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有點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一路上並沒發生什麼事情,但也沒有追上龍文光這一班人。
這一天到了雲瑚的故鄉——大同。
大同劫後蒼涼,幾家比較大的客店都歇業了。入黑之後,街頭巡邏的士兵比在城中逛的市民還多。
大同有雲瑚的老家,回到大同,雲瑚自是不禁思念她的故居了。
她的家是被官府當作「逆產」抄了的,上一次她回來的時候,大門上還貼有封條。
入得城來,剛是交黑時分。
陳石星要去找尋客店,雲瑚忽地說道:「不用去找客店了。」
陳石星沉吟片刻,說道:「不錯,咱們二人未投店住宿,只怕會引起別人注意,但你卻有什麼好去處呢?」
雲瑚笑道:「你忘記了我的老家就在這裡嗎?」
「但你的家已經被封了兩年多了,只怕早被當作逆產變賣了也說不定。」
「去看一看何妨。要是當真已經易主,那時再找客店不遲。」
頗出他們意料,只見大門的封條雖然已經破爛,衙門的官印亦已模糊,但卻並未「揭封」,門前也沒有官兵看守。
他們躍過牆頭,院子裡也並沒有像雲瑚想像那樣的亂草叢生。
雲瑚踏入她的臥房,臥房的佈置竟然和從前一樣,再去看一看書房和幾間客房,也是一樣。雖然並非窗明几淨,卻也並沒塵封。
雲瑚又喜又驚,「看來好像經常有人打掃似的。」
陳石星道:「何以他們對『逆產』照料得如此周到,此事例是有點可疑。」
雲瑚笑道:「反正咱們只住這一晚,管它是甚來由;在這裡住宿,總比在客店好得多。」
半夜時分,忽聽得車馬聲音,有一輛馬車停在她的家門。
「咦,他們推開門進來了。什麼人這樣大膽呢?」
方自驚疑不定,只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雲家是我當初交代大同知府照料的,他們照料得果然還算小心。唉,但我如今——」
說話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龍文光的侄兒龍成斌。
原來他一向愛慕雲瑚,當時還想騙取雲瑚做他的妻子的。故而雖然把雲家當作逆產封閉,但卻暗中叮囑地方官替他看管,不許有所損毀。希望得到雲瑚之後,與雲瑚一起回來,讓她有個意外的歡喜。
雲瑚此時的確是又驚又喜,歡喜比吃驚更多。不過她這個「意外的歡喜」卻剛好是和龍成斌當初的設想相反!
她喜悅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小賊竟會自投羅網。
跟著一個人說道:「公子何必傷心,令叔受的不過是一時挫折。到了和林,大汗定將重用。公子還怕少得了榮華富貴嗎?他年打回北京,令叔豈僅只是當一個區區的兵部尚書而已。」
這人說的漢語甚為生硬,正是一向潛伏在龍家的那個瓦刺武士濮陽昆吾。
跟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大同丁總兵是龍大人當年保存的,其實公子即使住到總兵衙門,也不會出事。」這人是呼延兄弟中的老大呼延龍。
龍成斌苦笑道:「今時不同往日,他身為邊關總兵,消息自然靈通,你以為他得知咱家的消息,還會顧念舊情?」呼延龍道:「正因為他消息靈通,穆統領料想早已扼密使通知他了。俗話說得好: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他即使不顧念舊情,也得預防老大人東山再起。老大人在大同並沒出事,恐怕也是他暗中保護之功。他放老大人過去,又怎會加害公子?」
龍成斌說道:「不怕人知,最怕人見,咱們要是大搖大擺的跑到總衙門住宿,反而令他難做。不如避忌一點的好。所以我寧可「冒犯私揭封條之罪,跑來雲家過這一晚。」
呼延龍笑道:「公子計慮周詳,往在這裡,沒人打擾,可要比住在客店舒服多了。」
說話之際,他們已經踏入客廳。呼延蛟早已點起一盞馬燈,前頭引路。
陡然間只聽得一聲冷笑,劍光耀眼,雲瑚已是搶先出來,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龍成斌你睜開狗眼瞧瞧,看我是誰?」
只見陳石星與雲瑚並肩而立,龍成斌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
呼延龍忙道:「公子快走!」呼延蛟把馬燈拋開,錚、錚、錚、錚,四兄弟閃電拔劍,布成劍陣。
濮陽昆吾叫道:「公子,你要是逃不脫,快把文書毀掉。我去找援兵救你!」他說這話,是怕陳雲二人不肯放過他,故而特地點明龍成斌身上藏有機密文書,其實最重要的文書,他早已取去了。
龍成斌大為著急,可是他未來得及「抗議」,陡間,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四兄弟的長劍已被陳雲二人的寶劍同時削斷!
龍成斌身上受了七八處劍傷,其中倒有五六處是誤中了呼延四兄弟的劍。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他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眼見不能活了!
雲瑚抹乾了劍上的血漬,還劍入鞘,冷冷說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龍成斌這個小賊的下場可以作為你們的鑒戒!」
陳石星接著說道。」念在你們四兄弟的身份只是幫兇,尚非大奸大惡,但願你們今後能夠改過自新,你們走吧!」
呼延四兄弟想不到陳石星竟肯饒了他們,呼延龍道。」多謝陳少俠不殺之恩,我們自聽從少俠的吩咐,從今之後,是決不會再出江湖的了。」
天快亮了,雲瑚歎口氣道:「咱們也該走啦!」雖然是英雄兒女,對舊家總不免多少有點依戀之情。
陳石星道:「不錯,聽他們口氣,大同總兵已經放走了龍老賊。金刀寨主就在雁門關,咱們先去稟告他老人家吧。」
出了大同出是一路無事,雲瑚乃是舊地重來,帶領陳石星到了山寨。
接風宴上,陳石星把與皇帝談判的經過,以及出京之後的遭遇,都說了出來。
金刀寨主說道:「你們是想到瓦刺去找龍文光這奸賊報仇嗎?目前似乎尚未是時候。」
雲瑚道:「我們前往天山,可能取道瓦刺。倘若機緣湊巧,我們就動手報仇。否則我們就只是經過和林,便即往天山了。伯伯放心,我已經踉韓姐姐學會了改容易貌之術,在瓦刺也未必會碰上熟識我們的人。」
陳石星道:「山寨最近大概不會打仗吧?」
金刀寨主說道:「瓦刺新敗之餘,逼迫大明天子屈辱求和的計劃又已失敗,依常理推測,他們必須重新整軍經武,安頓內部,一年之內,相信不敢南侵。」
陳石星道:「那麼這一年的時間,已是足夠我們從天山回來了。小侄是張丹楓大俠關門架子,但想必亦己知道?」
金刀寨主道:「可是令師臨終之命,要你去天山一趟和同門相認的麼?」
陳石星道:「同門相認還在其次,家師晚年,創立了一套劍法,我想把它交給大師兄。」
金刀寨主點了點頭,說道;「這是應該的。」跟著說道:「你的大師兄霍天都是天山派的創派掌門,他也是當今武林中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客。我知道令師在你入門那天便即仙去,你有機會見見你的大師兄,求他指點也好。」
談完了正事之後,金刀寨主忽地想起一人,說道:「瓦刺的百姓和許多士兵也是不想打仗的。據我所知,瓦刺有八個各統一軍的大將,其中一員大將名叫阿璞,就是反對大汗窮兵黷武,主張與漢人和好的。要是你們在必要之時,也不妨去見一見他。」
第二天,陳石星隨雲瑚到她母親墓前告別,跨上坐騎,便即下山。
紫塞黃雲望眼遮,征鞍未解又天涯,黃沙滾滾之中,駿馬嘶風,越過草原,奔馳大漠。
過了大戈壁,又是截然不同的天地,進入了冰雪世界了。
這天他們從一座雪山下面經過,這座雪山形如寶塔,高聳入雲,正中間一個晶瑩的雪峰好像擎天玉柱,山坡上隱隱可見一道縱橫交錯的蔚藍色閃光,好像河流,但卻看不見它們流動。他們知道乃是冰川。
雲瑚嘖嘖稱道:「真是人間仙境!」
陳石星笑道:「人間仙境,我輩凡人是無福消受的,還是走吧!」
話猶未了,只見一匹馬從林中飛逃出來,後面緊緊追出來的原來是一隻通身雪白的獨角犀牛,比陳石星見過的最大的水牛還大得多。
那只犀牛快逾奔馬,眼看就要追上,騎著那匹馬的是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嚇得大叫「救命」!
陳石星無暇思索,立即唰唰兩鞭,催他的坐騎向山上跑去。
說時遲,那時快,山坡上那頭獨角犀牛已經追上那個少年,少年的坐騎猛地一躍,斜竄奔去,少年跌下馬背了!
陳石星急忙也從馬上飛身掠出,他使出超卓輕功,疾如飛箭,人在半空,便即一個鷂子翻身;手中的寶劍亦已出鞘,俯衝而下,向那犀牛刺去。
千鈞一髮,幸好剛剛趕得上,陳石星一劍刺將下去,刺著那獨角犀牛的眼睛,左手一抿,同時把那少年推開,。他使的是股巧勁,少年在雪地上打了個滾,恰恰避開了犀牛的踐踏。
犀牛瞎了眼睛,狂衝亂撞,「轟隆」巨響,撞碎了一塊橫伸出來的巨石,它也撞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翻翻滾滾,終於摔下山溝,死了。
那少年驚魂未定,雖然並未受傷,卻已嚇得雙腿酸軟,爬不起來。
陳石星將他扶起,用新學會的蒙古話說道:「那只兇惡的犀牛已經死了,沒事啦。你——」忽地覺得這少年的相貌好熟,這剎那間,兩個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跟著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
那少年好像碰著老朋友似的,大喜如狂,握著陳石星的手,用漢語說道:「陳大哥,你還記得我嗎?你送給我的那頭雪裡紅,我還養著呢,它唱得越發好聽了。」
這個少年正是兩年前跟隨父親出使北京的那位瓦刺「小王爺。
雲瑚笑道。」小王爺,你好嗎?」
「小王爺」定睛瞧著雲瑚,半晌笑道:「陳大哥,原來你這位朋友是這麼漂亮的一位姑娘,你不說我幾乎不敢認她。」
雲瑚取出那把「御扇」,搖了一搖,說道:「你送給陳大哥的這份禮物,陳大哥讓我替他保管。這把扇子曾經幫了我們不少的忙,我們更要多謝你呢。」
「小王爺」道:「這算不了什麼,這把扇子是你們的皇帝送給我的見面禮,我不過借花獻佛而已。」他自小就兼習漢文,不但漢語說得流利,一些普通的成語他也用得不錯。
雲瑚說道:「小王爺,你怎的獨自一人跑到荒山野嶺上來,也不帶隨從?」
小王爺道:「你們聽見過雪山上有冰宮的傳說嗎?」
陳石星道:「曾聽得牧人說過,但那也不過是傳說罷了!」
小王爺道:「不,我相信那是真的!」
陳石星見他語氣如此肯定,不禁有點奇怪:「你怎麼知道是真的?」
小王爺道:「我爹爹說的。不過我是偷聽爹爹的說話,只聽到一點兒。這次我也是瞞住爹爹偷出來的。」
於是他說出事情的經過:「我早就聽得那個傳說了,很想去看一看。可是沒人敢帶我去,有一次我透露心願,還給爹爹罵了一頓。他說莫說所謂『冰宮』的傳說當真不得,就算真的有那麼一座冰宮,他也決不允許我去冒這個險。以後我就不敢再提了。
「可是他不許我去,我心裡說越想去。前天晚上,我在無意中偷聽到爹爹和一個新來的衛士說話,爹爹好橡是吩咐他去找一個人,那個人是到雪山的冰宮去的,我偷偷跟蹤這個衛士,想去一探冰官之秘,不料在這邊的山上迷了路,兇惡的犀牛也出來欺負我了。陳大哥,幸虧碰上了你!救了我的性命。」
陳石星道:「你現在已經看得見那座高聳入雲的雪峰了,你爹爹的話沒錯,就算山上真有冰宮,你也是決計攀不上去的,你還是回家吧。」
小王爺吃了許多苦頭,已生悔意,歎口氣道:「莫說雪山我爬不上,這崎嶇的山道我也走不慣,萬一再碰上獨角犀牛那樣兇惡的野獸,更哪裡去找救星?那個衛士又已失了蹤跡,我不想回去,也只得回去啦。你們將來會到和林嗎?我真希望能夠在和林好好招待你們。」
陳石星笑道:「即使到了和林,我也不能到你的王府去拜訪你的。」
小王爺敲了敲腦袋,「我真糊塗,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卻忘記了你曾經和我們的國師打過架了。你們當然不能住在我的家裡。不過你們若是到了稱林,我可以給你們安排另外的住處的。」
陳石星道:「多謝小王爺的好意,有件事情,我想請小王爺幫忙。」
小王爺道:「陳大哥,你這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正不知如何報答你才好。你說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陳石星道:「請你不要把碰上我們的事情說給任何人知道。」
小王爺道:「陳大哥,你放心,我懂得的。」
他的那匹坐騎乃是久經訓練的戰馬,剛才躲避犀牛,此時已從林中出來了,小王爺跨上坐騎,再一次向陳石星多謝救命之恩,這才走了。
他們走了一遙,忽見有兩個人在前面跑,後面四個蒙面人在追逐他們。
前面那個少年人給一個蒙面人追上了。少年的夥伴也給另外三個人圍攻了。
給圍攻那個人武功似乎不弱,和三個對得難分難解。
跑在前而那個少年則在大叫:「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何要追殺我?」
緊追不捨那個蒙面人哈哈笑道:「不錯,我與你並無私仇,但誰叫你是阿璞將軍的兒子?」
陳石星聽得「阿璞將軍」四字,連忙跑去。
蒙面人已追上那少年了,他飛身一掠,恍如饑鷹撲兔,朝著少年,凌空抓下。
陳石星的馬跑得最快,恰好及時趕到。陳石星飛身下馬,擋在少年身前。
陳石星見蒙面人輕功超卓,不敢怠慢,唰的一劍便刺出去,喝道:「斬斷你的狗爪!」這人凌空撲下,本是很難避開的。不料他的手臂竟然會像蛇一般扭曲,陳石星對準他的虎口刺去,只道非中不可,哪知刺了個空。
雙方動作都是快到極點,那人腳尖尚未沾地,立即抓向陳石星肩上的琵琶骨,用的是極為古怪的分筋錯骨手法,這種手法和中土的各大門派都不相同,陳石星見所未見。當身形滴溜溜一轉,避招還招「七星伴月」使出,同時刺對方的七處穴道。
那人中了一劍,知道陳石星的厲害,立即逃走。但陳石星沒刺著他的穴道,對他的武功之強,也是頗為詫異。
陳石星忙於救人,無暇追他,叫道:「瑚妹——」
他想叫雲瑚截住這人,不料雲瑚尚未出手,那人已是喪命。
他是給那少年的夥伴殺的。
那人給三個蒙面人圍攻,本來已是有點應接不暇,不知怎的,忽然大發神威,一口氣就殺了三個敵人,快如閃電。
最後那蒙面人給他追上,大驚叫道:「暴容圭,你——」話猶未了,已是一劍穿心,被那人殺了。
陳石星扶起那個少年,那少年道:「我叫阿堅,多謝壯士救命之恩……。」話猶未了,見那蒙面人骨碌碌的從山波上滾下來,蒙面巾已給荊棘撕破,露出真相。阿堅顧不得和陳石星說話,失聲叫道:「啊,原來是——」
那同伴叫道。」少爺!」似乎是想阻止他說出來。
阿堅笑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這人是右賢王手下的第一號武士,名叫赫天德。」
陳石星道:「怪不得他的武功這麼了得!」
阿堅說道:「你是漢人吧?你也知道右賢王?」
陳石星道:「右賢王大名鼎鼎,在貴國權勢僅次於大汗,早在來到貴國之前,我已經知道了。」心裡暗笑:「我不僅和他相識,還是他的老對頭呢!」
阿堅接著介紹那人:「他是我爹爹的衛士,名叫幕容圭。」
幕容圭道:「多謝你幫了我們少爺的忙。」伸手與他相握。
陳石星知道他是有心試自己的武功,故意不露聲色,慕容圭把內力加到了八九分,只覺有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對方卻沒運勁反擊。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知道陳石星武功在他之上,連忙鬆手說道:「佩服,佩服!」
阿堅越發歡喜,說道:「你們是到和林去的麼?」
陳石星道:「不錯。」
阿堅道:「有什麼事?」
陳石星道:「我們是逃荒來的,想找事做。」
阿堅喜道:「我爹正想請個護院,要是你不嫌委屈——」
陳石星心道:「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了。」當然便即應承。
「你已經知道我的爹爹是誰了吧?」
「剛剛聽得這強盜說的,令尊敢情是阿璞將軍?」
「不錯。」
「我一到貴國,就聽得人人稱頌阿璞將軍,想不到在這裡得遇公子。」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別這樣客氣。
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妹子。」
「那麼請你們兄妹一起到我家中。我的爹爹和別的將軍不同,他對漢人、蒙古人都是一視同仁的。」
慕容圭見小將軍對他們這樣好,對他們也客氣多了。
「少爺,今日之事,回去只能稟告你爹知道。對別人還是不要說出去的好。」
「我懂得的。陳兄,請你們兄妹也代我們保守秘密。」
陳石星佯作不解,說道:「不知我該不該問?」
阿堅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右賢王的衛士來行刺我,大概你覺得很奇怪吧?」
陳石墾點了點頭。
阿堅說道:「右賢王一向妒忌我的爹爹,不過這次他竟然差遣衛土來行刺我,這倒是我料想不到的。」
陳石星和雲瑚的坐騎是金刀寨主所贈,阿堅與暴容圭的坐騎更是大宛名駒,第二天就趕到和林了。
阿堅回到家中,老僕人見他帶個漢人回來,不覺有點詫異,說道:「老將軍正在後面練武,請兩位客人稍候一會,少爺,我和你去請老將軍。」
阿堅說道:「不必這樣麻煩了。這兩位漢人朋友不是外人,而且又都是懂得武功的朋友,我和他們一起到後面看爹爹練武,爹爹也不會怪我的。」
阿堅說道:「家父數十年如一日,只要不是生病,每天他都要練武兩次的。」當下帶陳雲二人,悄悄走入花園。
只見一個年約五旬開外的將軍,把一柄厚背閩刀舞得呼呼風響,使到疾處,附近樹木的葉子籟簇而落。
陳石星定睛細看,見阿璞將軍的刀法使得迅疾無比,變化也很奇幻,心裡想道:「如果他不做將軍,在武林中也算是一位高手。」同地又不禁有點詫異:「他這刀法我雖然沒有見過,十招之中,卻也有三五招似曾相識,看來不像是西域的武功,倒像是中土所傳的武學,許多招數,變化雖然有異,蛛絲馬跡,卻是可尋。」
使到疾處,只聽得「咋嚓」一聲,阿璞斫斷了一株粗如兒臂的樹枝,由於刀法極快,看去只是一刀,給斬斷的樹枝卻已斷為三截。
陳石星情不自禁的讚道:「好刀法!」
阿璞將軍抱刀凝立,說道:「阿堅,你回來了。這位朋友是……」
阿堅道:「這兩位漢人朋友是孩兒的救命恩人。」
阿璞聽罷兒子所述,目光炯炯,打量陳石星,忽地說道:「堅兒,你出去吩咐登馬諾,誰都不許進未,你回來的時候,順手關上園門。」
「陳兄,你和令妹當真只是為了謀生來和林的嗎?」阿璞問道。
陳石星道:「實不相瞞,我們是金刀寨主的朋友。」
阿璞又驚又喜,呆了一呆,說道:「我與金刀寨主神交已久,只恨無緣會面。」
「金刀寨主對將軍也是十分仰慕,時常和我們談及將軍的。」
「他怎樣說我?」
陳石星道:「他說將軍是漢人的真正朋友,是貴國身屆高位而最有見識的人!」
阿璞忙道:「金刀寨主太誇獎我了。」
陳石星道:「這可不是空泛的讚辭,以將軍的地位,而能主張漢蒙友好,實在難得。」
阿璞說道:「要和漢人友好,這是我們祖宗的家訓。我雖然沒有到過漢人的地方,但說起來我們這一家可是和你們漢人頗有淵源的。」
阿堅已經回到父親身邊,說道:「真的嗎,你都未曾和我說過呢。」
說至此處,忽地回過頭來,問陳石星道:「貴國的風家快刀可有傳人?」
陳石星怔了一怔,說道:「晚輩孤陋寡聞,中土各家各派以快刀著稱的,我只知道孟家快刀和石家快刀,風家快刀可沒聽過。」
阿璞將軍歎了口氣,「如此說來,恐怕早已失傳了。」接著再問道:你麼貴國武林中有關『風、雲、雷、電』的傳說你可聽過?」
陳石星是張丹楓的關門弟子,張丹楓本來是武林中見聞最為廣博的一位大宗師,但可惜他入門之日,張丹楓便即去世,因此有關武林的掌故他所知甚少,根本就不知道「風、雲、雷、電」是什麼,當然答不出來了。
雲瑚驀地想起,說道:「鳳、雲、雷、電的故事,爹爹曾經和我談過一些,他們是三百年前在武林中齊名的四位高手,對麼?」阿璞說道:「不錯。」
陳石星道:「哦,原來風、雲、雷、電是四個人。」
雲瑚說道:「風是風天揚,曾創下追風刀刀法;雲是雲中燕,是個女子,以劍法、輕功著稱。雷是一個綽號叫做『轟天雷』、名叫凌鐵威的人,內功最強。『電』也是綽號,是『閃電劍』耿電。這四個人都是南宋初年的刀客。聽說風雲二人乃是夫婦,可惜經過了幾百年,如今他們各創一家的武功恐怕是早已失掉了。」(有關「風、雲、雷、電」的故事詳見拙著同名小說。)
阿璞笑道:「雲姑娘倒是記得很清楚,但你可知道雲中燕是哪一族人嗎?」
雲瑚道:「她不是漢人嗎?爹沒和我說過,年代太遠,恐怕他也不知。」
阿璞道:「她是我們蒙古的公主,雲中燕是她自己取的漢人名字。她稱那位風大俠兩情相悅,拋下公主不做,與他私奔的。」
雲瑚心念一動,恍然大悟,「將軍,你的刀法可是那位風大俠傳下來的?」
阿璞說道:「不錯。三百年前我的那位祖先和風大俠是異國朋友,他的妻子更是漢名雲中燕那位蒙古公主的侍女。我那位祖先夫婦二人都曾跟雲中燕到過中國的,風大俠也曾來過我們這兒。我家本曾和風家相約,以後世世代代,後人都要往來的。可惜過了一百多年,由於戰亂頻仍,這個約定大家都不能遵守,音訊就此中斷了。」
雲瑚道:「原來將軍的家訓有這麼一個動人的故事,待我們回到中原,自當替將軍打聽風家後代的消息。」
阿璞笑道:「故事中的異國友誼固然感人,但還是談目前的事要緊。對啦,我還沒有請問你們,你們是金刀寨主派來的嗎?」
雲瑚道:「不是。不過我們此行的目的,則是曾經和金刀寨主說過,並且得到他的同意的。」
阿璞道:「請耍喊味,不知你們的來意可否讓我知道。」
陳石星道:「我們本來就準備稟告將軍。」當下將他們追蹤龍文光而來到和林的經過,簡單扼要的告訴阿璞將軍。
阿璞道:「他們已經到了和林了,如今是住在右賢王的家裡。據我所知,你們說的那個龍老賊正在等候我們大汗的召見。」
陳石星道:「他一定會挑唆你們的大汗又動干戈。」
阿璞道。」這是當然的了。你們想必亦已知道,右賢王是主戰最力的人,故此正要借重他呢。」
阿璞咬牙說道:「這種賣國求榮的小人,怪不得你們恨他。他不但禍害漢人,來到和林,只怕也要給我們蒙古人帶來一場災禍。」
雲瑚問道:「跟這老賊來的有個綽號東海龍王的司空闊將軍,你們要刺殺地,我當然是不能阻攔的。不過我恐怕也不能幫你們什麼忙。」
雲瑚道:「將軍,我們也懂得你的處境,不會令你為難的。要去刺殺龍文光,人多反而不妙,就只我們兩個便行了!」
阿璞道:「東海龍王如今雖然是不在右賢王的府中,他手下本領高強的武士可還當真不少……」
陳雲二人齊聲說道:「我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阿璞道:「我是希望你們能夠一舉成功的,不過此事非同小可,總得做點準備功夫,比如說右賢王家住何方,你們都尚未知道呢。你們初到稱林,人地生疏,不如再過些時,伺機行事。反正東海龍王也不會這樣快回到右賢王那裡。」
第二天,阿璞找了個曾在右賢王王府當過差的心腹家人來,不但繪了王府的地圖,而且把他所知的一切有關王府的情形都詳詳細細的說給陳雲二人知道。
第三天,陳雲二人喬裝打扮,扮成了蒙古人跟那人到王府附近察看地形。雲瑚的改容易貌之術得自韓芷所傳,雖然未必青出於藍,亦已是甚為精妙,化裝成蒙古人,果然維妙維肖。他們盡量避免和外人說話,誰也看不出他們乃是漢人。
應該做的準備功夫都已做了,第四天晚上,他們就按照計劃,到右賢王府中去行刺了。
這晚天公作「美」,無月無星,正是適宜夜行人活動的天氣。
王府花園的後面,是一面峭壁,拔地而起,不下十丈,由於峭壁如削,料想王府的衛士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人能夠從峭壁過來,陳雲二人就正好乘慮而入了。
他們以超卓的輕功,攀登峭壁,偷入王府後園。
園子裡靜悄悄的倒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按照那個曾經在王府做過下人所說的情況,右賢王通常是在三處地方過夜,一處是他的「福晉」(正室)的寢宮,一處是他最寵愛的一個妃子的住處,還有一處是他審閱機密文件的書房。
王府的建築少說也有幾百間,無月無星,風向也都難辨,確是難找。而且他們並非要行刺右賢王,也不想去找他。
陳石星笑道:「咱們只好碰碰運氣,一路偵察過去吧。」
他們蛇行兔伏,借物障形,走到一個所在,忽見小樓一角有燈光透露。
這個所在像是大園子裡的小園子,另有短牆隔開,周圍並沒發現守衛。
紗窗現出人影,陳石星凝眸一看,不覺又驚又喜,看這樣子,可不正是小王爺是誰?
只聽得小王爺哺哺自語:「真的會是他們,我可不敢相信。但倘若真是他們,真有此事,我該不該將我所知稟告父王呢?」
陳石星起了疑團,咬著雲瑚的耳朵說道:「咱們去冒個險!」
他一個「黃鵲衝霄」的身法,身形平地拔起,落處無聲,上了那座小樓。
小王爺忽見窗子無風自開,一個人跳了進來,這剎那間,不由得驚得呆了。
「你,你是——」
一個「誰」字尚未吐出唇邊,陳石星己是掩著他的嘴巴:「別嚷,是我!」
小王爺聽出了陳石星的聲音,莫說他對陳石星本來是有友誼,即使沒有友誼存在,他是深知陳石星武功的厲害的,當然不敢叫嚷了,說時遲,那時快,雲瑚亦已跟著上來,進了他的房間。
陳石星道:「多蒙小王爺把我們當作朋友,實不相瞞,我固然是應約而來,但也確實還有別的事情,想請小王爺幫個不大不小的忙。」
小王爺越發吃驚,說道:「什麼事情?」
難道、難道——
雲瑚問道:「難道什麼?」
小王爺把眼睛望著陳石墾,好像想說又不敢說的神氣。
陳石星笑道:「小王爺,你剛才一個人在這裡自言自語,我都聽見了。多謝你沒有將碰見我們的事情,告訴你的父親。但好像有人曾經在王爺面前談及我們,是不是?」
小王爺道:「不錯。陳大哥,請恕我問得率直,你們不是要來刺殺我的爹爹吧?」
陳石星道:「當然不是!你想想,假如我們要刺殺你的爹爹,怎能還請你幫忙?」
小王爺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陳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們不是要殺我的爹爹,什麼事情,我都可以幫你的忙。」
陳石星道:「我想先知道,你的爹爹怎的會知道我們到了和林,又怎的會以為我們要來行刺他呢?」
「有人在我的爹爹面前告密。」
「告密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我是無意中偶然聽到的。我躲在屏風背後,不敢出來,只聽見那個人的聲音。」
「那人怎樣說?」
「告密的人說,阿璞將軍找來了兩名武功高強的漢人刺客,要行刺爹爹。他說刺客是一男一女,年紀很輕。他沒有說出你們的名字,但爹爹已經猜想到是你們了。這人對你們到了和林之後的一舉一動,似乎瞭如指掌,陳大哥,你大概應該猜得到是誰吧?」
陳石星早已心裡有數,說道:「不必猜。目前我們有緊要的事情立即要做。」
「是要在我們王府做的麼?」
「不錯。」
小王爺道:「那麼我要先告訴你們,爹爹為了防備你們行刺,在他平時起居之所,共有三處地方,早已安排了埋伏,不但有伏兵,而且設有機關。你們要是誤闖的話,危險之極。這三處地方是——」
陳石星道:「這三處地方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並非要來行刺你的父親,當然也會避開危險處所的。」
小王爺鬆了口氣,這才完全放下了心。原來他雖然相信陳石星,但還是不能不有點戒懼於心,因此他把父親設伏之事說了出來,一方面固然是為了提醒朋友,另一方面未嘗不也含有嚇阻的用意在內。
「好,那你趕快說吧,你要我怎樣幫忙?」
「容易得很,只要你告訴我,龍文光是住在那裡?」
小王爺道:「爹爹撥了一幢房子給他們這班人居住,在園子的西北角,前面有個池塘,那個姓龍的客人住在『喜雨樓』上,『喜雨樓』這三個字是用漢字題匾的,漆金大字,要是有月亮的話,隱約可見的。」
陳石星道:「好,我們會找得到的。」
小王爺驀地想起一事,「要是過了三更,你們還未找到喜雨樓的話,那還是趁早出去的好。」
陳石星道:「為什麼?」
小王爺道:「那人走了之後,爹爹還在和粘布達商量。粘布達是我們家的總管。爹爹要入宮覲見大汗,叫粘布達準備車馬。那時已是黃昏時分——」
雲瑚道:「你的爹爹去見大汗,那和我們又有什麼相干?」
小王爺道:「爹爹雖然可以陪大汗飲酒作樂,但按照往常習慣,至遲三更之前」,他必然回來。」
雲瑚道:「那又怎樣?」
小王爺道:「前兩天我已經聽得爹爹說過,他恐怕府中高手不足,尤其是那個龍文光帶來的武功最強的東海龍玉給國師請去切磋武功之後,他恐怕貴賓缺乏高手保護,萬一出了事情,大汗也會降罪他的。他要粘布達替他物色高手來當侍衛,但急切之間卻又哪裡去禮聘高手?因此據我猜測,爹爹這次人宮,一來是要將阿璞將軍找來了漢人刺客的事情稟告大汗,二來很可能是要大汗借用幾名金帳武士。你們想行刺龍文光,要是在三更之前未能得手,危險就大得多了。」
雲瑚笑道。」多謝你告訴我,但要是我們害怕危險,我們也不會來了。」
離開了小王爺,陳石星抬頭一看天色,雖然還是烏雲蓋月,但卻可以看見天邊的北斗星了,天色沒有他們剛來的時候的陰沉了。
陳石星辨明方向,立即去找喜雨樓。
途中雲瑚在他耳邊悄悄說道:「那個告密的人你猜是誰?」陳石星道:「咱們同時把心中所疑的人說出好不好?」
雲瑚笑道:「好,一、二、三——」他們同時在口中輕輕的吐出三個字來,果然大家說的都是「慕容圭」!
雲瑚道。」那怎麼辦?阿璞將軍身邊藏有這樣的奸人可是危險得很啊!」
陳石星道:「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要在三更之前刺殺龍老賊,任何事情都要等到得手之後再說了。」
雲瑚輕輕一技他的衣袖,在他耳邊說道:「噤聲,你瞧那邊。」
只見那邊隱隱有金光閃爍,陳石星大喜道:「不錯,是喜雨樓了!」他用的是傳音入密功夫,把聲音凝成一線,送入雲瑚耳內,即使有人站在他的旁邊,也不會聽得見的。
雲瑚道:「右賢王既然設了埋伏,等待咱們自投羅網,恐怕就不只在他通常所在的那二個地方設埋伏了,喜雨樓可能也有機關的。」
陳石星道:「好,那麼我試一試投石問路。」
陳石星隨手在地上拾起一顆石子,用彈指神通的功夫輕輕一彈,飛上樓頭。
猛聽得「轟隆」一聲,欄杆折斷,樓面裂開,噴出火光,靠近欄杆的一角竟然塌了。
一顆小小的石子,如何能夠造成如此驚人的破壞力量?原來這樓上果然是裝有機關,來人必須從內院的那道樓梯登樓,方可安然無事。
隨著那「轟隆」一聲,亂箭紛紛射出,倘若真的是一個人跳上去的話,即使輕功多好,能夠迅速避開爆炸之處,只怕也要給亂箭射成刺蝟!
心念未已,只聽得四面八方響起了「捉刺客,快來捉刺客啊!」的呼喊!同時黑漆的夜空,也出現了載浮載沉的點點火光,那不是星光,是樓中放出來的孔明燈,少說也有數十盞之多。
「天有不測之風雲」,剛剛雲開月現,此時天色又變了,恢復了烏雲掩月的陰暗天色,而且下起小雨。不過天空上的數十盞孔明燈卻還是飄飄蕩蕩,照得見地面的景物,有如特別光亮的繁星。
陳石星人急智生,抓起一塊石頭,用力一捏,捏成無數碎塊。以彈指神通的功夫,接連彈出,不消片刻,空中的孔明燈給他打落十之八九,待到第三批第四批衛士趕到之時,孔明燈全都打滅了。
天黑如墨,對他們大大有利。孔明燈熄滅之前,他們早已認明方向,當下施展超卓的輕功,繞過假山,穿過花叢,避開衛士,乘機逃走。
衛士從四面八方趕到喜雨樓前,他們卻已逃到沒有衛士巡邏的角落了。
雲瑚鬆了口氣,忽地問道:「大哥,你看小王爺的話是否全都可靠?」
「我想他不會對我說謊的。你是懷疑他哪一點?」
「右賢王已經入宮去見大汗?」
「他恐怕咱們今晚進來行刺,雖然他已經布下陷阱,只怕也還是要預防萬一的。他離開王府,依我看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那他不怕龍文光萬一會有意外嗎?」
陳石星霍然一省:「哦,你的意思是龍文光這老賊可能也跟他入宮去見大汗了?」
「我只是如此猜想而已。假如小王爺的話可信的話——」她話猶未了,忽聽得群馬嘶鳴。
原來他們已經到了王府的馬廄,廄中的馬匹受驚,嘶鳴不已。而且有幾匹馬逃了出來。
職司管理牢馬的王府馬監亦已在夢中驚醒,連忙叫他的兩個手下幫忙約束馬匹,陳石星聽得他嘀嘀咕咕的說道:「今晚真是倒霉,送了王爺出門,剛想睡一好覺,不知又在鬧什麼事情,害我沒有一覺好睡。」
話猶未了,陳石星已是倏地現出身形,一把將他抓住,那兩個馬伕亦已給雲瑚點了穴道。
馬監失聲叫道:「你,你是什麼人?」陳石星是蒙古武土的打扮,馬監還以為他是王府的人來開自己的玩笑。
陳石星用蒙右話冷冷說道:「我是刺客!」
馬監嚇得魂飛魄散,哀聲求告:「我不過是個低三下四的奴才,好漢你可不要殺我!」
陳石星道:「你說老實話,我就饒你,否則——你瞧!」騰的一腳橫掃過去,把三根碗口般粗大的用來繫馬的木樁掃得同時倒下,斷為六段。
馬監顫聲說道:「好漢,你,你要知道什麼事,小人不、不敢遮瞞。」
陳石星道:「瑚妹,你過來問他。」他的蒙古話比不上雲瑚,是以叫雲瑚代問口供。
「王爺和誰一起出去?」
「那兩個人我認不得的。」
「是漢人還是蒙古人。」
「好像是漢人。」
「其中一個是否上了年紀的?」
「有個花白鬍子的,看來恐怕是有六十左右年紀了。」
「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王府的?」
「初更時分。」
「什麼時候回來?」
「小人不知,王爺沒說。」
陳石星道:「不必問了,那人定是龍老賊無疑。」
雲瑚說道:「好,我讓你睡一好覺。」點了馬監的昏睡穴,說道:「咱們替他迎接『貴賓』大哥,你挑兩匹好馬。」
他們跨上坐騎,從花園的後門衝出,後門雖然有幾名衛士,卻哪裡能夠攔阻他們?除了一個比較機伶的衛土早就躲起來之外,其他的衛上都給陳石星用碎石子打著了穴道。
摸黑走了一會,天色稍為好一些,天邊的北斗星隱約可見。雲瑚道:「不知到了三更沒有?」
陳石星在這方面較有經驗,抬頭看著天色,說道:「斗轉星移,恐怕三更已經過了。」
話猶未了,忽聽車聲轔轔,有一輛四匹馬拉的馬車,正從山坡上下來。車頭掛有風燈,看得出是輛華麗的大馬車,決非普遍人家所能有的。
雲瑚大喜過望,悄聲說道:「一定是右賢玉的馬車,只不知龍老賊在不在車上。咱們過去截住他!」
陳石星道:「先別露出身傷,冒充王府家人,見機行事!」
他們兩匹馬迎著那輛馬車奔去,雨後斜坡,那輛馬車緩緩前行,車上有人喝道:「來的什麼人,想找死麼?快快勒住坐騎!」說的是蒙古話,聲音似曾相識。
兩匹馬停在馬車前面,馬車亦已戛然而止。雲瑚捏著嗓子說道:「王府的人,來向王爺報信的。」
車簾揭開,右賢王探頭外視,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府中出了何事?」他覺得雲瑚的口音甚為陌生,聽得出不是他的心腹手下。
陳石星和雲瑚下了坐騎,走到馬車前面,在距離十步之內,半彎著腰,向右賢王行參見之禮。
雲瑚故意裝作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氣喘呼呼的急促說道:「王府闖進刺客,請王爺暫時不要回去。我,我是——」說到後面,裝作力竭聲嘶,右賢王已是聽不真切。
右賢王哈哈笑道:「刺客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料他們也跑不了,我正要回去審問他們。嘿,你叫什麼名字,說清楚點,我聽不清——」
話猶未了,陳石星已是倏的一個「黃鶻衝霄」,身形平地拔起,一抓向右賢王抓下。
右賢王做夢也想不到他家的「奴才」會偷襲他,「啊呀」一聲,剛剛叫得出來,就繪陳石星一把抓著。
坐在右賢王身邊的是個披著大紅袈裟的番僧,出手也是快,極。幾乎是在同一時候,「呼」的一掌,向陳石星天靈蓋劈下。
陳石星陡覺勁風颯然,已知此人的功力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當下霍的叮個「鳳點頭」,說時遲,那時快,已是把右賢王的身體舉了起來,喝道:「有膽的,你打!」
他只道右賢王已經落在自己手中,這個番僧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傷害他們王爺的性命。哪知這個番僧竟是毫不躊躇。哼的一聲,喝道:「有什麼不敢!」果然說打就打,一掌拍向右賢王后心。
紅衣番僧一張口說話,陳石星這才聽了出來,原來這個「膽大包天」的對手不是別個,正是瓦刺的第一高手彌羅法師。
原來彌羅法師擅於「隔物傳功」,這一掌的掌力,其實已是傳到陳石星身上。
陳石星胸口一震,一個鷂子翻身,從馬車上躍出去,手中仍然牢牢抓著右賢王。
彌羅法師本來以為這一掌打下去,對方絕對來不及傷害王爺,就會給他的「龍象功」震得重傷的,對方一受重傷,右賢王自然就可以脫出他的掌握,哪知陳石星居然還是能夠抓牢右賢王跳下馬車,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雲瑚跳下馬車,手中寶劍疾揮,把拉車的兩匹馬前腿斬斷,馬車登時傾仆。馬車翻倒,風燈熄滅,在這混亂的一剎那,陳石星和雲瑚都未發現另一個人。
陳石星腳尖落地,運氣三轉,消解了胸中的煩悶之感,喝道:「右賢王,你要不要性命?」右賢王驚得呆了,急切之間,竟然說不出話。
彌羅法帥跳下車來,拾起兩塊石頭,先把陳石星和雲瑚騎來的馬擊斃,喝道:「你們膽敢傷害王爺,你們也決計逃跑不了!」陳石星笑道:「誰說我們要逃?」
另一個從馬車上跳下來的人此時亦已向他們走近,哈哈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是你這個小子和姓雲的臭丫頭。好吧。你們不想逃跑,咱們就再決雌雄!」
這個人是東海龍王司空闊。陳雲二人雖然早已料到右賢王身邊必有高手保護,可還料不到竟是這兩個頂尖兒的高手。陳石星心裡想道:「好在先抓著了右賢王,否則今晚可是難鬥。」
「如今我們可沒功夫陪你打架,你要一決雌雄,待我們此間的事情了結之後,可以另約日期。」陳石星笑道。
右賢王驚魂稍定,此時方能說出話來:「你們要什麼?」
雲瑚說道:「要龍文光這老賊的性命,你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得拿這老賊來換!」
右賢王沒聽見龍文光的聲音,心道。」這老幾倒是乖巧,躲起來了。」
「不錯,他是和我一起入官的,但大汗見他年老體弱,將他留在宮中過夜。」他用的是緩兵之計,雖然知道龍文光終於會給對方發現,但拖得一時就是一時,彌羅法師和東海龍王武功高強,說不定會有手段救他脫險。
陳石星半信半疑,「龍文光叛國求榮,大汗為了籠絡他,說不定真會將他留在官中。我答應小王爺決不傷害他的父親的,怎麼辦呢?」心裡躊躇,目光一瞥,忽見東海龍王已是悄悄向雲瑚走近幾步。
陳石星叫道:「瑚妹,小心偷襲!」
雲瑚立即走到右賢王身邊,劍尖指著右賢王的腦袋,喝道:「誰敢再動一動,我立即要了你們王爺的性命!」東海龍王本來是想依樣畫葫蘆的把雲瑚抓作人質的,雲瑚警覺得早,他只好乖乖的聽從雲瑚的吩咐,停下腳步了。
雲瑚把寶劍平貼右賢王頸項,冷笑喝道:「你的鬼話騙得了誰,我數到三字,你不把他交出來,可休怪我劍下無情!」
右賢王感到頸背一片冰涼,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叫道。」我,我說,我先把劍移開。」
他話猶未了,躲在一塊岩石後面的龍文光卻已跨上坐騎,縱馬疾奔。
右賢王大叫:「龍文光,你怎能如此不夠朋友,快,快回來!」龍文光當然不會聽他呼喚,唰唰幾鞭,催促坐騎,跑得更快。
雲瑚當機立斷,說道:「大哥,我去追他,你看牢人質!」
陳石星抓著右賢王的琵琶骨,右掌貼著他的背,朗聲說道:「在雲姑娘回來之前,誰都不許離開這裡一步,否則可休怪我對你們的王爺不客氣!」
彌羅法師道:「要是雲姑娘回不來,那又怎樣?你總不能永遠扣留我們王爺?」
陳石星說道:「最多一個時辰,不管她回不回來,只要你們沒有異動,我自會釋放你們王爺。」
雲瑚的影子不見了,馬蹄聲也聽不見了。陳石星心裡好像懸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生怕雲瑚的輕功迫不上奔馬。
正自忐忑不安之際,一陣風吹來,陳石星的內功深湛,聽覺特別靈敏,風中送來了好像是人的叫聲,像是受了重傷的慘叫!陳石星嚇得連忙叫道。」瑚妹,你怎麼啦?」他用的是傳音入密功夫,估量雲瑚若是在三五里內,應當聽得見他的呼喚。雲瑚是向山上追去的,若算平地的距離,她走了不過半枝香時刻,很可能還在這個範圍之內。
他屏神靜氣,等待雲瑚回答。俗語說度日如年,此時他的焦急心情,已不僅是度日如年,而是分秒如年了。
空林寂寂,聽不見雲瑚的回答。
雲瑚怎麼樣了?
右賢王那四匹拉車的馬,都是千挑百選的名駒,若在白天,雲瑚輕功再好也是追趕不上的。
「好在」這是晚上,而且是剛剛下過雨的晚上。山路本就崎嶇,雨後的斜坡更是滑不留足。那匹馬是久經訓練的戰馬,黑夜奔馳,也會躲避危險,好像人一樣的小心翼翼。但這麼一來,可就比在大好天氣之下的平地上跑得慢多了。
雲瑚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越追越近,一聲長嘯,抽出父親生前所用的那把寶刀,說道:「求爹爹在天之靈保佑,孩兒今晚要用你的寶刀替你報仇!」
龍文光嚇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雲姑娘,求你看在母親的份上。」
雲瑚大怒喝道。」你敢再提我的娘親,我在你身上多加十刀八刀!」此言一出,龍文光登時噤若寒蟬,只知狂揮馬鞭,催他的坐騎快跑了。
瓦刺那隊騎兵的急驟蹄聲雲瑚聽得見了,再過片刻,龍文光也聽得見了。
雲瑚飛石打去,此時距離已經又近了一些,但還是打不著。
龍文光大叫:「快,快來救我,快來救我!」忽地失聲尖叫,馬失前蹄,把他摔倒,像個人球似的從山坡上骨碌碌的滾了下去。原來他狂抽馬鞭,打得那匹馬發了脾氣,久經訓練的名駒是最不喜歡受人鞭打的,而他的騎術又很普通,哪裡控制得住。馬躍過一排石筍,登時將他拋下馬背。
雲瑚喝道:「往哪裡跑!」幾個起伏,循聲覓跡,追上了還未滾到谷底的龍文光。
此時已是雨過天晴,月亮又鑽出雲居,雲瑚藉著星月的微光,發現龍文光躺在地上,有一堆亂石擋住了他往下滾動。
雲瑚喝道:「起來!」腳尖一踢,龍文光動也不動,雲瑚擦燃火石一瞧,只見龍文光遍體鱗傷,渾身是血,把手一摸,氣息早已沒了。
雲瑚目睹他的慘狀,倒是不忍再加一刀。當下插刀歸鞘,說道:「自作孽,不可活,用不著我殺你了!」
陳石星終於聽到了雲瑚的回答:「大仇已報,你快走吧!」
正是:
聯劍同仇誅國賊,拼將熱血染胡沙。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