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石星道:「請老伯指點。」
戈古朗道:「養生之道,首在心境平稱,大喜大悲皆能令人減壽。其次你要避免和人動武,不可耗損真力。」
陳石星暗自想道:「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要達到這種勘破色空的境界,常人很難做到。不過要避免喜怒哀樂,或者還可以勉強自我修持。但此去天山,遙遙萬里,途中有什麼意外之事發生,實屬難料。要完全避免動武,恐怕不能。」
戈古朗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要是三招兩式便可打發的庸手,影響還不太大。最怕是和自己本領相當的敵手爭勝,一耗真力,元氣定傷。因此除非萬不得已,你寧可忍受別人侮辱。」
陳石星道:「謹領明教,晚輩勉力而為。」
戈古朗道:「要是你做得到這兩點,或許可以多活十天半月。要是做不到的話,那就隨時會有死亡的危險。你是不是非上天山不可?」
陳石星道:「我受了先師遺命,但願在未死之前,能為先師達成心願。」
戈古朗道:「你執意如此,我也不便勸阻你。你可繼續用大周天吐納之法,暫時克制毒質。你的辦法已經勝於用我的藥物,恕我是幫不了你的什麼忙了。」
陳石星道:「但我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妹子,她要與我同生共死……」
戈古朗道:「你想我怎樣幫忙?」
陳石星道:「你可否設法將她留住?」
戈古朗道:「我已經與她說過了,她發誓與你永不分離。」
陳石星道:「我的意思是你可否用一種藥物,例如迷藥之類,令她消失氣力,而又對她身體沒有妨害的,這樣她就不能和我同行了。以一年為期,明年你再給她解藥。在這期限之內,我已經死在路上,但她得不到我確實已經死亡的消息,只有去尋找我,就不會自盡了。」
戈古朗搖了搖頭,「這只能瞞騙一時,始終是會給她知道的。再說我也沒有這種藥物。」
陳石星道:「老伯請你無論如何想個法子,我必須挽救她的性命!決不能讓她為我陪喪!」
戈古朗想了一會,忽地問道:「你姓陳、她姓雲,你們的相貌也不相似。我雖然不大明了漢人的風俗習慣,但好像漢人的兄弟姐妹必須是同姓的吧?你們是不是同胞兄妹?」
陳石星道:「不錯,我們只是異姓兄妹,並非同胞兄妹。但我們情深義重,卻勝似同胞。」
戈古朗道:「你和我說實話,你們是否彼此相愛,早已私訂終身。」
陳石星道:「不錯,我和她是早有白頭之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唉,但如今白頭廝守是決不可能的了,我只求她不要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
陳石星再次苦求:「戈老伯,你的人生經驗比我豐富得多,務必請你想個法子,挽救她的性命。」
戈古朗忽道:「我有個法子可以試試,不過你可能減壽一月,亦即是說,從今天算起,你大約只有兩個月可活了,你願不願意?」
陳石星忙道:「我當然願意,只要能夠挽救她的性命,我立時身死,也是心甘!」
戈古朗道:「但兩個月的時間,可能不夠你前往天山了。」陳石星道:「完成恩師的心願,對我當然是十分重要。但比較起來,卻又不及挽救雲妹性命的緊要了。請問老伯用什麼法子?」
戈古朗道:「目前不能告訴你,這個法子一告訴了你,只怕不靈。你相信我就行。」
陳石星雖然有點思疑,但還是相信這位隱醫的。當下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問了。」
戈古朗道:「好,現在你幫忙我一件事情。」陳石星道:「請吩咐。」戈古朗道:「請你到寒舍幫我清理藥室,說來也不怕見笑於你,蝸居簡陋,客壽也沒一間。只有一間收藏藥材的房間可以清理出來給你容身。」
陳石星笑道:「老伯何須客氣,我只要有個地方睡就行。」那問藥室只是收藏一些珍貴的草藥,很快就收拾好了。沒過多久。雲瑚與那孩子回來了。
戈密特一踏進門,又笑又嚷:「雲姐姐真好本領,你們瞧,三隻雪雞,又肥又大的雪雞!」雲瑚笑道:「你的本領也不錯呀,挖了一大簍山藥蛋。」戈方朗哈哈笑道:「好,咱們可以吃一頓豐富的晚餐了,烤山藥蛋和紅燒雪雞。」
雪雞燒好、燉好,月光已經照入窗戶。門外朔風呼呼,射進來的月光也帶著幾分冷意。但這間小小的屋子裡,卻是溫暖如春。烤山藥蛋的炭火融融,但這濕暖的感覺,並不是從融融的炭火得來。好似一家人相聚的歡樂的氣氛,令得每個人的心裡都是感到熱烘烘的。
戈古朗拿出了一個紅漆葫蘆,說道:「這是我自製的藥酒,功能補氣行血,你們兄妹多喝幾杯。」
雲瑚說道:「我不大會喝酒的,讓哥哥替我喝了我這一份吧。」
戈古朗道:「這藥酒對你的哥哥固然大有好處,對你也有好處。你們一起喝了,功效更大。」
雲瑚笑道:「我不相信,為什麼一起喝了,功效更大。」
戈古朗道:「你不知道,這種藥酒是頗為有點特別的。」
雲瑚道:「什麼特別?」
戈古朗道:「揭開蓋子見風之後,倘若不在一個時辰之內把它喝乾淨,藥力就會消散。但過猶不及,所以你的哥哥只能喝三分之二,你必須幫他喝三分之一。」
雲瑚道:「既然如此,你幫他喝這三分之一吧。」
戈古朗笑道:「這酒可以增進功力,對你們將來攀登天山大有好處,我一來沒練過內功,喝這酒於我毫無益處。二來我沒玻夯痛,也無須喝這種藥酒治病。三來我也不出遠門,喝了不是糟蹋它嗎?我沒好東西奉客,你還要和我客氣,那就是把我當作外人了。你把我當作外人,我可就不樂意替你哥哥治病了。」
雲瑚聽他說得這樣嚴重,笑道:「老伯,你一定要替我的哥哥治病,你別嚇壞了我,我喝,我喝!」
陳石星也笑道:「主人家的美意,咱們是恭敬不如從命。瑚妹,你就勉為其難,陪我喝吧。」
雲瑚在他們殷殷相勸之下,只好陪陳石星喝酒,喝了一口,只覺一縷幽香沁入心肺,笑道:「原來這酒倒是並不難喝。」不過一個時辰,雪雞吃了一隻,這一葫蘆藥酒也給他們喝得乾乾淨淨了。
戈古朗道:「雲姑娘,你的哥哥身體雖然很好,但他畢竟還是病人,必須時刻有人看護。你懂嗎?」
雲瑚笑道:「這我怎會不懂,我會時刻在他身邊護理他的。」
戈古朗道:「蝸居簡陋,只有一間藥室可以騰出來做客房給你們住。好在你們是兄妹,也不用避甚嫌疑。時候不早,你們早點安歇。」
雲瑚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之事。過去她與陳石星一路同行,途中錯過宿頭,她也常常和他一同在林中露宿的。
不過同房共寢這卻是第一次,不免稍稍有點難以為情而已。
她和陳石星進了房間,戈古朗在外面給他們輕輕掩上房門,就道:「要是你們發燒的話,不用驚慌。這是喝了藥酒會有的現象。縱然熱得難受,也不可跑出來吹風。」
雲瑚說道:「我知道了。老伯,多謝你的關心。」
雲瑚不敢打開窗戶,但冷風從門縫吹進來,卻也感到陣陣清涼。雲瑚笑道:「喝了這酒,舒服得很。我只是覺得清涼,並非寒意。至於悶熱的感覺,那是一點也沒有的。大哥,你是不是也覺得很舒服?」
陳石星道:「是呀,舒服極了,舒服極了。咦,我好像是在雲裡飄呢!」
雲瑚道:「真的嗎?哈,我也感覺到飄飄然了。這種感覺真是奇妙!」
不過一會,兩人都有似醉非醉的感覺,房間裡點著一枝松枝,給門縫吹進來的冷風吹得搖曳不定,兩人也是心旌搖搖,感覺極為奇妙。
門外朔風呼呼,他們卻好像回到了暮春三月的江南,回到了桂子飄香時節的桂林。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不知不覺的心坎裡都充滿了蜜意柔情。
陳石星忽地覺得眼前五彩繽紛,飄飄然好像置身子一種奇幻迷離的神話境界,陳石星道:「瑚妹,你還記得我和你游過七星巖嗎?」雲瑚道:「怎麼不記得,洞中的景色真是太美麗了。咦——」陳石星道:「你怎樣啦?」雲瑚說道:「你一提起七星巖,我倒好像如今是和你又回到七星巖了。不,眼前的景物可比七星巖還更美妙,怎的這麼多色彩,這麼這麼多變幻無窮的色彩——」
陳石星道:「我也正是有這樣的感覺。
呵,不過,一縷熱氣從丹田升起來了。」
雲瑚笑道:「你忘記戈老怕的話嗎,悶熱的感覺,那是因為我們喝了他的藥酒。」
陳石星道:「不是悶熱,是另外一種熱……」這種令他心裡發『熱』的感覺實是言語所難形容。不過用不著他解釋,雲瑚自己也感覺到了。她懶洋洋的如沐春風,伸個懶腰說道:「大哥,你過來抱著我。」
陳石星還有兩分清醒,笑道:「你又不是孩子,為什麼要人抱?」
雲瑚道:「我不是要別人抱,只是要你抱,你別胡思亂想,我只不過想在你的懷中舒舒服服睡一覺。」
她口裡叫陳石星「別胡思亂想」,她自己卻控制不住,胡思亂想起來了。忽地笑道:「洞房花燭夜!大哥,你說咱們現在的情景,是不是像在洞房花燭夜?」
陳石星笑了起來,說道:「這房間只有松枝,哪來紅燭了如今是寒冬臘月,更哪裡來的鮮花?」
雲瑚說道:「誰說沒有?我眼前就有許許多多花朵,花朵在轉,有桃花、有李花、有桂花、有山茶花、有玫瑰花、還有梅花……你沒瞧見?松枝已經變成紅燭,咦,這是松枝還是紅燭?」
陳石星道:「別說夢話,我、我……」
雲瑚已經投入他的懷抱中了。
陳石星一片迷茫,推開她道:「瑚妹,別這樣。我去打開窗戶,讓你得到清涼!」口裡這樣說,推開她的那雙手卻是乏力了。
雲瑚說道:「你忘記了嗎,戈老怕叮囑過咱們,不能打開窗戶的!」
陳石星的一雙手碰著了雲瑚的嬌軀,軟綿綿的當真像是「軟玉溫香抱滿懷」,他本來就已無力的雙手更是推不開雲瑚了。
噹的一聲,陳石星懷中跌下一隻小小的金盒,盒蓋打開,雲瑚拾了起來,拿出盒中的一顆紅豆,放在掌心。原來這是他們在桂林相思江畔所採的紅豆,紅豆又名「相思子」,以桂林所產最為有名。王維詩云:「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說的就是這又名相思子的紅豆。當日他們採下紅豆,各自保存一顆,作為山盟海誓的信物的。
雲瑚接著拿出自己那顆紅豆,一雙紅豆,平放掌心,在陳石星耳邊說道:「大哥,你記不記得咱們的誓言,紅豆為媒,山川作證,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嚶嚀一聲,一雙紅豆跌在地上。松枝的火光,恰好也給穿過窗縫的冷風吹熄了。
在黑暗中,不,是在他們幻黨中的色彩絢爛的世界裡:他們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
心頭的煩躁解消了,他們恢復了清醒。曙光也已透進窗戶了。
陳石星深自愧悔,不敢接觸雲瑚的目光,輕輕說道:「瑚妹,我害了你。」
雲瑚理好衣裳,與他倚肩說道:「大哥,別這樣說,我一點也不後悔。咱們早已有了白頭之約,你又何須自慚?」
陳石星心中一陣絞痛,想道:「換巢蠻鳳教偕老,可惜我是命中注定不能和你偕老的了。」但他不願雲瑚傷心,可不敢把心裡的話告訴雲瑚。
不知不覺已是天亮,房間打開,只見戈古郎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們說道:「你們昨晚睡得好麼?」
雲瑚滿面通紅,期期艾艾,陳石星道:「我好得多了,今天可要走啦!」
雲瑚本不放心他馬上就走的,陳石星手起掌落,劈開一根盤根錯節的木柴,笑道:「你看,我最少恢復一半功力了吧?」
雲瑚只道是那藥酒之功,說道:「好,那就走吧。」
走到山下,陳石星想起昨晚之事,臉紅直到耳根。訥訥說道:「這、這都是我的不好。你可別怪戈老怕!」
雲瑚低聲笑道:「我一點也不後悔,你別怪自己,我也不怪戈老怕。我不懂醫術,或者是要這樣、這樣對你、對你有好處也說不定。戈老怕撮合咱們,那也還是好意。」她想到的是:「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調和,萬物乃生屍這類「古訓」,卻是不便說出口了。
陳石星連忙轉過話題,說道:「咱們快點走吧,要走到天山可不容易啊。」
雲瑚說道:「沿路都有牧場,買兩匹好的坐騎就是。」
想不到下山之後,走了幾天,還是不見人煙。後來在路上碰上行人,又是徒步的多,騎馬的少。騎馬的也只有一匹坐騎,並非大幫的騾馬商隊,可以有多餘的坐騎賣給他們。
本來瓦刺地方,以遊牧為生的屆多,隨處都有牧場的。不過,他們一來為了避免追蹤,專揀比較荒僻的路走;二來他們是從瓦刺前往回疆,那是邊壤之地,離開和林越遠地方越荒涼;三來他們忙於趕路,也無暇去攏牧場。
不知不覺,走了十天,一路上他們以野果和射殺天上的飛鳥充飢,已經出了瓦刺國境,開始踏入回疆了。
這一天他們正在一片草原上經過,忽見一匹馬跑得飛快,騎在馬背上的是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孩子。後面有個人騎馬追來,叫道:「少爺,你勒住坐騎吧,別跑這樣快!」接近邊境的回疆居一民,說的還是蒙古話,陳雲二人,可以聽得懂。
陳石星看出這孩子騎的乃是一匹脾氣甚烈的「野馬」,草原雖然平坦,也有絆腳的石頭,野馬狂奔,壯夫都未必控制得住,何況是個十歲的孩子。原來這個孩子是一個牧場場主的兒子,自小在馬背上長大,生來好勝,明知這匹馬野性難馴,卻說什麼也要騎它一試。在後面追趕他的是牧場的一個練馬師。
這時那孩子騎在馬背上有如登雲駕霧一般,不覺也慌了,叫道:「我勒它不住,你快來幫幫我!」這可真是孩子話,要是那個練馬師追得上他,何須他叫?
話猶未了,那匹馬踢著一塊石頭,猛的躍起,四蹄離地。眼看孩子就要墜馬,陳石星趕忙跑上前去,一抓抓著馬,騰出一掌,按住馬頭。那匹馬硬生生的給他攔住,頭也抬不起來,初時還四蹄亂踢,漸漸就只有嘶鳴的份兒。雲瑚把那孩子抱了下來。
那練馬師嚇得呆了,待見到少主人無恙,方始走下心神,過來道謝。
忽見一個年約五旬的哈薩克人騎馬跑出來,迎上那個孩子,又喜又驚的叫道:「良兒,你好大的膽子,你居然敢騎這匹野性未馴的烈馬,沒摔壞你吧?」
原來這個人正是這個牧場的場主庫裡溫,騎烈馬這個孩子是他的獨生愛子庫裡良。
庫裡良跳下馬來,說道:「爹爹,這不是我的功勞。」跟著嘰嘰叭叭的一大遍,說得很快,陳石星和雲瑚都聽不清楚,但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在向爹爹訴說剛才發生的事。
庫裡溫道:「難得遠客到來,小兒多蒙救命之思,無以為報,請兩位貴客在敝場多住幾天。」
陳石星道:「多謝場主厚意,我們也不懂客氣,今晚是要打擾場主的了。不過我們還有一點小事在身,過了今晚,明天就走。」
庫裡溫道:「呀,怎麼只能住一大,我們這裡的規矩,招待遠方的客人,無論如何,是不能讓他只住一天就走的。何況你們是小兒的救命思人?」
陳石星道:「我們委實是還有事情要辦,要到另一個地方去,請恕不能耽擱。」
庫裡溫也是個很爽直的人,聽他這樣說,便即笑道:「好,明天的事明天再說,請你們進去吧,今晚可得讓我稍盡地主之誼。」
到了牧場,盛筵已設,有烤全羊,有馬奶酒,陳雲二人這幾天只以山藥蛋和野鳥充飢,在主人慇勤勸客之下,開懷大嚼。酒過三巡,庫裡溫說道:「兩位是漢人吧,從哪裡來的?」
陳石星道:「不錯。我們是從中國的京城來的。」
庫裡溫笑道。」真的嗎,那可真是稀客了!不瞞你說,我們這裡數十年從未有過漢客到來,想不到這幾天內,我們卻有了四位漢人貴賓。」
雲瑚怔了一怔,說道:「你們這裡前幾天曾有漢人來過?」庫裡溫道:「是呀。那兩位客人剛好也是和你們一樣,一男一女,年紀都差不多的,我正想請問你們……」
陳石星的蒙古話,聽和說的能力都不及雲瑚,此時正在聚精會神聽場主說話,生怕漏了半句。但庫裡溫要問他們的話尚未說出,他的兒子卻先搶著發問了。
「這位漢人大哥,你會吹蕭嗎?」庫裡良道。
陳石星吃了一驚,說道:「我只會彈琴,但不會吹蕭。你為什麼問我會不會吹蕭?」
庫裡良道:「前兩天來的那位漢人吹奏一件樂器,吹得非常好聽,他告訴我,那件樂器的名稱叫做『蕭』,我很喜歡這種樂器,我以為凡是漢人都會吹蕭。『琴』也是一種樂器吧,像不像我們的馬頭琴,幾時你彈給我聽?」
陳石星聽見他說的那個漢人會吹蕭,不覺歡喜得呆了。孩子說的後半段,他都沒有聽進耳朵。
庫裡溫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我剛才說到哪裡?」
雲瑚說道:「你說有什麼要問我們。」
庫裡溫道:「對啦,我正想問你們,你們是不是要往天山?」
雲瑚怔了一怔:「場主,你怎麼知道?」
庫裡溫道:「那兩位漢客也是要到天山去的。」
陳石星連忙問道:「他們還說了一些什麼?」
庫裡溫道:「你敢情是和他們相識的吧?他們打聽的那兩個人一定是你們了。他們問我有沒有見過像他們一般年紀的漢人男女。」
陳石星道:「不錯,我和他們是朋友。但我想不到他們也會到這裡來。」要知會吹蕭的漢人,而又是他們的朋友還能有誰,當然是葛南威無疑了。
雲瑚道:「和葛大哥一起的那個女子,不用說,一定是杜素素姐姐了。場主,他們說了名字沒有?」
庫裡溫道:「你。們漢人的名字很難記,那兩位客人蒙古話說得又不及你們好,我也聽不清楚。不過我們這裡有個人懂漢語的,那天他也在場,那兩位客人的說話有一大半是他轉述給我聽的。你們若是要多知道一些,我可以把那個人找來。」
陳石星已知定是葛南威與杜素素無疑,但出乎意料的聽到好朋友的消息,自是希望多知道一些,說道:「要是不太麻煩場主的話,讓我們和那個人見一見面,那就最好不過。」
庫裡溫立即差人去找那個會說漢語的人,接著說道:「很少漢人到我們這裡來的,你們在路上一打聽一定可以打聽得到。我挑兩匹最好的馬送給你們,你們就是遲兩天動身,相信也可以趕得上他們。如今我是預祝你們,請干了吧,干!」
雲瑚喝了滿滿一杯,說道:「我們希望早日追上他們,多謝場主允贈良馬,我們是卻之不恭,只好受之有愧了。我們還是想在明天一早,按照原來的計劃動身。」
庫裡溫道:「好,那麼我也不便強留你們了。雲姑娘,你好像很喜歡喝我們的馬奶酒,請再喝一杯。」
雲瑚說道:「好的。」一點也不客氣,舉杯又是一飲而盡。
陳石星不覺有點奇怪,「瑚妹一向不喜歡哈喝酸的東西,也很少喝酒的。這馬奶酒有一股酸味,我都不想喝,只是卻不過主人的感情,才不能不勉強奉陪而已。怎的她倒好像是真正的喜歡喝這馬奶酒?」
庫裡溫很是高興,說道:「難得你喜歡我們的馬奶酒,這酒多喝一點也不會醉的,你再乾一杯。」
不料他話猶未了,雲瑚突然離開座位,走出帳幕。陳石星莫名其妙,連忙跟她出去。庫裡溫也有點著慌,跟在陳石星後面出去。
雲瑚一踏出帳幕,再也忍耐不住,「哇」的就把剛才吃喝的酒肉嘔吐出來,大吐特吐,好不容易才吐完了。
雲瑚滿面通紅,說道:「弄髒了你們的地方,真是不好意思。」
庫裡溫也甚尷尬,說道:「都是我的不好,忘記了你們漢人是吃不慣肥膩的東西的,應該給你們先喝一碗奶茶。」
陳石星粗通醫理,過去給她把脈,覺得脈象似乎有點特別,但又不是有病的脈象。伺道:「瑚妹,你覺得哪裡不舒服?」雲瑚道,「我說不上來,也許是酒喝多了,頭有點痛,胸口有點作悶,老是想嘔吐。」
庫裡溫很是不好意思,說道:「令妹既然身體不適,那就早點安歇吧。」拍一拍掌,喚來兩名侍女,把雲瑚扶入後帳。
當下主客無心喝酒,庫裡溫回頭吩咐那個練馬師:「你趕緊給我備馬,我要出去一趟。」
庫裡良詫道:「爹爹,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庫裡溫道:「你給我陪客人,我去找察技汗。」接著對陳石星解釋:「察拉汗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懂漢語的人,他到過你們漢人的地方,不但懂得漢語,還懂一點漢醫。」
陳石星很是過意不去,說道:「舍妹身體素來強健,偶感不適,不會有什麼事的。場主不用操心。」
庫裡溫道:「反正你要見這個人,我請他早點來,沒事固然最好,有事也可多個大夫照料。這個人脾氣有點怪,我怕我只是差下人請他,他不肯來。」
陳石星忐忑不安等候,悶坐元聊,應小場主之請彈琴,忽聽得有人讚道:「彈得真好!我從來沒有聽過彈得這佯好聽的琴!」這人說的竟是帶有幾分雁門關內漢人口音的土話,雖然說得不是字正腔圓,卻也是陳石星聽得懂的一種漢人方言。
陳石星招頭一看,只見來的是個清瘦的老者,三絡長鬚,穿的也是漢人慣著的一襲青布長衫,但卻分明是哈薩克人。
陳石星道:「多謝先生謬賞,請教——」
庫裡良大喜說道:「察拉汗,你來了,我的爹爹呢?漢人大哥,他就是我們這裡唯一懂得漢語的那個人了。」
察拉汗道:「你的爹爹把他的火龍駒讓給我騎,他稱我換了坐騎,當然來得慢了。」原來庫裡溫場主的坐騎乃是牧場最好的一匹名馬。這「火龍駒」的名字正是察拉汗給他取的。
庫裡良跑出去接父親,察技汗道:「聽說令妹喝了馬奶酒不大舒服,現在怎麼樣了?我的醫道雖然不精,但倘不是奇難雜症的話,尋常的病我還多少懂得醫治。要不要我給令妹看看脈?」
陳石星道:「她已經睡了,如今未見有人出來說她怎樣,料想無事。」
察拉汗聽了陳石星所說的症狀,沉吟半晌,說道:「令妹大概不是生病,不過還是必須善加調治的。」
陳石星聽他言辭閃爍,不覺思疑不定,說道:「那麼她患的是,是什麼……」
察技汗道:「目前未能斷定,且待她醒來,我再替她把脈。」「陳石星不便再問下去,換過話題,說道:「聽說前兩天有兩個漢人來過這裡,不知他們可曾說出自己的姓名?」
察拉汗道:「說了。那男的名叫葛南威,女的名杜素素。我亦已經知道他們要找的是你了。」
果然不出陳石星所料,不過他也稍稍有點感覺意外的是:「為何葛大哥肯把自己的真名實姓及欲往何方,毫不隱瞞的說給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知道。」
察拉汗似乎知道他的心意,笑道:「我和他們雖然從沒見過面,但說起來倒也不算陌生,我早已知道他們是武林八仙中的七弟八妹了。」
陳石星詫道:「你怎麼知道?」
察拉汗道:「我曾經見過八仙中的渭水漁樵,承蒙他們看得起我,和我交了朋友。不過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葛南威與杜素素尚未出道,江湖上也還沒有武林八仙的稱號的。林逸士林大俠只告訴我他有這樣兩個小弟妹,因為我喜歡音樂,所以他又告訴我他這個小七弟擅長吹蕭。江南八仙稱號是過了幾年我才聽人說起的。」
陳石星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是聽葛南威吹的那管玉蕭,吹得與別的蕭聲不同,你就猜到了是他?」
察拉汗道:「正是。因此我便和他談起渭水漁樵,一說便即如故。原來他也知道他的大哥二哥和我結交這回事的。」
陳石星道:「他們為什麼要往天山,你可知道?」
察拉汗道:「他們說是要躲避一個仇家。我問他們是什麼厲害的人物,難道武林八仙也對付不了?葛南威說他並不是怕那個人,而是不想招惹麻煩,因為那個人不能算是很壞的人,要是請出渭水漁樵和他交手,未免小題大做。他們久慕天山劍派之名,而你又是他們的好朋友,如今正往天山,因此他們動了一遊天山之念。」
陳石星聽到這裡,已經完全明白,這個仇家想必是江湖浪子柳搖風的父親了。柳搖風被杜素素毀了他的容貌,自必是要在母親面前撒嬌,要母親逼使他的父親不能不親自出馬。」
察拉汗道:「據葛南威說,他的兩個對頭已經追至回疆,所以他們只住一晚,就匆匆走了。」
說到這裡,只見一侍女已經走了出來。正是剛才奉庫裡溫場主之命,眼侍雲瑚的那兩個侍女之一。
這侍女走來對察拉汗道:「大夫,請你去看看那位漢人姑娘。」察拉汗乃是他們主人的常客,庫裡溫家的下人都和他相熟的。
察拉汗道:「那位漢人姑娘怎麼樣了?」
那侍女道:「她剛剛醒來,嚷胃氣痛。我們給了她一碗參湯喝,那碗參湯也都吐了出來。」
察拉汗道:「好,我這就進去看她。」陳石星陪著進去。
雲瑚看見陳石星進來,歎口氣道:「大哥,真想不到我的身體這樣不濟,這次只怕連累你明天不能動身了。」
陳石星道:「你放心,場主已經請了一位高明的大夫來給你看病,一定很快就會好的。咱們也無須明天就要動身。」
察拉汗替她把過了瞇,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雲瑚問道:「大夫,我是什麼病。」
察拉汗想了片刻,微笑說道:「沒什麼,只是水土不服而已。吃兩劑藥,明天就會好的。」
雲瑚喜道:「那麼我後天就可動身。」
察拉汗道:「不錯,只須你多耽擱一天。」
當下他立即開了藥方,親自進庫裡溫的藥房配藥,交給侍女煎成藥茶,給雲瑚分兩次服下。
察拉汗笑道:「幸好是在庫裡溫場主家中,他曾不惜重金,在和林收購了許多漢人的藥材,一般常用的藥,他的藥庫裡都應有盡有。」
陳石星和他走出外面,悄悄問道:「我那妹子當真只是水土不服嗎?」
察技汗道:「我也正想問你,你們是異姓兄妹吧?」
陳石星知道葛南威已經對他說了,自己和雲瑚的關係料想亦已瞞不過他,面上一紅,輕輕說道:「不錯,我們是有了婚姻之約的異姓兄妹。」
察拉汗笑道:「那就恭喜你啦,雲姑娘不是有病,她是有喜。」
陳石星又是歡喜,又是羞慚,低下了頭,不知說什麼好。
雲瑚服了第一次藥,庫裡溫場主回來了。
「令妹沒什麼吧?」他一回來就問。
陳石星道:「沒什麼。察大夫說她只是不服水土之故,吃了藥明天就會好的。」
第二天雲瑚再吃了兩劑藥,果然精神恢復如常,喝酒食肉,也不再嘔吐了。不過,她還是比較喜歡吃酸的東西。
第三天一早,陳石星與雲瑚向庫裡溫辭行。庫裡溫說道:「請你們稍等片刻。」
只見庫裡良和那個練馬師各自牽了一匹駿馬,匆匆趕來。
庫裡良道:「這匹馬是我爹爹的坐騎,名叫火龍駒;這一匹就是你那天降服的那匹野馬。這是爹爹和我送給你們的禮物。」
陳石星道:「場主的坐騎,我們怎敢要?那一匹馬,也是小場主喜愛的,我,我們……」
庫裡良嚷道:「我說過這禮物你們是非要不可的,漢人大哥,你亦已答應接受了的,現在又想反悔麼?但送給客人的禮物,本來就應該是自己喜歡的東西,難道連自己都討厭的東西,反而能夠拿去送人嗎?」
庫裡溫笑道:「你們漢人有句成語,叫做: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對嗎?這兩匹馬是你們的了,要是你們願意和我交朋友,就請千萬不要推辭。」
陳石星見他這樣說,只好拜領他們所贈的名駒。
庫裡溫道:「這一裳馬奶酒和這一袋乾糧給你們路上吃喝,聊表我的心意。」雲瑚很是高興,也收下了。
他們正要上馬,察拉汗忽地將陳石星拉過一邊,送給他一瓶藥丸,和他低聲說了幾句話,他這舉動,可令得雲瑚不禁有點暗暗奇怪。
走出牧場,雲瑚問道:「我究竟是什麼病?那大夫說了沒有?」
陳石星笑道:「瑚妹,老實告訴你,你有喜啦!那藥丸就是安胎藥。」
雲瑚呆了一呆,「我當真是,是有了,你沒騙我?」
陳石星道:「你沒懷過孕,但懷孕的婦人你總見過的,她們是不是都喜歡吃酸的東西?」
雲瑚滿面通紅,含羞帶喜的低下了頭。陳石星道:「瑚妹,我累了你,你,你不會不高興吧?」
雲瑚抬起了頭,笑道:「誰說我不高興,只怕你不高興。」
陳石星一怔道:「我怎會不高興?」
雲瑚笑道:「將來我會喜歡這孩子比喜歡你更多,你不吃醋?」
陳石星笑道:「我正是求之不得!」
雲瑚說道:「我、我還在想——」陳石星道:「想什麼?」
雲瑚笑靨如花,輕輕說道:「我聽得人家說,孕婦在開頭四五個月,還是可以如常操作的。咱們有了庫裡溫場主送的坐騎,兩個月內到達天山,料想是不成問題的,天山派掌門人霍天都是你的師兄,到了天山,請他做咱們的主婚人正是合適。不過我恐怕不能陪你回到金刀寨那兒了。」
陳石星道:「你在天山待產,有人照料,我也放心得下。」雲瑚說道:「我也是這樣想。孩子出生之後,我就讓他拜你的師兄為師。待他長到十歲年紀,我再將他帶回中原。但你可不能等這樣久才來看我,我希望你早則明年,遲則後年,再來天山一趟。」
陳石星笑道:「咱們現在都還未曾抵達天山呢,你就說第二趟了?」雲瑚說道:「不,大哥,我要你現在先答應我。」
陳石星笑道:「我怎捨得拋下你們母子,當然會盡快的回來看你。」
雲瑚心裡甜絲絲的,說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就這樣說定了。大哥,你可不許騙我!」「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是陳石星的口頭禪,她學著陳石星的口吻說話,但陳石星卻是心情激盪,笑不出來了。
雲瑚想起一事,問陳石星道:「對啦,我忘記問你,察拉汗還談了一些什麼關於葛大哥和杜姐姐的事情?」
陳石星說:「原來這位察拉汗大夫是渭水漁樵的朋友,因此葛大哥與他一見如故。葛大哥告訴他是為了避仇來的。」
雲瑚說道:「咱們的坐騎跑得快,相信一定可以追得上他們的。」
陳石星道:「對啦,要是有杜素素在你的身旁,許多我不方便做的事情,她都可以幫忙我照料你了。」
雲瑚當然聽得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面上一紅,說道:「我已經歇息過了,咱們繼續趕路吧。說不定葛大哥和杜姐姐正在前頭等咱們呢。」
可是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走到了第五天,他們仍然未曾碰著葛杜二人,也未打聽到他們的消息。
這一天他們正在快馬加鞭之際,忽聽得蹄聲得得,來得有如暴風驟雨。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陳少俠,你想不到我會來找你吧?老朋友已經來到,你為何還不下馬,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故人之情?」
陳石星回頭一看,追來的人正是慕容圭。
陳石星怒道:「慕容圭,你還有臉來見我?」
慕容圭笑道:「陳少俠,你怎麼說這樣的話,你知不知道,登馬諾給你的那株千年何首烏,其實乃是我的。」
陳石星氣往上衝,大怒喝道:「什麼千年何首烏,我僥倖沒有給你的『毒嬰兒』害死!」幕容圭笑道:「不錯,是毒嬰兒,我是怕你上不了天山,中途倒斃,沒人照料這位雲姑娘,故此……」
話猶未了,陳石星己是撲上前去。雲瑚防他有失,說道:「誅殺奸賊無須講什麼江湖規矩!」慕容圭哈哈笑道:「你們不顧江湖規矩,想要以二打一,那也成呀!我們大家不必講江湖規矩!」
只見樹林裡衝出三騎健馬,轉眼之間,就來到慕容圭身邊。三個人同聲喝道:「陳石星,你傷了我的師父,我們是特地來報師仇的,對不住,我們也不能和你講什麼江湖規矩!」
這三個人都是彌羅法師的弟子,兩個喇嘛僧,手持黃金杵的是大弟子大吉,手提銀鐵杖的是二弟子大體,還有一個手搖折扇的少年是彌羅法師最得意的關門弟子長孫兆。他們正是因為怕毒不死陳石星,特來追殺的!
三人同時下馬,此時慕容圭早已和陳石星交上手了。
慕容圭暗中投靠右賢王,謀害阿璞將軍,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有人在阿璞將軍面前揭發他的奸細身份,陳石星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得心安。故此非把陳石星殺了滅口不可!
雙方都是滿腔仇恨,一照面即下殺手,慕容圭以大摔碑手法一掌劈下,陳石星欺身猛撲,劍訣一領,一招「李廣射石」,逕刺他的咽喉。
掌風劍影之中,只聽得「嗤」的一聲,幕容圭的半邊頭髮在劍光中變作了一叢亂草,隨風飄散。陳石星亦似風中之燭,斜竄出去,晃了幾晃,兀未穩住身形。
慕容圭還算閃避得快,但在他霍的一個「鳳點頭」之際,雖然避過了利劍穿喉之禍,卻是難躲割發代首之災。陳石星這一劍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削過,半邊頭髮被削,頭皮一片沁涼。
這見面一招,慕容圭幾乎喪了性命,但他驚魂稍定,卻是大禁大喜過望。「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這小子的功力是大不如前了,你們快來呀!」幕容圭叫道。
長孫兆和大吉大休同時下馬,他和陳石星的仇恨最深,來得最快。
陳石星身形未穩,長孫兆已經撲到他的跟前,獰笑說道:「小子,你也有今日!」聲出招發,邊緣磨得鋒利的折鐵扇已是倏地張開,當作五行劍使,削向陳石星右邊的琵琶骨。雲瑚來得也正是時候,她和長孫兆幾乎是同時搶到陳石星的身邊。
「長孫兆,四十板屁股傷好了沒有?你別結了瘡疤忘了痛,我們上次饒你了你的性命,曾經警告過你的,你這樣快就忘了麼?」雲瑚冷笑說道。冷笑聲中,唰唰唰連環三劍!
雲瑚揭開他的「瘡疤」,氣得他哇哇大叫。他是瓦刺第一高手彌羅法師最得意的弟子,若論真實武功,本來不在雲瑚之下,但一動了氣,卻是給雲瑚殺得手忙腳亂了。雲瑚唰、唰、唰連環三劍,快如閃電,長孫兆的折鐵扇滴溜溜一轉,以一招「覆雨翻雲」撥轉對方的力道,這本是他拿手的本領,但只能化解雲瑚前兩招的攻勢;最後一招,「叮」的一聲,火花飛濺,他的折鐵扇被穿了一個窟窿。雲瑚用的青冥劍,乃是張丹楓妻子生前所用的寶劍。
說時遲,那時快,大吉大休已是雙雙撲到,慕容圭驚魂稍定,也是退而復上。
大休一聲大吼,螟鐵杖一招「泰山壓頂」,直砸下來。就在此際,雲瑚轉過了身,雙劍齊出,「噹」的一聲,把鎳鐵杖盪開。陳石星的武功雖然還未曾恢復如初,雙劍合壁的威力仍是非同小可。
陳石墾晃了兩晃,定住身形,墓容圭與長孫兆都已退而復上,四個強敵四面合園了。
陳石星道:「瑚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有個人要你照料,你不能只顧我了,你先走吧!」
雲瑚想起腹內嬰兒,不由得心頭絞痛,但她卻如何拋得開陳石星?
長孫兆不知雲瑚母親已死,只造陳石星說的那個需要她照料的人是她母親,哈哈笑道:「陳石墾,你放心吧。你死了,這位雲姑娘我會照料她的。那時她變成了我的妻子,她的母親也就是我岳母大人了。嘿嘿,凡是她的家人,我當然都會一併照料!」
哈哈大笑聲中,折扇朝雲瑚面門一撥,伸手就來抓她。
陳石墾陡地喝道:「鼠輩敢爾!」身形滑似游魚,從大吉大休的金剛杵和鐐鐵杖的交擊縫中穿過,唰的一劍就指到了長孫兆面前。
長孫兆折扇一撥,「嗤」的一聲輕響,折鐵扇穿了一孔,要不是長孫兆縮手得決,虎口險些中劍。
幸虧慕容圭立即發掌相助,掌力由虛化實,長孫兆方能抽身。
陳石星劍勢未衰,不必換招,劍尖已是刺入慕容圭的防禦圈內。慕容圭使到八九分內力,兀是阻攔他不住,不禁也是暗暗吃驚:「怎的這小子竟然越戰越強,難道他剛才故意弄假騙我上當?」原來陳石星見雲瑚逼險,一急之下,潛力不知不覺就發揮出來。尋常人在災難臨頭之際,往往也能做出平時力所難及的事情,何況他本來是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功力的。
他的功力比剛才增強,雲瑚也察覺到了,連忙叫道:「對,目中有敵,心中無故!」
「目中有敵,心中無敵!」這是張丹楓武學的精義所在,這八字訣陳石星曾和雲瑚講解過不只一次的。
陳石星瞿然一省,登時把一切憂慮全部忘卻,恢復了心頭的寧靜。自己的壽命是否即將結束?能不能夠在死前最後幫一次老朋友(葛南威和杜素素)的忙?甚至雲瑚母子是否能夠脫險?這一切令他心境不寧的事情全都不去想了!他的心境平和,功力也不知不覺的恢復到原來的七八成了。
他的功力恢復了七八成,和雲瑚的雙劍合壁,也就足以與四名強敵周旋,不過也救災只是打成平手而已,急切之間,想要取勝,亦是不能。
但慕容圭這班人見他越戰越強,卻是不禁心中起了怯意。
斗了半個時辰,雙方氣力都是漸漸消耗,越來越差了。尤其大吉大傣二人用的是重兵器,更是汗如雨下,氣喘吁吁。
陳石星看出破綻,陡地一招「白鶴亮翅」,劍勢斜飛,在大吉的黃金杵上輕輕一引。最初交手之時,他用這一招未能隨心所欲的帶動大休的重兵器,這次則是如願以償了。
只聽得震耳如雷的「噹」的一聲巨響,大吉的黃金杵碰上大休的螟鐵杖。兩人氣力相當,兵器的重量也差不多,大體的銀杖打破了大吉的腦袋,大吉的黃金杵插進了大休的腦袋,這一對師兄弟同時在慘叫聲中倒地,一命嗚呼。
慕容圭這一驚非同小可,轉身便逃。陳石星劍掌兼施,一劍削去他肩上的一片皮肉,一掌打著他的背心,劍傷尚輕,掌傷更重,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但慕容圭的武功也確實了得,雖然受了重傷,在這生死關頭,居然還是跑得飛快,陳石星已是強弩之未,第二劍追上去刺不著他,他已是跨上了坐騎了。他的坐騎是右賢王賞賜的大宛名駒,跑得比陳雲二人的坐騎都快的。陳石星的坐騎還在後頭,只好眼睜睜的看著他逃跑。
長孫兆的武功不及幕容圭,跑得稍慢。他的坐騎是久經訓練的大宛名駒,他撮唇一嘯,坐騎喚來,此際剛要跨上馬背。
雲瑚恨他口齒輕薄,柳眉一豎,喝道:「小賊辱我太甚,還想跑麼?」用盡渾身氣力,振臂一擲,青冥寶劍化作一道青虹,脫手飛出。只聽得長孫兆一聲慘呼,寶劍從他前心穿入,後心穿出,將他釘在地上。他的那匹馬也給劍尖劃傷,負痛狂奔,轉瞬不見。
雲瑚說道:「可惜跑了慕容圭這個奸賊。星哥,請你給我把寶劍拔出來。」說話之際,身形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原來她這一下擲劍殺人,已是耗盡氣力,跑不動了。
陳石星吃了一驚,說道:「瑚妹,你怎麼啦。」連忙向她走去。他想寶劍遲些再拔不遲,雲瑚若是受了傷,可非得立即救治不可。
雲瑚說道:「沒什麼,只是氣力用盡了,歇一歇就會好的。」
陳石星不放心,過去握著她的手,說道:「我替你把一把脈。」
雲瑚大吃一驚,說道:「咦,你的手怎麼這樣冷?我沒事。倒是你——」
話猶未了,陳石星已是把手鬆開,只見他晃了一晃,「咕咚」坐在地上。原來他把了雲瑚的脈,察覺並無異象,鬆了口氣,他自己亦不住了。雲瑚伸手拉他,兩人都沒了氣力,變作了滾地葫蘆。
陳石星盤膝坐定,說道:「別擔心,過一會兒就好。你先歇歇。」
雲瑚心裡好像懸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莫非他是餘毒未清,卻瞞著我。」
過了一會,只見他頭頂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汽,面色逐漸紅潤,張開眼睛,低聲說道:「你的氣力恢復幾分了吧。請把坐騎喚來,咱們還要趕路。」
雲瑚是個武學行家,知他正在運功自療,行動尚未完畢,說道:「救朋友固然要緊,但要是你的武功受損,只怕也是力不從心。」
陳石星聽她說得有理,只好暫且把一切拋之腦後,繼續運功。過了半個時辰,他一躍而起,說道:「行啦!」
雲瑚半信半疑,說道:「你真的好了?」
陳石星反手一掌,把身旁一根粗如兒臂的樹枝劈斷,說道:「我幾時對你說過謊話?」
葛南威和杜素素跑得比他們更加狼狽,他們剛踏入回疆,便即發覺仇人已在跟蹤而來。
他們踏進了冰雪的世界,這天已是逃避追蹤的第九天了。
葛南威抬頭看看前面那座高山,但見冰川映日,冰塔流輝,大喜說道:「咱們已經到了天山啦!」
杜素素喜出望外,說道:「真的嗎?咱們在瓦納族的時候和他們說起天山,他們說得好像遠在天邊似的,怎的這樣快就到了?」
葛南威道:「這是天山的支脈,名為念青唐古拉山。」杜素素笑道:「原來你是哄我歡喜的。」
葛南威道:「雖然不是天山主峰,但也算得是到天山腳下了。我不知道還要走幾天,但無論如何,到了這裡,天山已經不再是遠在天邊了。咱們已經是在它的懷抱之中啦。」
杜素素道:「不錯,越近天山,咱們也就離開危險越遠了。那兩個老傢伙縱有天大的膽子,諒他們也不敢跑上天山與咱們為難。」
葛南威道:「能夠擺脫追兵固然值得高興,但更令我歡喜的是,咱們走近天山一步——」
杜素素笑道:「你就可以早一刻和陳石星會面了。嗯,你天天桂念著他,好在他是男子,否則只怕我也難免妒忌了。」
杜素素滿懷歡暢,說道:「南哥,我想聽你吹蕭。咱們緊張許多天,也該輕鬆一下了。」
哪知話猶未了,忽聽得一個極其刺耳的老婦人聲音說道:「臭丫頭,看你還能逃出我的掌心!」人還未到,聲音已是震得杜素素的耳鼓嗡嗡作響。
杜素素不用看亦已知道這老婦人是誰了,嚇得一聲尖叫。
葛南威飛快的跑上去。只見迎面而來的,果然是江湖浪子柳搖風的父母——天龍劍柳樹莊與艷羅剎孟蘭君。
葛南威叫道:「柳老前輩,你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可不能不講道理,令郎——」其實柳樹莊是「成名人物」不假,「德高望重」則是談不上的。
孟蘭君不待葛南威把話說完,便即喝道:「姓葛的,不關你的事。我只是來討這臭丫頭的回話!——」
「只有兩條路給你選擇,要嘛做我的媳婦,要嘛就讓我在你的劍上劃幾刀,就像我的兒子給傷的那樣!」
杜素素給她氣得幾乎炸了心肺,斥道:「惡婆娘,你知不知道你那寶貝兒子——」
孟蘭君冷笑道:「臭丫頭,你傷了我約兒子,居然還敢罵我!」唰的一鞭就捲過去。
葛南威連忙上前,叫道:「柳老前輩,你是成名人物,總得把話說清楚了才拼吧。」
柳樹莊板起面孔道:「我可沒有打你。我們柳家要這位姑娘做媳婦也不算辱沒了她!」
杜素素抵擋不祝合蘭君的攻勢,已是險象頻生,葛南威沒法,只好與她並肩禦敵了。
孟蘭君使出她在鞭法上最得意的「回風拂柳」絕技,唰、唰、唰,呼呼風響,捲起一團鞭影。當真是有如平地捲起旋風,向他們二人猛掃過來!
軟鞭又再抖成一個一個的圈圈,正圈圈、斜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圈裡套圈。葛南威把新學成的驚神筆法盡數施展,也還是不能盡數挑開她的圈圈。不過多久,他和杜素素的身形,又已在對方鞭勢的籠罩之下。
百忙中葛南威忽地朗聲吟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孟蘭君冷笑道:「死到臨頭,你還吟詩!」心中卻也有點奇怪:「怎的在這樣緊急關頭,他居然還有如此閒情?」
心念未已,只見葛南威的筆法已是倏然一變。先是五蕭直指,忽地一個旋風舞,四面八方碧森森一片蕭影。當真像有「萬山重疊」的氣象。竟然把孟蘭君的攻勢擋住了。
原來他這一套驚神筆法取自唐詩意境,剛才使那兩招就正是和他所吟的那兩句詩的意境相符。葛南威繼續朗吟:「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渡玉門關!」玉蕭直上直下的攔掃,孟蘭君雖然已經是使出了「回風掃柳」的絕技,軟鞭卻是攻不進他的防禦圈內。葛南威吟罷詩句,趁著對方鞭勢稍緩之際,把玉蕭湊到唇邊,「嗚」的吹了一聲。孟蘭君罵道:「你搗什麼鬼?」忽覺熱風撲面,不禁嚇了一跳,以為他是有什麼奇特的暗器從蕭中吹出,忙把軟鞭收回護身。其實卻並非暗器,乃是從暖玉蕭中吹出來的一口純陽罡氣。原來葛南威這支暖玉蕭是一件武林異寶,不但堅逾金鐵,而且可用簫管之中吹出的純陽罡氣克敵致勝。當然這也得內功有了頗深的造詣才行。孟蘭君的功力在葛南威之上,不至被他罡氣所傷。不過被那股熱可炙人的熱風拂面,卻也感到甚不舒服。
孟蘭君喝道:「老頭子,兒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你任憑別人欺負麼……」
柳樹莊畏妻如虎,只好上前,他一加入戰團,形勢立變。不過數招,葛南威只覺壓力如山,不但玉蕭不能揮灑自如,身形亦已給他劍光籠罩。
正在吃緊,忽聽有琴聲隨風飄至。
柳樹莊聽得這幾聲錚錚的琴聲,則是不禁心頭一凜:「是誰有這樣的功力,難道是天山派的掌門人霍天都來了?」要知琴聲初起之時,宛似游絲裊空,似乎還在很遠的地方,轉瞬之間,便已聽得清清楚楚,來人的輕功顯然是高明之極。能夠攀登這座雪峰的人已非常人,何況來人的輕功又是如此高明,彈出的琴聲又是如此美妙,聲聲都令人有「莫測高深」的感覺,也難怪柳樹莊懷疑是天派的掌門人來了。
高手搏鬥,哪容得稍有分神,就在這瞬息之間,柳樹莊一個劍中夾掌,葛南威已是給他的劈空掌力震得飛了起來,柳樹莊也給他從暖玉策中吹出的罡氣,吹著了胸口的「璇璣穴」。
柳樹莊的功力比葛南威深厚得多,運氣三轉,便即無事。不過在這片刻之間,他卻也是不能上去追擒葛南威了。
另一邊,柳樹莊的妻子艷羅剎孟蘭君則已追上了杜素素了。杜素素奮力一躍,仍然避不開她的魔爪,「嗤」的一聲,衣裳下擺,給她撕去了一幅。
但也就在這瞬間,葛杜人亦是差不多在同一時候遇上了救星。
杜素素一跤摔倒,孟蘭君冷笑道:「臭丫頭,你願意做我的媳婦還是願意做醜八怪?快說,我數到三字,你若尚未答應,對不住,我可就要用劍在你的臉上繡花了,一、二——」杜素素尚未爬得起來,孟蘭君一面撲上去抓她,一面數數,但她的一個「三」字也尚未曾吐出口,陡然間只見一道白光,疾如電閃,來人竟是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銀虹,向她疾撲過來了。
孟蘭君大吃一驚,飛身斜竄,揮袖拂出。只聽得聲如裂帛,她這一拂竟是未能拂開對方的寶劍,衣袖也給削去一幅。好在盂蘭君已經解下軟鞭,一招「回風拂柳」,這才化解了對方接續而來的兩招凌厲劍招。
「老妖婦,你敢欺負我的杜姐姐,我與你拼了!」孟蘭君這才看得清楚,來的是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雲瑚。
雲瑚既然來,陳石星當然亦已來了。陳石星來得正是及時,剛好接下了恍若流星飛墜的葛南威。
幸好柳樹莊在發出那記劈空掌之時,也是心神忽亂迷際發出的,掌力稍為打了折扣。葛南威沒有給他打個正著,這股劈空掌力雖然強勁,也還未能傷了葛南威。不過待到葛南威腳踏實地,亦已是感到呼吸不舒,全身無力了。陳石星見他沒有受傷,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便即迎上前去,朗聲說道:「柳老前輩,令郎受傷之事,可不能全怪杜女俠。晚輩當日也曾在場,請容晚輩說明當日之事,與你們兩家調解如何?」
其實用不著陳石星說明,柳樹莊亦知是自己的兒子先自理虧的。但他一來是舐犢情深,二來是為妻子所逼,明知理虧,也不能不為兒子報復。
他忌憚的只是天山派掌門霍天都,一見來的不過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他也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了。
柳村莊一聲冷笑,喝道:「何方小子,你也配做我的調人?磕個響頭,給我滾下山去,否則,哼、哼,我可要馬上把你的武功廢了!」
陳石星見好友受辱,怒從心起,喝道:「有本領的你來廢我的武功!」反手一劍,「噹」的一聲,火花飛濺,兩口寶劍,都沒損傷。
柳樹莊功力較高,陳石星的寶劍給蕩過一邊,身形也接連兩晃。柳村莊喝聲「著!」一招「李廣射石」,劍尖直指陳石星後心。
哪知陳石星的無名劍法善於臨機應變,他一個「移形易位」避招進招,腳步歪歪斜斜,正好與他虛實莫測的劍法配合,醉漢似的,隨手一劍,竟是從柳樹莊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若然換了一個功力稍弱的人,這一劍非給陳石星刺中不可,但柳樹莊運上了「天龍功」,一劍刺出,方圓數丈之內,內力瀰漫,伊如暗流洶湧,陳石星這一劍只差半寸,劍尖依然是給他的內力蕩歪。不過,陳石星抓著這片刻的空隙,卻已是衝了過去與雲瑚會合了。雲瑚正在給孟蘭君殺得手忙腳亂。
雙劍合壁,威力大增,蕩得柳樹莊的劍光四面流散。孟蘭君的軟鞭被圈在劍光之中,急忙抽出。饒是她變招得快,只聽得「卡嚓」一聲,鞭梢亦已被削斷一段。孟蘭君大驚之下,連忙靠到丈夫身邊。此時雙方都已經與自己人會合了。
陳石星暫緩發招,說道:「柳老前輩,得饒人處且饒人……」意思還是想替他們調解。
話猶未了,柳樹莊已是大怒喝道:「好小子,你以為我當真怕了你們的雙劍合壁不成?」反劍一劈,勁風澈蕩,聲如裂帛,那流散的劍光,重又凝聚起來,匹練般橫捲過去。這一招他全力施為,天龍功力透劍尖,陳雲二人雙劍合壁,也不過堪堪抵敵得住。
激戰重開,柳村莊運上了天龍功,劍鋒所到之處,隱隱如聞風雷之聲!若在平時,陳石星與雲瑚聯手,當可勝得過柳樹莊。但如今一來陳石星的功力未曾完全恢復,二來雲瑚又是身懷六甲,跳躍不靈,他們只有勉強招架。
葛南威在旁觀戰,但見劍光鞭影,此往彼來,枝葉紛飛、落花片片,不要多久,在他們周圍的幾棵大樹,已是只剩下光禿禿的枝,葛南威喘息未定,看得驚心動魄,只恨自己無力相助!」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陳石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知凝神應敵。柳村莊可是不由得心頭一凜了:「這個人不知是敵是友,功力可要比陳石星這小子還高得多!」
陳石星正在把無名劍法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們本來就已經有點招架不住,如何還能應付一個武功比陳石星更強的對手?柳樹莊心頭一震之下,饒是他定力堅強,劍法也不免亂了。
此消彼長,陳雲二人劍光暴漲,只聽得一片密如爆豆的聲響,孟蘭君那條軟鞭給削成了七八段。柳樹莊兵刃雖沒損傷,驚險卻比妻子所受的更甚,他的帽子被陳石星一劍削破,頭皮都感到一片沁涼!
柳樹莊轉身便逃,陳石星此時方始聽得有個陌生的聲音讚道:「好劍法。」
這人隨手拾起一塊冰塊,把手一揚,喝道:「你們膽敢在天山行兇,就這樣想跑了麼?多少留點標記回去吧!」
冰塊在他打出之時,已經一分為二,孟蘭君跑在前頭,柳樹莊稍後,但兩人都是同時給冰塊打中。
孟蘭君骨碌碌的就從山坡上滾下去,柳樹莊也覺奇寒徹骨,這剎那間,四肢百骸都好像要寸寸斷裂似的。原來孟蘭君已是給廢掉武功,柳樹莊亦已耗摜了十年功力!幸而柳樹莊還能施展輕功,孟蘭君在積雪的山坡上滾下去也未至於重傷,柳樹莊抱起妻子,連常烘話也不敢交代半句,逕自走了。
陳石星見來人露了這手超凡絕俗的武功,已經知道他是誰了,說道:「來的是霍師兄?小弟是——」他大喜過望忽地只覺真氣渙散,眼前金星飛舞,身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霍天都道:「石星師弟,我已經知道你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了。咦,師弟你怎麼啦?」陳石星不住,坐在地上,但他可沒忘記一件緊要的事情。
「師兄,我還有一件緊要的事情告訴你,師父晚年創了一套無名劍法,可惜我不能和你仔細細說了。」
霍大都道:「師弟,你不必為此事掛慮。我看了你的劍法,已經懂得劍意……」他是當世第一武學宗師,一按陳石星背心,便知回天乏術,陳石星的「毒嬰兒」劇毒突發,真氣都渙散了。
陳石星把古琴拿出來,說道:「葛大哥,你一直想聽廣陵散,我沒機會給你彈,請讓我如今了結心願!」葛南威來不及勸阻,他已是叮叮咚咚的彈了起來。
好像是情人的喁喁細語,好像是知己的款款深談。好像是到了春暖花開的江南,好像是在獨秀峰凌虛傲嘯……雲瑚不覺陶醉在琴聲之中,想起了「獨秀峰青,漓江波暖,花橋煙月朦朧!」想起了太湖的月夜泛舟,想起了雁山的採擷紅豆。
琴聲一變,宛如三峽猿啼,宛如鮫人夜泣,他彈出了千載之前嵇康彈這曲廣陵散的心境。好友生離,嬌妻死別……忽地「啪」的一聲,琴弦斷了。
人琴俱杳,雲瑚呆若木雞,撲在陳石星身上。劍氣消沉,廣陵散絕,情天難補,空有餘哀!
正是:
何堪星海浮搓去,月冷天山,哀弦低訴!核誓三生,恨只恨情天難補。寒鴉啼苦,淒咽斷,春光暮。舊侶隔幽冥,悵佳人,倚樓何處?凝仁望昔日遊蹤,沒入亂山煙樹。鳳泊鸞飄,算鴻爪去留無據。菩提明鏡兩皆非,又何必魂消南浦?且大際馳驅,尋找舊時來路。
——調寄長亭怨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