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意愜,空分付,有情眉睫,齊家蓮子黃金葉,爭比秋苔,靴風幾番躡。牆陰月白花重疊,匆匆軟語屢驚怯,宮香錦字將盈篋,雨長新寒,今夜夢魂接。
——史達祖·一解珠
八方豪傑會中州!
這是一個喜氣洋洋的日子,洛陽城內,中州大俠徐中岳的門前車水馬龍。
這些英雄豪傑是來賀徐中岳的續絃之喜的。
雖然是鸞膠再續琵琶,卻勝似當年萼綠華。這場婚禮的鋪張,比起他的第一次結婚,不知風光了多少!
新娘是洛陽有名的美人,新郎的身份,亦早已和從前大大不同。
十八年前,徐中岳和他的前妻成婚之時,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而且縱然不能說是家道貧寒,也不過是中產人家,只有祖先遺下的薄田數畝。
如今的徐中岳則真是誰個不知,哪個不曉。他是北五省的武林領袖,人稱「中州大俠」,擁有良田千頃,萬貫家財。
這樣一個有財有勢復有「俠名」的人物,趨炎附勢的小人固然要趁這個機會來巴結他;江湖上名頭響亮的角色,甚至各大幫派的首腦,得知他的喜訊,也都紛紛前來道賀。
紅燭高燒,盈堂賓客,名園設宴,綿繡花團。幸好他家有個大花園,否則恐怕真是難以容納那許多不請自來的高朋貴客。
在客廳上擠不下的賓客就被招待到花園裡去。這些人也大都是身份較次一等的賓客。
不過也有身份頗高的賓客,自動願意到花園去的。徐家的花園在洛陽大大有名,有個老翰林給他題了個匾,叫做金谷園。
金谷園種的壯丹最多,此時正是牡丹盛開的季節。
「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這是大詩人李白所稱道的賞心樂事。飛羽觴而醉月有待晚間,開瓊筵而坐花則一大清早就開始了的,川流不息的客人,吃的也是川流不息的「流水席」。
園中的客人各適其所,喜歡喝酒的喝酒,喜歡賞花的賞花,倒是無拘無束。因此不少客人寧可放棄在客廳接受主人招待的光榮,跑到園中透一口悶氣。
氣氛也有點不大相同,坐在客廳裡的十九是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雖然也都是有說有笑,熱鬧非常,但卻無非是賓主之間的相互恭維。倒是在這園子裡偶而可以聽到對主人不太恭敬的說話。
金谷園以牡丹聞名,客人們談論得最多的,除了主人的慷慨,新娘的美貌之外,就是園中的牡丹名種之多了。
但其中卻有一個秀才模樣的人,單獨一人,一路看花,一路搖頭。
一個客人走過去道:「咦,楚兄你怎麼啦?園子裡的牡丹開得這樣好看,你不是最喜歡賞花的嗎?卻怎的好像有點不大高興的樣子?」
這個秀才模樣的人是從揚州來的客人,名叫楚天舒,外號「鐵筆書生」,別看這副酸秀才的模樣,一對判官筆擅點奇經八脈,在江湖上可是名氣不小。中州大俠徐中岳和他並不相識,只因慕他之名,故而托朋友代送請帖的。替徐中岳邀客的朋友,就是如今過來與他搭訕的這個客人。
這個客人名叫申公達,交遊廣闊,最喜理人閒事,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聽」,外號「順風耳」,江湖上的事情遠遠近近,大大小小,問到他他幾乎無有不知。即使他真的不知,他也有本領捕風捉影,口沫橫飛的說上大半天,說得你不能不相信他是「權威人士」。
楚天舒見他問起,淡淡說道:「我看得不順眼!」
申公達怔了一怔,說道:「什麼物事你看不順眼?」
楚天舒道:「就是這些杜丹。」
申公達詫道:「天下的牡丹以洛陽最有名,洛陽的牡丹以金谷園最有名,你瞧這大紅瑪瑙般的牡丹開得多大,這白牡丹毫無雜色,開得多美,還有那牡丹黑更是別處所無,洛陽才有的珍品。難道這些名種還不夠好?」
楚天舒道:「好,很好。說實在話,我在別處確實沒有見過這許多名種牡丹。」
申公達道:「那你為什麼還看不順眼?」
楚天舒道:「就因為遍眼都是牡丹。」
申公達皺眉道:「對不起,我可不懂你的意思。是牡丹又有什麼不好?」
楚天舒道:「不是花的本身不好,是牡丹花不合主人的身份。」
申公達道:「你越說越奇怪了,主人的身份和他的花園裡的花也有關係的嗎?」
楚天舒道:「當然有關係,而且大有關係。比如說菊是花之隱逸者也,所以陶淵明獨愛菊;蓮是花之君子者也,所以周敦頤獨愛蓮……」
申公達道:「慢點、慢點,你說的這兩個人陶什麼、周什麼,我聽不清楚,他們是哪一派成名人物?」
楚天舒不覺失笑,說道:「他們不是武林中人,是古代的讀書人。」
申公達道:「怪不得我沒有聽過他們的名字,你不必掉書包了,只說牡丹花吧!牡丹花適合什麼人身份?」
楚天舒道:「牡丹花俗稱富貴花,世人皆愛牡丹,喜歡牡丹的人倒是什麼身份都有的,尤其達官貴人,富商巨賈。」
申公達道:「牡丹是富貴花,我當然知道,花名富貴,這意頭正是好得很呀!」
楚天舒笑道:「對你當然是好得很,對一般人也都是好得很,但徐中岳卻是中州大俠身份!」
申公達似懂非懂,說道:「哦,我有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徐大俠對花的愛好,不當和一般凡夫俗子相同?」
楚天舒道:「或許我的想法有點怪,我決不敢看不起你所謂的凡夫俗子,但我總覺得以徐大俠這樣的身份,獨愛牡丹,多少有點俗氣。」
申公達笑道:「楚兄,你的想法可真是有點怪。我倒要問你,你還有什麼看不順眼的?」
楚天舒道:「金谷園這三個字我也看不順眼。」
申公達道:「這個園名是洛陽最有名的一個老翰林題的,聽說還有典故的呢,難道你還嫌他學問不夠?」
楚天舒笑道:「我連秀才都沒考取,學問當然不能和翰林相比。你可知道他用的是什麼典故嗎?」
申公達道:「我西瓜大的字識不夠一籮,應該你說給我聽才對。」
楚天舒道:「我的學問雖然比不上人家,這個典故總算還懂。其實認真說來也不是什麼典故,那老翰林不過是照搬人家的園名。最早的那個金谷園是石崇的。」
申公達道:「石崇又是什麼人?」
楚天舒道:「石崇富貴天下,他是晉代最有錢的人。」
申公達道:「那麼這個園名就更適合徐大俠身份了,他雖然不是『富貴甲天下』,卻也是洛陽首富。」
楚天舒微喟道:「對,還是你說得對。我看不順眼,只是我看錯了。」
申公達甚為得意,說道:「想不到你也會認錯。」
楚天舒歎道:「這叫做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不似聞名。來到徐家,雖然我還未和徐中岳正式見面,我也知道是我看錯了。」申公達不覺又是一怔,說道:「見面不似聞名,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楚大舒道:「沒什麼意思、中州大俠之名如雷貫耳,以往我只知他的大俠之名,並未知道他是洛陽首富。」
申公達並不糊塗,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們讀過書的人,總喜歡自鳴清高,大概你是認為大俠就不應該也是大富吧?老弟,不是我說你,你這是不切實際的書生之見。」楚天舒是他帶來的客人,他覺得有教訓楚天舒的義務,為了表示親熱,於是不客氣改了稱呼,從「楚兄」改稱「老弟」。
楚天舒笑道:「我本來是滿肚皮不合時宜,請你不吝指教。」
申公達道:「行俠仗義固然要武功高強,錢財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則你拿什麼去做善事?」
楚天舒道:「徐大俠的父親想必是河南首富了。」
申公達道:「這你倒是猜錯了,他的父親在生之時,家境還不如我。何以你這樣猜?」
楚天舒道:「徐大俠要做許多善事、銀子料應花得不少?」申公達道:「這是當然的了,我曾親眼看見,他一天之內,用了三千兩銀子送給幾批向他打秋風的朋友,白花花的銀子當真像流水般倒出去。」
楚天舒道:「著呀,他每年要用那麼多銀子,如今還是洛陽首富,他的父親按說就應該比他更有錢才對,我猜想他是河南一省的首富,已經是估計過低了。但依你所說,我的猜測竟然與事實不符,真是令人奇怪。」
申公達道:「那有什麼奇怪,有錢人家非得承繼遺產不可嗎?你不許他自己掙來?」
楚天舒道:「他一年到頭行俠仗義,一不做強盜,二也沒經商,哪裡發的財。」
申公達笑道:「所以我說你不通世務,一點也沒說錯。俗語說,善有善報,他行俠仗義,雖然是施恩不望報,但得他排難解紛的受惠者,總兔不了有人要報答他的。」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
申公達恐怕他對自己尊敬的中州大俠有所誤會,說道:「我把他的幾樁行俠仗義的事情說給你聽,這幾件事情他可是分文不受的,而且,從這幾件事情,你也可以知逍他的武功確實足以驚世駭俗。」正當他要說下去的時候,楚天舒卻阻止他。
楚天舒徐徐說道:「徐中岳的英雄事跡,我早已耳熟能詳。他曾經雙掌打敗黃河三煞;單劍刺傷陝甘路的黑道七雄;一根小指頭勝過『大刀神』周霸的七十二斤重的鐵槍;嵩山論劍,少林寺的監寺枯禪大師和武當派的掌門金光道長都甘敗下風……我早已聽得厭了,你還是給我說點別的吧。」
申公達笑道:「不錯,這些事情,人盡皆知。但有一件事情,相信你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申公達道:「你知道江湖上前幾年曾經出現過一個綽號『飛天神龍』的大魔頭嗎?」
楚天舒道:「我雖然孤陋寡聞,遠遠不及老兄的消息靈通,但這樣一個名震江湖的大人物,我尚未至於毫無所知。」
申公達道:「你知道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聽說他出沒無常,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許多武林中的知名人物都曾吃過他的苦頭,但卻連他的廬山真貌也沒一個人能說得清楚……」
申公達道:「豈只是吃過苦頭那樣簡單,風雷堡的堡主給他割去腦袋,飲馬川的李莊主給他刺瞎雙眼,甚至俠義道大名晶鼎的賀敬金賀老英雄也給他割去一對耳朵,事後都不敢聲張,趕快棄家避禍。他做了案子,喜歡用對方的鮮血在牆壁畫一條龍。『飛天神龍』的綽號,一半固然是因他見首不見尾,一半也是因他喜歡以龍為標誌而得。兩年之間,江湖上的成名英雄給他殘害了不知多少。人人恨之刺骨,卻是誰也難奈他何!非但不敢動他,甚至聽到他在哪裡出現的消息,也要聞風遠避。」
楚天舒道:「可惜他卻是個曇花一現的人物,正當江湖上為他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他就突然失蹤了。」
申公達道:「阿彌陀佛,你怎的這樣說話?他在江湖上鬧了兩年,已經鬧得人人自危,再鬧下去那還了得?但你可知道他是因何失蹤嗎?」
楚天舒老老實實回答:「我不知道。」
申公達大為得意:「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楚天舒道:「你若真的知道,那就請你說來聽聽。」言下之意,大有不敢怎麼相信,只是抱著:「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的態度。
申公達有點不大高興,說道:「我當然是真的知道,你我相交日這個,這個徐大俠倒沒提起,不過,推想該當是個比較瘦的,胖子不可能有他那麼好輕功。」
楚天舒再道:「那麼他是老是少了,這個徐大俠總不至於漏掉不說吧?」
申公達道:「說了,說了。是個年約五十開外的還不能算是太老的人。」他想,還是說得年紀較輕,那就似乎不合飛天神龍的「身份」了,年輕人豈能打敗那許多成名人物。」
楚天舒道:「飛天神龍用的是什麼武功?」
申公達道:「啊,神奇之極,他會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能用摘葉飛花當作暗器的工夫,還會一指禪功,呀,太多,太多了。徐大俠雖然一一告訴我,我也記不了那麼多……」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申公達正自說得口沫橫飛,給他大笑打斷,不禁微有慍色,瞪他一眼,說道:「你笑什麼?」
楚天舒道:「你為什麼不說他們比武的時候,你也在場,那不是更可以說得活龍活現?」
申公達氣得雙眼翻白,說道:「你以為我是胡吹嗎?」
楚天舒道:「不敢,不敢,我見你說得如此精彩,和你開開玩笑而已。你說故事的本領,我一向是佩服的。」
申公達白他一眼,說道:「唉,你這個人就是有這點毛病,名士振頭,玩世不恭,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地方,也不管是對什麼人,總喜歡開開玩笑。」
楚天舒道:「沒辦法,這叫做江山易改,品性難移。請你老舒包涵包涵。」
申公達道:「你心裡一定還有點懷疑,為什麼徐大俠只肯告訴我?徐大俠交遊滿天下,夠得上資格和他稱兄道弟的也不只我一個人。」
楚天舒一本正經的說道:「你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你和他的交情不比尋常啊!雖然他的好朋友很多,但那些人和他的交情都比不上你,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申公達眉開眼笑,說道:「不錯,徐大俠是把我當作最可靠的朋友才告訴我的。但他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卻是為了另外兩個原因,第一、他這個人最憐才,飛大神龍雖然敗在他的手裡,武功也是十分難得的了。他為了愛惜飛天神龍的武功,所以只是逼他退出江湖,並沒取他性命。但這樣處事,要是他說給別人知道,別人一定會怪責他太過寬大的。第二、他為人又最謙虛,故此不願意讓人家知道,他為了武林立了這樣大的功勞。」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這位徐大俠可真是十全十美,可佩可敬了。不過,恕我說句你不喜歡聽的話,我對這位徐大俠,可沒多大興趣!」
申公達一愕道:「那你對什麼有興趣?」
楚天舒道:「我對他的新娘子有興趣!」
申公達怔了一怔道:「你對他的新娘子有興趣,這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笑道:「你別心邪,我聽說新娘於是洛陽城內第一美人,我是凡夫俗子,對美人的興趣當然比大俠更濃。不過,所謂『興趣』,也只是想知道多一點關於美人的事情而已,你莫想歪了。」
申公達笑道:「我是不會心邪的,只怕你想歪了。你不想歪就好。不錯,新娘子確是罕見的美人,她姓姜,芳名雪君,名副其實,艷如桃李,凜若冰霜。佳人俠士,她和徐大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楚天舒道:「這位姜小姐是哪家名媛?」
申公達道:「俗話說,英雄莫問出處,依我看美人也是一樣。女孩兒只要長得漂亮,就不難飛上枝頭變鳳凰。這位姜小姐的身世倒並不怎樣輝煌。」
楚天舒道:「她的爹爹是幹什麼的?」
申公達道:「說起來倒也算得是武林中人。」
楚天舒道:「倒也算得,這是什麼意思?」
由公達道:「她的父親叫姜遠庸,在洛陽城內開個小小的武館,這位姜師傅大概只會幾手三腳貓功夫,因此門徒經常也只是小貓三隻四隻。有人說要不是他有一個漂亮的女兒,恐怕連一個門徒都沒有呢!」
楚天舒心頭一跳,暗自想道:「那位朋友的消息果然不假,姜遠庸原來是躲在洛陽城裡裝作一個混飯吃的平庸武師。但不知關於他的另一個消息是真是假?」於是連忙說道:「這位姜師傅,我倒很想和他見面,我想你必與他相熟,待會兒他來了,請你替我引見引見。」
申公達笑道:「你要見他,只怕還要待幾十年。」
楚天舒道:「為什麼?」
申公達道:「你今年還未到三十歲吧,我是盼你長命百歲的。那就要再過七十年才能見著他了。」
楚天舒吃一驚道:「姜遠庸死了?幾時死的?」惋惜之情,不覺現於辭色。
申公達有點奇怪,說道:「姜遠庸雖然有個漂亮的女兒,本人卻是個無名小卒。怎的你這樣關心他,你認識他的嗎?」
楚天舒道:「我知道有這個人、說不上是朋友。」
申公達道:「何以你會知道像他這樣的名不見經傳之輩?」心想:「若是為了姜雪君有名的原緣,他卻是剛剛才知道姜遠庸是姜雪君的父親的。」
楚天舒道:「我也記不清楚是哪位朋友和我提及此人的了。你也知道的,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並不一樣,你結交的都是名人,我結交的十九是無名小卒。」
申公達搖了搖頭,說道:「你的老毛病又發作了,我和你說正經的,你又開玩笑!」
楚天舒道:「我說的是正經話呀,我素來不喜歡高攀成名的人物,難道你還不知?這次我本來不想來的,不過徐中岳的請帖由你代送,我不能不買你的面子罷了。」
申公達雖然疑團未釋,但想楚天舒即使是早就認識姜遠庸,卻故意瞞著他,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當下笑道:「如此說來,我倒是要多謝老弟你給我的這個天大面子了!」
楚天舒道:「不,應該是我多謝你才對,要不是你替徐中岳送一張請帖與我,我就是想來,也不好意思不請自來呀!」
申公達甚為歡喜,笑道:「剛剛你好像有點後悔此行,怎的馬上就口風變了?不過我當然願意見到主客都能盡歡。」
楚天舒笑道:「那是因為我剛才還未知道新娘子是洛陽第一美人,也未知道她就是姜遠庸女兒的緣故。姜遠庸是我朋友的朋友,那還不怎麼樣。洛陽第一美人,可是非同小可,待會兒能夠一睹美人顏色,亦已不虛此行了。」其實在他的心目之中:這兩件事情的次序剛好要顛倒過來。得見美人還在其次,得聽姜遠庸的消息才是他認為最大的收穫。
原來他雖然是申公達代主家所邀的客人,但因申公達是個「大忙人」,差人把請帖送到他家之後,並非和他一路同行,而是約他到期在洛陽相會,方始帶他來徐家的。在到徐家這一段路,申公達少不免又要和各方來的朋友應酬,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他談起新娘的家事。直到此刻,他自己因為身份夠不上在客廳裡和成名人物攀談,而在這園中,楚天舒卻可以算得是第一流的賓客,他才有空閒來陪楚天舒閒聊。
申公達笑道:「待會兒你看新人拜堂,可要放莊重點兒,別再說風言***了。」
楚天舒道:「我稱讚新娘子長得美貌,怎能算是風言***?對啦,你還沒有告訴我姜遠庸是幾時死的呢?」
申公達道:「是去年十月中旬的事。」
楚天舒道:「那不是才三個多月之前的事嗎?」
申公達道:「不錯,差不多四個月了。」
楚天舒道:「算它四個月吧,新娘子的孝服也還未能除下呀,怎的一一」
申公達笑道:「你們讀書人真迂,孝服未除不能成親,這只是你們讀書人的規矩,真正的武林中人可不大講究這一套的。何況有一事你還未知,你怎能就妄加議論?」
楚天舒道:「我並無非議之意,不過是好奇問問罷了。你說的這一件事又是什麼。」
申公達道:「姜遠庸生前曾受過徐大俠許多恩惠,他遺命女兒在他死後就嫁給徐大俠的,徐大俠過了三個月方始迎親,已經算得是盡了禮了。」
楚天舒道:「姜遠庸的年紀不大吧?」
申公達道:「他大約是四十多歲,生前是和徐大俠稱兄道弟,平輩論交的。」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徐大俠不是和世侄女成親了嗎。」
申公達道:「姜遠庸為了報答他的恩惠,也想女兒得個依靠,故此不拘俗禮,在臨終之前,把女兒的終身托了給他。徐大俠的年紀也不算怎麼大。」
楚天舒道:「他成名多年,又是和姜遠庸平輩論交的,總也有四十歲了吧。」
申公達道:「沒有吧,待我算算……」他要炫耀自己稱中州大俠徐中岳的交情,屈指算道:「徐大俠第一次結婚那年剛好是二十歲,三年之後,得了一個女兒,那時他已經開始成名,我和北京虎威鏢局的張總鏢頭來喝滿月酒,今年他的女兒十五歲,算來徐大俠現年不過是三十八歲!」本來一句話就可以說得明白的,他卻兜著***說了一些話。
楚天舒道:「新娘子今年幾歲,你知不知道?」
申公達道:「當然知道,去年她十八歲生日,我曾特地備辦了一份禮物送給她,今年是十九歲了。」
楚天舒笑道:「新郎三十幾歲,新娘十九歲,剛好是相差一半。」
公達皺眉道:「那有什麼關係,三十八歲正當壯年,別的有錢人家,還有七十衰翁,娶十八佳人的呢!」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錯,徐大俠是洛陽首富,有貝之才與無貝之才兼備,與洛陽第一美人結為夫婦,這正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
園子的另一角,有人對這樁婚事,也在竊竊私議。
這兩個人,一個是徐中岳的徒弟郭元宰,一個是洛陽城內另一家武學世家鮑崇義的兒子鮑令暉。
他們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
鮑家本來是洛陽最有名的武學世家,但因鮑崇義不事生產,家道早已中落,晚年日子很不好過。而他年老體衰,在武林中的聲音也早已被中州大俠徐中岳掩蓋了。二十年前,他的名頭雖然也還不及中州大俠徐中岳目前的響亮,但最少可以說得是威震黃河南北,如今則除了老一輩的人物,還有若干人知道他之外,小一輩的,十之八九,只知道洛陽有個中州大俠徐中岳了。
徐中岳很能敬老尊賢,逢年過節總沒忘記給鮑家送份厚禮。不過奇怪的是,鮑崇義卻似乎是崖岸自高,非但從來不上徐家的門,有時候徐中岳來拜訪他,他也叫家人替他擋駕。徐中岳碰上這樣的釘子幾次之後,也不敢再來他家了。
徐中岳的「續絃之喜」,鮑崇義沒有親來道賀,這是意料中事,他肯讓兒子來喝喜酒這已經是令到徐中岳喜出望外了。
但有一個人知道鮑令暉是必定會來的。不是代表他的父親前來道賀,而是他自己要來,
這個人就是此刻與鮑令暉坐在一起的郭遠宰,徐中岳最得意的弟子郭元宰。
他們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也曾經試過彼此把對方當作心中的假想「敵人」。
此際,這兩個好朋友正在相對苦笑。
「小郭,你為什麼不在裡面幫你師父招呼客人,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呀!」鮑令暉忽地問道。
「那些人自有別的更夠身份的知客招呼,用不著我。而且我知道你必然會來的,我當然應該陪你。」郭元宰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
「難道你捨得不見雪君最後一面?」郭元宰笑道。
新娘子姓姜名雪君,郭元宰口中的「雪君」亦即是他的師娘。但他習慣了還是叫她的名字,尤其在和這位好朋友相對的時候,更無須避忌。
中州大俠徐中岳雖然不是王侯,但論財勢亦足以比美「王侯」。對鮑令暉來說,姜雪君一嫁入徐家,的確是不能不令他有「一入候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感慨的。雖然事實上姜雪君從來沒有把他當作「蕭郎」。
郭元宰說中了他的心事,他除了苦笑,還能再說什麼?
苦笑之後,他反唇相譏:「小郭,咱們是好朋友不是?」
「當然是。以往是,今後更是。」郭元宰道。
「那你為什麼對好朋友也不說真心話。」
「我幾時說了假話騙你。」
「你剛剛說的就是假話!你不是為了陪我才從客廳裡溜出來的吧?」
「那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
鮑令暉笑道:「我說你是在妒忌你的師傅。那些客人正在交口稱譽你的師傅這頭親事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你聽了心裡難受,溜出來縱然過後會給師傅責怪你不懂禮貌,但最少目前可以圖個耳根清淨。」
原來郭元宰也是單戀姜雪君的追求者之一,不過他的師傅不知道罷了。
郭元宰滿面通紅,嘩道:「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鮑令暉笑道:「你敢說你不曾為姜雪君患過相思病麼?」
郭元宰在好朋友面前不敢否認,但卻說道:「我可沒有妒忌我的師傅呀。」
鮑令暉笑道:「你是『不敢』妒忌,並非沒有妒忌!你說真話,姜雪君嫁給你的師傅,你真的心裡服氣了說老實話,我一向以為她要是不嫁給我,就一定會嫁給你的!」
「這種話以後你對別再說了!」郭元宰苦笑道。
鮑令暉道:「好,我答應你,過了今天就不再說。但今天不說出是有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唉,你這人真是——好,說就說吧,小聲點兒。」他們躲在園子一角的花陰深處,鮑令暉四顧無人,小聲說道:「小郭,你還沒有回答找剛才那一句問話呢!姜雪君什麼人都不嫁,卻嫁給你的師傅,你真的心裡服氣?」鮑令暉白己滿肚皮不舒服,好像非找一個人和他「共鳴」不可。
「說實在話,雪君嫁給別的人,也許我不服氣、嫁給我的師傅更是沒話說的。我的師傅是名聞天下的中州大俠,他有什麼配不起姜雪君。」郭元宰不知是維護師傅,還是故意要潑鮑令暉一盆冷水,偏偏不與他「共鳴」。
「配得起,配得起之至!可是我就偏不服氣!」鮑令暉道。
「你為何不服氣?你敢看不起我的師傅?」
「中州大俠徐中岳誰敢看不起?他有財有勢,雖然不是我這窮小子可以比擬的。否則姜雪君也不會嫁給年紀可以做她父親的人了!」鮑令暉冷笑道。他只提徐中岳的財勢卻故意不提他的「俠義」與武功。
郭元宰不覺也漲紅了臉,說道:「你妒忌我的師傅我不怪你,但你說這樣的話就不對了。」
「哪點不對?」鮑令暉冷冷說道。
郭元宰板起臉孔道:「你這樣說,好像把雪君當作是貪磊財勢的人,她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鮑令暉道:「我並沒這樣說。我的意思只是說:她是被你師傅的財勢所逼,並非她自己心裡願意。」
郭元宰道:「我的師傅不是恃勢逼婚的人,再說,你怎麼知道她心裡不願意?」
「我當然知道,昨天我偷偷去看過她,她臉上的淚痕還沒抹乾淨!我不但知道她不願意,她的父母也是不滿意這頭婚事的!」
鮑令暉心情激動,說話的聲音,不覺大了許多。
忽聽得有人叫道:「咦,小鮑、小郭,你們怎麼躲在這裡。」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聽,「順風耳」申公達。
申公達向他們走去,「鐵筆書生」楚天舒也跟著走過去了。
鮑令暉喜不自勝的叫起來道:「楚大俠,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他沒理睬申公達,逕自便與楚天舒招呼。
楚天舒笑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和你一樣,來喝中州大俠的喜酒的!」
原來楚天舒以前雖然未曾到過洛陽,但與鮑家父子卻是多年相識。楚大舒初出道時,在山東昌邑與鮑崇義第一次見面,就曾幫過鮑崇義一個不大不小的忙,頗獲鮑祟義的賞識,前年鮑令暉初次出道,也曾奉父親之命,到揚州拜訪過楚天舒。
申公達怔了一怔,說道:「原來你們是早就相識的呀?」
鮑令暉笑道:「你是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人,稱楚大俠又是好朋友,我以為你早已知道了。」
楚天舒道:「我和鮑兄喬梓,可算得是兩代交情,實不相瞞,這次我接受你叱轉來的中州大俠請帖,另外一半原因,就是想來拜訪老朋友的。」其實地還是未曾盡說實話,那另外一半原因,也並不是為了來喝徐中岳的喜酒,而是為了探訪姜遠庸的消息。
鮑令暉道:「那好極了,喝過了喜酒,就請楚大俠到寒舍小住幾天。」
楚天舒道:「這個以後再說吧,我可能還有一點別的事要辦,不過無論如何,我總要去拜會令尊一次的。」
申公達一來是因受了鮑令暉的調侃,二來又不無被冷落之感,不禁有點不大高興,忽地說道:「小鮑,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在議論新娘子的一些什麼,有點不大對吧?」
鮑令暉道:「我什麼說錯了?」
申公達道:「你說新娘子的父母不同意這頭婚事,這是哪裡來的謠言?」
鮑令暉道:「你又怎麼知道是謠言?」
申公達道:「新娘子的父親,姜遠庸臨死之時,親口托我替他的女兒做這個現成的媒人的。」
一直沒有說過話的郭元宰不覺也笑起來了。
申公達很不高興,翻起白滲滲的眼珠說道:「小郭,你笑什麼?」
郭元宰道:「姜老前輩去世那天,我整天都在他的家裡,似乎並沒見過閣下登門。家師所請的大媒,似乎也不是閣下,據我所知,這頭婚事是由我這位新師母的舅舅作主的。受家師所托,做現成媒人的是嵩陽派的剪大先生。」
申公達這次不能不有點面紅了,說道:「你知道什麼,姜遠庸得了絕症,兩個月前,已知死期將至,他把女兒的終身大事付託與我之時,自己以為過不了三天的。臨死托孤這四個字,我也不能算是說錯。至於現成的媒人誰做都是一樣,剪大先生比我年長,我理應讓他擔當大媒。」
郭元宰道:「不大對吧,姜老前輩從來沒生過病,去世的前一天,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教徒弟練武的。那天他也不知道得了什麼怪病,突然暴斃。假如他真的是兩個月前已經得了絕症,他的家人不會不知。」
申公達道:「你怎麼知道他的家人不知?」
郭元宰道:「若然知道,他的家人早已是一片愁雲慘霧籠罩的了。但依我所見,並非如此!」
申公達冷笑道:「你們小娃兒懂得什麼,他得了絕症,不願意給家人知道。否則怎會暴病身亡。」
郭元宰道:「如此說來,姜老前輩就只告訴你一個人。」
申公達道:「這個,這個,或許、或許不只……」
話猶未了,楚天舒已是模仿他的口吻接下去說道:「當然是了,因為只有申兄和姜老前輩的交情非比尋常呀!」
申公達氣得嘶聲嚷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你們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楚天舒笑道:「信,信,誰說我們不信了。不過,爭論和死者的交情誰深誰淺,不嫌有點無聊嗎?對啦,我還沒有請教這位老弟高姓大名呢?」
鮑令暉這才有空給他們介紹,說道:「這位郭兄是中州大俠最得意的弟子。他自小就住在師傅家裡的。」
楚天舒故意面對著申公達道:「如此說來,這位郭老弟不能算是外人了?」
郭、鮑二人莫名其妙,郭元宰和楚天舒初次會面,不便問他,鮑令暉則忍不住問道:「楚大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道:「沒什麼,只是有一件有關這位郭老弟尊師的事情,據申兄說是不能和外人提的!」
申公達甚是尷尬,說道:「這件事情,只怕、只怕徐大俠也未曾與門人弟子提過。」
楚天舒道:「你怎麼知道他沒提過?」
申公達訥訥說道:「他,他不願意……」好像忽地發覺不能自圓其說,說不下去了。
楚天舒道:「我替你說吧,這也是你告訴我的。徐大俠不願意讓外人知道,所以你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的時候,也叮囑我不要說給外人知道。」
他歇了一歇,接著笑道:「我和徐大俠到現在為止,尚未見過面,按說我才是『外人』。因此,即使徐大俠未曾與這位郭老弟提過,我也不訪問他一問吧?郭老弟是徐大俠最得意的弟子。比起你和徐大俠的關係更加親近,總不能說是『外人』吧?」
申公達雖然能言善辯,亦是無辭以對,只能在心裡罵楚天舒,把他叮囑過的不要說的那句話也說出來,老面皮不覺也通紅了。
好在他相識的人甚多,此時恰巧有兩個朋友經過,申公達連忙跑過去與他們招呼,那兩人笑道:「順鳳耳,我們正想找你聽聽江湖上最新的消息呢!」
申公達道:「好,好,那邊有一株名種牡丹,我帶你們去看,咱們一面賞花,一面說吧。」他為了擺脫窘境,也顧不得在禮貌上要和楚天舒說一聲「失陪」了。
申公達離開之後,郭鮑二人都忍不住笑。鮑令暉道:「楚大俠,真有你的,把這個討厭的傢伙送走。」
郭無宰問道:「楚大俠是否聽到什麼有關家師的閒言閒語。」楚天舒道:「剛剛相反,是一件有關令師的十分光彩的事!」
鮑令暉笑道:「姓申這傢伙料他也不敢說不利於郭兄師父的話。但不知……」
楚天舒道:「是一件本該轟動武林的大事,但這件事至今還是個謎。」
鮑令暉道:「哦,他說的敢情是有關飛天神龍的失蹤之謎。」
楚天舒道,「不錯。飛天神龍在三年前頭蹤,江湖上議論紛紛,至今尚未有人知道原因何在?」
郭元宰道:「那和家師有何關係?」
楚天舒道:「據申公達說,是令師把飛天神龍打敗,逼他退出江湖的。」
郭元宰道:「我從沒聽家師說過此事,恐怕多半是假的。」
鮑令暉忽道:「未必是假。去年我出過一次遠門,在外間也曾聽見許多人這樣說的。」
郭元宰笑道:「我也聽過這樣的話呢。不過傳播這消息的人,恐怕都是像申公達這樣的傢伙人云亦云;或者是由於家師有點名氣,因此碰上武林難解之睹,就捕風捉影,扯到家師頭上來了。」
鮑令暉搖了搖頭,說道:「固然有這樣的人,但也未必盡然。」
他的兩個「未必」,倒是令得郭元宰思疑不定了。
鮑令暉對他的師父甚為不滿他是知道的。按說他沒有替師父「臉上貼金」的道理。
「依你說,那麼是真的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郭元宰忍不住問他的好朋友。
鮑令暉道:「我不敢說是真,也不敢說是假。我問你,三年之前,你的師父是不是去過一次嵩山?」
郭元宰道:「不錯。記得當時我好像也和你說過的。」
鮑令暉道:「你還記得,他從嵩山回來之後,有什麼與平日不同的地方嗎?」
郭元宰想了一會,說道:「那幾天他很少說話,有客來訪,他也不見,叫我出去打發。」
鮑令暉點了點頭,說道:「那麼就可能是真的了。」
郭元宰詫道:「家師若然真是打敗了飛天神龍,為何他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
鮑令暉道:「我所說的可能是真,只是說他真的曾與飛天神龍交過手,勝敗我則不知。」
郭元宰道:「是什麼人告訴你的?」
鮑令暉道:「前幾天我爹告訴我的。至於他又是從何人口中得知,他沒有說。」
楚天舒連忙問道:「令尊怎樣說?」
鮑令暉道:「他說徐中岳與飛天神龍三年之前曾在嵩山約鬥,當時在場的有三個人做證人。但結果如何,把這件事告訴我爹的人就不知道了。」
楚天舒問道:「在場的是哪三個人,知不知道?」
鮑令暉道:「一個是少林寺的監寺枯禪大師,一個就是此次擔當徐家大媒的剪大先生,還有一個——」說到此處,忽地笑起來道:「這個人據我所知,你和他的交情很是不淺,待會兒你可自己問他……」
話猶未了,楚天舒已是急不及待的問道:「是誰?」
鮑令暉道:「是崆峒派的掌門一瓢道長。」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一瓢道長也會千里迢迢的來喝徐中岳的續絃喜酒?」
鮑令暉笑道:「楚大俠,剛才我那句話還未說完呢,我叫你問的是一瓢道長的徒弟,不是道長本人。」
楚天舒不覺也笑了起來,說道:「是我心急了一點,不過一瓢道長有三個徒弟,不知是哪一個徒弟代表他來道賀?」
鮑令暉道:「聽說是他的大徒弟游揚。」
楚天舒喜道:「是游揚那就最好不過了,他和我一定肯說真話的。」原來楚天舒與游揚乃是平輩論交,彼此都曾幫過對方的忙,雖然不是時常見面,卻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楚天舒若有所思,說道:「還有一件事情,我本來不該問的,不過由於這件事剛才引起你和申公達的爭論,我不禁有點好奇。但要是你不願意說,那也不必勉強。」
鮑令暉已經猜到幾分,笑道:「楚大俠和我們小輩何須這樣客氣,不知你說的是哪件事?」
楚天舒道:「你說新娘子的父母並不同意這頭婚事,你怎麼知道?」
鮑令暉道:「申公達說她父親臨終之時把女兒許給徐中岳,這是假的。議婚之事,發生在他暴病身亡之後。他若在生,我敢斷定他不同意。」
郭元宰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
鮑令暉紅了臉孔,說道:「你也聽得姜老前輩生前說過的,他只有這個女兒,他要選擇一個靠得住的小伙子入贅他家的。」
郭元宰道:「我記起來了,他是這樣說過一次。不過那是他在大醉之後所說的話。也只這麼說過一次,以後就沒聽見他說過同樣的話。」
鮑令暉道:「酒醉吐真言,這句俗語難道你沒聽過?」
郭元宰道:「那你又怎知道她的母親不同意呢?」
鮑令暉道:「要是她滿意這頭婚事,女兒出閣的大喜,她就不會不在場了。」
楚天舒道:「哦,這位中州大俠的新岳母是不在洛陽呢,還是不願親自主持女兒婚禮?」
鮑令暉道:「姜老前輩死了之後,未到半個月,她就把靈樞運回丈夫的山東老家去了。姜老前輩原籍山東萊蕪,我也是在靈樞起運那天何她女兒才知道的。距離洛陽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來回也用不了半個月。要是她滿意這頭婚事,早就應該趕回來的。」
楚天舒道:「那麼女家是由誰主婚?」
鮑令暉道:「是新娘子舅父主婚,但並非嫡親舅父,只是她母親的堂弟。」
楚天舒佯作不知姜家底細,說道:「原來姜家在洛陽乃是寄籍,他們這家搬來已有多年了吧。」
鮑令暉道:「聽雪君說,是她三歲那年搬來的。已經有十六年了,從未回過原籍。」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姜夫人把大夫的靈樞運回去是應當的。離開故鄉這麼多年,回去之後,少不免有許多親朋戚友要應酬,或許也還有家事要料理。」
鮑令暉道:「姜雪君和我說過,她的爹爹在原籍已是沒有什麼親人的了。」
楚天舒道:「或許她也不知道徐大俠這樣急於成親,在她回故鄉之時,女兒的婚期可能還未定下。」
鮑令暉道:「她離家時,徐大俠似乎尚未提親。不過我知道得不很清楚,要問郭兄才知。」
郭元宰苦笑道:「我也是一個月前才知道的。」
不過苦笑之後,他卻說道:「到底是楚大俠比咱們多懂一些人情世故,無論如何,一個人離鄉這麼多年,回去總難免要多留一些時候,何況她回到原籍,也還要料裡喪事呢。」
原來郭元宰對心上人變成師母一事,心中雖然極為難過,但師恩深重,對師父的尊敬,他仍是未減的。他不願意別人對他的師父有所非議,更不願意別人誤會姜雪君是貪慕虛榮才嫁給他的師父。假如他承認鮑令暉說的話——姜雪君的父母和她本人都不滿意這頭婚事,那麼姜雪君終於嫁給他的師父,就只能是由於兩個原因了,或者是貪慕虛榮,或者是被他師父權勢所逼了,如今楚天舒等於是幫他說話,他心裡自是暗暗感激。
正在閒聊,忽聽得鼓樂喧天,新娘子的花轎已經抬到門前。園子裡的客人都在紛紛嚷著去看新娘子了。
鮑令暉道:「楚大俠,你想去看新娘子嗎?」
楚天舒笑道:「新娘子是洛陽第一美人,我當然要去看看她的。」
鮑令暉苦笑道:「那我只好陪你去趁趁熱鬧吧。郭兄,你去不去看你的師父、師母拜堂?」
郭元宰也苦笑道:「你既然去,我當然也只有奉陪。」
楚天舒更關心的還有另一件事情,說道:「游揚不知來了沒有?」
郭元宰道:「像他這樣的名人,來了我一定會知道的。我剛才出來的時候,尚未聽說,恐怕是還未到了。」
楚天舒不覺皺眉道:「就快要拜堂,這位貴客怎的還沒有來?」
郭元宰道:「鮑兄,你怎麼知道游大俠今天會來。」
鮑令暉道:「你的師父不是早已托人把四張請帖送給了崆峒派的掌門人一瓢道長麼?」
原來崆峒掌門一瓢道人年近七旬,他的三個徒弟都已是名滿江湖的了。尤其大徒弟游揚,成名多年,在江湖上早就被人尊稱「大俠」,在北五省的俠義道中,他的名譽之響,身份之尊,不過稍遜於中州大俠徐中岳而已。徐中岳和一瓢道人的門下,乃是平輩論文的。故此他給崆峒派的請帖,必須分開來寫,一送就是四張,按武林規矩,師父且又兼是掌門,就等於家莊一般。徐中岳為了對一瓢道人特別表示尊重,請帖雖然分具四份,卻都是送到一瓢道人手中的。
郭元宰道:「不錯,這四張請帖家師是早已托丐幫弟子送去的了,但並沒有得到一瓢道長的答覆,也不知是否請得動他們師徒。家師料想,一瓢道長他老人家是不會親自來的,三個徒弟也未必都會來,若在有一個來,已經是給了家師面子了。游大俠是一瓢道長的大弟子,家師當然希望最好能是他來,但是只是希望而已,還未知道是否真的就是他來。」
鮑令暉笑道:「你的師父未得到答覆,家父卻早已知道。游揚托那位代送請帖的丐幫弟子告訴家父,說他將代表師父來喝中州大俠的喜酒,到時要來拜會家父。不過為了禮貌上的緣故,他可不能讓那個人事先告訴你的師父,說是到時只有他一個人來。」
楚天舒道:「游揚素來說一不二,他既然說是要來,那就今天一定會到。我奇怪的只是,他為人穩重,很少會做出失禮的事。既然決定了來喝徐大俠的喜酒,那就不應來得這樣遲!」
鮑令暉笑道:「以游大俠的武功,你還怕他在路上遭遇意外的危險嗎?意外的耽擱倒或許可能,不過,既然他反正要來,咱們就遲上些時候再聽他說飛天神龍的故事也不打緊。」
楚天舒笑道:「即使他現在已經來了,咱們也沒功夫聽他說故事。」
鮑令暉笑道:「對啦,咱們還是趕快去看新娘子吧,恐怕現在已經拜堂了。」
一個時辰之前,亦即是那「順風耳」申公達開始和楚天舒談及飛天神龍之時,游揚正在趕路。
無獨有偶,也正是在那時候,有人要和他談飛天神龍的事。
崆峒派是只有他一個人來喝喜酒,但和他一起來徐家的卻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崑崙派的弟子孟仲強,一個是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他們和游揚一樣,都是代表師門來作徐家的賀客的。
孟仲強與凌玉燕的年紀差不多,廿歲剛剛出頭,游揚則已將近四十了。但游揚最喜歡和年輕一輩交朋友,凌玉燕且和他有點親戚關係,她與孟仲強都是把游揚當作兄長一般,平時是無話不談的。
要求游揚講故事的是凌玉燕。
「游大哥,你說的那些中州大俠的英雄事跡我們早已知道了,但我們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你卻沒有說。」
「你想知道什麼?」
「聽說飛天神龍是給徐大俠逼他退出江湖的,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對不住,我不知道。」
「你騙我,我知道你一定知道。」
「你怎麼知道我知道?」
「在場的三個證人,你的師父是其中之一。你怎能會不知道呢?」
「師父沒告訴我,我當然不知道了。」
「我不信,游大哥,你從來不說謊的。為人最緊要的是要講究一個信字,這是你說過的,對不對。」
孟仲強笑道:「玉燕,你記錯了。游大哥說過的是做人必須守信,切不可謊言欺騙朋友。對壞人則可以不擇手段,這叫做: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刀兵!」
「對啦!」凌玉燕撅起小嘴兒道:「游大哥,原來你是把我們當作弟妹看待乃是假的,連朋友都不是。在你的心裡原來你竟是把我們當作壞人!」
他們一唱一和,游揚沒法再「躲避」了,只好說道:「我是騙你,飛天神龍因何退出江湖,我確實不知。他和徐中岳有過辣手的事,師父倒是說給過我聽的。不過你們還是不知道的好。」
「為什麼?」
「我怕你們口疏,說出去會影響一個人的聲譽。」
「我們保證守口如瓶就是。」凌玉燕與孟仲強同聲說道。但游揚還是搖了搖頭。
凌玉燕忽地拍掌笑道:「不用你告訴我,我已經知道了,我到了徐家,逢人就說。」
游揚吃了一驚,連忙說道:「你莫自作聰明,別以為你什麼都知道。」
凌玉燕道:「我知道那場比武的結果,是中州大俠徐中岳敗在飛天神龍之手!」
游揚道:「是誰說的?」
凌玉燕道:「是你說的!」
游揚道:「我幾時說過這樣的話。」
凌玉燕笑道:「你剛剛說的。你說比武的結果要是給人知道,會影響一個人的名譽。飛天神龍是人所共知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名譽會受到影響的當然不是他。游大哥,你這話不是分明告訴我們,敗的一方是中州大俠嗎?否則焉能影響他的名譽?」
游揚苦笑道:「所以我說你自作聰明,這只是你強作解人,並非我所說的。」
凌玉燕道:「那麼難道是飛天神龍輸了?他輸了,你有什麼必要維護他的名譽。」
游揚說道:「我也沒有說是飛天神龍輸了。」
凌玉燕笑道:「但總有一個人輸呀。好吧,你既然不肯告訴我,我只有按照我自以為是的對人講了。當然我不會漏掉你說過的那兩句話的。我倒要看看,別人是否也像我一樣的解釋你的話意。」
游揚搖了搖頭,說道:「你這野丫頭,我真拿你沒有辦法,好吧,我把我所知的告訴你,但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凌玉燕笑道:「對啦,趁這裡沒有外人,你還是早點告訴我的好。我答應你,別人就是用劍指著我的咽喉,也休想逼我洩漏秘密。」
游揚似乎想說又不想說,終於說道:「不如在回程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吧。咱們要趕往徐家喝喜酒呢。新娘子聽說是洛陽第一美人,你也不想錯過看他們拜堂之事!而且,未能趕往觀禮,這也是失禮之事呀!」
凌玉燕道:「辦喜事的人家,一般都是選擇午時拜堂成親的,對不對?」
游揚說道:「不錯,除非歷書上有待別說明那一天的午時『犯忌』,午時多是『吉時』。」
凌玉燕道:「咱們本來也是準備午時之前趕到的,對不對?」
這是游揚早就對他們說過的,游揚只好承認。
凌玉燕笑道:「如今距離午時約莫還有一個時辰,下了這個山坡就是平地,這條路我走過的,到徐家最多不過十里路了,咱們的馬跑得這樣快,一個時辰,你還怕趕不上徐大俠的拜堂?」
游揚無法反駁,只好說了:「他們那次在嵩山比說,其實只是比了半場,……」
游揚剛說得兩句話,忽聽得急驟的蹄聲,一騎快馬如飛而來。游揚連忙停止說話。
騎在馬背上的是個黑衣人,戴一頂闊邊的黑呢帽,披一件有「套頭」的黑斗篷,臉都全被遮掩,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山路狹窄,而且是在下坡路上,要是撞個正著,非得人仰馬翻不可!
游揚連忙讓路,避上山坡。孟仲強和凌玉燕卻來不及閃避了。
他們少年氣盛,見這個人橫衝直撞,不禁都是心中有氣,即使本來可以閃避的,他們也不肯忍讓,何況確實是來不及閃避?
孟仲強陡地一聲大喝,雙掌就向這匹馬推去。他使出了崑崙派的「混元一環功」,用不著打著那匹馬,只以劈空掌力料想也可以將對方的坐騎阻住。凌玉燕沒有這麼高深的內功,她拔出劍來,準備逼不得已時,一劍刺斃那匹奔馬。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只聽得呼的一聲,黑衣人的坐騎躍起一丈多高,竟然從他們的頭頂飛過!
黑衣人是從山上疾馳而下的,雖說是靠著居高臨下的這一勢,才能飛騎而過,但騎術之精,亦足以震世駭俗了。
更加令得游揚吃驚的還不是他的騎術,而是他的武功。
他飛騎超越之際,只聽得「噹」的一聲,凌玉燕手上的青鋼劍已飛上半空。
仲強更加狼狽,他的劈空掌力非但未能阻止奔馬,自己反而給拋離馬背。
兩件事情發生在霎那之間,連他們自己都莫名其妙怎的就著地方的道兒。游揚則看得清楚,黑衣人只是一揮馬鞭就把凌玉燕的青鋼劍捲出手去,在揮鞭之時發出的力道同時把孟仲強震翻。
游場大驚之下,連忙飛身下馬,搶救孟仲強。但還是慢了一點兒,孟仲強已經腳跟著地了。
孟仲強沒有跌倒,倒頗出遊揚意料之外,連忙將他扶穩,問道:「你覺得怎樣?」
孟仲強道:「沒什麼,我好像給人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一樣,好似中了邪門!」
游揚搭著他的脈門,亦已察覺他的脈息如常,的確是沒有什麼!這才放下了心。
凌玉燕拾起跌落地上的青鋼劍,氣得粉臉通紅,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強橫的人,更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大的虧。游揚,你也真是……」
游揚笑道:「我是什麼?」
凌玉燕氣鼓鼓的道:「你是縮頭烏龜!你眼見弟妹受人欺侮,幫忙我們教訓教訓這個小子!」
游揚苦笑道了:「莫說我剛才來不及幫你們的忙,就算我能夠幫手,憑我這點功夫,也『教訓』不了人家。再說人家這不算欺侮你呀!」
凌玉燕怒道:「打落我的劍,摔跌孟師兄,還說不是欺侮我們,要怎樣才算欺侮?」
游揚笑道:「你平心靜氣想想,人家不打落你的劍,不怕你一招『舉火撩天』,削斷他的馬足?仲強的劈空掌力,他不設法抵消,他的坐騎又焉能跳得過去?」
凌玉燕道:「誰叫他橫衝直撞?我們不過要傷他的坐騎,但我們若是給他撞個正著,在這親狹窄的山路上,人仰馬翻,只怕性命都難保全!」
游揚說道:「人家敢在這樣的山路上下來,當然是有把握不會碰著你們。他那套騎術,你們也該心服口服吧!」
凌玉燕滿肚子氣仍是未能全消,說道:「大哥,你總是喜歡幫外人說話,他衝下來時,我們又怎知道他的騎術如此精絕?你卻先閃開了!」
游揚笑嘻嘻地道:「這叫做小心駛得萬年船,在未明對方底細之前,還是避之則吉。」
孟仲強忽道:「游大哥,你看這人的武功比中州大俠徐中岳如何?」
游揚道:「兩人都是一身上乘的武功,很難比較。」
凌玉燕道:「我聽得孤雲道兄說你曾經與徐大俠印證過武功,好像是不分上下?」孤雲道人是崆峒派掌門一瓢道人的三弟子,亦即游揚的小師弟。
游揚道:「你莫聽他胡說,那次我是輸了一招的。」
凌玉燕道:「輸了一招,相差亦是不遠,但剛才那廝的武功似乎比你高出許多,豈不是徐大俠也不如他了?」
孟仲強忽道,「這人武功如此高強,會不會是飛天神龍?」
凌玉燕道:「絕對不會是他。飛天神龍是敗給徐大俠的。再說今日八方豪傑會中州,若是飛天神龍,他又怎敢單騎跑來洛陽招惹徐大俠?」說至此處,忽是霍然一省:「這廝什麼日子不好來,偏偏今日跑來洛陽,恐怕多半是來喝徐大俠喜酒的,到了徐家,我倒要打聽打聽,看他是什麼來歷?」
孟仲強道:「你是想到了徐家,請和師門有交情的長輩幫你找那個人的晦氣吧?我勸你別生事了。」
凌玉燕禁不住又生起氣來。說道:「你和我同樣吃人家的虧,你不敢招惹人家,反而也像游大哥一樣教訓起我來了。你就會欺負我,我不理你啦!」
她哪知道,此時不僅游揚對那個人的來歷起疑,孟仲強也是不禁思疑不定的。
孟仲強與凌玉燕雖然尚無白頭之約,卻是早已心心相印;在別人的心目中也早已把他們當作一雙愛侶了。孟仲強正想向她陪話,忽聽得又是一陣暴風驟雨的馬蹄踐地之聲,來得似乎比剛才那騎還快。
這次他們已有準備,游揚和孟仲強都避上山坡,凌玉燕心想:「這人的騎術恐怕未必能如剛才那個小子精妙,還是避之則吉。」只好也跟著他們躲避。
她剛剛閃開,只見那騎馬已是從她面前掠過,騎在馬背上的是個年紀似乎比她還輕的少女。
那少女叫道:「衛大哥,你等等我呀!」
凌玉燕心想,剛剛經過這裡的只是有那個「強橫無理」的小子,看來這少女定是向他呼喚無疑。
那少女的內功顯然甚為了得,雖不是高聲叫喊,也震得群峰迴響,久久不絕,游揚等人都是武學行家,估計她使出這樣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三五里之內的人都應該聽得清清楚楚。
山路是盤旋而下的,十里的山路在平地可能不到三里的距離。那人剛剛走過,即使他的馬跑得快,也應該聽得見的。事實上凌玉燕居高臨下,也還隱約看得見那一人一騎的影子,他還未曾跑到山下哩。
可是回聲業已停止,仍未聽見那人的回答。他有那麼高強的武功,相信「傳音入密」的功夫也決計不會比這少女弱的,為什麼他不回答呢?
那少女似乎甚為著急,又再揚聲叫道:「衛大哥,你一定要去徐家,聽我說兩句話再去也不遲吧!」
那人果然是去徐家。凌玉燕暗自想道:「看來那廝好像是這少女的情郎,那麼一個粗魯的蠻漢,居然會有如此美貌的少女追他,他還不睬人家,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她不覺為這少女抱起「不平」來了。
忽聽得一聲馬嘶,其聲極淒厲,孟仲強定睛看去,大吃一驚,說道:「那女子不知怎的跌下馬來!咦,她的那匹坐騎滾下了山坡,動也不會動了。」
他「不知怎的」,游揚卻已看得分明,或者更嚴格的說,一半「看得分明」,一半「想得分明」。
三人聯騎下山,凌玉燕走在前頭,游揚最後。
山路盤旋曲折,那少女快馬疾馳,已經轉過幾個山坳,若然是平地的話,少則她也走出了三里開外了。但在這盤旋曲折的山道上,他們居高臨下,還可以看得見她。游揚走在最後,走的是下坡路,亦即是說在三人之中,他所在位置最高,故而他也看得較遠,較為清楚。
他看見那少女的坐騎和前面那個黑衣人的坐騎越來越近,不過也還隔著一個山坳,即使是拉成直線的話,據他的估計地還在百步之外。
少女的坐騎正在飛奔,忽地就倒下來,那少女宛如黃鵲衝霄,身形飛起。
少女那匹駿馬因何倒斃,他看不見,但以他豐富的江湖經驗,也可以猜得個八九不離十了。
當然不是因病倒斃,必定是給暗器突然打著的。前面只有那個黑衣人,暗器不用說定是那黑衣人所發。暗器也一定不是飛刀弓箭之類,否則他會看得見。游揚猜測,這暗器倘若不是一顆石子,就是一枚錢鏢。
百步開外,飛石斃馬,不但要打得准,內力更須極為渾厚才行。倘若不是游揚目睹,他無論如何不能相信,世間競有如此一個身懷絕技的人。「這份功夫,我再練十年,恐怕也不能夠。」游揚心想。
凌玉燕雖然看得沒有游揚清楚,和那少女隔著一個山坳的黑衣人她也看不見,不過她也猜到幾分。「啊呀,這位姑娘一定是受了那惡賊的暗算了,咱們快去救她!」凌玉燕嚷道。
她一馬當先,孟仲強緊緊跟著她,游揚不敢青定那少女是否受傷,但心裡在想:「那黑衣人未必就是『惡賊』,他對玉燕和仲強都手下留情,何況這位姑娘是他的朋友。他擊斃她的坐騎,大概是不想給她追上;但這樣好的一匹駿馬,他居然捨得殺了它,縱然不是『惡賊』,多少也帶幾分邪氣了。」驀地想起一個人來,不禁打了個寒顫,「莫非、莫非就是……」今日是中州大俠徐中岳的佳期,他不敢想下去,快馬加鞭,追上孟仲強。
凌玉燕已經到了那少女的「失事」地點了。那少女還沒有走,但見她呆若木雞,一片茫然的神氣。
「姐姐,你沒受傷嗎?」凌玉燕人未到,先問她。
「你是問我嗎?」那少女道。
凌玉燕笑道:「這裡只有我和你是女子,當然是問你了。」此時她已看出這少女不像受傷的模樣了。
「受傷?我怎麼會受傷?」果然,那少女如此回答。
凌玉燕放下心上一塊石頭,說道:「原來你的武功也是這麼了得,真是令我意想不到!」
那少女道:「你怎麼知道我的武功了得?那個『也』字指的又是誰人?」
凌玉燕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這坐騎不是偶然失足,而是給人打死的吧?」
那少女道:「不錯,是給百步之外飛來的一顆小石子,打破它的腦袋。你還想知道什麼?」看樣子,她似乎不大高興凌玉燕的多管閒事了。
凌玉燕卻不知看人臉色,繼續說道:「哎呀,這不是彈指神通的功夫嗎?可惜我只聽過有這門功夫,剛才未有眼福見到。姐姐,你年紀和我差不多,那惡賊如此高明的彈指神通的功夫,只能打死你的坐騎,你的武雖然比不上那個惡賊,已是令得我十分佩服了。」
那少女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惡賊?你又怎麼知道他是想打傷我?」
凌玉燕道:「這樣橫蠻無理的人還不能稱做『惡賊』嗎?姐姐,你的心地也大好了,你的坐騎是罕見的駿馬,縱然他不是存心傷你,打死你心愛的坐騎,你也應該恨他對才對!」
凌玉燕並不是個「多嘴」的姑娘,但卻是個富有同情心的姑娘。她當然也不是「傻丫頭」,她和游揚一樣,早已猜想得到那個黑衣人多半就是這個少女的意中人。
不過這個黑衣人卻是她心目中的「惡賊」。
因此她就忍不住要勸一勸這個少女了:「姐姐,我不知道他是否你的朋友,但這樣一個強橫霸道的朋友還是少交的好。」
那少女問道:「我不想聽你的廢話,我只想問你,你怎麼知道他是惡賊?」
凌玉燕從來被人奉承慣了,多多少少也有點「小姐脾氣」,幾曾受過別人如此槍白,不覺滿面通紅,冷笑說道:「不是惡賊是什麼。哼,我好心勸你,你一定要把他當作、當作『寶貝』那也由你。」她本來想說「情人」二字,話到口邊,卻又不忍傷這少女的心,改用「寶貝」二字。心裡想道:「你把他當作情人,他非但不理睬你,還打死你的坐騎,你這不是犯賤嗎?」
此時游揚和孟仲強都已到了,不過他們兩人都沒說話。孟仲強向凌玉燕使個眼色,示意叫她不可多言。
那少女冷冷說道:「他是什麼人,你們好像已經知道了。」說至此處,向孟仲強指了一指,續道:「雖然我聽得不大清楚,但我已經聽見,你們好像是正在談論他和徐中岳的一件事情。你還騙我,說不知道他是誰?」
孟仲強連忙說道:「我們不過是胡亂猜測罷了。我們真的不知道他是何人!」
凌王燕正自生氣,一時間尚未來得及細想她和孟仲強剛才說過的是一些什麼話,她是勒住馬頭,停在那少女的身旁說話的,那少女忽地身形一起,向她撲來。
凌玉燕已得青城派劍法真傳,青城派劍法以快狠見稱,可是她剛剛拔劍出鞘,尚未來得及出招抵擋,只聽得「錚」的一聲,她的青鋼劍又一次脫手飛去,而且比剛才吃那黑衣人的虧更大,被那少女輕輕一堆,就把她推下馬背了。
游、孟二人大吃一驚,趕忙奔來,那少女早已騎了凌玉燕那匹馬絕塵而去!他們不知凌玉燕是否受傷,自是不敢去追。
凌玉燕一個「鯉魚打挺」便跳起來,罵道:「你這妖女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好心幫你,你卻偏偏欺負我!」
風中送來那少女銀鈴似的笑聲,說道:「大小姐,多謝你的好心,但可惜你剛剛碰上我要找一匹坐騎,你們三人中只有你是女子,我可不好意思把一個男人推下馬去!」凌玉燕的坐騎是三匹馬中最好的一匹,少女笑聲未停,已是去得遠了。
游、孟二人見凌玉燕能夠施展「鯉魚打挺」這招需要力度甚大的輕功,已經知道她沒有受傷了。
「這次吃虧是給你一個教訓,叫你以後:逢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尤其對陌生人更是不可多管別人閒事!」孟仲強笑道。
「我吃了別的虧,你竟然還笑話我。好吧,我就記著這個教訓,以後對任何人也不說真心話,包括你在內!」凌玉燕怒道。
孟仲強笑道:「我和你可不是外人,你叫我大哥的。」
凌玉燕道:「以後不再叫了!」盂仲強好像哄孩子似的說道:「你失了坐騎,我把我的坐騎給你,你可以不生我的氣了吧?」其實只有兩匹坐騎,孟仲強也知道凌玉燕不好意思和他合乘一騎的,當然只好把自己的坐騎讓給她了。
游揚說道:「對啦,你們別吵了。咱們可還要趕到徐家喝喜酒呢。」
凌玉燕的氣平了一些,忽地說道:「孟大哥,你剛才的話也好像有點道理。」
孟仲強笑道:「我的活本來有理。」
凌玉燕道:「你別自己『臭美』(自己讚自己的意思),我覺得有理的是引用前人所說的那兩句老話。」
孟仲強明知故問:「是哪兩句?」
凌玉燕道:「逢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
游揚問道:「你從這兩句老話悟了一點什麼,我倒想聽聽。」
凌玉燕道:「我一片好心對她,勸她不要和那惡賊交朋友,她反而搶了我的坐騎。我猜她說的那幾點理由都是假的,真正的原因,就是因為我罵了她的心上人。」
游揚笑道:「你總算明白過來了,不論對人或是對事,不同的人本來就有不同的看法。」
凌玉燕如有所思,忽地回過頭來問孟仲強:「那妖女說咱們已經知道那惡賊是誰,原因是她聽得咱們談論那人和徐中岳的一件事,我記得她未來之前,咱們正是在談論飛天神龍的,對不對?」
盂仲強道:「不錯,我猜疑那黑衣人或有可能是飛天神龍,你說是不是!」
凌玉燕吃一驚,說道:「難道那惡賊真的是飛天神龍,他去徐家,為的不是喝徐大俠的喜酒,而是存心去鬧事的?游大哥,飛天神龍和徐大俠那次比武的事情你都沒有說出來呢,究竟是怎樣?」
游揚說道:「現在不必說了,趕到徐家去看個明白就行!」
凌玉燕大吃一驚,說道:「如此說來,那黑衣人當真是飛天神龍?」
游揚說道:「我又沒有見過飛天神龍,我怎麼知道?不過,不管是不是他,咱們都應該趕緊去徐家了。再遲,恐怕就趕不上看新人拜堂啦!」
凌玉燕訥訥自語:「我倒希望他真的是飛天神龍,他縱有三頭六臂,到了徐家,料想他也一定是吃不了兜著在!」她吃了黑衣人的虧,當然是巴不得徐中岳替她出一口氣。
可惜他們已是趕不上去看新人拜堂人,他們被耽擱了一段時間,游、孟二人合乘一騎,在山路上跑得慢了許多、
不過他們雖然錯過看新人拜堂的熱鬧,卻還趕得上看一齣好戲。
鼓樂喧天,花轎臨門。
楚大舒和鮑令暉、郭元宰等人都擠在人叢裡看熱鬧。
那個「順風耳」申公達更不用說,早已擠到前面,充當徐府的辦事人員,義務幫忙維持秩序。
新娘子由她的舅父扶出轎門了,新娘子雖然紅帕蒙著面,那輕盈的體態,已是吸引了所有賓客的眼光,也引起了不知多少人的忌妒。男客妒忌徐中岳第二次結婚,居然還能夠娶一位可以做他女兒的洛陽第一美人;女的卻妒忌新娘「飛上枝頭變鳳凰」,嫁得這樣一位有財有勢,而且又是名震江湖的好夫婿。
鮑令暉和郭元宰則都是心裡不知一股什麼滋味,鮑令暉還好一些,他感慨的只是「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雖然他其實根本不能算是「蕭郎」。郭元宰則更為尷尬,昔日的意中人,不過片刻就要正式變成他的「師母」了,以後見面,那多不好意思。
正當喧嘩停止,大家都在看著新娘步入禮堂之際,後堂忽地傳來尖銳的聲音,是一個尚帶幾分童音的女孩子的聲音。
「我的娘親早已死了,要我磕頭,我也只能向娘親的靈位磕頭。」
新郎徐中岳尷尬之極,臉都氣得通紅了,因為說話的是他的女兒,年方十六的獨生愛女徐錦瑤。
滿堂賓客,面面相覷,誰都不便開口說話,裡面傳出來的聲音更加聽得清楚了。
接著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道:「小姐,你就委屈點兒吧。你不願磕頭,給新媽媽斟一杯茶也是應該的。」
原來徐家雖然不是「詩禮傳家」,但徐中岳成為洛陽的首富之後,卻是要講究知書識禮人家的規矩。原定的禮節是在他拜堂之後,女兒要出來叩見新母親的,那個老婦人是徐錦瑤的奶媽,此際正在勸她。
哪知徐錦搖非但不肯磕頭,連斟茶都不願意。她說:「我為什麼要給她斟茶,我一向叫她做雪君姐姐的。」
「也怪我平日把這丫頭寵壞了,真是不懂事!」徐中岳心裡生女兒的氣,可是在這種場合卻又不能進去罵她。
新娘子薑雪君的頭俯得更低了,鮑令暉和郭元宰都在暗暗為她難過。
幸好贊禮的知機,高聲叫道:「奏樂!」八音齊奏,掩蓋了內堂的吵鬧。
姜雪君的舅父把她領到新郎面前,說道:「徐大俠,我把甥女交給你了。」
贊禮唱道:「新人升堂,一拜………『天地」二字尚未說出來,忽聽得有人霹靂似的一聲大喝:「且慢!」
這霹靂似的一聲大喝把喧天的喜樂聲壓了下去,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只見擠在禮堂內外的賓客幌如波分浪裂,每個人都感到有一般力道向他推來,不由自主的讓過一邊。
那個人走進禮堂,走到了新郎和新娘的身邊了。
是個戴著闊邊帽子,披著一件有「套頭」的黑斗篷,臉上只露出一對眼睛的黑衣人。
這霎那間,不同身份的人,各自作出不同的反應。
新郎徐中岳呆了一呆,看來他已是滿面怒容,但當他一接觸到那黑衣人目光的時候,卻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不但伸出的手縮了回去,而且趕快把新娘子拉開,閃過一邊。
另外兩個人則已同時出手。
這兩個人,一個是男儐相,名叫鐵力夫;一個是擔任贊禮的,名叫王殿英。
鐵力夫人如其名,有一身橫練的外功,掌可開碑,力能扛鼎。
王殿英是八卦掌的掌門,別看他身形枯瘦,外貌也很斯文,內功之純,出手之狠,早在他身任掌門之前,已是名播江湖。王殿英明聲細氣的說道:「今日是徐大俠佳期,請閣下別來搞局!」說話說得很快,出手更快。
鐵力夫則根本沒有說話,一聲大喝,雙掌已是一齊向黑衣人猛力推去。
做「大媒」的剪大先生坐在證婚人的座位,本來亦已站起來了,似乎也想出手,但終於沒有出手,要是有人留心看他面色的話,可以察覺他的外貌雖然鎮定如常,眼眉卻跳了幾跳。他不出手,也不知是否他認為鐵、王二人已足以對付「惡客」還是他的心中亦有一絲俱意。
但此時此際,哪還有人注意他的臉色,雖然他是賓客之中武功最高的一位武林名宿。
每個人的目光都在注視那黑衣人,看他如何應付兩大高手的聯合出擊?
結果立即揭曉!
鐵力夫的鐵掌力能開碑裂石,王殿英的八卦掌亦是兼有分筋錯骨之能,在他們出手的那一霎間,幾乎所有的人俱是如此想法:這個不知死活的黑衣人,若不是給鐵力夫摔成一團肉泥,就是給王殿英拆了他的骨!
哪知心念未已,謎底便已揭開,結果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只見鐵力夫那鐵塔般的身軀飛了起來,飛出禮堂,這才摔了下來,骨碌碌的滾下二十四級的石階。
雖然沒有給摔成一團肉泥,卻已碰得頭破血流,躺在地上,哼哼卿卿的爬不起來了。
王殿英表面看來似乎較為好些,他好像醉漢似的,腳步歪歪斜斜,退出了六七步,不過撞翻了兩個人,便即穩住身形。
但其實他吃的虧卻是比鐵力夫更大。
站在他身旁的恰好是他的好朋友——梅花劍的掌門人梅清風,眼光一瞥,禁不住就「啊呀」一聲叫了起來:「哎呀,你的手、手指……」
王殿英左手的中指、食指和無名指,三根指頭當中的骨節都已斷了。
他是擅長於使用分筋錯骨的功夫的,這門功夫全憑指力,斷了三根指頭,左掌已是不能再用這門功夫,只憑右掌,功力最少打了一半折扣。
鐵力夫傷得雖然不輕,但還是皮肉之傷,王殿英則幾乎已被廢了一半武功!八卦掌的功夫雖然還在,但少了三根指頭,也是大打折扣了。
王殿英是有數的武林高手,對方似乎尚未還手,他已傷成這樣,滿堂賓客,無不大驚,也無不暗暗為他惋惜!梅清風連忙替他敷上金創藥。
殊不知眾人為他惋惜,他自己卻暗暗叫了聲「僥倖!」要不是他縮手得快,右掌只怕最少也要斷了兩根指頭。
這霎那間,除了驚呼的聲音之外,沒人敢再說話。
有一個人終於大著膽子開口了,這個人就是以「包打聽」聞名武林的「順風耳」申公達。
他是躲在兩個身材比他高大的客人背後說話的。
「你是什麼人,有膽搞局,為何不敢露出本來面目?」其實每個人都想知道這黑衣人是誰,不過是由他說出來罷了。
問這樣的一句話本來不算「冒犯」,但申公達卻也只敢縮在別人背後,他說那黑衣人「不敢露出本來面目」,等於自我嘲諷!
若在別處,他還不敢這樣大膽搶著發問的,但在此處,他想剪大先生和新郎徐中岳都還未曾出手,黑衣人縱然厲害,料想也敵不過他們。眾人不敢說話,他敢說話,這正是討好徐中岳的機會。
只聽得那黑衣人哼了一聲,伸出手來,朝他說話的方向虛拍一掌。
「你是什麼東西,憑你也配問我來歷。」黑衣人一掌虛拍,冷笑喝道。
擋在申公達前面那兩個人,突然感覺一一力道推來,不由自主的各自閃過一邊。
他們一閃開,申公達就首當其衝了,他連閃避都已不能。
只見他身形飛起,呼呼風響,從眾人頭上飛過,摔出了門外。不過摔得也還不算很重,只是摔掉了兩齒門牙,頭上受了一點輕傷。
黑衣人冷笑道:「我最討厭喜歡吹牛拍馬的人,念你並無大惡,只要你兩齒門牙,叫你以後不敢多嘴?」禮堂的門口還是站滿人的,他卻好似清清楚楚的看見了外面的申公達。
他出手就能傷著只是自己所要懲戒的人,而且算準了只是打掉了的兩齒門牙,他這劈空掌刀的運用之妙,當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令得眾人無不張口結舌。
不過,在他懲戒了申公達之後,他自動的露出本來面目了。
他除下斗篷,拿下帽子,眾人見了他的本來面目,不禁又是一驚。
這次令得眾人吃驚的,不是他的武功,而他的年紀。
他是一個相貌頗為俊秀的少年,額角雖然有一道三寸多長的刀疤,淡淡的刀疤對容貌並無多大影響。看來不過是二十多歲年紀,頂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在眾人心目之中,本來都是以為有這樣高明武功的人,最少也應該在四十開外的。誰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年輕!「難道他在娘胎裡就練武功,否則焉能有這樣深厚的功力?」
「嘿,果然是你?」新郎徐中岳道。他倒不顯得怎麼驚詫。
「飛天神龍,你來做什麼少」做證婚人的剪大先生說道,他也沒有驚詫,不過卻皺起了眉頭。
「衛天元今日特來赴徐大俠之約?」黑衣人道。
這三個人幾乎是同一個時候說話的!
「飛天神龍」這四個字從剪大先生口裡說出來,滿堂賓客無不聳然動容!
在此之前,誰也沒有見過「飛天神龍」的真面目,也沒誰知道他的真姓名。
如今是知道了也見到了,但想不到是在這種場會見著這個江湖上聞名膽量的「大魔頭」,「大魔」竟是個英俊少年!突如其來的一場騷動很快就過去了,全場鴉雀無聲。
飛天神龍衛天元面對著剪大先生,冷冷說道:「剪大先生,你應該知道我是因何而來?」
三年前飛天神龍被中州大俠打敗,以至被逼退出江湖的「消息」,「順風耳」申公達當作「秘聞」,其實是早已在江湖傳播開了,許多人都知道的。
因此這些知道「此事」的人,都以為飛天神龍是特地挑選這個日子來報仇的。
他們雖然震驚於飛天神龍的武功,但一想到他本來是中州大俠的手下敗將,也就不怎麼害怕了。
何況,還有一個剪大先生!
剪家是有數的武學世家之一,剪大先生名千崖,他的弟弟名一山。兄弟二人性情大不相同,哥哥喜歡在江湖上行走,替人排難解紛。弟弟則株守家園,極少在江湖出現。不過,他們各自所練的獨門武功,據說都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剪千崖練的是「陰陽五行掌」,右掌發的是陽剛掌力,左掌發的是陰柔掌力。三十陣前,曾與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印證武功,打成平手。剪一山練的混元氣功,據說更為厲害,有「千崖不如一山」的說法。不過剪千崖的武功許多人見過,剪一山的武功只是得之傳聞,或許有人見過,但在場的賓客則是沒人見過的。
由於他們兄弟在武林的崇高地位,因此人們都只是稱呼他們做「剪大先生」、「剪二先生」來表示尊敬。而且由於「剪大先生」經常替人排難解紛,江湖上雖有「千崖不如一山」的說法,人們對剪大先生的尊敬更多。
徐中岳的親友恃著有剪大先生在場,他是大媒,不用說當然是站在新郎這邊的。這些人驚魂稍定之後,就紛紛出來指斥了。
有人故意問徐中岳:「徐大俠,真的是你約他今天來的嗎?」
徐中岳沒有回答,只是苦笑,搖了搖頭。
另一個跟著就說道:「好呀,姓衛的,你說是特來趕約,是赴誰之約?」這兩個人一唱一和,用意當然是在於先佔著道理,然後才名正言順的對飛天神龍鳴鼓而攻之!
飛天神龍沒有理睬他們,仍然面對著剪大先生說道:「剪大先生,我和徐中岳所訂的約會,你是當面在場的證人。你總不至於認為我是不該不請自來吧。」
剪大先生好像甚是為難的神氣,搔了搔頭,說道:「不錯,這個約會的日期並無限制,是可以由你自定的。不過,你挑今天來,這個,這個……」
剪大先生似乎是覺得自己不便開口的神氣,「這個、這個……」欲說還休。
不過,底下的話,他雖然沒有說出來,大家也都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
於是立即有三個人出來替他說話,一個是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一個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一個是武當派四大弟子之一的葉忍堂。這三個人都是中州大俠徐中岳的好朋友。
「對啦,今天是徐大俠的成婚吉日,你故意挑選這個時辰來和人家約會,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了吧?」梅清風道。他是個外圓內方的人,說話不卑不亢。
「對啦!你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耽誤人家拜堂成親。你一定要徐大俠踐約的話,徐大俠肯答應,徐大俠的親友也不肯答應。」印新磨道。他雖然曾經在少林寺唸經禮佛,火氣卻是很大。」我不知道你們這個約會究竟是什麼約會,但看在這許多來喝喜酒朋友的份上,請你考慮考慮,是否可以把約會改期。」葉忍堂道。他人如其名,雖然對飛天神龍的「搞局」,心裡極為不滿,倒是頗能沉得住氣。
但不管他們說話的語氣各自不同,飛天神龍卻是一個都不理睬。
他仍然面向著剪大先生,緩緩問道:「枯禪上人和一瓢道長來了沒有?」
「都沒有來。」剪大先生道。
「那麼,當著在場的三位證人,如今在此處的就只有你了?」
「不錯。我是媒人,不能不來。」
剪大先生外表仍是十分鎮定,但即使是脾氣最暴躁的印新磨亦已感覺得到,他是有了幾分害怕,害怕他們不能阻止的一件意外事情要發生了。
印新磨怎樣想也想不到連剪大先生也害怕飛天神龍的,他的火氣頓時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不敢再咆哮了。一切喧嘩又再歸於寂靜。
「剪大先生!你在武林德高望重,我尊敬你就像尊敬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和崆峒派的一瓢道長一樣。所以當日我才同意你們三位做公證人。」飛天神龍說道。
剪大先生苦笑道:「衛老弟,多謝你看得起我。」
他竟然用這種「親切」的口吻,稱呼一般人都認為是大魔頭的飛天神龍做「老弟」,滿堂賓客不禁又是一怔。是不是剪大先生「客氣」得過份了一些呢?但誰也不敢說話。
飛天神龍繼續說道:「公證人是不能偏袒任何一方的,我也相信你不會偏袒徐中岳,雖然你正是他的大媒。」
剪大先生道:「這樣說,你是一定要他今日踐約的了?但我可不可以問……」
飛天神龍道:「你不必問我什麼原因,我只問你,我有沒有權今天來?」
剪大先生只好承認:「你有?」
飛天神龍說道:「那麼我老實告訴你吧,我是特地挑選今天來的。枯禪上人和一瓢道長不在此處,今日只有再麻煩你一次了?」
剪大先生苦笑造:「剛才我是以男家證婚人的身份向你求情,希望你把約會改期,你既然不肯答允,那麼我現在只好以當日公證人的身份,再給你們做一次比武的證人了?」
「比武」二字,終於從剪大先生口裡說了出來,等於證實了這兩年來在江湖上流傳的「秘聞」,眾人心裡俱是想道:「原來這飛天神龍果然是來報仇的!」不覺又是興奮,又是擔憂。
興奮的是三年前那次嵩山之戰,他們沒有眼福看到,現在則是又有好戲可看了。擔憂的是:隔別三年,中州大俠是不是還有把握戰勝飛天神龍呢?甚至有人懷疑他們聽到的所謂「秘聞」,未必全是真的了。」
如果飛天神龍那次嵩山之戰果然是一敗塗地,而且已經被逼立誓退出江湖的,他如何還能大搖大擺的特地選擇這個徐中岳結婚的日子,跑來徐家,在各方豪傑之前「亮相」?身為當日公證人之一的剪大先生也早該指責他了。
但剪大先生卻承認他有權選擇任何日子,來找徐中岳「踐約」,眾人雖然尚未明白內裡情由,亦都隱隱感覺得到,當年戰敗的一方恐怕未必是飛天神龍了!
飛天神龍得到了剪大先生明確的答覆之後,這才回過頭,緩緩說道:「本來這個約會只是我和徐中岳之間的事情,不過要是他的親友哪個看不順眼,硬要替他出頭,我也願意奉陪。但無論如何,我和徐中岳今日的約會還是不能取消的?」言下之意,他是有絕對的把握,一出手就可以打發那些硬要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的人!
剛才口氣最硬的是印新磨,飛天神龍說話之際,目光緩緩的從梅清風、葉忍堂身上掃射過去,最後停留在印新磨身上。
印新磨銳氣已經大挫,俱不能不硬著頭皮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的約會是什麼約會,但徐大俠今天是新郎,我可不願意他受到干擾!……」
飛天神龍道:「你不願意,那又怎樣。」
印新磨硬著頭良說道:「徐大俠,這個約會可不可以由我先「接」字未說出來,只見徐中岳已是昂然說道:「這個約會是我和衛天元所訂,是生是死,徐某一力擔承。各位親友的好意我心領了?」
果然不失中州大俠的身份,眾人聽了,掌聲雷動。但聽他說得這樣嚴重,親友們則是不禁更增憂慮了。
掌聲中許多人竊竊私議,不知這是什麼約會?當年比武的結果如何?如今又將怎樣比武?許多人都忍不住好奇心,希望能夠知道。
待掌聲停息之後,飛天神龍緩緩說道:「剪大先生,請你說一說這個約會的來由,好讓在場的各方豪傑知道我並非無因而至?」
剪大先生點了點頭,說道:「這是我份內所應為,不勞衛老弟囑咐。」心想:「要是不先說個明白,待會兒徐大俠按他劃出的道兒,那是只有捱打的份的,只怕大家更會起哄了。」
頓時鴉雀元聲,眾人屏息而聽。
為了避免引起徐家親友的干預以至枝節橫生,剪大先生說得頗為仔細。
「三年前徐中岳與衛天元約定在嵩山比武,經過他們雙方同意,在場的公證人共有三位: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崆峒派的掌門一瓢道長和我。
「他們的比武是講好了分三場以決勝負的。」
他是用公證人的身份說話的,故此把客套的稱呼都省略了,對雙方都是直呼其名。
說了這段「引子」,他好像回憶當日之事,心中猶有餘悸。頓了一頓。
「這三場比武,比的是什麼?」心急的已忍不住發問了。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第一場比暗器,第二場比掌,第三場比劍。不過他們所訂的規矩有點特別,認真說來,不能算是雙方面你來我往的比武,而且雖然分為三場,卻有可能比了一場就告結果,也有可能再比一次,共比六場,也分不出勝負。」
徐中岳以暗器、劍、掌並稱三絕展骨釘、躡雲劍法、大摔碑手,每一樣都足以稱雄江湖。眾人聽了,不覺都是心裡想道:「比的都是徐大俠的看家本領,那次比武,徐大俠縱不能勝,恐怕也決不至於落敗的了。」但聽了剪大先生對「規矩」的解釋,大家卻又都是感覺莫名其妙。
梅清風道:「何以會有這樣古怪的規矩,剪大先生是否可以解釋得更加清楚一些?」
剪大先生道:「是這樣的,比武分為攻守兩方,第一次的三場比試,均由攻方發招,守方不能還手,如果第一場比試,守方就給對方的暗器打死或打傷,比試當然就不能繼續進行,只能宣告攻方得勝了。
「如果接了第一場,第二場比劍,攻方在公證人從一數到十時,可以連發三招,若然還是刺不死守方,第三場比掌,攻方只能擊對方一掌,守方倘若也能避開,那麼第一次的比試就告結束。」
「但這只是第一次的比武結束,並非勝負已決。
「第二次比武,由原來的守方變為攻方,依照上述規矩,日期地點,可以由他來定。倘若這三場比武,他的對手也都能夠應付得了的話,整個比武就宣告以和局終場。
「要是在六場比試之中,雙方都曾在某一場受過傷,而所受的傷並非完全消失抵抗能力的話,那就由公證人決定誰人所受的傷較重來決勝負?」
這真是別開生面的比武,是每一場都有性命之危的比武。眾人聽了,無不駭然!
印新磨冷笑道:「第一次的三場比武,想必是這位飛天神龍衛先生作攻方了?」
剪大先生淡淡說道:「剛剛相反,那次比武,我三個作證人的本來要用抽籤的辦法決定先後的,衛天元自願禮讓,由徐中岳先生作攻方?」
剪大先生把事實說了出來,徐家親友相顧失色,徐中岳的臉色也不由得青裡泛紅!
楚天舒故意問道:「衛天元自願禮讓,徐大俠也自願接受嗎?」說到「大俠」二字,聲音特別提高,任何人都聽得出來他是在嘲笑徐中岳有關大俠的身份。
這次連印新磨也不敢作聲了。只有三兩個要靠徐中岳混飯吃的徐家門客,躲在大門外遠遠嚷道:「為武林除害,本來就該心狠手辣,何須講究什麼客氣?」
楚天舒笑道:「衛天元是否為害武林,姑且不論,但這幾句話倒是說得不錯,有便宜可佔為什麼不佔?但只怕徐大俠雖然佔了便宜,結果也還是得不到什麼便宜吧?剪大先生,請你繼續把三場比武的結果告訴我們?」
他這一番說話,顯然已是有幾分幫飛天神龍的了,徐家親友當然聽得極不顧耳,但在此際,誰也不願節外生枝,只能對他怒目而視。
更多的則是像楚天舒一樣,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第一次那三場比武的結果,於是喧嘩又再歸於寂靜。
剪大先生咳嗽一聲,清清喉嚨,開始講述三場比武的經過。
「第一場是暗器,規矩是只許發一次,但不限數量。對方只能動手,不能還手。」
葉忍堂問道:「動手和還手有什麼分別?」
剪大先生說道:「還手是攻擊性的,動手是防禦性的。比如說你可以用手來接暗器,但接了對方的暗器,卻不能用來反打對方。你也可以用劈空掌力打落暗器,但不可以衝出現定的距離之外,用掌力傷害對方。」
葉忍堂道:「規定的距離是多少?」
剪大先生道:「三丈之遙。」
葉忍堂點了點頭,說道:「這很合理。」要知在三丈之外發出的劈空掌力,打落了對方的暗器,還能傷及對方。那即是表明雙方的武功相差太遠,根本無須比下去了。
飛天神龍道:「剪大先生,你似乎說漏了一點。」
剪大先生道:「是哪一點?」
飛天神龍道:「假如比暗器這一頂,彼此都是並無傷損,不用劈空掌力而能閃躲或接了對方暗器的較勝一籌。」
剪大先生說道:「不錯,記得當時我們三個擔任作證的考慮,都尚未周全,這一點是徐中岳提出的。」
無須畫蛇添足,眾人已是懂得徐中岳提出這條規矩的用意,當時他是攻方,要是飛天神龍不用劈空掌力,他也一樣可佔便宜。因為他是練「躡雲劍」的,「躡雲劍」以輕靈飄忽見長,身法步法亦是如此,用來躲閃暗器,他有人所難能的本領。
不過立即也有人想到,飛天神龍敢於同意他的主張,那次比試暗器,飛天神龍恐怕未必曾用劈空掌力了。
果然便聽得剪大先生繼續說道:「第一場比試暗器,徐中岳雙手齊揚發出了十三枚透骨釘,衛天元並未使用劈空掌。他接了七枚,閃開三枚,另外三枚則打著了他!」
徐中岳的透骨釘專打人身要害穴道,江湖上能夠一次發出七枚透骨釘的人已經極少,同時而能發出十三枚的,許多人根本連聽也未聽過。
徐家親友聽得徐中岳有三枚透骨釘打著對方,盡都鬆了口氣。
不料剪大先生接下去的那句話卻是說道:「三枚透骨針雖然打著了衛天元,可連他的衣裳都未破損?」
此言一出,滿堂賓客,聳然動容。有些見識較淺的年輕一輩弟子悄悄問他們師長:「聽說徐大俠的透骨釘能夠打進人家的骨縫,怎的連飛天神龍的衣裳都未能夠刺穿?這是妖法,還是武功?」
被問的師長面紅耳赤,訥訥說道:「當然不是妖法,這、這是……」到底是什麼武功,他也說不出來。
楚天舒恰巧站在他們的旁邊,微笑說道:「這門功夫叫做沾衣十八跌,練成這門功夫的人,別人出手一沾著他的衣裳,立即就會跌交。共有十八種跌法,所以叫做沾衣十八跌。」
那弟子道:「如此說來,沾衣十八跌,跌的乃是人呀?」
楚天舒道:「不錯,一般武學之士,能夠練到這個地步,已是極之難得的了。但還有更高的境界,不管是人是物,沾衣即跌。至於震落暗器,是否也有十八種不同的方法,那我就不知道了。」
飛天神龍也不知道是否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微微一笑,面向剪大先生說道:「剪大先生,你太過給我臉上貼金了,其實我的衣裳還是破了一點的。」
說至此處,他翻起衣袖,指給剪大先生看,說道:「這是我接七枚透骨釘之時,給其中一枚刺破的小孔,只因它比針孔還小,後來我方始發現。」
透骨釘的體積要比針大得多,要是給透骨釘刺穿,決不會小如針孔。但在場的不乏武學行家,一想便即明白其中道理,那枚透骨針當時其實並未刺穿飛天神龍的袖子,不過徐中岳是以深厚的內力發出暗器,其中一枚,沾衣之際,那股內力可能尚未完全消失,釘尖輕輕碰著,布質稍稍受損,後來方始出現小孔的。這只能證明飛天神龍的「沾衣十八跌」功夫還有一點點暇疵,卻還不如飛天神龍自己所說之甚。
飛天神龍繼續說道:「為了比賽公平,我特地穿了當日那件衣裳,請證人明察。」
剪大先生道:「好,多謝你指出我當時失察之誤,我記下來了。假如待會兒你發暗器打中徐中岳,徐中岳衣裳全未損破的話,那就只算你輸了。」
飛天神龍道:「不錯,這句話你不說我也要說的。」
在眾人心目之中,飛天神龍本來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的,但經此一來,不少人已在暗暗懷疑以前所聽到的有關飛天神龍的壞話,究竟是有幾分可靠了,甚至有人在想:比起有中州大俠之稱的徐中岳來,他似乎更多了幾分俠氣。
剪大先生道:「現在再說第二場的比劍,徐中岳連發三招,這場可是似乎連你的衣角都未沾上了,不知我說得對否?」
飛天神龍說道:「徐大俠的劍法高明之極,那天我能夠避開,實屬僥倖。」間接證實了證人所說的話。
徐家親友不禁又是相顧駭然,要知徐中岳的「躡雲劍」以輕靈飄忽見長,卻連對方的衣角都未沾著,這飛天神龍的武功豈非深不可測?
徐中岳憤然說道:「你的身法比我的劍法更快,那也用不著誇口了。」
飛天神龍莊容說道:「不,我是真心佩服你的劍法,你的劍法已經達到舉輕若重的境界。輕靈之中而能力透劍尖,要是刺著我的身體,無論如何,我是難以避免受傷的。只可惜你在輕重之間,用得還不夠恰當,要是稍減兩分內力,出劍就可以快得多。如此一來,你縱然不能令我重傷,也可以令我受點輕傷。」
在場的劍術名家,一聽就懂。料想徐中岳當時是因為佔了「攻方」之利,故此一出手就想制飛天神龍的死命,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內力加強,本來應該說得輕靈翔動的劍變成了重兵器,速度就減弱了。
徐家親友心裡想道:「你現在才指出他當時的錯誤,這不是賣口乖麼?這次比武,是你做攻方,他根本就沒有出劍的機會。」於是有人便即說道:「我們只想知道比武的經過,徐大俠的劍法如何,似乎不必你多加議論了。」
飛天神龍說道:「不過我還想多說一句,因為徐大俠以為我剛才說的話是諷刺他,所以我必須補充剪大先生說漏的一點,證明我的確佩服他的劍法。」
剪大先生道:「我說漏了哪一點?」
飛天神龍道:「認真說來,我只不過接了他的兩招半。」
徐中岳面紅耳赤,說道:「無須你替我挽回面子,實際我已經出了三招。」
楚天舒情知飛天神龍的話裡定有文章,笑道:「徐大俠,他說少接半招,這是對你有利的呀。而且這對證人的判定勝負亦是有關係的,似乎應該讓他說出來才合規矩。」
剪大先生說道:「今日的比武,只有我一個公證,我必須嚴格做到不偏不倚的地步。既然有人欲知詳情,那就由我說吧。不錯,徐中岳是用了三招,但第三招由於衛天元退得太快,徐中岳煞不住勢,只使了半招,後半招刺空,劍尖插進一棵樹內。衛天元躲到大樹後面,雖然有點取巧,卻不算犯規。招數算是三招可以,算是兩招半也可以。但衛天元既然願意當作兩招半,我就如他所請,待會兒要是他用到三招,就算他輸了。」
徐中岳忽道:「我願意算作三招!」
衛天元道:「不行,我不能佔你的便宜,事實上我只接了你兩招半,後半招是那棵大樹接的。」
徐中岳道:「不,不,還是算作三招的好?」
本來「算作兩招半」是對徐中岳有利的,如今雙方都不願意占對方「便宜」,倒有點像是「君子之爭」了。有的人心裡想道:「徐中岳畢竟也還不失大俠風度。」有的人心裡想道:「說到比暗器那場,飛天神龍自動說出對他的不利之處,徐中岳號稱中州大俠,要是不表現一點君子風度,那豈不是給『魔頭』比下去了?嗯,他是被迫如此?」
剪大先生皺了皺眉,說道:「雙方各執一辭,這倒叫我難以評定了。」要知他剛才所說:「招數算是三招可以,算是兩招半也可以。」乃是模稜兩可的「評定」,卻沒想到雙方都不願占「便宜」。
楚天舒說道:「剪大先生,依我之見,只須你把比賽的經過都說出來,那就無需拘泥,於是三招還是兩招半了。」
印新磨道:「第二場的比劍經過不是已經說完了麼,徐大俠已經願意當作是出了三招,沒有傷著對方?」他明知這個「結果」是對飛天神龍有利的,但一想楚天舒決不會幫徐中岳說話,只怕還有更難聽的還在後頭。
楚天舒道:「你又不是證人,你怎麼知道這場比試的經過已經說完了?」
果然只見剪大先生的神色顯得似乎有些尷尬,咳了一聲,接著說道:「不錯,是只能把事實作為比較的根據,不能讓任何一方自願吃虧。徐中岳的第三招,長劍插進了大樹,而且收勢不及,人也碰上了。」
楚天舒故意「不厭其詳」的發問:「碰上了什麼?」
剪大先生道:「碰上了大樹,徐中岳的頭碰出了一個肉瘤。」
楚天舒道:「流血沒有?」剪大先生道:「這倒沒有。」
徐中岳羞得無地自容,面紅直到耳根,眾人這才知道,他為什麼搶先承認「願意當作三招」的緣故,那只是為了避免證人說出他最後那半招的狼狽模樣。
楚天舒道:「對啦,這就完全清楚了。要是待會兒衛天元連出三招,他的劍非但沒有刺著徐中岳,反而使自己碰得頭破血流的話,那才能算是他輸了。對嗎?」剪大先生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跟著說第三場的比掌,這一場說得很簡單:「徐中岳擊了衛天元一掌,衛天元被他一掌打著背心,但受傷的是徐中岳?」
楚天舒道:「傷得如何?」
剪大先生道:「不算很重,吐了一口鮮血。」
他故意輕描淡寫,滿堂賓客已是聳然動容!要知徐中岳以劍、掌、暗器並稱,尤以大摔碑手掌力最為厲害,誰也想不到他傷不了別人反而傷了自己。
議論紛紛中有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三年前在嵩山那場比試原來如此,怪不得游大哥說不出結果了。唉,但前半場的結果如此,後半場的結果已是可想而知。」
原來在剪大先生開始講述第一次的三場比賽之時,崆峒派名手游揚、崑崙劍客孟仲強和青城女俠凌玉燕這三個人剛好來到。說話的這個女子就是凌玉燕了。
凌玉燕剛在不久之前吃了飛天神龍的虧,當然是希望中州大俠徐中岳得勝——但聽了前半段的結果競是如斯,她亦自知這個希望是渺茫之極了!
游揚低聲說道:「徐大俠可惜是一著棋差?」
凌玉燕連忙問道:「如何一著棋差,你說大聲點,我聽不清楚。」她明知徐中岳無法挽回敗局,但多少替他挽回一點面子也是好的。
游揚說道:「我的師父說,他在第二場使的那三招劍招,耗損的內力過甚。否則這第三場的比試掌力,他即使傷不了飛天神龍,也不至於反而使自己受傷的。」
剪大先生作個手勢,停止眾人議論,說道:「第一次的三場比試其實都只是比了半場,經過情形我都已說了。我老眼昏花,待會兒還要請各位英雄幫一幫眼。下半場的比試現在開始,衛天元,請把你的條件提出來吧?」
按照一般比武的規矩,必定是雙方事先講好勝了如何,敗了又如何的。亦即是彼此都同意了對方所提的條件才動手的。
剪大先生此言一出,眾人方始知道,上一次的比武,飛天神龍尚未劃出道兒。
許多人忍不住好奇之心,問道:「上一次徐大俠劃出的是什麼道兒?」
剪大先生說道:「衛天元若是輸了,任憑徐中岳處置。徐中岳要他自行了斷。」所謂「自行了斷」即是自殺的意思。
有人問道:「衛無元何以當時不提條件?」
飛天神龍微笑道:「那次我是守方,要連過三關,我以為是決計難逃一死的,所以也無須急於劃出道兒了。不過,記得徐大俠曾經答應,如果我僥倖不死的話,這一次的三場比試,無論我劃出什麼道兒,他都應承,徐大俠,我沒說錯吧。」
徐中岳道:「不錯,你劃出道兒來吧?」
衛天元道:「無須著急,我想先提兩個要求。」
徐中岳哼了一聲,說道:「姓衛的,你的花樣也未兔太多了!難道你還怕不能將我置之死地麼?」要知這次是由飛天神龍作攻方,徐中岳自知性命已是捏在他的手上。
衛天元笑道:「你怎知道一定對你無利。我看還是讓剪大先生裁定吧。」
剪大先生緩綴說道:「我的身份是公證,著眼點不在對誰有利,而在是否公平合理。」
衛天元道:「要是不合理的我也不會提出來了。」
剪大先生道:「好吧,那你說出來讓大家聽聽。我若是斷得不公,大家也可以幫我糾正。」
衛天元道:「第一個要求,我想改一改今日比武的次序。」
剪大先生道:「怎樣改法?」
衛天元道:「第一場仍舊,二三場對掉。」
剪大先生道:「那即是第一場比試暗器,第二場比試掌力,第三場才是比劍了。」
衛天元道:「不錯。」剪大先生道:「為何要如此掉換?」
衛天元道:「上一次比試,假如徐大俠不是在第二場耗損了內力,第三場比試掌力,他縱然傷不了我,最少可以自己避免受傷。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這位游大俠聽得他的師父說的。」
游揚心道:「找到我的頭上來了。」當下站了出來,說道:「不錯,是我師父說的,這又怎樣?」
衛天元道:「令師乃是當日三位公證之一,他這樣說可見我要求掉換是有理了。」
眾人心裡俱是想道:「莫非飛天神龍也是掌力勝於劍法?但他用徐大俠當日的『棋差一著』來作理由,卻是未免胡纏。」印新磨第一個就冷笑道:「徐大俠作攻方是這樣吃了虧的,你當然要避免重蹈覆轍了。嘿嘿,你的如意算盤倒是打得精明之極!」
衛天元淡淡說道:「誰說今日我一定要作攻方?」
剪大先生吃了一驚,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天元道:「我希望今日的比試從頭來過。不必抽籤,仍然是由徐中岳先作攻方?」
剪大先生道:「這是你的第二個要求?」
衛天元道:「不錯,我這兩個要求是有連帶關係的?」
滿堂賓客無不大為驚詫,剪大先生訥訥說道:「為什麼,為什麼?」
衛天元道:「我在他的好日子來到,應該帶一份禮物來的,讓他多做一次攻方,就當作是一點薄禮吧。再者,他上次戰略錯誤,吃了點虧,找也應該給他一個補救的機會?」言下之意,即是要他輸得心服口服?」
以中州大俠的身份,徐中岳本來是不能接受這份「禮物」的,但這是他唯一可以自救的機會,是失了面子得到實利好呢?還是死要面子不顧性命好呢?徐中岳不禁患得患失,難以馬上答覆了。
「順風耳」申公達又在外面嚷道:「姓衛的特地挑選這個日子來搗亂,不但掃了徐大俠的面子,也掃了我們做親友的面子,這份禮物只能當作賠償損失,我們還嫌他送得輕呢?」
楚天舒淡淡說道:「這份禮物,縱然是一方願送,一方願受,恐怕也得由公證人決定才行,似乎不宜私相接受?」
剪大先生雖然口口聲聲主張「公平合理」,多少還是有點偏袒徐中岳的,想了一想,說道:「不錯,做公證的自是不能讓任何一方吃虧。他們第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時,一切條件本來亦是都己說好了的。不過要是無關重要的小節,只要大家同意更改,我看也無妨?」
楚天舒道:「從頭來過,這可不是無關輕重的更改了。」
剪大先生連忙說道:「楚大俠請莫誤會,我還沒有說完呢。他們第一次比武時,事先我們三個證人曾經有過協議,假如任何一方所提的條件發生疑義,或中途有一方要求更改之時,最少要得到兩個公證人的同意。所以衛天元的第一個要求(改換比武次序)我可以准許。第二個要求(從頭來過),則我不敢擅自作主了。」
衛天元道:「好在一瓢道長的掌門弟子已經來到,他似乎可以代表他的師父出任公證吧?」
剪大先生正是要他這句話,便即面向游揚,緩緩說道:「游大俠,據我所知,他們第一次在嵩山比武的事情,令師是已經告訴了你的。這次你代表令師,來喝徐大俠的喜酒,令師是否曾經對你有所囑咐?」
游揚說道:「有的,他說、他說……」
印新磨、梅清風、葉忍堂這幾個和徐中岳交情特別好的人。不約而同的問道:「令師說了什麼?」
凌玉燕站在游揚背後,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襟,示意要游揚幫徐中岳的忙。
游揚說道:「不錯,家師亦曾提防會有今日之事發生,所以他吩咐我,首先替他勸解,勸衛天元換個約會日子。要是衛天元不肯依從……」
楚天舒道:「那又如何?」
游揚說道:「衛天元有權指定時間地點,要是他不肯依從,那也只能讓他今天就在徐家比武。要是歡方有甚爭執,我願代家師輔助剪大先生作個旁證。」
其實一瓢道長對他的交待是:倘若調解不成,就叫他不必沾手此事的。
不過如今他說的是「我願代表家師」,那只是他個人的意思,也不能算是說謊。
但由於他說得有點含混,卻是容易引起別人誤解,以為他是奉了師父之命,代表師父來作證人的。徐家親友自是不願挑剔他的語病,楚天舒料想飛天神龍必有把握,抱著可以多看一場熱鬧的心情,也就停止說話了。
剪大先生道:「游大俠,對衛大元所提要求,你的意思怎樣?」游揚說道:「正如衛天元所說,今天的情形有點特殊,我覺得可以接受他的要求,不過為了避免時間拖得太長,守方假如沒有受到重傷的話,兩場比試是否可以在今天之內完成。」
剪大先生道:「這一點似乎應該得到衛天元的同意。」
衛大元道:「這正是我的所願。三年前我是因為徐大俠受了傷,才同意三位證人的意見,由我取得挑選地點與時間的權利,暫且把未完成的比武擱置的。今天想必不會舊事重演,能夠速戰速決,那是最好不過?」
游揚說道:「萬一又是舊事重演呢?」
衛天元道:「假如我在上半場受傷的話,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願意繼續進行。」
這條件對徐中岳實在是太有利了,他自恃先作攻方,決不至於又像上次受傷,說不定還可以使到衛天元多少受傷。那麼下半場三項比試,縱然都是由衛天元主攻,他已有希望可以避過性命之危。
「今天是衛天元來估量我,他怎樣說我怎樣辦。總而言之,徐某捨命陪君子便是。」
剪大先生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麼請衛天元劃出道兒。」
衛天元道:「要是我輸了的話,我願意遵守上次的允諾,奉送項上人頭!要是我僥倖勝了,我只要求徐大俠答應一件事情。」
剪大先生道:「什麼事情?」
徐中岳忽道:「且慢?」
剪大先生道:「徐中岳有何話說?」
徐中岳道:「這件事情若然是有違俠義之道,我寧願自行了斷?」
他一副「正氣凜然」的神態,說得鏗鏗鏘鏘,即使不是他的至親好友,也有不少人禁不住為他喝采,「縱然他打不過飛天神龍,畢竟也還沒失大俠的身份?」
衛天元冷冷說道:「說得很漂亮,只不知徐大俠心目中的『俠義道』是怎麼樣的『俠義道』?世間盡多沽名釣譽之輩,大俠恐怕也有真假之分。」
徐家親友紛紛喝罵:「徐大俠平生不知做了多少解困扶危之事,他的大俠身份,用不著你這小子認可!」
衛天元嘴裡噙著冷笑,徐中岳臉色微變。
剪大先生說道:「許多事情,本來就是見仁見智,難下定論的。要是大家信得過我和游大俠,衛天元劃出的道兒是否有違俠義,就由我們來評定如何?」
他這麼一說,眾人自是不敢再有異議。徐家親友情知剪大先生決不會偏袒飛天神龍,都說:「剪大先生德高望重,由你老人家裁定,那我們還有什麼說的。」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按照規矩,證人裁定之後,當事人必須照辦。但只有一個例外,就是他寧願自行了斷。所以待會兒假如徐大俠不同意我們的裁定,我們就必須同意他有權自行了斷。」這已經是等於完全接納徐中岳的要求了。
衛天元說道:「這件事情其實只是徐大俠的私事,和各位都不相關的。」
剪大先生鬆了口氣,說道:「若然只是私事,那就與俠義道無關了。好,你說吧。」
衛天元緩緩說道:「倘若我僥倖得勝的話,徐大俠今日不能與姜小姐拜堂成親?」
此言一出,滿堂賓客盡都變色,不過這的確只是和一對新人有關的私事,和「俠義」扯不上關係。而且他只是說今日不能,並非永遠不能。
凌玉燕在人叢裡罵道:「卑鄙!卑鄙!怪不得他特地挑選這個日子,原來是要拆散人家恩愛夫妻?」
鮑令暉恰巧站在她的背後,笑道:「他們尚未成親,你又怎麼知道他們將來一定是恩愛夫妻?」
徐中岳面色青裡泛紅,憤然說道:「衛天元,你、你也未免欺人大甚了!」
衛天元道:「徐中岳,你號稱中州大俠,這詳說法,不怕天下英雄恥笑你怯戰嗎?未曾比武,你怎麼就知道嬌妻難保了說不定我輸給你呢,我輸了可是要割下腦袋的啊?」
衛天元說了這幾句話,徐家親友都不作聲,徐中岳本人亦似躊躇難決,神色十分尷尬。
要知衛天元提的條件雖然只是「不許他今日成親」,但以徐中岳的身份,他若因為敗在飛天神龍手下不能今日拜堂,那還有何顏面再宴親朋,重燃花燭?結果勢必是給飛天神龍拆散這對鴛鴦了。
不過拿「割下腦袋」和「失去嬌妻」相比,畢竟是前者嚴酷得多。徐家親友都認為這是佔了「便宜」了,何況要是不敢答允的話,豈非『壯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剪大先生說道:「這個、這個雖然只是徐中岳的『私事』,但這私事卻是關係兩個人的。按照慣例,雙方比武若然涉及第三者的,似乎,似乎,……」
誰都明白,這個「第三者」即是徐中岳的新婚夫人姜雪君了。「第三者」的稱呼「得耳」得很,徐家親友不覺都皺起眉頭。但剪大先生以公證人的身份,卻不能不這樣解釋武林慣例。
游揚說道:「不錯,這似乎應該得到徐夫人的同意才行。」
姜雪君蒙著羅帕,從衛天元進入禮堂開始,她未曾說過一句話,如今她仍然默不作聲。
她沒有答覆,按情理說,應該由她的丈夫悄悄問她,但徐中岳卻又怎好意思去問?
人叢中有個人說道:「她怕失掉這個有財有勢的丈夫,豈敢輕易點頭?」
鮑令暉大怒道:「豈有此理,誰說這樣混帳的話,揪他出來?」
那人說道:「關你什麼事,你是徐家哪門貴親?」
鮑令暉怒氣沖沖就要找那個人打架,但禮堂擁擠不堪,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誰說這怪話。
衛天元冷冷說道:「徐夫人,你是怕你的丈夫打不過我嗎?其實他有這麼大的威名,你又何須顧慮。」
印新磨、葉忍堂同聲斥責:「衛天元,徐夫人同意與否,只能由公證人問她,你豈能如此無禮。」
剪大先生咳了一聲,說道:「大家別鬧,衛天元劃的道兒要是徐夫人不能同意,那就只能作罷了,請衛天元另……」
話猶未了,忽見新娘點了點頭!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說道:「既然徐夫人同意,那就開始吧?」
游揚忽道:「且慢!有件事情我想向剪老前輩請教。」
剪大先生道:「不敢當。游大俠有什麼話請儘管說。」
游揚說道:「牽涉到第三者的比武,這個『第三者』不知是否也應歸屬一方。」
剪大先生霍然一省,說道:「不錯,是我一時糊塗,忘掉這條規矩了。『第三者』是否應歸屬一方,這要看情形而論,假如甲方是向兩個人同時挑挑的,或比武的結果影響到『第三者』一生的命運的話,那麼乙方的兩個人就如同一個人,亦是說,這『第三者』應歸屬乙方。甲方必須把乙方的兩個人作為對手?」
游揚問道:「那麼按照目前的情形而論,這條規矩是否可以適用於徐中岳夫妻?」
剪大先生說道:「衛天元所提的條件對徐夫人影響極大,依理而論,衛天元等於是向徐中岳夫妻同時挑戰,所以徐夫人應戰。該有權參加比武。他們可以夫妻聯手,接連三場與衛天元比武,也可以由他們夫妻自行決定,輪流出戰。不過……」
徐中岳道:「內子不會武功,今日之事,由我與衛天元一決雌雄便了?」
衛天元冷冷說道:「姜小姐是名武師之女,怎能說是不會武功?」
眾人盡都知道,不錯,新娘姜雪君的父親姜遠庸的確是在洛陽開武館的,不過和一流高手心目中的「名武師」卻差上十萬八千里,武功平平,即使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也只是一個混飯吃的三流武師而已?」
其實剪大先生並非如他自己所說的「一時糊徐,忘掉這個規矩」,而是知道新娘即隨懂得一點武功,也是極為有限,故此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徐夫人參加比武。
不過游揚既然提出這條規矩,剪大先生以首席公證人的身份卻是不能不加以補充解釋了。
「不過第三者是否參加比武,還得他本人同意才行。假如他自願放棄權利,他也可以袖手旁觀。」
徐中岳道:「我不想內子牽連進去,我願意和衛天先單打獨鬥?」
剛才那個說怪話的人又在人叢裡冷冷說道:「不要臉,也不知道是否能做成夫妻,就口口聲聲內子了。」
游揚微笑道:「雖說夫妻如同一體,不過按照規矩,似乎還是要尊夫人親口說出才行。」
眾人不禁都是有點奇怪,聽游揚的意思,似乎他很希望新娘與新郎聯手,難道他不知道新娘不懂武功?」
徐中岳面上一紅,心中也是感覺有點奇怪,不過他覺得的奇怪卻是另一樁事情:「奇怪,難道游揚知道了姜遠庸的來歷!」
依照規矩,既然只能由新娘自行決定,徐中岳只好不作聲了。
新娘仍然低著頭,什麼話也沒說。
剪大先生微笑道:「新娘子大概不好意思說話。這樣吧,一是你同意站在丈夫一方,參加比武,你就點頭。要是不同意的話,你就搖頭。」
眾人的目光盡都注視新娘,只見新娘子薑雪君先抬起頭來,跟著緩緩的點了點頭!
這一點頭,全場轟動,幾乎所有的人心裡俱是想道:「她不懂武功而同意參加比武,自必是抱著與丈夫同生共死的決心了?」
郭元宰和鮑令暉站在一起,看見新娘點頭,郭元宰悄悄說道:「你看見了吧?你還敢說雪君是為勢所逼才不能不嫁給我的師父嗎?」
鮑令暉道:「她同意參加比武,並不等於同意這頭婚事。依我看來,她的這個同意正是表示她的反感?」
郭元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鮑令輝道:「這還不明白?她是對你的師父表示反感!反感你的師父對她渺視,擅自替她作主?」
郭元宰道:「你不是她,你怎知道她是這樣想?我看你是強作解人?」
鮑令暉道:「你也不是她,你又怎樣知道她不是這樣想?我看你是替師父死掙面子,其宰你心裡的想法和我一樣?」
好在剪大先生已經作豐勢叫眾人停止喧嘩,他們這個注定得不到結果的爭論也不能不停止了。
飛天神龍衛天元縱聲笑道:「好,那就請賢伉儷併肩子上吧?」笑聲似有幾分憤激,也有幾分蒼涼。
剪大先生道:「衛天元,你這話不對。徐夫人同意參加比武的規矩我已經解釋過了,她可以和丈夫聯手,三場全部參加;也可以選擇任何一場參加;聯手或輪流出戰都可以。或者自始至終她都不出手也可。總之,她擁有參加比武的權利,但怎樣做法,一切任憑她的意願。你們明白了嗎?」
徐中岳和衛天元同聲說道:「明白了?」
剪大先生道:「好,那麼比武現在開始,第一場先比暗器。徐中岳這邊是攻方。」正是:
從來情海多波浪,碟血筵前阻拜堂。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