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勃的口氣說得這樣肯定,就好像是說太陽一定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樣,是必然的結果,而不是單純的「預測」了。——假如他不聽丁勃的勸告回家的話,他們父子就必將遭受禍殃。
聽到這樣的口氣,楚天舒固然是暗暗吃驚,但另一方面心裡也是著實不服。
他冷冷說道:「丁大叔,我只想多問一句,是不是待我回家之後,將你這番話告訴爹爹,爹爹方始會出遠門?」
丁勃說道:「不錯。」
楚天舒再問:「那麼,是不是我不聽你的話,就會有人與我父子為難?甚至我聽了你的話回家,我爹爹為了害怕這個人,也要出門避禍。」
丁勃說道:「你不必知道這麼多,反正你回到家裡就會明白;要是令尊認為可以告訴你的話,他自然會告訴你。」
丁勃沒有正面答覆,但沒有正面答覆,已是等於默認。
楚天舒冷笑道:「家父向來對人和氣,恆他也是從來不受別人威脅的!哼,要殺我容易,要把我的爹爹嚇倒,恐怕就沒那麼容易!」
要知他的父親楚勁松,早已名列當世一流高手之內。武功勝得過他的實是寥寥無幾。楚天舒心裡想道:「即使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當派的掌門,恐怕也沒有把握能夠降禍我的爹爹!就是能夠,我的爹爹也不會給他們嚇倒!」
丁勃對他的冷笑卻似聽而不聞,半晌說道:「楚少爺,你是不是想和我賭這口氣,偏偏要留下來呢?我勸你還是不要賭氣的好!」
楚天舒驀地說道:「好,我明白了。這口氣我不會和你賭的。」
丁勃倒是不覺一怔,說道:「你明白什麼?」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不錯,我的爹爹什麼人都不害怕,就只怕他!」
丁勃道:「哦,你說的是誰?」
這次輪到楚天舒沒有回答了。
他想到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他的父親確實是害怕齊燕然的。小時候,他偷聽父親和繼母的談話,那時他已經聽得出父親對這個齊老頭子是懷有戒懼之心了。他自以為猜得不錯,其他的疑團也就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丁大叔吞吞吐吐,不敢明說出來,原來他是替主人警告我的,他當然不能說出主人的名字了。」楚天舒心想。
另外的疑團,他也找到了自以為「合理」的解釋。
「只要是他孫女的男友,只怕都要被他當作不受歡迎的客人,因為他要把孫女許配給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心愛徒孫。他不能容許有一個他認為可能被他孫女愛上的男人留在他的家裡,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接著再想:「雖然我知道爹爹和齊燕然結下什麼冤仇,但爹爹要我避開齊家的人,顯而易見,縱然不是深仇大恨,也是很難化解的了。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要是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他不會和我這樣一個晚輩為難,但要是我做出他不歡喜的事情,那就不同了,他最擔憂的,當然是我『勾引』他的孫女。
「丁大叔的口氣其實明顯不過,假如我不識相,繼續留在齊家,齊老頭兒走將對我不利,齊老頭兒行事但憑好惡,早已聞名武林,丁大叔警告我可能禍及我的爹爹,這話恐怕也不能只當作是虛聲恫嚇。」
「反正我不想高攀他家,嘿,嘿,就當作我是給他嚇倒吧!」
想到此處,楚天舒滿腔氣憤,不答丁勃的話,轉身就走。
丁勃追上來道:「楚少爺,你別胡思亂想!」
楚天舒道:「我全都明白了,我明天就走,你回去告訴你的主人吧!」
丁勃道:「唉,楚少爺,你不明白的,你……」
話聲突然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楚天舒突然似覺微風颯然,好像有暗器向他射來,胸口一麻,隱約聽得丁勃一聲驚呼,便即不省人事。
***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天舒恢復了一點知覺,但眼皮沉重得很,仍是睜不開來。
他有著一種異異的感覺,似有一股熱氣從他背心直透進去,流轉全身。
雖然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但他畢竟是個武學行家,稍稍恢復一兩分知覺之後,便即想到,是有人用本身真氣,以上乘內功輸入他的體內,他漸漸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遭遇,記得自己是曾中了暗器了。
「那枚暗器想必是餵了劇毒的,唉,想不到齊燕然以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殺我。只不知這個能夠從他的手中將我救出去的人是誰。」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說道:「老爺,你也該歇歇了,這半枝香時刻下來,你只怕已經耗損了三年的功力了。」
是丁勃的聲音。
楚天舒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丁勃喚他老爺,難道我的救命恩人竟是齊燕然?」
果然便聽得齊燕然的聲音說道:「耗損一點功力算得了什麼,只要能夠保全他的性命,就是拿我的性命去換,我也願意!」
事實與猜測剛剛相反:「卑鄙的兇手」變成了願意捨命救他的恩人,楚天舒驚奇不已:「他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齊燕然或許並不知道他已經醒來,但他和丁勃繼續所說的話,就好像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思,答覆他的疑問似的。
「我是抱著贖罪的心情非把他救活不可的,雖然打傷他的人不是我!」
這話是什麼意思?楚天舒聽得越發驚疑了。
從語氣聽來,這個暗算他的人,齊燕然不僅知道是誰,而且一定有親密關係。
「這只有一個可能,用暗器打我那個人是他的孫女兒。因為只有齊漱玉是他唯一的親人!但齊漱玉又怎會暗算於我?」楚天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剛剛想到齊漱玉,齊漱玉就進來了。
齊漱玉喜道:「楚大哥已經好了麼?」
齊燕然道:「雖然不能立即痊癒,但爺爺可以對你保證,他己無性命之憂了。」他是喘著氣說話的。
齊漱玉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偎著爺爺,眉開眼笑的說道:「爺爺,你真好。好爺爺,但我還要求你一件事情。」
齊燕然笑道:「你一誇讚爺爺,爺爺就知道你沒安著好心眼了,好,說吧,你又有什麼事情要麻煩我?」
齊漱玉道:「爺爺,這件事情可並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的聲名的!」
齊燕然道:「哦,有這麼嚴重?」
齊漱玉道:「爺爺,你想想看,武林中人都說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但在你的家裡,竟然有人敢跑來行兇,要是你不把兇手抓回來,你說你的英名是不是一朝盡喪!」
齊燕然道:「我正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不在乎自己的聲名。」
齊漱玉頓足道:「爺爺,我不許你這樣說,你一點也不老。今年你不過七十歲,最少還可以活三十年!」
齊燕然笑道:「那不成了老人精嗎?」
齊漱玉道:「爺爺,我不是和你說笑的。你不在乎聲名,我可在乎。要是連兇手都不知道,叫我怎能在楚大哥和姜姐姐的面前抬起頭來?這件事情傳了出去,我在人前也會矮了半截。」
齊燕然這才說道:「爺爺是哄你的,你是唯們家的公主,你要爺爺做的事情,爺爺敢不盡力的。不過我只能答應你盡力查窮此事,不能擔保一定捉得到兇手。」
齊漱玉道:「爺爺,只要你肯出頭,用不著你親手擒凶,多少武稱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也會幫你忙的。這我倒可以放心,不愁捉不到兇手。」
齊燕然知道:「好啦,你既然放心,那你趕快回去把楚天舒已經脫險的喜訊,告訴你的姜姐姐吧,也好讓她放心。」
齊漱玉道:「是呀,姜姐姐這兩天飯都吃不下了呢,剛才我還看她偷偷在哭。」
齊燕然道:「真的?」
齊漱玉道:「當然是真的。爺爺,你還不知道嗎,他們倆師兄妹是彼此相愛的呀!」
齊燕然道:「那爺爺就放心了!」
齊漱玉聽出弦外之音,嗔道:「你放心什麼?」
齊燕然道:「放心我的孫女兒不會給人搶去呀。好啦,別在這裡纏爺爺了。你的姜姐姐等你已經等得心焦了。」
楚天舒聽了他們對話,心中不覺也是起了同樣疑問:「那兇手是誰?」
齊燕然目送孫女的背影走入後院,喟然歎道:「她爹年輕的時候,給我管教得十分嚴厲,但想不到竟然教出一個逆子來,或許就是因此,我對玉丫頭又太過寵她了。但好在她看來似乎尚未給我寵壞。」
丁勃站在一旁,聽他提起自己的兒子,不敢搭話。
齊燕然忽然說道:「老丁,那個行兇的人是誰,現在你總該告訴我知了。」
丁勃吃了一驚,訕訕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說!」
丁勃說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兇手跑得太快,我沒看見。」
齊燕然道:「或許你是追不上他,但你根本就沒有動過去追的念頭,你不敢去追,因為你心裡害怕!」
丁勃喃喃道:「我,我心裡害怕?」
楚天舒也覺得齊燕然說得未免有點過份,心裡想道:「丁勃曾是殺人不眨眼的大盜,平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他怎會害怕一個小賊。」
齊燕然道:「不錯,我說你是心裡害怕。因為那個人不是你的仇敵,是你疼愛的人!」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你懷疑我是有心放走他嗎?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齊燕然道:「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說你心裡害怕,你承不承認?」
丁勃沒有回答,似是默認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我也相信你沒看見那個人的臉,因為由於你害怕的緣故,你不敢去追。不過你雖然沒有見著他,你的心裡是知道他是誰的。」
丁勃仍然不作聲。齊燕然接下去說道:「你害怕認出了他,那時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因此你寧可裝作看不見,或者說你是故意要令得自己不知道。」
說至此處,齊燕然長長歎了口氣,澀聲說道:「老丁,你不必替那畜牲遮瞞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他!」
楚天舒大吃一驚:「畜牲」,齊燕然說的「畜牲」是誰?
疑心剛起,答案已是從丁勃的口中說了出來。
丁勃說道:「老爺,你是說中了我的心事。當時我的確害怕那人就是少爺。但現在我卻不相信是少爺所為了!」
那時楚天舒本來已經可以張開眼睛的了,但他不敢張開。因為他已經知道齊燕然所懷疑的兇手就正是他的兒子了!
但獲得了答案,他更加是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大惑不解。
「漱玉的父親不是早已死了嗎?她又沒有叔叔伯伯,齊燕然這個兒子是從哪裡來的?」
他這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齊老頭兒說是抱著贖罪的心情救我!」
只聽得齊燕然哼了一聲,問丁勃道:「你憑什麼相信不是這畜牲所為?」
丁勃說道:「第一,少爺不會有那種歹毒的暗器;第二,少爺也不會是幹出這種卑鄙事情的人!」
齊燕然怒聲斥道:「你還要替這畜牲辯護,他做的壞事還不夠多麼?當年武當的四大弟子他都敢殺,何況是他的仇人之子?」
丁勃並沒有給主人的斥罵嚇倒,繼續說道:「少爺的心地本來並不太壞,當年誤入歧途,純是誤交匪人所至,前幾天老奴才見過他,雖然他不敢回家,但我卻是隱隱感覺得到,他是有點悔過的念頭了。」
齊燕然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並無事實作證。」
丁勃說道:「但那暗器卻分明不是少爺的!」
齊燕然道:「好,你把那枚毒針拿給我看。」
那枚毒針是用磁石從楚天舒的傷口吸出來的,還染有血污。丁勃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擦洗乾淨,拈到齊燕然跟前。那枚毒針製作極為精巧,針腹中空,小小一枚針分成三節,由於是用不同的毒藥淬煉,呈現三種不同的顏色。
齊燕然道:「老丁,你見多識廣,你說這是誰家的暗器?」
丁勃說道:「好像是四川唐家的定形針。」
齊燕然道:「這種暗器雖然源流出自唐家,但卻並非唐家之物。」
丁勃問道:「那是誰家的?」
齊燕然道:「是陝西穆家的。」
丁勃詫道:「恕我孤陋寡聞,我只知道唐家的暗器天下第一,卻沒聽說暗器名家之中有姓穆的人。」
齊燕然道:「此事乃是武林中的一個秘密,唐家不願張揚,當時你又遠在遼東,也難怪你不知道:「
丁勃道:「老爺可以告訴我嗎?」
齊燕然道:「對別人我不能說,對你當然可以例外。事情是這樣的——」
「你不必問這樁事情是發生在哪個年代,也無須知道那些人的名字。總之男主角是唐家的人,我們就稱他為唐公子吧。唐家的獨門暗器據說有三十三種之多,發暗器的手法更是千變萬化,複雜之極,唐家子弟,從小苦練,往往練了幾十年,也是僅得十之一二。這位唐公子資質特佳,不到二十歲便已精通十八種暗器,在唐家可說是前無古人。他二十歲成親,妻子也是武林名門之女,門當戶對,女貌郎才,誰不羨慕他們是一對好夫妻?但卻又有誰知,他們其實乃是怨偶?」
丁勃好奇心起,問道:「這卻又是為了什麼?」
齊燕然道:「這位唐公子耽於練武,未免冷落妻房。內裡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所知的原因,據說他在某方面是有缺陷的。」
丁勃」啊」的一聲說道:「那麼這位唐夫人想必是不安於室了?」
齊燕然道:「唐夫人系出名門,知書識禮,侍奉翁姑,相夫教子,在她生前,親友都誇讚她的賢慧。」
丁勃聽出一點苗頭,說道:「死後的聲名呢?」
齊燕然道:「你別心急,故事應該順序說下去。」
「成婚三年,唐夫人生下一個兒子。兒子比父親還更聰明,十六歲就練成了二十種暗器功夫。唐公子嗜武如命,因此對這兒子極之疼愛。」
「但疼愛是一回事,這個兒子的誕生,卻也給他帶來了一根刺,插在心頭的刺。這個兒子長得並不像他,越大越不像他。」
丁勃說道:「兒女只像母親,不像父親,那也是常有的事。」
齊燕然道:「不錯,所以親友們倒是無人閒話,但唐公子的心裡卻是不能沒有懷疑。而且親友是因為知道唐夫人的平素為人才沒閒話的,外面的人則已有點風言***了。這風言***,也免不了傳到唐公子耳中。
「唐公子懷疑甚事,上京找一位和他交情極厚的、曾經當過御醫的大國手。大國手給他檢驗的結果,證實了他在某方面的缺陷,他是根本就不能夠生兒子的。」
丁勃「啊呀」一聲,說道:「唐家名重武林,鬧出了這種事情,這、這可怎生收拾?」
齊燕然道:「唐公子回家質問妻子,他的妻子亦早已料到會有此事發生。當下和盤托出,直認是和他的一個姓穆的好友私通。」
丁勃說道:「唐夫人敢於這樣直言不諱,她是算準了丈夫會原諒她嗎?」
齊燕然道:「不,她並不求她丈夫原諒,她事先已經喝下了毒酒。」
「那是唐家淬煉暗器的毒藥,到了發作之時,已經無藥可解。唐公子怒氣尚未發作出來,只見妻子己是七孔流血了。他想起往日的夫妻情份,妻子對他也並非全無好處,倒是不覺怒氣全消了,說道:『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何苦如此?』
唐夫人道:「我對你不起,只求你放我的兒子一條生路。」
丁勃說道:「她的丈夫可肯答允?」
齊燕然道:「你猜呢?」
丁勃說道:「如果是為了安慰妻子,讓妻子去得安心,他是應該在她臨死之前答允她的。不過,假如她的丈夫一定要說真話,那就恐怕難以答允了。第一唐家的規矩極嚴,暗器是不傳外姓的,紙包不住火,唐夫人自殺之後,這件醜事終須會揭發出來。即使唐公子不殺這私生子,唐家父子也是決計放不過他。第二,好友和妻子通姦,這是誰也難以忍受的。唐公子自必要殺那姦夫洩憤,但殺了孩子的父親,又怎能不害怕這孩子將來報復?
「像唐公子這樣的身份,他是應該一諾千金的,所,以我實在難猜唐公子會不會只是為了安慰妻子而肯用假話騙她?」
齊燕然道:「不錯,唐公子當時的想法一定如你所說這樣,因此,他沒有立即回答妻子。
「唐夫人也似乎知道丈夫的心思,那時她已是奄奄一息,但還是極力支撐,說出了最後兩句話。
「她說:我知道你痛恨你這朋友,但不用你去殺他……下面的話她的丈夫已經聽不清楚,把耳朵湊到她的唇邊,只覺她的嘴唇已經冰冷,或許她已經說完所要說的,或許她沒有說完,但總之是死了。」
丁勃說道:「唐夫人說出這樣的話,莫非她自己業已殺了情夫?」
齊燕然道:「這次你猜錯了。還是讓我把故事說下去吧。」
「唐公子正在琢磨妻子這兩句話,忽聽得有人敲門叫喚爹爹。他匆匆忙忙把棉被遮蓋妻子的屍體,叫他的兒子,不,他名義上的兒子進來,說道:『你媽媽剛睡著了。你小聲點說,別吵醒她。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孩子道:『我剛剛從穆伯伯家裡回來。』唐穆兩家乃是世交,他的孩子到穆家去玩本來是不會令他驚異的,但今天可不同了,他想起妻子臨終說的那句話一疑雲大起,立即問道:『為什麼一回來就找他?』
「那孩子道:穆伯伯有一件禮物,叫我送給爹爹。說罷,把手上拿著的一個革囊交給父親。
「唐公子道:是什麼禮物?那孩子道:我不知道。是穆伯伯叫家人交給我的。穆伯伯沒有告訴我,我當然也不能告訴你了。「唐公子心中一動,隱隱感到不祥之兆,說道:哦,不是穆伯伯親手交給你的嗎?
「那孩子道:穆伯伯進內去拿禮物就沒有出來,爹爹因何有此一問?要知他是小輩身份,世伯要他攜帶禮物回家,本來也用不著親自向他交代的。
「唐公子道:沒什麼,你先退下去吧。那孩子本來很想知道革囊中的禮物是什麼,但父親不許他在旁,他只好快快退下。
「唐公子把革囊打開,你猜裡面裝的是什麼?是一顆人頭!」
丁勃大吃一驚,說道:「人頭?誰的人頭?」
齊燕然歎了口氣,說道:「就是那個姓穆的頭顱!他割下了自己的首級送給唐公子,裡面附了一封信。信裡說的和他妻子臨終所說的差不多,一是向他謝罪,二是求他放孩子一條生路。」
丁勃聽得驚心動魄,問道:「後來怎樣?」
齊燕然道:「唐公子寫了一封信,把兒子喚來,對他說道:「你已經十六歲了,也應該到江湖上去磨練磨練了,順便替我辦一件事情。不過這件事情是用不著你馬上去辦的,你先離開四川到陝西去吧,一個月之後,你再打開這封信就知道了。記著,切不可未到期限就偷看這封信!
「這孩子一向是很聽父親的話的,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想父親這樣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果然奉命准謹。但未滿一個月之後,奇事已經在他身上發生。
「他漸漸發覺自己的功力一天天消失,一個月之後,他所練的內功已是化為烏有,不過,也只是內功施展不出來而已,氣力則還是和普通人一樣。」
這孩子謹遵父命,做夢也想不到是著了父親的暗算,雖然心裡驚慌,也沒懷疑父親。只是擔心,自己不知患什麼怪病!功力消失,怎能替父親辦事?
「一個月期滿,他打開那封信,這才把他嚇得魂不附體。」
丁勃說道:「那封信必是揭開他的身世之謎的了?」
齊燕然道:「不錯。那封信一開頭就說,孩子,你別怪我,你還記得臨行的時候我給你喝了一杯酒嗎?酒中是熔了一顆化功丹的,我必須廢掉你的武功,因為你不是唐家的人。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的好處,你在唐家十六年,唐家祖傳的禁戒你都知道,我的用心,我想你是應該明白的。」
丁勃說道:「要廢掉一個人的武功,通常用的辦法是捏碎這個人的琵琶骨,只有唐家才能用藥力化掉別人的內功。唐公子不用前一個法子,確實已對這孩子大發慈悲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信中還附有三個禁令,一、不許他使用唐家的暗器,二、不許他將唐家的武功轉授於人,三、在他有生之年,不汗他踏迸四川一步。」
丁勃說道:「其實那孩子的武功已經廢掉,按常理而論,他也不敢用唐家的暗器害人了。對方只要懂得少許武功,在毒發之前就可以一掌把他打死。只是不許他傳授於人,這個禁令,他卻是可以陽奉陰違的。」
齊燕然道:「唐公子當然也想到這一點,但他想,有那孩子一樣練武的資質特佳的人百年難遇,而且唐家的暗器功夫,那孩子也未學得齊全,比如化功丹他就不懂配方,他縱有傳人,也不會強過唐家子弟,何況,唐家的功夫一在外人手中抖露,那人就必將遭受殺身之禍呢!」
丁勃忽道:「老爺,你怎麼知得這樣清楚?你看過那封信嗎?」
齊燕然笑道:「我是講故事給你聽,講故事的人為了故事講得生動,當然是難免誇張的,故事中所有人物的說話與想法,我都只是想當然罷了。」
但丁勃卻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眼神有異,似是帶著深沉的感慨。憑著他與齊燕然的多年相處,他知道齊燕然一定有些事實尚未肯說出來。齊燕然與故事中人也未必全無關係。
齊燕然繼續說道:「不過,你也猜得不錯。那孩子畢竟還是把他從唐家學得的功夫傳授給他的後人,而且在某些本是唐家的獨門暗器上,經過穆家的改良,比唐家原有的更為毒辣了,像這毒針就是一例。」
說至此處,他忽地提高聲音:「老丁,陝西穆家的來歷你雖然不知道,但有一對姓穆的姐妹,姐姐穆好好,綽號金狐,妹妹穆娟娟,綽號銀狐,你想必曾經聽過吧?她們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已經小有名氣的。」
丁勃說道:「好像聽人說過。」表面神色不露,心頭己是暗暗吃驚。
齊燕然盯著他問道:「是誰說給你聽的?」
丁勃說道:「二十年前,我還在遼東幹那沒本錢的買賣,大概是在和黑道上的朋友的閒談時說起的,卻記不起是那位朋友了。只記得當時我正想到關內走走,因此就談起中原的「同行」,那人說金狐銀狐是新近在關內相當活躍的女飛賊。輕功甚佳,但卻沒有提及她們是暗器高手。」這番話丁勃倒也不是臨時編出來的。
齊燕然說道:「這綽號金狐、銀狐的穆家二女,就正是故事中那個私生子的後人。她們當然是不敢輕易露出暗器功夫的。」
丁勃思疑不定,不知齊燕然究竟知道多少,於是試探他的口風:「打傷楚少爺的這枚毒針,老爺既然認出了是陝西穆家之物,那麼老爺是否懷疑乃穆家二女所為,與少爺應該無關了。」
齊燕然忽地冷冷問道:「對穆家二女,你知道的就這麼多嗎?」
丁勃訥訥說道:「就這麼多了。」
齊燕然道:「銀狐穆娟娟曾經在鄰縣的縣城賣解,後來又曾在咱們的邵源縣住過將近半年的日子,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嗎?」
丁勃面色大變,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冷笑道:「你是黑道上的老行尊,有個女飛賊在你眼皮底下,你怎能不知道?好呀,你不知道,我卻知道:「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知道什麼?」
齊燕然道:「我知道那畜牲和銀狐姘居,而且我知道你包庇那個畜牲,在我的面前,一直為他遮瞞。」
丁勃歎了口氣,這才說了出來:「老爺,是我做錯了事,當時我想不到事情後來會弄到那樣糟的,只道是少年人心性不定,為美色所迷,一時逢場作戲,待成親之後,就會變好的。哪知,哪知……呀,千不該,萬不該,總之是我不該放開少爺胡為,老爺,你責罰我吧!」
齊燕然道:「你是不該溺愛他,不過這也不能只是怪你,我有更大的過錯。我只知道嚴厲管教兒子,卻沒有真正去關心他。我只滿足於他表面對我的千依百順,而沒有聽其言而察其行。待我知道他在外面是那麼樣的胡作非為之時,已經遲了!」
丁勃不敢插嘴,齊燕然繼續說道:「這畜牲和銀狐姘居,穆家的暗器功夫自必給他學到手了。哼,這畜牲雖然不肖,學武的資質倒是勝過我的。」
丁勃仍半信半疑說道:「行兇的人,我確實看不清楚,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枚毒針既是穆家之物,暗算楚少爺的那個人,或許就是銀狐穆娟娟本人也說不定。」
齊燕然搖了搖頭,說道:「銀狐不敢這樣大膽的。但這畜牲,依你所說,他能夠聲跡不露就打跑了冀北雙魔,他的武功只怕亦已勝過我了。」言外之意,他的兒子乃是有備而來,縱然給他發現,也有把握逃跑方敢這樣大膽的。「銀狐」沒有這個把握,自是不敢了。
齊燕然這番話乃是握理推測,話是說得不錯的。但世間往往有些事情違背常理,他這次的推測卻是猜錯了。暗算楚天舒的雖然不是「銀狐」穆娟娟,但也不是他的兒子齊勒銘。
楚天舒業已完全清醒,此時他其實已經是可以開口說話了的,不過他還在假裝昏迷。
他正自胡亂猜測,為什麼齊燕然的兒子要暗算他,只聽得齊燕然又在說話了,說出的話,更是令他吃驚!
齊燕然一聲長歎,說道:「楚天舒的性命是不用擔憂了,但我目前最擔憂的是他老子的性命!」
丁勃顫聲道:「你是說少爺,他,他會……」
齊燕然道:「你還稱他少爺?不錯,我是擔憂那畜牲還要到揚州去殺楚勁松!」
丁勃道:「不,不會吧,事情都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齊燕然道:「知子莫若父,這畜牲自小性情偏激,他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他從不知自責,但要是他認為別人對不起他,他是決計不能忍受的。當年他幾乎扼斃妻子,這事你是曾經目擊的,難道就忘記了。你沒忘記,是吧?(丁勃點了點頭)那畜牲就更不能忘記。如今他的武功已經大成,他一定會找楚勁松報復的!」
丁勃說道:「或許他尚未知道……」
齊燕然道:「你都已經知道了莊英男改嫁楚勁松,他生存就是為了報仇,怎能不知?再說,他暗算楚天舒,就表明他已經知道了。否則他為什麼要向一個晚輩下這毒手,不就是為了楚天舒是楚勁松的兒子嗎?哼,在他的想法,恐怕他還以為自己是理直氣壯,應該去報這奪妻之恨呢!」
丁勃不敢斷定兇手是不是「少爺」,也就不敢和主人辯駁。楚天舒這一驚則是非同小可了!
他的繼母名叫莊英男,他是知道的。「啊,原來繼母本是齊家的媳婦,怎的丈夫未死,卻改嫁了我的爹爹?難道、難道,就像剛才齊老頭子所說的那個故事一樣,她是背著丈夫與爹爹好的?但爹爹又怎會幹出這種事情?」
心念未已,只聽得丁勃歎口氣道:「這事其實不能怪大少奶,也不能怪楚勁松,只可惜沒人能夠勸解少爺。」
齊燕然哼了一聲,說道:「是呀,這畜牲也不想想,莊英男幾乎給他扼死,後來又接到這畜牲已經死在武當四老劍下的消息,誰都相信他是死定的了,又豈能怪莊英男改嫁?當時如果她不出走,我也會勸她改嫁呢!但這番道理,我做父親的倒是不便和他說。老丁,要是你有機會再見到池,還是由你開解他吧。我知道正如你剛才所說,這畜牲是不會聽別人勸告的,但只要世上有一個人能夠勸得動他,這個人恐怕就是你了。」
丁勃苦笑道:「老爺太看得起我了。是不是要我出去找他。」
齊燕然道:「不錯,我要你立即趕到那邊去通知楚勁松,叫他們一家人暫且到少林寺躲避一時。我是恐防你未必能找著他,找著他,他也未必肯聽你的勸告。」
丁勃說道:「少爺也未必就會去殺楚勁松的,不過,為了預防萬一,老奴自當遵命趕往揚州。」
楚天舒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晚丁勃勸我馬上回家,叫我爹爹離鄉避禍。原來他早已作了『萬一』的打算了。哼,這個『萬一』恐怕還是他為舊日的小主人說好話呢。知子莫若父,齊老頭子的判斷才是真的!」他本來以為武林中能夠殺他父親的寥寥無幾,而這有限幾人都是一派宗師,料想不會殺他的爹爹。此時知道是齊燕然的兒子,可是不能不心急如焚了。但好在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對話,似乎過錯並不在於他的父親,他這才心安一點。
齊燕然歎道:「這畜牲倒似剛才我所說的那個故事中的孩子,他比父親聰明,比父親的武功練得更好。不同的是,這畜牲是我的親生兒子,不是私生子!他如今羽毛豐滿,我也沒有本事廢他武功了。但你可以告訴他,他若然不聽你的勸告,繼續胡作非為,他殺了楚勁松,我必定要殺他!我殺不了他,寧願為他所殺!」
丁勃說道:「老爺言重了,少爺怎樣膽大妄為,也不敢這樣忤逆。請老爺保重,我走了。」
楚天舒聽到了勃的腳步聲走了之後,這才裝作開始醒來。
齊燕然道:「好了,好了,楚公子醒過來了。玉兒,你請姜姑娘過來吧。」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不過片刻,齊漱玉和姜雪君,還有王媽也都來了。
王媽捧著一碗參湯,有點不好意思,把參湯遞給齊漱玉,說道:「你餵他吧。」她是因昨晚私自盤問楚天舒之事,恐怕楚天舒醒了之後,會說出來。
齊漱玉笑道:「你應該給姜姑娘才對。」說罷將參湯轉交姜雪君。「姜姐姐,還是請你代勞吧。」
姜雪君正是要她誤會,大大方方的把參湯餵給楚天舒喝。楚天舒裝出剛剛慚復說話的氣力:「齊老前輩,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只木知那個,那個……」聲音斷斷續續,裝作有氣沒力。
齊燕然道:「你別費神說話,只聽我說。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驚奇,怎的會有人跑到我的家裡來暗算你,我真是慚愧,這個人是誰,目前找也還未知道。」他雖然迫於說謊,但「慚愧」二字卻是不假。他怎能當著自己的孫女,說出兇手就是他的兒子?
齊漱玉道:「丁大叔呢,怎的不見他?」
齊燕然道:「你不是要我追查兇手嗎,我就是叫他去替我辦這件事的。」
齊漱玉很是高興,對楚天舒說道:「武林中有頭面的人物都知道丁大叔和我爺爺的關係,他出去求人相助,就等於是代表我的爺爺一樣。他認識的江湖人物,比爺爺還更多呢。楚大哥,你可以安心靜養了,有丁大叔出去查案,一定會緝獲兇手的。」
她哪知道楚天舒不但早已知道兇手是誰,還知道丁勃是去幹什麼的。只是他不能說出來而已。
他也不能安心靜養,接連兩晚,他都在做著惡夢,夢見父親和齊燕然的兒子打得遍體鱗傷,第三天,他自忖功力已經恢復兩三分,便即告辭了。
齊漱玉道:「那怎麼行,你尚未痊癒,何必這樣著急就走。」
齊燕然笑道:「他找到了師妹,想早日回家報喜,咱們不必強留他了。」
楚天舒道:「是呀,家父與姜師叔二十多年不通音訊,這次我到洛陽就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師叔和師妹的音汛的。師叔不幸去世,我更應該早日和師妹回家,以免家父掛心。」
齊漱玉口直心快,說道:「哦,原來你是急於和師妹定下名份,要你爹爹點頭,但待你完全好了才走,也不過遲幾天吧,你們就這樣心急。」
姜雪君低下了頭,佯作嬌羞,但卻說道:「玉妹子,你獨自一個人敢到洛陽尋找師兄,我的武功雖然不能與你相提並論,但我跟著師兄回家,比你所冒的風險卻是少得多了。」
齊燕然笑道:「傻丫頭,你聽懂沒有,還用得著你替楚大哥操心麼?」
齊漱玉厥著小嘴兒道:「好,算是我不識趣,多管閒事了。姜姐姐,有你保護你的師哥,自是用不著我替他擔心了,你們既是歸心似箭,我也不便強留你們了。好,你們走吧!」她貌作賭氣,其實心裡卻是甜絲絲的,因為姜雪君把兩件事情相提並論,亦即是把自己和楚天舒當作一對,把她和衛天元當作一對了。
姜雪君道:「玉妹子,別這樣說。你的好意,我和楚師兄都是同樣感激你的。」又一次故意把楚天舒拉在一起。
齊燕然忽道:「且慢。」
楚天舒:「老前輩有何吩咐?」
齊燕然道:「你在我家裡遭受的無妄之災,我過意不去。送你一件禮物,一來是聊表歉意,二來也當作我給你的見面禮吧。」說罷,把用紅布所包的一方東西遞給他,薄薄的一包,好像一本小書。
楚天舒道:「老前輩救命之恩,我都無以為報,老前輩再說這樣的客氣話,我怎敢當?厚賜……」
齊燕然不待他說出推辭的話語,便道:「這件小小的禮物,雖然是毫不值錢的東西,但你帶在身邊,說不定對你會有用處的。你收下吧。」
楚天舒聽他這樣說,心中一動:「他說了抱歉的話才送給我這件禮物,內中定有道理。」說道:「多謝老前輩關心,既是如此,那麼長者之賜,晚輩亦不敢辭了。」
楚、姜二人離開齊家,走到山下,姜雪君道:「齊老先生送你那件禮物,他說得那樣鄭重,不知是什麼東西,你可以給我看一看嗎?」
楚天舒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呢,他當你的面送給我,當然是準備給咱們一同看。」邊說,邊打開包裹。「我猜可能是一本武功秘笈。」姜雪君道。話猶未了,謎底已然揭曉。
「咦,怎的竟是一本描紅貼子?」姜雪君翻開來看,大為詫異。描紅貼子是給幼齡學童習字用的,與武功毫不相干。
「描紅」是舊日學童學寫字的必經門徑,老帥用紅筆寫了一本本「字貼」,讓學童跟著每個字一筆一筆來描畫,稱為「描紅」。那本字貼,就叫做「描紅貼子」。
姜雪君翻了一翻,大為詫異,說道:「寫的是最普通的千字文,一般私塾的老師給學生開蒙,都是喜歡用千字文作貼子的。為何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卻把它當作珍貴的禮物送給丁你?」楚天舒笑道:「或許他認為我胸無點墨,要我從頭讀書習字吧。」
姜雪君笑道:「別胡扯了,不過從這本描紅貼子,我倒看出一件事情。」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姜雪君道:「那個孩子很聰明,但可惜有點疏懶。」
楚天舒道:「哦,你怎麼看得出來?」
姜雪君道:「你看他描紅的筆劃中規中矩,而且頗為秀氣。但這本貼子他只描了一半,有好幾個字還是缺了筆劃的,可知他學得並不專心。」
楚天舒心中一動,說道:「你猜這個孩子是誰?」
姜雪掃道:「我怎麼知道。嗯,會不會是他的孫女兒呢?」
楚天舒道:「你怎麼會猜是齊漱玉?」
姜雪君道:「說不定他有意思把孫女許配給你,這本貼子就是別開生面的禮物了。」
楚天舒笑道:「你說我胡扯,你更胡扯了。你在他家住了幾天,難道還不知道他們一家上下,連丁大叔和王媽在內,都已認定了衛天元是他們齊家的未來姑爺了。」
姜雪君笑道:「我和你開玩笑,何必如此認真。說老實話,倘若齊老頭子送你這件禮物當真有著這種用意,我倒是白費心血了。」
楚天舒正容說道:「齊老前輩的所為令人莫測高深,咱們也不必胡猜了。我倒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不,要向你道歉。」
姜雪君怔了怔,說道:「你因何事要向我道歉?」
楚天舒道:「我剛才向齊老前輩說的那些話,你沒生氣吧?我為了早日回家,拿你來作借口……」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我正是要齊家妹子誤會咱們,這,這也是我早就和你說好的,怎會怪你。對啦,我也有一件正經事稱你說,你別見怪。」
楚天舒道:「你怎麼忽然和我客氣起來了,請說吧。」姜雪君道:「我只能讓齊家的人誤會你、你是和我……但可不能當真連累了你。所以、所以……」
她頓了一頓,說道:「所以我不想和你回家了,但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功力目前已經恢復幾分?」
楚天舒道:「這個你倒無須為我擔憂,我的經脈得齊老前輩之助,業已打通,目前雖然只是恢復三分功力,但用不著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復如初。即以目前的三分功力而論,大概也可以照顧自己了。當然,若是碰上了剪千崖之類的強敵,我還是打不過他的。但倘若是碰上這樣的一流高手,就算我的功力完全恢復,再加上你,也未必能夠躲過災難。我只想知道,你準備上哪兒?」
姜雪君知道他說的乃是實情,便道:「如果你用不著我陪你同行,那麼我想到京城去一趟。」
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你單獨上京?為的什麼?」
姜雪君道:「我已經知道一個確實的消息,徐中岳和剪千崖都往京城去了。」
楚天舒道:「哦,你要單獨報仇?」
姜雪君道:「到了京城,說不定也有人幫助你的。你放心吧,我不會不自量力,膽大妄為的。」
楚天舒想了起來,說道:「對啦,我好像聽見丁大叔說過飛天神龍衛天元似乎也是去了京師了。」
姜雪君不作聲。不作聲的是等於默認她要去找衛天元了。
楚天舒道:「你有衛天元相助,本來我可以放心,但我怕你在途中會有人認得你。」
姜雪君道:「我還多少懂得一點改容易貌之術。」
楚天舒本來還是不放心讓她單獨去的,但一想,要是和她一起回家,倘若碰上那個要殺他父親的強敵,豈不要連累了她亦遭毒手?二來想到她要避嫌疑的真正原因,可能還是為了衛天元的緣故。儘管她一口聲聲說要成全齊漱玉和衛天元,但她不能忘情於衛天元,卻是用不著她從口中說出來的。
楚天舒歎了口氣,說道:「咱們是師兄妹,我本來應該助你報仇的,但我知道你怕受嫌疑,我也有事急著回家,咱們只能暫且分手了。」
姜雪君臉上一紅,說道:「我不是怕受嫌疑,我是為你著想,但不知你有什麼急事趕著回家。」
楚天舒不願自揚「家醜」——儘管過錯不在他的父親,甚至她的繼母亦可原諒。但在別人聽來,那總是「醜聞」,便道:「沒什麼。只是我和家父約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如今早已過了期限了。」
姜雪君雖說是不想與師兄同行,但聽得他這樣說,卻也不免有點被冷落的感覺。心裡想道:「原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並不是如他口中所言,但這樣也好,我可以無須顧慮他會向我糾纏了。」於是說道:「百行孝為先,你既是過了和令尊所約的期限,那是應該趕快回家了。」兩人各懷心事,互道珍重而別。
楚天舒目送她的背影遠去,忽然若有所失:「呀,她芳心另有所屬,我又怎可有非份之想。」但想是這樣想,被擾亂了的情懷,卻總是難以平靜了。
他惘惘獨行,這日到了黃河岸邊的風陵渡,這是一個大渡口,隔岸就是河南的名城潼關了。
天色已晚,黃河又正在水漲,沒有船夫敢在夜間渡河。楚天舒便在風陵渡的市鎮上找一間比較像樣的客店投宿。
進了房間不久,剛剛抹過一把臉,便聽得有敲門聲。楚天舒想不到在這個地方會有朋友找他,先不開門,問道:「是誰?」
那人笑道:「申叔叔的聲音你都聽不出嗎?」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次約他同往洛陽的那個申公達。申公達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聽」,外號「順風耳」的。他交遊極廣,武功不高,但卻最喜歡對年輕人以長輩自居。
楚天舒雖然討厭此人,但也只能請他進房間裡坐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楚天舒問道。
申公達掩上房門,說道:「我也是在客店住的,比你早來一個時辰。為了在外面說話不方便,所以你進客店的時候,我沒有和你打招呼。」
楚天舒道:「哦。你有什麼秘密的事情要和我說麼?」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申公達素來是喜歡張大其辭,散播「內幕消息」的,而每次他告訴別人「內幕消息」的時候,也總要加上一句:「這個秘密,我只能告訴你,你可不要說給另外的人知道。」楚天舒這句話其實是帶有嘲諷意味的。
申公達一本正經的說道:「一點不錯,而且這個秘密正是和你有關,嘿,嘿,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正愁找不著你呢,如今見了你可好了!」
楚天舒打斷他的話道:「聽你這樣說,你倒好像是特地來尋找我的了。好,那你就趕快說吧,究竟是為什麼?」
申公達笑道:「你這樣急,我當然會告訴你的。不過我先要問你,你準備上哪兒?」
楚天舒道:「我準備回家。」申公達道:「回家做什麼?」楚天舒道:「你倒是問得稀奇,回家當然是為了和家人團聚。」
申公達笑道:「幸虧你遇見了我,否則你就要多走一趟冤枉路了。」
楚天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申公達道:「令尊叫你不必回家。」楚天舒道:「為什麼?」申公達道:「你們一家人都到北京去了。因此令尊特地托我傳話,叫你到京師和家人相會。」
楚天舒道:「家父早已息影田園,他去京師幹嘛?」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絕大的秘密,你可不要隨便告訴外人。飛天神龍大鬧徐家這件事情你是在場目擊的,令尊之去京師,就是由於這件事情而起。」
楚天舒道:「家父與徐中岳可並沒交情,與飛天神龍更扯不上關係。怎會牽涉到這件事情?」
申公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令尊和中州大俠無甚交情,但和剪大先生的交情卻是深得很啊!」
楚天舒道:「那又怎樣?」
申公達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俠為了躲避飛天神龍,已經悄悄避住京師去了。哪知飛天神龍仍是不肯放過他們,他們已經得到確實的消息,飛天神龍亦已入京想要暗殺他們。」
楚天舒心裡想道:「他綽號順風耳,消息果然甚為靈通。雖然個別字眼用得不妥,消息本身倒是不假。」
申公達繼續說道:「剪大先生一想躲避不是辦法,因此他就和徐大俠以及鎮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三人聯名發出英雄貼,邀請與他們有深厚交情的朋友入京,捉拿飛天神龍為武林除害。不過夠資格接受他們一份英雄貼的人也不多,據我所知,他們總共也不過邀請十多個人,令尊就是其中之一。這是令尊的光榮,他衝著剪大先生的面子,當然不能不去了。」
楚天舒半信半疑,說道;「家父一個人去也就是了,何以家人也都去呢?」
申公達道:「你這位晚娘也是女中豪傑,她和令尊又是一向夫妻恩愛的,她聽說飛天神龍是剪大先生都害怕的人,自是要追隨丈夫作個幫手了。你未回家,家中無人照顧你的妹妹,當然一起去了。」他說得合情合理,又有事實根據,楚天舒不能不多相信幾分,面色也不覺變了。
要知楚天舒是和剪大先生交過手的,何況他又已經從姜雪君口中知道,剪大先生正是師妹的殺父仇人。
他心裡暗暗叫苦:「剪千崖有請爹爹上京,定然不懷好意。爹爹不知我在洛陽做下了的事情,反而去幫他們,那不是自投羅網嗎?退一步說,縱然他們不敢報復在我爹爹身上,我的處境也是尷尬之極了!」思念及此,面色焉能不變?
申公達只道他心裡怕,安慰他道:「飛天神龍雖然厲害,令尊的驚神筆法乃是武林一絕,料想也不會輸給他的。何況還有那許多高手都已應邀入京呢。」
楚天舒自是不能向他明說,問道:「不知家父是怎樣對你說的,你可以多說一些嗎?」
申公達木然毫無表情,說道:「我回到揚州拜候令尊,令尊一見我就問:申大哥,你帶小兒到洛陽去,為何只是一個人回來?講實話,這次我全是衝著你的面子,是你代徐中岳派送喜貼,我才放心讓小兒隨你去的。如今徐家鬧出了天大的新聞,喜事變成禍事,消息都已傳到我的耳中了,你叫我怎不擔心?」
「嘿,嘿,令尊問我你去了哪裡,我怎答得出來,只能問你了。」
楚天舒道:「我沒有到過黃河以北,趁這機會,到幾個名勝之地走走。」
申公達搖頭道:「你真是沒心肝,你爹對我說,你是說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你竟然去遊覽風景,把對父親的承諾都拋之腦後。」
楚天舒聽他說得出這個限期,心裡想道:「如此看來,他倒是確實見過我的爹爹了。」
他正在仔細推敲申公達說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申公達已是又向他發問了。
「你知錯就好。少年人貪玩,那也不足深責。不過我倒想問你,你在黃河以北遊玩,可到過王屋山麼?」
楚天舒心頭微凜:「他是出名的包打聽,莫非他已打聽到了一些什麼。」說道:「曾在山下經過,沒有上去遊玩。」
「王屋山也算得是一座名山,為什麼你不上去尋幽探秘?」
楚天舒笑道:「申叔叔,這是為了你的緣故呀!」
申公達道:「你知道我會責備你嗎?怎的這樣說呢?」
楚天舒道:「實不相瞞,我倒不是忘記了和家父所約的期限,而是不放心拋下你,不錯,當時我是因為膽小,匆匆忙忙離開洛陽。但還是惦記著你的。有人說你遭了飛天神龍的毒手,我也只是半信半疑。我不立即回家就是為了這個原故。我打算在離開洛陽五六天的路程範圍之內,消磨一段時光,待知道了徐家的事清確已平靜之後,便即再回洛陽打探你的下落的。我到王屋山之時,已經是離開洛陽十多天了,假如上山遊玩,恐怕耽擱的時間太多。」
這番話倒是聽得申公達甚為舒服,拈鬚笑道:「如此說來,你還算有我的心,我倒是錯怪你了。」
楚天舒道:「但小侄卻不明白,你因何要特別提及王屋山呢?」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這又是一個秘密,我對你說無妨,你可千萬不可洩漏。」
楚天舒道:「你若是信不過我,你就莫說。」
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你叫他莫說,他就非說不可。
「老弟,你這樣說,我就知道你是不會洩漏秘密的了。我問你,你知不知當今之世,誰的武功最好?」
楚天舒道:「我只聽得家父說過,二三十年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是齊燕然。現在是誰,我就不知道了。」
申公達小聲說道:「不錯,有許多人以為齊燕然已經死了,但我知道他沒有死,所以武功天下第一的仍然是他。而且我還打探到他的住址,他就是隱居在王屋山中的。」
楚天舒裝作詫異,說道:「申叔叔,你的消息真靈通。那麼你是想……」
申公達道:「實不相瞞,我此來正是想找齊燕然出山的!」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和齊老頭兒也是素有交情的麼,怎的從不見你提起?」
申公達得意洋洋的說道:「你知道我這個人素來是不喜歡炫耀自己的,雖然我和齊燕然交情報深,但因他是武功天下第一,我倒是不方便對人說了。他早已閉門封刀,要是別人請他出山,他一定不肯,為了幫朋友的忙,我只好親自跑一趟了。」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是想找他去幫忙剪大先生對付飛天神龍的嗎?」
申公達道:「正是。剪大先生雖然請了許多朋友幫忙,但究竟不如請到齊燕然的好。他一出馬,飛天神龍即算當真會飛,也飛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楚天舒心裡暗暗好笑,但卻不便對他洩漏齊燕然和飛天神龍的關係,只好勸他道:「這樣一位老前輩高人,既然早已閉門封刀,恐怕不容易請得動的。我也曾聽得家父說過,這位前輩的性情甚為怪僻,他不喜歡見的人去拜訪他,恐怕反受其辱。申叔叔,你還是三思其行的好。」
申公達怫然不悅,說道:「小娃娃,你知道什麼?就因為別人請不動他,剪大先生才不能不仰仗我的面子,所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歡迎還來不及呢,怎會閉門不納。」
楚天舒聽他吹牛越吹越大,心裡想道。「齊老頭子大概還不至於把他殺掉,吃點苦頭則恐怕免不了。他執意要去,那就讓他受一次教訓也好,」
就在此時,忽聽得蹄聲得得,到了客店門前,戛然而止,申公達道:「咦,這麼晚了,怎的還有人來?這匹坐騎是慣走長途的關外良駒,趕路又趕得這樣急。來客恐怕不是普通人物!」他武功不高,江湖經驗卻是十分豐富。
話猶未了,那人已經進了客店,只聽得「啪噠」一聲,那人大聲說道:「小二哥,把你吵醒,你別著惱。我只宿一宵,這錠銀子給你,不必找贖了。」原來那是一錠十兩重的元寶擲在桌子上的聲音。店小二本來是不大高興的,見了白花花的銀子,也就眉開眼笑,連忙道謝了。
申公達凝神靜聽,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說道:「這人好像是我一個老朋友!」
那人一說話,楚天舒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故意問道:「申叔叔,你這位老朋友,想必又是一個著攔(了不起)人物?」申公達道:「當然是了。你不知道武林中有個叫做丁勃的人物?」
原來這個午夜來客不是別人,正是丁勃。
楚天舒笑道:「這樣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能不知,聽說他是二十年前橫行遼東一帶的大盜。但後來不知怎的,忽然在江湖上消失蹤跡。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想必知道其中緣故?」他想試探申公達對丁勃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申公達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這是丁勃引以為恥的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我說給你聽,你可不要對別人說。有一次他偷了一個親王的稀世奇珍,那件奇珍據說是皇帝賞賜給他的,有海碗口般大的碧玉瓜,那親王請了八名大內高手去對付他,八名大內高手都死在他的手下,但他也受了重傷。他仇敵甚多,故而只能避到東海一個小島養傷。如今回來,想必是武功已經恢復如初了。」
楚天舒聽他信口開河,幾乎忍不住笑。申公達道:「咦,你的神色為何這樣古怪?一副哭笑難分的模樣!」
楚天舒好不容易方始忍住了笑,說道:「申叔叔,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申公達道:「我和他也差不多二十年沒見面了,老朋友難得相逢,當然要和他會面。我和你一起拜訪他吧,趁這機會讓你和他相識。」
楚天舒心裡想道:「我和齊家的秘密,可不能讓這個『順風耳」知道:「當下連忙搖頭,學他一樣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你千萬別對他提及我在這裡!」
申公達詫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這是一個大秘密,我告訴你,你別說出去。我的爹爹和他有點過節,雖非大仇,但卻是傷了他的顏面的。他們曾經有一次印證武功。對啦,你是家父最好的朋友,難道家父從沒對你……」
申公達急忙點頭,搶著說道:「對,對,我記起來了。那次比武,是丁勃輸了一招,令尊二十年前對我說過的。只因時間太久,我幾乎忘了。如此說來,你是不便去見他了。」
楚天舒道:「丁勃最重面子,你見了他可千萬別提起這件事。」
申公達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怪不得他面色這麼難看,原來是為了這樁事情,當下輕聲笑道:「你當我是老糊塗麼,這種避忌我豈有不懂之理。好,我這就去找他,明天你也不必等我了,咱們各走各的。」
楚天舒心裡好笑,待他一走,便即凝神靜聽。
丁勃住的房間是這間客店最好的「上房」,前面是天井,後面是菜園,並無相鄰的房間。
隔著一個天井,本來是很難聽得見房間裡的小聲談話的,但對楚天舒來說,卻不是難事。他自小練功,聽覺比一般人敏銳得多,伏地聽聲,一字也不遺漏。
***
丁勃看貝一個不相識的人來訪,不禁有點奇怪,冷冷笑道:「你是誰?」
申公達滿面堆歡,說道:「丁老大,你怎麼忘記小弟了。咱們是在營口宏達鏢局見過面的。」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哦,宏達鏢局?是哪一年的事?」
申公達道:「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宏達鏢局的晁總鏢頭請你老哥,我是陪客。」
丁勃這才記了起來,原來那年他劫了宏達鏢局所保的一支鏢,後來有和兩方相熟的朋友出來說情,丁勃破例把劫去的貨物全部歸還,故而總鏢頭設下盛筵對他表示謝意。陪客少說也有三五十個,申公達適逢其會,也是陪客之一,但在整個宴會當中,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丁勃說過一句話。
但雖沒說過話,丁勃和別人的交談他卻是細心聆聽的。他綽號「順風耳」,武功雖然不高,卻有一門特別的本事,只要聽過一個名人的說話,以後不論隔了多少年,只須聽見這個人說話的聲音,用不著見面,他就可以認得出來。不過他這「認聲」的本領必須限於名人,因為他只對名人的口音方才特別注意,牢牢記住。
申公達說出了那次的事情,接著自報姓名。
丁勃對他的名字倒不陌生,一聽就笑了起來,說道:「原來你就是江湖上名聞四方的順風耳先生,不過,廿二年前,好像你還沒有這個綽號?」
申公達連忙說道:「請小聲點兒,提防隔牆有耳。」其實他是怕給楚天舒聽見了,戳穿他的謊話。
丁勃笑道:「左右並無鄰房,隔牆有耳是不必害怕的。不過,你這樣說,敢情你已知道客店裡有鷹爪孫這流人物嗎?」
申公達道:「鷹爪孫沒有,但說不定會有江湖人物。你老兄的身份……」
丁勃說道:「哦,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申公達小聲道:「老兄不見廿年,大概還未金盆洗手吧?」
丁勃道:「你問這個幹嘛?」不覺已是流露出一點討厭的神色。
申公達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怎的忘了綠林的禁忌了?」連忙說道:「沒什麼,我只是好奇,隨便問問。我最喜歡結交朋友,丁兄若有阻得著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
丁勃截斷他的話,淡淡說道:「好吧,將來如果我有什麼要請你老兄幫忙的話,我再告訴你。」這已等於下了逐客令了。
申公達討了個沒趣,但好在丁勃說得還算客氣,他自我安慰:「丁老大總算知道我這號人物了,甚至他也明白將來有可能要借重我呢!」自己覺得有了面子,便站起來道:「丁大哥,你要休息,小弟告辭了。」
丁勃如有所思,忽地抬起頭道:「且慢!」
申公達嚇了一跳,只道這個殺人不貶眼的大盜是不願意給別人知道行蹤,說不定要將他殺了滅口。「丁、丁大哥有什麼吩咐?」申公達顫聲問道。
丁勃的面色卻好了許多,甚至顯得頗有禮貌的作了個手勢,請他坐下來,緩緩說道:「申兄,我忽然想了起來,現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請教。」
申公達受寵若驚,說道:「不敢當。丁兄若是有事相詢,小弟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了勃說道:「申兄,你是揚州人氏,是嗎?」要知申公達在廿二年前與丁勃初會之時,尚未「成名」,但如今他已是江湖上最多人知道的「包打聽」了。丁勃剛從揚州回來,自然知道揚州有他這麼一個「名人」。
申公達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敝鄉正是揚州,想不到丁大哥你也知道。」
丁勃說道:「老兄是揚州名人,我一到揚州,就聽得人家說了。」
申公達不禁又吃了一驚,說道:「丁大哥,你最近到過揚州。」
丁勃說道:「不錯,我正是剛從揚州回來的。揚州還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老兄,你自必知道。」
申公達道:「你說的是有揚州大俠之稱的楚勁松嗎?」他想起楚天舒告訴他的那個「秘密」,不敢直稱楚勁松為「揚州大俠」。
丁勃道:「什麼有『揚州大俠』之稱?楚勁松是名實相符的揚州大俠!申兄難道不以為然麼?」
申公達一時揣摩不到他的「真意」方始說道:「是,是。多謝丁大哥稱讚我們揚州的人物,申某與有榮焉。」他說了這兩句話,頗為得意自己說話「得體」。心想:我裝作不知你和楚勁松的過節,稱讚楚勁松的話是你自己說的,料你也不能怪我。
丁勃說道:「申兄和楚大俠的交情想必極為深厚?實不相瞞,我要向老兄請教的就正是有關貴同鄉楚大俠的事情。」
若依申公達平素的脾氣,只要有一分交情,就可以吹成多年老友;有三分交情,那就更是非得吹成生死之交不可。但此際,他卻是非但不敢吹牛,反而盡量縮減,生怕丁勃誤會他和楚勁松是有深交。
「丁大哥,你恐怕有點誤會了。實不相瞞,小弟和楚大俠只是泛泛之交。」申公達道。
丁勃一皺眉頭,說道:「申兄交遊廣闊,天下聞名。何況楚大俠與你份屬同鄉,交情豈能不厚?」
申公達道:「丁大哥有所不知,正是因為小弟在外面的時候多,在家鄉的時候少,所以和楚大俠往往一年都沒見一上次。」
丁勃說道:「據我所知,上個月前,你是和楚勁松的兒子一起從揚州到洛陽去喝徐中岳的喜酒。」
申公達心頭一凜:「他的消息也忒靈通。」當下說道:「不錯。不過那是因為同鄉之誼,我是長輩身份,理當照顧小輩,故此結伴同行。並非是有特別交情。」
丁勃說道:「後來,你也曾回過鄉下吧?」
申公達道:「是的,不過卻不是和楚勁松的兒子一起回家了。」
丁勃說道:「我知道,但我要向你打聽的無需你和楚勁松有特別交情,你既然回過家鄉,我想或許你會知道他的近況。」他已開始感覺到申公達的態度有點古怪,一雙眼如寒冰、如利剪的盯著他。
申公達心裡想道:「看來他對我已是有點懷疑,我若不半真半假的敷衍他,只怕反而弄得不妙。」心中患得患失,打定了見機行事的主意,說道:「不知丁大哥想要知道的是什麼?」
丁勃說道:「我想要知道的是楚大俠去了哪裡?我這次曾經到過他的家裡,卻撲了個空,什麼也沒見著,只知道他已經離開揚州。」
丁勃說道:「江湖上誰都知道你的消息最為靈通,你是不是不願意告訴我?」
申公達道:「說老實話,他的行蹤我也不知。不過……」
丁勃道:「不過怎樣?」
申公達道:「風聲倒是略有所聞,就不知是真是假?」
了勃道:「不管真假,你說好了。」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極大的秘密,消息的來源,請恕小弟不便奉告。」
丁勃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喜歡說就說,不喜歡說就不說,我不會勉強你的。」
申公達如釋重負,說道:「多謝丁大哥諒解,據我聽來的消息,楚勁松如今是在齊燕然的家裡。」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齊燕然就是武林公認為天下武功第一的齊燕然麼?」
申公達說道:「正是。聽說齊老頭兒隱居在王屋山中,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不過楚勁松是知道的。」
丁勃說道:「楚勁松把家人也都帶去了麼?」
申公達道:「不錯,他是攜同妻子,一起到齊燕然的家中作客的。不過他的兒子有沒有同往,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卻沒提及。」
丁勃哈哈笑道:「這可真是稀奇事了,楚勁松竟然和他的夫人一起跑到齊家!」
申公達道:「丁大哥請小聲些,齊老頭兒和楚大俠恐怕都不想給別人知道的。」
丁勃忍住笑,說道:「是,是,我幾乎忘記這是一個大秘密了。但你知道我為什麼感覺稀奇嗎?」
申公達道:「不知道:「
丁勃說道:「齊燕然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失蹤的,對嗎?」申公達道:「不錯。」丁勃說道:「據此推算,齊燕然隱居之時,楚勁松似乎剛剛出道。怎的他和齊老頭子能有那麼深厚的交情?」心裡則在暗笑:「你這可是在真人面前說假話,不過,我所知道的秘密可不能說給你聽。」
申公達哪裡知道丁勃正是齊燕然的管家,二十年來都在齊家的,他的謊話早已編好,於是裝模作樣的繼續說道:「丁大哥,你的消息是很靈通,但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待小弟說出來,你就不會覺得稀奇了。」
丁勃道:「好,那你趕快說吧!」
申公達道:「楚勁松的後妻是齊燕然的乾女兒,楚勁松和齊燕然的一位老朋友又是交情非常深的,這個人在江湖上的名頭極大,上個月曾經應中州大俠徐中岳之請,到洛陽去替他作主婚人的。」
丁勃道:「哦,你說的可是剪大先生。」
申公達道:「正是。這次楚勁松悄悄去拜會齊燕然,和剪大先生也是有關係的。本身的戚誼加上剪大先生的交情,他帶了妻女前往齊家,那就沒有什麼稀奇了,你說是嗎?」
丁勃說道:「申兄,你真不愧是當今之世見聞最博的人,連人家有什麼親朋戚友關係都打聽得清清楚楚。」申公達不知他說的乃是反話,甚為得意,故作謙虛,連連說道:「過獎,過獎。」
丁勃繼續說道:「如你所言,楚勁松其實只須憑著他本人是齊燕然干女婿的身份,前往齊家,那己是名正言順的了,還何須攀上剪大先生的關係?」
申公達道:「丁大哥有所不知,那又是別一樁事情了。」
丁勃道:「哦,那又是什麼事情?」心想,我倒要看你能夠編造多少謊言?
申公達道:「上個月飛天神龍大鬧中州大俠徐家一事,丁兄想必已有所聞。」
丁勃說道:「這是最近發生的轟動江湖的大事,我雖然孤陋寡聞,也曾聽得道路傳言,只是不知其詳而已。」
申公達說道:「飛天神龍在徐中岳大喜之日,不但打傷了徐大俠本人,還槍去了他的新娘子。」
丁勃說道:「哦,還搶去了他的新娘子嗎,這飛天神龍也未免太過胡作非為了。但這和楚勁松前去拜會齊老頭兒卻有何相干?」心中暗道:「你說的這位新娘子正是為了要找尋我的衛少爺,才應我們小姐之邀,來作齊家的客人呢。你卻在我的面前撒這種彌天大謊!」
申公達哪知自己正是「在真人面前說假話」,得意洋洋,繼續說道:「丁兄忘記我剛剛說過,剪大先生是徐家的主婚人麼?」
丁勃說道:「那又怎樣?」
申公達道:「徐中岳被飛天神龍如此欺負,剪大先生當然要替他主持公道。不過,他為了保護受傷的徐中岳,不能離開,故此托楚勁鬆去代邀齊老頭子出山。楚勁松為了不知兒子的下落,有人說他的兒子可能亦已遭了飛天神龍的毒手,他也必須去請齊老頭子幫忙,幫他找回兒子。所以他這次前往齊家,既是為了朋友,也是為了自己的!」
丁勃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原來如此,幸虧碰上你這位消息靈通的人;否則我只怕還要費許多冤枉功夫,去找楚大俠呢!」
申公達道:「王屋山離此不過數日路程,丁兄若是要找楚大俠,小弟可以陪你同去。」
丁勃說道:「我可不敢高攀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申兄的好意,我心領了。找楚大俠之事以後再說吧。」
申公達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暗暗得意:「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原來他編造的這番謊言,雖屬信口開河,卻也是有著他的用意的。
他以為楚勁松真的與丁勃有著「過節」,他這個人雖然喜歡吹牛,對真正的朋友還是關心的。他想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傷的是丁勃還好,傷的若是楚勁松,他知道此事,事先不設法挽救,那就對不住朋友了。因此他捏造謊言,把楚勁松說成是齊燕然的干女婿,而且正在齊家,丁勃當解不敢到齊家去找楚勁松報當年的一掌之仇的。
楚天舒偷聽他們的談話,卻是不禁又好笑,又擔心。好笑的是申公達編造的謊言正好碰著「識者」,擔心的是不知丁勃會怎樣的懲戒他。
不過從他們的談話中,楚天舒亦已得到證實,他的父親的確是已經離開揚州了。他本來尚未敢術過相信申公達的,待聽見丁勃找不到他的父親,他這才確信無疑。
他心裡想道:「申公達雖然說慌,對我父子倒是一片好心,倘若丁勃太過難為他,我是恐怕不能置之不理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了勃又在笑道:「申公,你這樣說,想必是和齊老頭子也有很深的交情?」
申公達道:「深交談不上,不過承蒙齊老頭子看得起我,把我當成朋友罷啦。實不相瞞,我正是想到王屋山去和他們會合的。」
丁勃道:「你是怕楚勁松也請他不動嗎?」
申公達道:「其實是無須有這顧慮的,不過,飛天神龍太過厲害,剪大先生怕齊老頭兒不知這一點,他以武功天下第一的身份,就未必肯降低身份去對付一個小輩了。我是當日在場人,故此剪大先生托我稍來口信,叫我去幫忙說項。」
丁勃笑道:「你既知詳情,又能說會道,你去一定請得動齊老頭兒。」
申公達道:「但願如此。可惜丁大哥你不便前往齊家,否則這場熱鬧倒是有得瞧的。」
丁勃忽地說道:「如果你去齊家,這場熱鬧我是有得瞧的,不過我卻不忍心看這場熱鬧!」
申公達一怔道:「丁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丁勃說道:「我是要去齊家的,但你卻不能去了!」申公達道:「為,為什麼……」話猶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申公達已是跌倒地上。
楚天舒吃了一驚,正想過去看個究竟,只聽得丁勃已在說道:「我點你的穴道是救你性命,你懂不懂?嘿一嘿,丁某平生所見的英雄好漢也不算少,吹牛的本領卻要數你老兄第一,不過,你只吹吹牛皮那還無關緊要,倘若當真要去請齊燕然出山的話,只怕你不死也得給廢掉武功,我雖然討厭你,但江湖上少了你這樣的人,也難免寂寞一些,所以我不想廢你的武功;讓你以後還可以在江湖走動走動。我點你的穴這,十二個時辰之後可以自解,對你的身體並無傷害,不過還得過三五天你才能行動如常,你用不著驚慌。」
楚天舒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想道:「倘若換了我是丁勃,恐怕我也只能這樣處置他。」要知申公達若到齊家,齊燕然多半是會命令丁勃出手的,那時丁勃縱然不想殺他,最少也得廢掉他的武功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丁勃繼續說道:「你把我當作朋友,那我也不妨勸你一句。吹牛無所謂,切莫做賭徒。我知道你和齊燕然根本沒有半點交清,你是為了想要巴結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不知你從何處打聽到齊燕然的住處,這才想到要借此邀功的。或者你以為求情成與不成,都無多大的關係,你卻不知,這其實是一個極為冒險的賭博,賭輸了可能陪上你的性命的。好,言盡於此,你現在不懂,日後自會明白!」
跟著聽得丁勃輕輕打開房門,隨即聽得瓦面衣襟帶風之聲。楚天舒是個行家,一聽便知是丁勃抱起申公達,把申公達送回他自己的房間。申公達出來的時候,是在外面把房門關上的,並非在裡面落下門閂,故而只要試推一下,試出房門是虛掩的,那就是申公達的房間,丁勃是老江湖,申公達向他房間走來的時候,他已經大概知道他的房間是在哪一個位置了。他在瓦面施展輕功,那是恐防萬一有其他的客人未曾入睡,他抱著一個人經過天井和吊道,會給客人在門縫裡瞧見。
果然過了不久,又聽得丁勃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此時已是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爹爹應剪大先生之請去了京師,此事料想不會是假的了。我必須馬上趕往京師,以免爹爹墜入陷阱。我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也用不著去見丁勃了。」他的房錢早已清付,主意打定,便即悄悄離開這間客店。
「一線孤繩通霄漢,黃河遠上白雲間,欲御天風上西嶽,搜奇探秘覽華山。」
一騎駿馬,正在華山腳下經過,騎在馬背上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年,他仰望華山的雄奇峻險形勢,不由得豪興遙飛,朗聲吟誦。
雖然是滿腹豪情,但眉宇之間卻也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憂色。
這少年正是要上京尋父的楚天舒。
蒼龍嶺是華山有名的天險,一條突出的山脊,狹而且長,遠看像天上垂下的一條長繩,似乎可以上通霄漢。楚天舒此際就正是在蒼龍嶺的下面。
華山坐落在瞳關西面,在山上可以眺望黃河。不過楚天舒是在山腳,他是只能遠望奇峰錯列,眾壑縱橫的景致,在山上眺望黃河的奇景,只能在前人的詩句中想像得之了。
「可惜我有事在身,搜奇探秘覽華山只能俟之來日了。但盼此去京師,能夠和父親一起回來,那時再與家人一覽名山勝景。」想起父親的處境,不由得心急如焚,本來他已是放慢了坐騎的,又再快馬加鞭了。
他最掛念的固然是父親,不過另外一個人他也是極之惦記的。甚至想起這個人的時候,比想起他父親的時候還多。
此刻,他又想起了姜雪君來了。
「師妹不知已經到了京師沒有,不過她是去找飛天神龍幫她報仇的,爹爹卻是應剪大先生之邀去對付飛天神龍的,他們未必有機會見面,見了面彼此也不相識,說不定還會把對方當作敵人了。」
想到極有可能發生的這個「誤會」,楚天舒更是無心觀看名山景色,只顧催馬趕路了。
但就在他飛騎疾馳之時忽聽得有人尖聲銳叫:「救命,救命呀!」
是一個女子的呼救聲!
楚天舒雖然心急趕路,聽到了救命的呼叫,也不能不勒著坐騎了。
抬眼一看,只見一個女子正在山坡上骨碌碌的滾下來!
她所遭遇的危險還不只此,在她後面還有追兵。是一個相貌十分可怖的漢子,步履如飛從山上趕下來,看見那個女人跌倒,非但不跑去救,反而一聲冷笑,喝道:「看你還能逃出我的掌心?」
大喝聲中,那人把手一揚,飛出了三枚透骨釘。
本來那女子已經從山坡上滾下,縱然不至喪命,恐怕也難免遍體鱗傷的,這人實在無須再發暗器打她,但他一發就是三枚,看來竟是急不及待的要取她性命!
楚天舒騎著馬從山腳跑上去,那漢子飛步從山上追下來,那女子滾到山腰,和兩邊的距離差不多相等,但那漢子發出了透骨釘,寒光電射,可就比楚天舒的馬快得多了。
透骨釘夾著刺耳的破空之聲,來勢迅猛之極,眼看就要打到女子身上。楚天舒無暇思索,連忙也飛出三枚銅錢。
只聽得錚、錚、錚三聲響過,三枚銅錢和三枚透骨釘碰個正著,一齊墜地。
那漢子喝道:「哪裡來的小子,膽敢多管閒事?」
楚天舒怒道:「落井下石,豈是好漢所為。這閒事我是管定的了。」
他飛身上馬,正要扶起那個女子,不料剛剛走近,奇變陡生。
那女子突然躍起:「波」的一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爆裂的聲音,頓時身前湧起一團煙霧。
煙霧迅速迷漫,把楚天舒的身形也籠罩在煙霧之內,眼前一片漆黑,五步之內,不能視物。這霎那間,楚天舒不由得心頭一涼,只道那女子和那漢子是串通了來暗算他的。
幸而楚天舒內功不弱,應變也是極為迅速,連忙閉了呼吸,一招「掃蕩六合」雙掌齊發,盪開煙霧,飛身竄出。
與此同時,那漢子的劈空掌也正在打來,他的劈空掌力,更在楚天舒之上,掌風呼呼,不過片刻,那團煙霧已是隨風飄散,重現晴明。
可是就在這片刻之間,那女子已是失了蹤跡。
楚天舒聽見蹄聲得得,把眼望去,只見那個女子已是騎在他的那匹馬上,跑下山了。他的馬跑得極快,轉眼間人和馬變成了一個黑點,黑點也消失了。
這樣的變化當然是楚天舒始料之所不及,但也說明了一個事實,這個女子和那個漢子並非是同一路的,楚天舒對他們的懷疑是給推翻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這漢子兇惡之極,那女子想必是害怕我救不了她。逃命要緊,趁這時機,偷了我的坐騎,以便逃跑。她這樣做雖然不講義氣,卻也不能苛責她的。」
心念未已,那漢子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那漢子冷冷說道:「小賊,你和那妖婦是什麼關係,快快從實招來!」他的聲音稱他的面貌一樣,冷酷得難以形容,此時,楚天舒同他面對著面,越發覺得陰森可怖。
這人的「可怖」不同於一般的「面目猙獰」,恰恰相反,他的面上沒有半點表情,而且蒼白得毫無血色。叢外貌看,像是一個終年不見陽光的白面書生。但對楚天舒而言,此時此際此人站在他的面前,給予他的感覺,與其說像一個白面書生,毋寧說更像一個剛從墳墓裡鑽出來的野鬼。「鬼氣森森」,這就比一般的「面目猙獰」更為可怖了。
楚天舒心道:「我可不能給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嚇倒!」當下強振精神,亢聲說道:「你怎麼一開口就罵人?」
那人冷笑道:「罵你小賊,已經是對你客氣了。你和那妖婦是同黨,應該罵你妖孽才對!」
楚天舒怒道:「請你莫出口傷人,我和那位大姐素不相識,正如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一樣!」
那人哼一聲道:「素不相識,那你為何與我作對,幫她逃走?」
楚天舒道:「我與她素不相識,與你也素不相識,怎知你們誰是誰非?我出手救她,只是不忍心看見一個弱女子橫遭慘死而已。」
那人的面上仍是絲毫沒有表情,但說話的聲音則是越來越冷酷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妖婦竟然有人說她是弱女子,可真是奇聞!哼,哼,聽你的口氣,似乎我反而是惡人了?」
楚天舒道:「你和她誰善誰惡,我不知道。也許是我做錯了事,救錯了人。好吧,只要你說得出殺她的理由,我向你賠個不是。」
那人冷笑道:「你是什麼東西,我要請你評理?哼,你倒說得好輕鬆,只是賠個不是便罷?」
楚天舒道:「那你想要怎樣?」
那人說道:「我要你自行了斷!」
楚天舒氣往上衝,峭聲說道:「我可沒有見過這樣蠻不講理的人,對不住,你說不出道理,我可不想和你作無謂的糾纏了。」
那人喝道:「站住!」飛身截住他的去路。
楚天舒道:「你說不出道理,要動手麼?好,要動手我也奉陪!」
那人似是給他激惱,說道:「好吧你要強辭奪理,我就還你一個道理。我問你:縱然你不知道那妖婦是何等人物,你應該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吧?」
楚天舒道:「誰不知道此山是西嶽華山,這算是什麼道理?」
那人說道:「華山派是名門正派吧?看你身手不凡,料你也當有點見識,那妖婦用的是邪派功夫,豈能是華山派的弟子?你若不是她的同黨,善惡本來極易分明。你卻要偏袒她,這又是什麼道理?」
楚天舒冷笑道:「閣下似乎也並不是華山派的弟子呀!倘若是華山派的弟子捉拿她,我自然不會出手。」
那人呆了一呆,說道:「你的眼力倒很不錯,居然看得出找不是華山派的。」陡地喝道:「敢情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是麼?」
楚天舒道:「只憑你顯露的那手暗器功夫,我可看不出來。不過,手法看不出來,行徑可是……」
那人道:「怎麼樣?」
楚天舒道:「落井下石,似乎不大像是名門正派所為!」
那人怒道:「好小子,膽敢對我如此無理!我本來想問清楚才處置你的,如今是不用再問你了,只能有兩條路任你自己挑了。」言下之意,他已認為楚天舒是那妖婦的同黨無疑。
楚天舒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要拿我洩憤,我更不願與你多說廢話了。好,你劃出道兒來吧!」
那人說道:「第一條路,你自廢武功。這是自行了斷的辦法中較輕的一種。」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為什麼不要我最重的一種。」最重的一種乃是自盡身亡。
那人說道:「你這樣說,自是不願意挑這條路走了。」
楚天舒道:「不錯,你想毫不費力便將我置之死地,辦不到!」那人道:「好,第二條路只能由我動手了,只須你接得了我十招——」
楚天舒道:「用不著十招,有本領的你殺了我,我死而無怨。」
那人道:「很好,就這樣辦。你不是只憑我的暗器手法,看不出我的武功門派嗎?那就試試你的眼力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在十招之內就喪命才好。」這句話含有兩個意思。
第一個意思是諒楚天舒抵擋不了他的十招;第二個意思是縱然能夠抵擋十招,諒他也不能在十招之內看出自己的武功門派。
楚天舒道:「好,閣下既然存心伸量我,請恕我放肆了!」說話之間,手中正是亮出了一對判官筆,左點「期門穴」,右點「白海穴」。
那人竟不閃避,伸手就抓,使的是極為凌厲的擒拿手法。他手法固然巧妙,功力更是不凡,只道這一抓就能把判官筆奪出手去。
不料楚天舒的筆法更加精妙,左筆揚空一閃,右筆肘底穿出,雙筆都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點來。
那人吃了一驚:「這好像是雙筆點四脈的功夫!」讚道:「好筆法!」運掌成風,身形同時變換方位,楚天舒雙筆點至。那人喝道:「我可要攻你了,小心接招!」左掌輕輕一帶,把雙筆引出外門,右掌駢中食指點出。
只見他指尖顫動,卻不是一般的點穴手法,而是以指代劍的劍法。
他以指代劍,霎忽之間,連刺楚天舒七處穴道。楚天舒施展渾身本領,以家傳的絕技驚神筆法對付。那人以指代劍的刺穴手法快捷無倫,但論到變化的奇詭,卻是不及楚天舒的驚神筆法。不過楚天舒限於功力,只能堪堪化解,楚天舒暗暗吃驚:「假如這是用劍的話,只怕我早已敗了。」
那人一出手就是一招七式,攻到急處,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雖然只是兩根手指,風力毫不遜於兵刃。鬥到急處,只聽得「噗」的一聲,楚天舒的判官筆給他彈開,幾乎脫手。
「好個驚神筆法,已經是十三招了,算我輸啦。請問揚州楚勁松楚大俠是你的什麼人?」那人插劍入鞘,雙眼盯著楚天舒發問。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請問前輩是武當派的哪一位師伯?」
那人又是一驚,說道:「好眼力,這個賭賽你也贏了。」
楚天舒道:「不,我是在第十二招才看得出前輩用的是連環奪命劍法的。是我輸了。」連環奪命劍乃是武當派的鎮山劍法,不過由於變化太過複雜,一般弟子,大都是僅得皮毛,只有武當五老才能運用自如。
那人哈哈笑道:「好,好,我相信你適才所說的話了。我惜怪了你,你別生氣。」
楚天舒道:「老前輩言重了,晚輩無知,冒犯了老前輩,應該陪罪的是我。」
那人說道:「不知不罪,客套的話大家都不必說了。不過,恐怕你心裡還有懷疑,懷疑我剛才為什麼要用那樣狠辣的手段對付那個女子吧!」
楚天舒道:「晚輩剛才實是太過莽撞,老前輩這樣做自必內有因由,晚輩不敢動問。」他說「不敢動問」,其實已是「動問」。
那人說道:「你不知道那個妖婦是誰,見我那樣心狠手辣,你心裡有所非議,那也怪不得你。好,我現在就告訴你那個妖婦乃是何人吧?」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大魔頭,年紀甚輕,武功已是極為超卓,這人姓齊名勒銘,乃是當時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兒子。有關他們父子的事情,想必你會知道一些吧?」
說話之時,那人雙眸炯炯的注視楚天舒,好像要探索楚天舒內心的秘密似的。
楚天舒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道:「為什麼他用這樣的眼睛看我?難道他已經知道我見過了齊燕然?」當下淡淡說道:「略有所聞。」
那人說道:「好,那麼你想必亦已知道齊勒銘後來是死在武當五老的劍下。」
楚天舒道:「聽人說過。請問老前輩是武當五老中的哪一位?」這次是他第二次問那人的身份了。
那人不覺又是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武當五老之一?」
楚天舒道:「老前輩劍法通神,假如不是武當五老,那就只能是掌門人了。」
那人似乎很喜歡別人奉承,哈哈一笑,說道:「你猜對了,貧道正是武當五老中的玉虛子。不過為了偵查一事,故此改作俗家打扮。」
楚天舒道:「啊,原來是玉虛道長,失敬,失敬!」心裡則在想道:「此人與傳說中的玉虛子,面貌似乎不大相符。」
原來玉虛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這個「俊」字名實相符,他的外號是叫做「玉面郎君」的。他是武當五老中年紀最輕的一個,開始當長老時,不到四十歲,現在雖然已過五旬,但少年的容貌,總該還有輪廓可尋,不會變得如此形容可怖。
玉虛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是想見見我的本來面目吧。」
玉虛子說話時,目光透露出一股濃重的鬱悶意味。
楚天舒感覺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不敢回答。
玉虛子歎了口氣,說道:「十多年來,我從未以本來面目示人,不過,今次對你可以例外。」
他突然一伸手揭下了「面」皮,原來他是蒙著一層薄如蟬翼,製作得極為輕巧的人皮面具的。
面具揭開,楚天舒不覺「呀」的一聲叫了出來。叫出了聲,方始醒悟失禮。
原來玉虛子的「本來面目」,完全出乎楚天舒想像之外,非但不「俊」,而百奇醜。不過他略一定神,就已看得出來,這揭開來的亦非「本來面目」,只能說是給人毀了容的「本來面目」。
只見他臉上傷痕遍佈、縱橫交錯,有如蛛網。而且憑著楚天舒的武學造詣,還可以看得出來,這些傷痕,是順著劍勢,在一招之內,劃傷成這個樣子的!就像草書名家所寫的字,筆劃最繁複的字也可以一筆寫成一樣。
楚天舒大吃一驚,心裡想道:「傷他的這個人,劍法之高真是不可思議!」要知人的臉皮本來就薄,一刻劃過,造成了這許多傷痕,卻不削壞骨頭,也不傷及眼睛鼻子,拿捏之準,力度控制之妙,豈是言語所能形容。
玉虛子戴回面具,愴然一笑,說道:「嚇壞了你吧?我臉上的傷痕,就是齊勒銘之所賜的。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恨他,即使他已經死了?」
楚天舒餘悸猶存,而且這句話也實在不好回答。因為他心中的感覺乃是「怨毒之於人也,大矣哉!」齊勒銘與武當五老之間的仇怨他根本就不清楚,他不願意只為了要奉承玉虛子而幫他罵齊勒銘。當下問道:「道長告訴我這件事情,不知和那女子有何關連?」
玉虛子道:「對了,說了半天,我也應該說到正題來了。這個女於是江湖上著名的一雙姊妹妖狐中的妹妹,外號『銀狐』的穆娟娟。這穆娟娟正是齊勒銘的情婦!齊勒銘之所以從武學名家之子變成一個魔頭,據說就是因為姘上了這個妖婦的緣故。」
楚天舒不覺又是啊呀一聲,心裡想道:「原來她就是銀狐穆娟娟,我可真是救錯人了!」
玉虛子盯著他道:「你也知道銀狐穆娟娟嗎?」
楚天舒道:「最近曾聽得有人談論過她。」玉虛子跟著再問:「是什麼人談論她?」
楚大舒心裡甚不高興,暗自想道:「這位道長未免也太喜歡盤根究底了。」他不願意將秘密和盤托出,逼於無奈,只好說謊:「就是上個月我在徐家喝喜酒的時候,聽得有客人談論這對姐妹妖狐的。當時花轎尚未臨門,徐家招待賓客在花園裡賞牡丹,客人來來往往,甚為擁擠,我不認識那些人,偶然聽到幾句,自是不便過去搭訕。聽過便算,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在那樣的場合,來自各方的江湖人物,自是免不了要趁這機會交換消息。楚天舒編造的謊言,可說是合情合理。
玉虛子仍不放鬆的追問:「你聽得他們怎樣說?」
楚天舒道:「他們好像是談論這對姐妹的暗器功夫,有人說她們的暗器功夫可以比美四川唐家。我就是因為聽到這兩句話才比較留意的,不過,當然我不會相信。」
玉虛子對他的話似乎並無懷疑,笑道:「說這幾句話的人非但消息靈通,而且還是大行家呢。銀狐穆娟娼就是剛才那個妖婦,她的暗器功夫你已經見過了,還不算太過厲害,她的姐姐金狐穆好好的暗器功夫更為了得。有見過的人說,她的暗器手法和四川唐家似乎也有幾分似呢。據說唐家亦已有所風聞,開始注意這對姐妹妖狐了。」楚天舒心想:「她們的暗器功夫本來就是源出唐家。但看來這個秘密除了齊燕然之外,尚未有人知道。最少武當派的人就還未知道。」
玉虛子頓了一頓,說道:「原來你是無意中偶然聽到有關這對姐妹妖婦的一鱗半爪,嘿。嘿,我倒是猜錯了。」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道長以為是誰告訴我的?」
玉虛子沒有立即回答,卻道:「楚賢侄,我和令尊雖然有十多年未見過面,往日的交情還不算薄。我和令尊的交情,想必你也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是常常提起道長的。」其實地的父親只是曾經和他談過「武當五老」,那是為了要令他對各大門派有點認識,故此將各派的首腦人物對他作個簡單介紹:「五老」合談,根本就沒有特別提及位居「五老」之未的玉虛子。
玉虛子自視甚高,沒想到這是晚輩敷衍長輩的禮貌上的對答,大感滿意,說道:「你知道我和令尊的交情就好。我想向你打聽一件事情,希望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楚天舒道:「小侄孤陋寡聞,一向也少理閒事。不知道長想要打聽什麼?」心中則已打定主意:「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就不說!」
玉虛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我要打聽的事情,與令尊也是很有關係的。因此我和令尊可以說是利害相同。你說出來讓我參詳,對令尊也有好處的。」
楚天舒道:「道長過慮了,既然是對家父有好處的,小侄又怎會隱瞞。」他這句話其實乃是留下「後步」的,要知是否對他的父親有好處,只能由他來作判斷,要是他認為說出來對父親沒有好處,他捏造謊言亦是心安理得。不過他的這個心思,玉虛子卻是猜不透。
玉虛子道:「你最近是否曾在齊燕然的家裡住過幾天?」
楚天舒道:「道長聽誰說的?」玉虛子喜歡盤根問底,他也依樣劃葫蘆的將談話有意拖延,好在心中盤算可以說幾分真話。
玉虛子道:「也是徐家的賓客告訴我的,在飛天神龍大鬧徐家之後數日,有人見你和齊勒銘的女兒同坐一條小船。」
齊漱玉是和飛天神龍聯手大鬧徐家的人,她受徐家客人的注意乃是意料之中事。楚天舒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他們只是發現齊姑娘,沒有發現姜師妹也是和我同在一條船上。」
「不錯。不過我是為了慕她祖父之名接受她的邀請的。我知道她是飛天神龍的師妹,但當時她的師兄早已不知去向了,飛天神龍和徐大俠的過節我毫不知情,我也不想理會。我答應做她的客人,更不是為了要幫飛天神龍!」楚天舒說道。
玉虛子哈哈笑道:「賢侄你莫多心,也無須對我解釋,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幫飛天神龍,飛天神龍也用不著你去幫他。嗯,知好色則慕少艾,那位齊姑娘聽說長得極為標緻。何況她又有個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倘若換了是我,我在你這樣年紀的時候,也不會拒絕她的邀請的。」他年輕時號稱「玉面郎君」,楚天舒雖然不知道他年輕時候的故事,但料想「風流韻事」是少不了的,他這樣說倒是頗合他「玉面郎君」的身份。
楚天舒面上一紅,說道:「道長取笑了!」其實他倒是寧願玉虛子有這個「美麗的誤會」。
玉虛子恢復了莊重的語調,說道:「我不是說笑。說老實話,我是真正希望齊燕然的孫女嫁給你的。齊燕然的兒子不好,徒弟徒孫也不好,但他本人卻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有值得非議的地方,也有值得欽敬的地人,除非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想與他為敵。因此要是你做了他的孫女婿,對我們或許也有好處。」
楚天舒道:「我和齊姑娘不過是偶然相遇,哪裡就談得到婚嫁之事。再說我也不敢高攀齊家。」
玉虛子突道:「她和你剛剛相識,就邀你到她的家裡作客,如此說來,縱然還不能說是一見鍾清,也可說得是一見如故了。賢侄,不單是我希望你能夠做成齊家的女婿,恐怕還有許多俠義道中的人都這樣盼望呢,你知道是什麼緣故嗎?」
楚天舒道:「道長,你不是有正經事要說的麼,怎麼扯到我的頭上來了?」
玉虛子哈哈一笑說道:「你這件事也是正經事呀。」接著自問自答:「你知道這是什麼緣故,這是因為他們擔心一樁事情。飛天神龍大鬧徐家,我雖然不在場,但早已有人告訴我了。聽說那天飛天神龍傷在徐夫人的劍下,後來這位齊姑娘趕來,將她的師兄救了出去,對麼?」楚天舒道:「不錯。」玉虛子繼續說道:「因此,在他們知道飛天神龍和齊姑娘的身份和關係之後,他們就不能不擔心一樁事情了。他們擔心的是:齊姑娘和飛天神龍的關係,不僅只是同門,而且還是情侶。假如齊姑娘嫁給她師兄,飛天神龍不就變成了齊燕然的孫女婿了。那時俠義道要對付飛天神龍可就更加有顧忌了,哈哈,可惜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他們尚未知道齊燕然的孫女和你的事情,要是說給他們知道,他們不知道該多高興呢?最少可以少擔一重心事!」
楚大舒忙道:「道長,我和齊姑娘當真、當真是並無私情,你可千萬不要把猜想當作事情說出去。」
玉虛子道:「我知道你有所顧忌的,你放心,時機尚未成熟,我當然不會亂說。再說,我和剪大先生他們雖然有利害相同的地方,由有不同的地方。他們要對付的是齊燕然的徒孫飛天神龍,我要對付的卻是齊燕然的親生兒子,比他們更加艱難。我是只能管自己的事情,不能管他們的事情了。」
楚天舒聽到了說的「我要對付的卻是齊燕然的親生兒子」這一句話,不覺心頭一震,隱隱猜得到他要打聽的是什麼了。
果然便聽得玉虛子接著說道:「話題扯得遠了,好,讓咱們回到原來的話題吧。」
「賢侄,實不相瞞,我要間你打聽的就是齊燕然的兒子,聽說他還沒有死!這消息是真是假,請你老實告訴我!」正是:
劍底餘生容已毀,廿年舊恨未能忘。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