孟明霞見褚雲峰滿頭大汗,好生過意不去,說道:「褚大哥,我不能跑路,累了你。」
褚雲峰道:「那廝假冒我的名字,做出下三濫的事情,即使沒有今晚之事,我也絕不會放過他的。你我都是從琅瑪山下來的人,你再和我客氣,那就是不把我當作自己人了。」
孟明霞道:「好,大恩不言謝,但我武功恢復不了,豈不是一直要拖累你,這可如何是好?」
褚雲峰道:「你試一試,可還能夠凝聚真氣麼?」孟明霞道:「試過了,真氣倒是還能運行,但卻感到骨軟筋酥,使不出力。」
褚雲峰道:「真氣能夠運行,那就更好了。我有一顆少林寺贈給家師的小還丹,雖然不是解酥骨散的對症解藥,但功能驅邪去毒,固本培原。你服了此藥,我以本身真氣助你推血過宮,讓藥力可以充分發揮,我想大約用不了一個時辰,你就可以好了。」
「推血過宮」,對方的手掌是要和自己的身體接觸的,但孟明霞剛才已經伏在他的背上,讓他背著跑了這許多路,此時當然也不再顧忌這點男女之嫌。但雖然如此,當雙方的手掌緊緊相握之時,也還是不免有些兒異樣的感覺。
褚雲峰的武功,差不多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孟明霞服了小還丹,得他推血過宮,果然見效極快,結果尚未到一個時辰,孟明霞已是精神復振,試試拳腳,功力已經恢復了七八分。
褚雲峰讚道:「孟姑娘,你的內功如此純厚,真不愧是孟大俠的女兒。若是換了別人,著了酥骨散的毒,哪裡還能夠運行真氣?」
孟明霞笑道:「我還沒有多謝你,你倒誇獎起我來了。好,現在咱們可以談談正事了,我有幾個疑團,想要向你請教。首先我想知道的是:那採花賊是誰?聽你的口氣,他和你似乎很是捻熟。」
褚雲峰笑道:「豈只捻熟,他還是我的同門師兄弟呢!他的父親是我的大師伯。」
孟明霞道:「你的大師伯是誰?」
褚雲峰道:「就是目前身為金國國師的陽天雷。」
孟明霞吃了一驚,說道:「原來就是陽天雷呀!暗殺屠百城的兇手,屠鳳已經查明,也就是他!此事你可知道?」
褚雲峰道:「我還知道他一面做金國的國師,一面又私通蒙古呢。去年他曾把自己的侄子派往蒙古,他這個侄子名叫陽堅白,就是你昨晚所見的那個採花賊了。」
孟明霞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是他,怪不得我覺得似曾相識。」
褚雲峰詫道:「你曾經見過他的?」
孟明霞道:「陽堅白這廝回來的時候,是不是還有個蒙古武士陪著他的?」
褚雲峰道:「不錯,這蒙古武士名叫勿奢,乃是成吉思汗手下三十六名金帳武士之一,我知道這個消息,曾經想去偵察他們的行蹤,跟得不緊,中途失了他們的去向。」
孟明霞道:「這就對了。」褚雲峰道:「你在哪裡碰上他們?」孟明霞道:「在李盟主的家鄉。」褚雲峰道:「哦,我明白了。李盟主逃出和林,他們想必是奉了成吉思汗之命,前來暗算李思南的。」
孟明霞道:「據李盟主說,那蒙古武士是想到他家裡偷一本兵書的,陽堅白這廝的動機如何則不得而知。那晚,蒙古武士偷入李家,陽堅白在外面把風,我恰好也在那天晚上去找李盟主,黑夜裡在樹林中和他動起手來,幾乎為他所敗,幸虧李盟主在擊倒了那個蒙古武士之後,及時趕到,這才把他殺退。但那個給李盟主點了穴道的蒙古武士,卻也乘機跑了。」
褚雲峰聽到這裡,忽地插口問道:「李盟主是少林派谷大俠的嫡傳弟子,少林寺達摩祖師所傳的點穴手法精妙無比,中土的別派高手,因與少林派常有接觸的機會,或者還有所知,但要解也不容易。在蒙古武士之中,則恐怕是無人知曉的了。勿奢既然給李盟主點了穴道,何以他還能夠逃跑呢?」
孟明霞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按當時的情形而論,陽堅白是絕不能分出身來給他解穴的。」
褚雲峰頗為詫異,說道:「勿奢的本領,料他難以自解穴道。難道還有第三個人給他解穴不成?」
孟明霞回想起那一晚的事情,不覺有點惆悵,心裡想道:「楊婉對我誤會,多半是因那晚我去接李思南上山之事而起。」不願再談下去,說道:「現在該輪到我聽你的故事了。陽天雷是你的大師伯,為何你要來幫助我們?他的侄子為何又要假冒你的名字,幹出這等武林中人所痛恨的採花案子來陷害你呢?」
褚雲峰歎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待我從頭說起吧。
「我師祖有四個徒弟,陽天雷居長,是我的大師伯。二師伯早已去世,沒有留下傳人。四師叔十餘年前失蹤,至今不知下落。我的師父排行第三,可說是陽天雷唯一的師弟了。
「陽天雷的父親是漢人,母親是金人,按說他姓父親之姓,應該算是漢人,但他貪圖富貴,卻以金人自居,二十年能他投入前任的金國國師門下,為金虜效勞,仗著他的一身武功,祿位年年高昇,終於在三年之前,由他繼任做到了金國的國師。」
孟明霞心裡想道:「想必是他們師徒不值陽天雷的所為,故此同門變成了仇敵。」
褚雲峰繼續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自大師伯出仕金朝之後,家師即入山隱居,和他很少往來了。但音訊則尚未斷絕。大師伯宦途得意,偶爾也派遣門人弟子,前來問訊,想請家師出山,作他臂助,家師總是委婉拒絕。家師私底下曾對我說,他在初入師門的那兩年,大師伯曾代師祖傳藝,教過他練功夫,武林中人,最重師們恩義,因此他不能與大師伯割席絕交。不過,他又說這只是半個原因,另外半個原因,則是怕大師伯心狠手辣,倘若斷然的與他翻面,只怕會引起大師伯的報復,那時就難保沒有滅門之禍了,是以他隱忍至今。」
孟明霞這才知道自己只猜到了一半。原來褚雲峰的師父雖然不值陽天雷的所為,卻也還是藕斷絲連的。有點不大高興,於是淡淡說道:「那麼你這次公然和陽天雷的侄子動手,就不怕禍及師門了麼?」
褚雲峰笑道:「你還沒有聽完我的話呢,到了最近幾年,情形又不同了。
「大師伯三年前做了金國的國師,對我師父的威迫利誘越來越緊,最後一次他親自出馬,『光臨』師父的草廬,扔下話來,說道:『你不肯出山助我,究竟是何用心?』師父給他逼得沒有辦法,只好使用緩兵之計,假意答允考慮,但有一些家事須得安排妥當,方能成行。大師伯給了他一個限期,這才肯走。
「大師伯走後,家師對我吐出心腹的說話,他說:『你和我都是漢人,你的大師伯如今做了金國的國師,殘殺抗金義土,惡行越來越大,我豈能只顧私恩,忘了大義?老實說,我是早就想和他一拼的了,但過去我因為一來力不能敵,二來你的功夫也未學成,我若與他拼了,本門的武藝自我而斷,只留給為虎作悵的陽天雷恃以行兇,這我就對不起祖師了。所以我一直隱忍至今。這幾年來加緊傳授你的武功,暫時避免和陽天雷決裂,拖得一天就是一天。我的苦心,希望你能明白。但現在已是拖不下去了,你逃到南方去吧。』
「我是個孤兒,多蒙師父撫養**的,師門之恩,重於父母。我當然不肯讓師父赴難,我說不如讓我去行刺陽天雷吧。我師父不肯答應。
「議論未定,限期就要滿了。忽然有師父的一位好朋友來,一席話解決了我們師徒的難題,你猜這個人是誰?」
孟明霞怔了一怔,說道:「我怎麼知道?」
褚雲峰笑道:「就是你的父親——孟少剛孟大俠!」
孟明霞恍然大悟,說道:「原來爹爹和你的師父是好朋友,這就怪不得了。」褚雲峰詫道:「什麼怪不得?」孟明霞道:「待會兒我再和你說,先說你的吧。」
褚雲峰道:「那兩天我剛好不在家,令尊勸告家師的說話是師父後來告訴我的。
「令尊先問家師:『你到大都見了陽天雷,是打算光明正大的向他挑戰呢,還是暗中行刺?』家師說:『我和陽天雷是同一輩分的師兄弟,他與我又有代師傳藝之恩,如今我雖然是大義滅親,也不能採用暗殺的手段。』令尊說:『那麼你是打算直斥其非,光明正大的打出清理師門的旗號,然後才與他動手的了?』家師說:『不錯,我的打算正是這樣,』於是令尊就問家師:『你有沒有取勝的把握?』家師坦然說道:『沒有。但我現在已給師兄逼得無路可走,除了與他拼掉一命,還有什麼辦法。』
「令尊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個好辦法。老實說,即使你能拼掉陽天雷,我也不敢贊同。』家師道:『那麼依你之見如何?』令尊道:依我之見,不如由令徒替代你,假意做陽天雷的手下。』家師道:『你的意思可是叫雲峰去暗殺他?不錯,漢賊不兩立,按照江湖規矩,晚一輩倒是可以用暗弟的手段,不致招人非議,不過,雲峰的本領和陽天雷差得更遠,暗殺決不會成功。』
「令尊又搖了搖頭,說道:『殺了一個陽天雷,還會有第二個陽天雷。暗殺就算成功,也沒有什麼大用。我不是這個意思。』
「令尊這才詳細他說出了他的計劃,他說:『陽天雷最可惡之處,不僅是在於他背叛師門,而是在於他助紂為虐,為金虜搜捕抗金的義士和對付義軍,是麼?』家師道:『不錯。』令尊道:『因此,我的意思是要令徒埋伏在敵人的心臟作為我方的耳目。這不是比只殺掉一個陽天雷有用得多麼?』
「家師道:『主意不錯,但只怕陽天雷不肯讓峰兒替我。』令尊道:『你並無子女,這個徙弟你待他比兒子還親,陽天雷是知道的。他的武功也已得了你的真傳,陽天雷怎會不要他呢?老實說,如果我是陽天雷的話,我就寧願要你的徒弟,不願要你。因為你是他的師弟,脾氣倔強,且又上了年紀,他自己也應知道要指揮你是不易得心應手的。但對一個晚一輩的師侄,他就可以任意差遣了。比如說,他若有事要一個人為他效奔走之勞,當然是選年輕力壯的令徒,難道好意思差遣一把年紀的你麼?令徒在他掌握之中,他也不會怕你造反。依我看來,這條計劃多半是行得通的。再說,即使行不通,也可以作為緩兵之計,讓咱們可以從容的再想別個辦法。』」
孟明霞笑道:「怪不得陽堅白那廝罵你不是個好東西,想必你已是依計而行了。」
褚雲峰道:「正是。我依令尊之計,到了大都見陽天雷,他果然把我留了下來,准我替代師父,還送了我一個二等待衛的職銜呢。」
「我在他的總管府混了兩年多,倒也探聽得不少消息,好幾次他要緝捕抗金義士,都給我事先通風報信放掉了。大都的丐幫分舵和我是有聯絡的,每一次我都把消息很巧妙的送出去,自己從不露面。」
孟明霞道:「但這樣的事情一多,陽天雷豈能沒有懷疑?」
褚雲峰道:「你料得不錯,這也就是我為什麼要出走的原因了。但起初他還未曾懷疑是我的,冤枉殺了他的兩個手下,漸漸就懷疑到我的身上了。我發覺不妙,在他下手之前的某一天晚上,趁他入金宮值夜的機會,偽造出差的公文,連夜逃出大都。」
孟明霞道:「你逃出大都,就逕自投奔屠鳳的山寨麼?你是不是知道我的爹爹會來的?」
褚雲峰道:「這倒不是。不過,淳於周和屠龍私通蒙古,我卻是知道的。」
孟明霞道:「這麼說,你是要來告密的了,是麼?」
褚雲峰點了點頭,接下去說道:「但我因為不知屠鳳的真意,只恐她偏袒哥哥,故此我不敢冒昧向她告密,打算看清楚了再說。
「我到了琅瑪山不過三天,就碰上了武林大會。此會一開,我才知道屠鳳是個深明大義的女中豪傑,顧慮方始打消。但此時已是用不著我來告密,你和李盟主在會上已經揭發了他們的私通蒙古韃子的勾當啦。」
孟明霞道:「何以你那一晚不參加慶功宴呢?」
褚雲峰道:「我在陽天雷的總管府上,有一次曾見過飛龍山的二寨主前來拜會陽天雷。陽天雷一面做金國的國師,一面和蒙古韃子勾搭,因此我懷疑飛龍山的竇寨主恐怕也是與他們一路的人,但還沒有得到證實。
「那一晚飛龍山派遣使者來向屠鳳求援,我想如果我的懷疑屬實,屠龍一定是知道內情的。我要從屠龍口中套出實話,又想知道他回琅瑪山還有什麼別的目的,所以我必須找尋機會,與屠龍私下見面。若是參加你們的慶功宴,我這計劃就行不通了。」
孟明霞道:「給李思南那封揭發飛龍山詭計之信,想必也是你寫的了。」
褚雲峰道:「不錯,但可惜我與屠龍私會之時,給楊姑娘撞破,當時的情形,個中曲折,決不能容我自辯,故此我只好暫且躲避了。」
孟明霞笑道:「那一晚連我也以為你是奸細呢,真是委屈你了。倒是我的爹爹好像知道是你似的,很為你說了一些好話,叫我們不要妄起疑心,在真相未曾大白之前,切不可冤枉了好人!」
褚雲峰詫道:「真的麼,這可是有點奇怪了!」
孟明霞道:「你奇怪什麼?」
褚雲峰道:「那一天你爹爹並沒有見到我,而且就算他見到我,只怕他也不會認識我的。」
孟明霞道:「為什麼?」
褚雲峰道:「令尊與家師雖是好友,但卻不是時常見面的。自我投入師門之後,據我所知,令尊前後不過來過三次,第一次他來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只有八九歲大,名字也不是現在的名字。第二第三次我恰巧都不在家,錯過了與令尊見面的機會。因此,即使他現在見到我,他又怎麼會知道我就是那個小孩子呢。」
孟明霞想了一想,說道:「令師尊姓大名?」
褚雲峰說了師父的名字,孟明霞道:「哦,原來是華無虹華老前輩。家父曾和我說過令師,據說令師傅學多才,琴棋詩書,醫術星相,無一不精。想必你也學到今師的許多本領了!」
諸雲峰笑道:「別人為此羨慕家師,家師卻是常常後悔,他說若不是當年所好的雜學太多,他的武功也不至於趕不上陽天雷了。因此,他只是督促我勤練武功,不許我多務雜學。」
孟明霞道:「讀書寫字,他總是要教你的吧?」
褚雲峰笑道:「這個當然是要教,要不然我豈不是變成了開眼瞎子了。但我讀過的書也不過是一部論語,幾本拳經,什麼詩詞歌賦,我是一概不懂的。」
孟明霞道:「你師父教你寫字,你的書法總是和他相似的了?」
褚雲峰恍然大悟,說道:「想必是令尊看了我留給李盟主的那封信了?他從這封信的書法,可能猜到了我的來歷。」接著又笑道:「但我的書法比起師父他老人家可也還差得遠呢!」
孟明霞笑道:「我想也是。這樣所以爹爹不敢馬上斷定就是你。嗯,真想不到在這裡會見到你,他日我和你一同去見爹爹,他知道是你,一定十分歡喜的。你到了這裡多久了?是因為知道有採花賊冒你的名,才在這裡遺留的麼?」
褚雲峰道:「不錯。其實在今晚之前,我已經猜到幾分是誰冒充我了。」
褚雲峰繼續道:「我猜陽堅白這廝已經知道了我從大都私逃的消息,說不定就是他叔父授意他如此做的。」
孟明霞道:「不錯,聽他的口氣,你背叛他的叔父,他是已經知道的了。他恨你這是必然的,但我卻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用這樣下流的方法來陷害你?陽天雷身為金國國師,手下能人諒必不少,他要殺你,大可以偵騎四出,搜捕你呀!用到這樣下流的手段,真是太令人想像不到了!」
褚雲峰笑道:「孟姑娘,你是個光明正直的女俠,當然想不到世間會有許多下流的伎倆。這些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敢做,要陷害別人,還顧得下流不下流麼?
「據我猜想,第一,陽天雷現在是腳踏兩條船。他勾結蒙古韃子之事,不能讓不是心腹的金國武士知道,這樣,他能夠派遣出來搜捕我的人就不會太多了,他自己要坐鎮大都,不能擅離,最可靠的就只有他的侄子。
「第二,陽堅白冒我之名,作出採花案子,武林中的俠義之上,自必是對我痛恨非常,這樣就可斷絕我投奔義軍的後路!第三,若是我不甘心受他陷害,我自必挺身而出,找這採花賊算帳,這樣,他們豈不是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找到我麼?陽堅白自視甚高,在今晚動手之時,不問可知,他當然是以為一定可以勝得過我的,何況他還有賀九公這個老賊幫忙。」
孟明霞聽他分析得入情入理,大為佩服,說道:「那麼,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的真相了,你打算怎麼辦呢?」
褚雲峰道:「經過今晚之事,賀老賊當然是要搬家的了,而且,就算咱們能夠找到他,咱們只有兩人,也未必是他們對手。暫時,我是想不出有什麼好主意來了。」
孟明霞道:「不錯,你的劍傷未癒,我的武功恐怕也還要幾天才能完全恢復,目前找他們動手實是不宜。君子報仇,十年末晚,我看還是留待將來見了我的爹爹再說吧。」
褚雲峰道:「孟姑娘,你又何必獨自下山?你本來是準備上哪兒的?」
孟明霞道:「我準備前往飛龍山會爹爹。」
褚雲峰笑道:「李盟主與你爹爹同行,你還放心不下麼?」孟明霞杏臉泛紅,芳心頗是有點著惱,但轉念一想:「連屠鳳也以為我和李思南有甚私情,又怎能怪得他胡猜亂想。」
褚雲峰話說出口,看見孟明霞面色不對,這才驀地省覺說錯了話,後悔已來不及,同時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我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呢?我與她不過剛剛相識,難道我的內心竟然是在妒忌李思南而不自覺麼?」
孟明霞淡淡說道:「李思南武功卓絕,人又精明,用不著我替他擔心,我放心不下的是另一個人。」褚雲峰聽了,更覺得不是味兒,喃喃說道:「孟姑娘休要誤會,李盟主是人中龍鳳,我決沒有輕視他的意思,只因他身負義軍重責,我、我是難免有點過慮,但不知姑娘放心不下的卻又是誰?」褚雲峰的自辯故意扭轉話題,想要掩飾他原來的意思,卻不知這正是欲蓋彌彰。
孟明霞心裡暗暗好笑,當下說道:「我放心不下的是他的未婚妻子。」
褚雲峰怔了一怔,詫道:「李盟主早已訂了親的麼?他的未婚妻子現在哪兒,何以會令你放心不下?」
孟明霞道:「那晚高叫捉奸細的那個小嘍兵,就是李恩南的未婚妻子了。」
褚雲峰大為奇怪,說道:「她為何要扮作小嘍兵?」
孟明霞笑道:「人家夫妻間的事情,你就不必管這許多了。總之,他這未婚妻子如今也正是朝著這條路走,和咱們一樣是要到飛龍山的。她的江湖閱歷可不能和盟主相比,是以我不放心。」褚雲峰道:「哦,所以你要在暗中保護她的。」孟明霞不願把個中曲折說出來,只好含糊說道:「也可以這樣說吧。」
褚雲峰滿懷歡喜,暗自想道:「我只知道孟姑娘是傾心於李思南,卻原來完全不是這一回事。嗯,只要不是這樣便好了,我又何必去探聽人家的隱私。」當下說道:「既然如此,那麼咱們就趕快去飛龍山吧。」但求得與孟明霞同行,就不再問李思南和楊婉的事情了。
孟明霞把楊婉的身份告訴褚雲峰之後,忽地心念一動,就像剛才褚雲峰「說錯」了話之後的想法一樣,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我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他?難道我是怕他誤會麼?」他們二人,不約而同地都發現了自己心底的秘密了。
按下褚、孟二人不表。且說楊婉下山之後,悵悵惆惆地獨自前行,心情和褚、孟二人則是大不相同了。
楊婉扮作一個相貌醜陋的小廝,別人不知道她本來是個美貌的女子,當然也就不會去注意她。是以孟明霞所曾遭遇的尷尬事情,她是一件沒碰過。
採花賊的案子在這幾縣鬧得沸沸揚揚,楊婉一路行來,也曾聽得有人談論那個淫邪殘暴的採花賊,但因自己有事在身,不能耽擱,雖然痛恨,對這採花賊也是無可奈何,只好當做新聞來聽,聽過也就算了。
楊婉因為道路不熟,雖然是早半天下山,走得反而比孟明霞較慢。
這日,楊婉經過那座縣城,因為時間尚早,沒有進城投宿。
蒙古大軍南侵的消息已傳來更兼又有採花賊的出現,是以越往北走,路上行人越少。楊婉急於趕到飛龍山去,不知不覺已是入黑時分,走到了荒山野地,錯了宿頭,找不著人家了。
北方的氣候比南方寒冷得多,此時已是早春二月,一到入黑,陽光消逝之後,便似回到了寒冷的嚴冬、天上飄下鵝毛般的雪花。
楊婉情懷惘惘,本來是不願意回憶的舊事,不由自己地湧上了心頭。
她想起了與李思南在回國途中的一個雪夜,兩人忍受著饑寒,卻在憧憬著家室之樂。楊婉說她家裡藏書甚富,李思南說人生的樂事之時,就是雪夜關門讀書,如果再有一壺酒,一爐香,那就更其美妙了。楊婉笑說我可以給你暖酒,給你添香。說到此處,兩人不約而同地都念出了古人「紅袖添香夜讀書」的詩句。
回憶突然變了一杯苦酒。楊婉歎了口氣,心裡想道:「如今給你紅袖添香的已是另有其人,不必我來服侍你了。」楊婉獨自踏雪前行,感覺一片冰冷。並非她的身體經受不起,而是雪花飄在她的身軀,冷在她的心頭。
眼前是一片廝殺的寒冷景象,回憶卻又回到了風和日麗的春天。那一天她躲在李思南那條村子的山坡上,眼看著李思南和孟明霞雙雙走過小橋,李思南摘下幾朵野花,拋入河中,片片落花,隨波而逝。她聽得李思南的一聲長歎,她聽得小河流的嗚咽。「傷心橋下春波綠,曾見驚鴻掠影來。』那時南哥在想著什麼心事呢?他是決計不會知道我就躲在他的身邊的,他的傷心當然不是做給我看。唉,莫非他的確是還沒有忘記我,他在想起我們曾經做過的往事?」心中微感暖意,但隨即又在自笑自憐:「這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罷了,南哥是有了新人,還會記得舊人?」
回憶裡的「春天」比嚴冬更冷,楊婉一聲長歎:「我還在想這些幹嘛!」猛一抬頭只見白雪皚皚的山頭有一座古廟,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已是走到古廟之前了。
楊婉禁不住又想起了那個雪夜和李思南躲在磨房烤火的事,就是那天晚上,她認識屠鳳的。想不到只幾個月功夫,一件件的事情變化得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如今她是悄悄地離開了屠鳳山寨,只影孤身地走到這裡來了。「反正我不到宿頭,就暫時在這破廟過一晚吧。」楊婉心想。
楊婉走進廟門,只見地上有一堆火,柴都燒得差不多變成炭了,但還在吐著微弱的火苗,尚未完全熄滅。
楊婉看見廟裡並沒有人,心裡想道:「想必是北方逃難的難民曾在這裡歇過,已經走了。說不定也可能是叫化子。但在這樣的寒夜,他們既然生了火,卻又為何不在廟裡住一晚呢?」楊婉猜想不透,隨手加了幾塊乾柴,把火重新燒旺起來,想道:「我現在穿的是小嘍兵的破舊衣裳,滿身塵土,看來大約也像個難民了。就是有人回來,我也不必避忌。」
這晚的情景太像她與李思南在磨房烤火的那一夜了,除了一處是磨房,一處有古廟之外,所不同的,只是此際她的身邊並沒有一個李思南。
楊婉正自浮想聯翩,忽聽得有三下掌聲,兩長一短,這掌聲是對正廟門的方向傳來的。授著東西兩面,也傳來這樣的三下掌聲。
楊婉多少有點江湖經驗,一聽便知這些人是以掌聲作為暗號,不禁吃了一驚,心道:「原來是黑道中人在這裡聚會。」
若是普通的難民,楊婉不用躲避,但來的是黑道中人,楊婉就不能不暫且一躲了。須知黑道中人,是最忌給外人知道他們的秘密的。
這座神廟破舊不堪,但神龕卻還相當完整。那尊坐著的神像,比楊婉站起來還高一個頭,而且還有帳幌遮掩。楊婉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只好揭開帳幌,躲到神像後面。
剛剛躲好,腳步聲已經進了廟門。楊婉偷窺出去,只見來的是三個粗豪漢子,中間一個面有刀疤的漢子「咦」了一聲,說道:「你們剛才已經來過了麼?」為首的那人說道:「沒有呀。熊大哥,你為何有此一問?」
那熊大哥道:「我好像記得出來之時,並未添上柴火,不該燒得這樣旺的。」左首的那人說道:「或者是賀九公來過了。他和你都是這兒的地主。」那熊大哥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一定是九公他老人家。」
右首的那人道:「九公找我們來,不知為了何事?」那熊大哥尚未回答,左首的那人已在叫道:「九公來了!」
賀九公也是和兩個人同來,先來的那三個人向他行過了禮!其中兩人問道:「賀大娘呢?」賀九公道:「昨晚我們搬了家,她留在家裡。」那個姓熊的笑道:「九公家裡來了貴客,你們兩位尚未知道麼?」
那兩人道:「不知是哪位貴客?」賀九公道:「待會兒再說。熊老大,你把今晚之事告訴了他們沒有?」正是:
何處潛來神秘客,狐群狗黨敢興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