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心中雖然有點起疑,但長官宣召,那敢稽延,只好立即跟隨來人同往,跨步出門之時,只見南宮尚暗暗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哈哈笑道:「張兄機會到了,好自為之!」說話似帶雙關,李逸禁不住心頭一震。
李明之住在五鳳樓邊的一座偏殿,那是內苑與外宮交界之處,李逸到時,李明之在虛位以待,笑道:「你還沒有吃過晚飯吧?」便即請他入席,李逸見他顏色和藹,稍稍心寬。
李明之很稱讚他的武功,接著又問他的身世和學藝的經過,這些問題早在意料之中,他向張之奇要那份薦書之時,也早問過張之奇的了。當下便按照自己所知,小心翼翼的回答,幸好並沒露出什麼破綻,李明之也不怎樣仔細盤查。酒過三巡,李明之和李逸幹了一大杯酒,忽地說道:「那日你在校場上捉到刺客的事情,我已敷告天後了。經過審問這刺容乃是徐敬業所指使的,現在我就要交給你一件差事。」李逸心頭「卜通」一跳,只得說道:「但憑大人吩咐。」李明之道:「天後有令,叫我把這個刺客送給大內總管再加審問,你就暫時留在總管大人那兒,也許天後還要召見你呢。」李逸聽了,一則以喜,一則以俱。喜是可能有機會見到武則天,俱者是怕刺客在他手上送了性命。
李明之又道:「這是一件秘密的差使,不許給外人知道。你天黑之後,押他進去,免得惹人注目。因為恐怕宮廷內外還隱有裴炎的黨羽,若然給他們知道你是押解刺客的話,只怕他們會中途襲擊,所以要分外小心。好在你的武功在刺客之上,若有什麼意外,也盡可制得住他。」李逸這才知道,何以要在黃昏時分召見他前來的道理。
接著李明之將今晚宮中宿衛的口令,以及怎樣到總管府交差等等手續說了。交代清楚,便叫手下的武士將那名刺客牽出了。只見他眼眶探陷,步履瞞珊。想必在這三四天受了許多折磨。
那刺客雙眼圓睜,狠狠盯著李逸,嘴唇微微開啟,想是已被點了啞穴不出聲。李逸甚是悲憤,硬起心腸,拖著刺客的手,領了金牌,便押他進宮。
宮中有人接引,指點他去管府去的路徑,便叫他自去。李逸從御花園中穿過,在淡月疏星之下,繞過迴廊曲棚,分花拂柳,一步一步的踏過他舊遊之地,心中無限悲酸。走了一會,過了一座假山旁四下無人,那刺客忽然低聲說道:「你要害我的命?」李逸驟吃一驚,這刺客的武功,自已沖關解穴,不足為奇,叫李遍吃驚的是:這刺客的話單刀直入,卻實叫他難以回答。
那刺客又道:「你不過是想求取功名富貴罷了,是麼?你害了我,最多是你做一個統領,或者是給你做個大內衛土。你肯聽我的話。包你獲得更大的功名更大的富貴!」李逸道:「怎麼?」那刺客道:「咱們全力將武則天殺了,你就是大唐復國的功臣!」
這一剎那,李逸轉了好幾個念頭,淡淡說道:「我不想功名,不想富貴。」那刺客怔了一怔,李逸向他望了一眼,忽道:「但我願意放你,我也願意與你一同去刺殺武則天!」那刺客霎霎眼睛道:「真的?」李逸抽出寶劍,「啪」的一聲,將他手銬削斷,說道:「咱們現在就去!」那刺客睜大了眼睛,道:「你是誰?」李逸道:「你是誰?」那刺客道:「我是京都白元化,大唐的子民。」李逸道:「我是高祖皇帝的曾孫,我叫李逸!」白元化「啊」了一聲,道:「英國公本來叫我投奔你的,想不到咱們竟會這樣見面!」
李逸抱起白元化便走,從御花園穿過,走到太液池邊,凌波宮已經在望。李逸道:「白兄,你替我把風,若然給人發覺,你施展你的飛刀絕技,將他殺了!」摸出幾柄匕首,交給了白元化,那是他早就藏在身上,準備刺殺武則天的。他給自己留下了兩把,餘下的都交給了白無化。白元化問道:「殿下沒有約其他的人同來嗎?」李逸道:「就是咱們兩人了,你害怕麼?」白元化笑道:「我若是害怕,也不敢在校場上行刺李明之了。」
凌波宮矗立在太液池邊,背後是一座假山。李逸叫白元化藏在假山內替他把風,立即施展絕頂輕功,從假山跳到了宮殿的琉璃瓦面。凌波宮內是十幾棟房屋,中間的一座房子透出***的激光,李逸在瓦面上蛇行滑走,轉瞬之間就抓到了那間房子的簷頭,留心察著四周的動靜,並不見有衛士巡邏,心中想道:「武則天絕對料不到會有刺客闖進深宮,她如此大意,活該命絕了!」
李逸用了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雙足掛著屋簷,探頭內望,就在這時,忽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天後,你太勞神啦!」這是上官婉兒的聲音,李逸心頭一震,幾乎跌倒,他所聽到的關於婉兒的消息果然是真的!「婉兒果然忘掉了父母之仇,歸順仇人了!」李逸無限失望,無限悲痛,但覺熱血沸騰,不能自己!
然而李逸再一張望,又好似給一盆冷水迎頭潑下,登時叫他冷了半截,但見武則天和上官婉兒相對而坐,還有一位少女站在武則天的旁邊,不是別人,竟是武玄霜!李逸一片茫然,扣在手中的匕首發不出去,有武玄霜在武則天的身邊,今晚是絕對不能成事了。就在這時,忽聽武玄霜問道:「姑姑,你今晚是想見那個刺客麼?」
武則天道:「我不想見那刺客,我倒是想見那擒住刺客的人。」武玄霜道:「聽說那人的劍法非常神妙,連李明之也看不出他的家數來。」武則天道:「所以那刺客沒什麼奇怪,這個人卻是有點奇怪。」武玄霜道:「他叫什麼名字?」武則天道:「聽李明之說,他是嵋州人氏,叫做張之奇。」武玄霜道:「我可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宇啊!」上官婉兒問道:「天後,我有一件事情,甚不明白。」武則天道:「什麼?」上官婉兒道:「這刺客是京都縣保薦的,為什麼你對那位縣官不加處罰。」武則天微微一笑,說道:「慢慢你就會懂得了。」
李逸心頭一震,知道武則天已是對他起疑,又覺得武則天處理這件案子,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未及思索,只聽得武則天說道:「刺客的事情,以後再談。你先把徐敬業那篇檄文讀給我聽。」
上官婉兒一陣躊躇,半晌說道:「這篇檄文,不讀也罷。」武則天笑道:「既然是討伐我的檄文,那當然是將我罵得很凶的了。你怕我聽了難受嗎?我若是怕人罵,也不敢做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女皇帝了!婉兒,你放心讀吧,這檄文是駱賓王做的,文筆一定不壞,我倒想欣賞一下呢!」
上官婉兒被武則天一催再催,只得掏出那篇檄文,緩緩念道:「偽臨朝武氏者,性非洲順,地實寒微。」武則天道:「好,這文章起得好,話也說得對!我出身本來微賤,我父親是賣木材的商人,我伯父是種過地的,我的性情也的確不是和順的。」上官婉兒繼續念道:「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人待,泊乎晚節,穢亂春宮。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壁。入門見嫉,娥嵋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武則天擊節讚道:「這兩句對得巧!晤,那是說我迷惑先帝,說我淫賤;千古以來,男人總是這樣罵女人的,不過,調子雖然有點老套,文章還是做得好的,再念,再念。」
上官婉兒臉上忽起一片紅雲,低聲念道:「踐元後於翟,陷吾君於聚扈。」原來這兩句是說武則天先後嫁父子兩人,雌獸為「扈」,「聚扈」乃是禽獸亂交,意思是說由於武則天而造成了父子兩代皇帝的「禽獸行為」,確乎是罵得很惡毒的了。武則天並不生氣,但卻也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情,說道:「這是我願意的嗎?先帝將我從尼姑庵裡接回來,要強迫我做他的妃子,我有什麼辦法?我之不願意死,為的就是使天下女人,以後不要再受男子這樣的欺負!我受了父子兩代的侮辱,駱賓王不罵他的皇帝,劫將罪名都推到我的身上,這實在不算得公平!」
上官婉兒道:「不必讀下去了吧?反正狗嘴裡長不出象牙。」武則天道:「不!你這樣罵駱賓王也是不公平的。士大夫有士大夫的看法,在他們看來,女人就是禍水,女人而做皇帝更是妖孽,所以他認為他是對的。他寫這篇檄文的時候一定很得意,並不覺得這是對別人一種不公平的侮辱。」
上官婉兒道:「好,那你再聽聽這幾句。這不是無中生有嗎?」繼續念下去道:「加以尷錫為心,豺狼成性。近押邪僻,殘害忠良。殺姐屠兄,就君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武則天哈哈笑道:「我的姐姐是自殺死的,殺姐一事,或者還可以捕風捉影;就君、鳩母、屠兄等等,卻從何而來?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了,有一個舉子考試的時候,做的一首詩中有兩句是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主考官錄取了他,召他進見。對他說道:「你的身世怎麼這樣慘啊!」那舉子道:「舍弟江南死是事實;至於家兄,則現在還好好的活著,我是為了要做好這句對仗,沒奈何只好叫家兄死一次。」
上官婉兒笑的流出了眼淚,說道:「駱賓王只求文章對得工整,看來和那舉子也差不多。」繼續念道:「猶復包藏禍心,規竅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鳴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柞之將盡。龍蟄帝后,識夏庭之遞衰。」武則天聽到這裡,又微笑道:「這幾句是用呂後、趙飛燕和褒她的典故,把我和這幾個壞女人相比,總之是女子,國家,他們不去推究其他原因,而是把亡國的罪過,放在女人頭上!哈哈,這真是太簡綽了。再念下去吧,下面應該是替徐敬業來誇耀自己了。」
上官婉兒道:「不錯。」繼續念道:「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家子。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徽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志安杜稷。因天禾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愛舉義旗,以清妖孽!」武則天笑道:「文章做得好!只是誰失望呢?我做了皇帝,他們這班『皇后舊臣,公侯家子』的確是失望的。天下的老百姓可沒有失望啊!」
李逸心頭一震,想起和自己策劃起兵的,的確是武則天所說的這班人。而老百姓罵她的,卻是少之又少,只聽得上官婉兒往下念道:「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海陵紅粟,倉儲之敵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班聲動而風起,劍氣沖而南斗乎。暗鳴則山稼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武則天高聲讚道:「好,好!這幾句描寫軍威,確是有聲有色!但是,婉兒,你不覺得文人多大話嗎?」
上官婉兒道:「正是呢,這幾天的仗打得怎麼樣了?」武則天道:「李孝逸連戰俱捷,現在已把徐敬業的人馬包圍起來了。看來不出十日之內,便可以完全平定。」李逸倒吸了口涼氣,聽得武玄霜笑道:「徐敬業也是一位名將,怎如此不濟於事?」武則天道:「其實他的計劃倒是挺周密的!裴炎做內應,還聯絡了我們南搗的大將軍程務挺,要程務挺在陣前倒戈,這一著很厲害,可惜都給我破獲了。你還記得那個行刺賢兒的刺客麼?」武玄霜道:「是不是叫做程務甲的那個人?」武則天道:「不錯。當時我寬恕了他,他就把主使的人供出來了,他便是程務挺的弟弟,這回得以破獲程務挺謀反的案件,全是他的功勞。」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徐敬業失敗最大的原因,還是老百姓不幫他。這兩件案子的破獲,只是使他失敗得更快罷了。好,婉兒,你再念吧。」
上官婉兒繼續念道:「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公等或盾漢地,或葉周親,或膺重寄於活言,或受顧命於皇窒。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杯之士未乾,六尺之孤何托……」武則天道:「晤,這兩句對得很好,「一折之士未乾,六尺之孤何托?一折之土指的是高宗皇帝的墳墓,六尺之孤指的是我那幾個兒子。駱賓王要人們記起先帝的墳墓,先帝的兒子,來幫他打天下,來幫他恢復先帝的江山。這兩句話聽來充滿了感情,可是我做母親的還沒有死,怎麼能說我的兒女是六尺之孤呢?難道他們的心目中,只有父親,沒有母親的嗎?」武玄霜道:「一折之士也說不上,那樣雄壯的皇陵,豈能說是一折之士?」武則天道:「大約又是因為要對仗工整的原故吧?這且不管它,再念下去。」
上官婉兒續念道:「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勤,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武則天哈哈笑道:「剛剛起事,就在講裂土分封,高官厚祿了。原來他們並不是為了百姓,而是為了自己。卻又何必這樣明顯的寫出來呢?這樣的檄文不怕引起老百姓的反感嗎?」上官婉兒續念道:「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嗯,讀完了。」將檄文揩起,遞逞給武則天。
武則天接過檄文,笑道:「這篇檄文,真是擲地有金石之聲,結句尤其結得好極,就可惜今日之域中,不會是他們的天下罷了。婉兒呀,你猜我聽了這篇討伐我的檄文,第一個念頭是什麼?」
上官婉兒道,「天後所想的事情,往往是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的。」武則天道:「我聽了這篇檄文,首先想到的是,做宰相的應該受到責備。有這樣做文章的人,為什麼反而讓他被徐敬業所用?」
這番話不由上官婉兒意想不到,李逸更是大吃一驚,心中想道:「駱賓王把她罵得狗血淋頭,她不但不動怒,反而責怪宰相不善於用人,這度量真非常人所及。我們與她爭奪天下,這盤棋只怕是輸定的了!」只聽得武則天笑了一聲,又道:「文章雖然寫得很好,對仗工整,調子鏗鏘,可是卻毫無力量!你們看了他這篇文章可有一句話提到老百姓麼?沒有!他翻來覆去,只是攻擊我個人的私德,用盡一切惡毒的言辭來誣蔑我;再其次就是要公侯貴族跟他起事,將來可以得高官厚祿。他們既號稱義師,理該用民伐罪,但他們卻不替老百姓說一句話!他們不理會老百姓,老百姓又怎會關心他的事業?所以這是一篇好文章,卻不是一篇有力量的檄文!」歇了一歇,又微微笑道:「我想起裴行檢以前曾品評過他們,說『上先器識而後文藝』。說他們專搞文藝,見識不高,這話說得頗有道理。」
上官婉兒道:「天後要不要我擬一通詔書,反駁他們,就用你剛才所說的那些來說。」武則天笑道:「何必資此筆墨?」上官婉兒有點迷悄,忽地問道:「天後,依你看,這一篇文章會不會流傳後世?」武則天道:「這樣好的文章,當然會流傳下去的。老百姓看不懂,讀書人卻一定欣賞它。」上官婉兒道:「我就是顧慮到這點!」武則天哈哈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怕駱賓王這篇文章流傳下去,千秋萬世之後,我都永遠要蒙上臭名!後世的人,將把我看作歷史上最壞最壞的女人!」
上官婉兒想不到武則天說得如此坦率,一時間不敢作聲。武則天一笑之後,緩緩說道:「我既然做了歷史所無的女皇帝,若然男尊女卑的歷史不改變,我當然是要挨罵的,這早在意料之中。但你也不必太過慮,我敢相信,將來總會有公正的史家,會出來替我說話。那怕是千年之後,萬年之後,總會有這樣的史家的。」上官婉兒默然不語,但從她的臉色看來,卻還有不以為然的神氣,武則天道:「婉兒,我倒想你替我擬一道詔書,用八百里快馬加緊,飛遞給李孝逸叫他千萬不可殺了駱賓王!」
李逸聽到這裡,但覺眼前一片昏暗,心中完全絕望,是這樣一個比男子還要剛強的女人!他感到連自己也不是她的對手了。李逸茫然坐在瓦上,眼光一瞥,忽見遠處似有衛士的影子在移動。
李逸心中一凜,想道:「今晚我既不能下手,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在屋頂上望下去,但見御河如帶,上林花木,宛似錦繡的屏風,樓台殿閣,在花木掩映之下,錯落參差,好像一幅畫圖,美得難以形容。李逸想起兒時在御花園中的遊戲,太液池邊,凌波閣內,都曾印有他的足跡,想起今晚行刺不成,以後是再也沒有機會進宮的了,也許從此便要流浪江湖,鬱鬱終老,想至此處,悵悵憫憫,眼眶清淚欲流,幾次想要悄然離去,又禁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最令他留戀,最令他傷心的,還不是御花園的景色,而是屋子裡的上官婉兒。「侯門一人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何況上官婉兒入的不是「侯門」,而是比「侯門」還要森嚴萬倍的宮門!婉兒雖然沒有嫁人,但從此背道而馳,亦已是蕭郎陌路!他今晚見著了婉兒,卻不能和她說一句話。他真捨不得離開,但在這樣的情勢下,卻又不能不離開了。「她知道我今晚曾經來過嗎?」「她會在夢中夢見我嗎?」
還有武玄霜,對自己有過大恩,又是自己敵人的武玄霜,就是為了她在宮中,以至令他今晚不能下手的武玄霜!他不知是該感激她,還是該怨恨她?從今之後,只怕也是永遠不能再見著!「她會想念我嗎?」李逸在心中自言自語。「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會想念她的,雖然她是我的敵人。」
忽聽得上官婉兒說道:「那封詔書已經擬好了。天後,你要過目嗎?」武則天道:「不必了。婉兒,你近來有作詩嗎?我想起你那晚來行刺我,還記得你那晚作的詩呢。借問桃將李,相亂欲何如。那時你好像很怨恨我。」上官婉兒笑道:「那時我實在無知。」武則天笑道:「我用才倒作了一首詩,是答覆你那首剪綵花的。剪綵花固然是人造的,其實世間一切文物,又有刁月書戶不是人造的?我這首詩是詠蜜材的,讀給你聽,請你給我潤飾一下。」緩緩念道:
蜜桃人所種,人定勝天工。
月照九霄碧,時來四海紅。
春華明旦旦,秋實樂彤彤。
萬古生機在,金輪運不窮。
武則天自號「金輪皇帝」,這首詩強調人定勝天,完全是女皇帝的口吻。李逸心道:「好大的口氣!」上官婉兒擊節讚道:「好,好,意境、氣魄、音調都好,這首詩我也作不出來。」
武玄霜笑道:「姑姑,你今晚興致怎麼這樣好?你忘記了今晚還要審問刺客麼?」上官婉兒道:「是啊,怎麼還不見大二內總管來呢?」李逸心頭一震,想道:「再不走恐怕要給他們發現了。」就在這時,忽地有一條黑影疾飛而來,一踏上屋頂,揚手便是兩柄飛刀,向屋內射人!」
這人的身法快得難以形容,直到他飛刀出手之後,李逸才認出是誰。初時他以為定然是白元化,以為他替自己把風,等得不耐煩了,故此親來動手。哪知看清楚了,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這刺客並不是白元化,卻是與他同住的那個虯髯武士南宮尚!
但聽得屋子裡兩聲嬌笑,上官婉兒一伸手就接了一柄飛刀,婉兒自幼在劍閣之上練飛刀刺鳥的絕技,接飛刀的手法自是出色當行,她本來想同時接兩柄飛刀的,不過武玄霜出手比她更快,另一柄飛刀被她揚袖一佛,飛刀反射而出,嚓的一聲,插在樑上。
武玄霜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不對,這不是他!」那虯髯武士身手矯捷之極,一擊不中,便知屋中伏有高手,一按屋簷,立即翻身跳下,就在這時,但見白光一閃,「噹」的一聲,另一個武士已和刺客交上了手。
事情完全出乎李逸意料之外,這一個攔截刺客的武士才是白元化,他不知從什麼地方取得了一柄長劍,霎限之間已和南宮尚拆了四五招,同時大聲嚷道:「還有一個伏在屋上,他叫李逸,是李唐皇室的子孫!」
李逸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中了他們的圈套!這白元化前日在校場上行刺李明之,不過是一場把戲,誘使李逸露出武功,也誘使李逸對他露出真相。
李逸急忙飛身下地,但見南官尚揮舞一柄單刀,將白元化迫得連連後退,大聲叫道:「我纏著他,你快逃,快逃!」李逸腳尖一點,如箭疾發,「嗖」的穿過白元化身旁,寶劍一招「李廣射石」向白元化疾下殺手,白元化回劍一擋,「嚓」的一聲,劍鋒已被削斷,但他武功也真是高強,身形一晃,李逸的第二劍劈了個空,他仗著半截斷劍當作短刀使用,反手一擋,居然又格開了南官尚的單刀。
李逸哪裡還有心戀戰,扯南宮尚衣袖,叫道:「要走咱們一起逃走!」白元化哈哈笑道:「別做夢了,這裡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還是乖乖的留下來吧!」
李逸唰唰兩劍,將白元化再度迫開,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剛跑得幾步,突然聽得一個人大笑道:「好大的口氣,我偏偏要擋你一擋!」聲到人到,一股疾風先刮過來,李逸飄身一閃,定眼看時,卻原來是神武營的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那用大旗捲起豆粉的那個秦堪。
他的兵器奇怪之極,乃是一支三尺來長的旗子,旗桿是用黃鋼做的,可以當作判官筆用,又可以當作小花槍使,旗子則是極細的白金絲織成,呼呼翻捲,絲毫不怕寶劍。
李逢身形一晃,啊的一劍,直指敵人咽喉,沉聲喝道:「讓開!」豈知秦堪的武功確有獨到之處,但聽他冷冷一笑,也喝了一聲「留下!」李逸的寶劍疾發如風,看看就要穿喉而過,忽覺劍尖一移,滑過一邊,但見秦堪手舞靈旗,一揮一卷,竟然使出以柔克剛,卸力反擊的上乘武功,將李逸的寶劍一拂拂開,靈旗一展,反捲而下。李逸微吃一驚,霍地一個盤龍繞步,借勢擰身,以絕項的輕功配上精純的劍法,彈指之間,連發三劍,秦堪凝身不動,靈旗左右揮動,連接三招。李逸的劍尖一沾到他的旗子便立刻滑開,無法使勁。但李逸的劍法嚴密非常,秦堪想把他的寶劍捲出手去,卻也不能。兩人各以上乘武功相拼,彼此都不肯退讓半步,轉瞬之間就拆了二十來招。
激戰中但聽得南宮尚也在高呼酣鬥,李逸抽眼一瞧,只見南官尚也被另一個武士絆住,無法超過。這個武士乃是與秦堪齊名的神武營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那日在校場上手拔木樁的那個名叫張挺的人,他使的兵器是一根青銅齊眉棍,招熟力沉,左右盤旋,縱橫擇舞。銅棍起處,勁風呼呼,南宮尚的刀法嫡熟,卻是佔不了半點便宜。
再過片刻,南宮尚忽地一聲大叫,原來他被張挺的棍尾點中胚骨,搖搖欲墜,張挺哈哈一笑,叫道:「白元化,這個刺客我交給你啦!」抽出棍來,便與秦堪一齊合攻李逸。
李逸獨戰秦堪,還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個張挺,登時險象環生,張挺的那根鋼棍重達六十二斤,寶劍削它不動。但見漫空旗影,裹著一片銀光,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李逸劍光的***越來越小,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那邊廂,南宮尚中了白元化一劍,忽地使了一招救命絕招,脫手將單刀飛出,白元化冷不及防,肩頭被他的飛刀穿過,南宮尚身形如箭,立即飛奔,一溜煙似的穿入了花木茂密之處。張挺稍一躊躇,心中正自決斷不下,要不要幫白元化去追那個刺客?李逸何等機靈,一見有機可乘,立即拚死進攻,唰的一劍把張挺刺傷,正想逃走,秦堪忽地將旗桿當作花槍使用,桿尖一抖,一招「共工觸天」,槍尖倏的挑到李逸胸前,李逸矮身一避,「嚓」的一聲,衣襟也被他的旗桿挑破。
秦堪喝道:「別理那廝,這廝才是正點。」張挺中了一劍,暴怒如雷,即使秦堪沒有發話,他也不會放過李逸的了。他受傷之後,更為驍勇,掄起鋼棍,呼呼轟轟,把李逸打得幾乎站立不穩。
李逸施展出渾身本領,兀是抵擋不住,自知時間一長,必無幸理,這時他萬念俱灰,忽地鋼牙一咬,陡然躍起,一招「天河倒掛」,劍花朵朵,飛灑下來,渾身上下,竟似問起千百道精芒冷電,這是一招兩敗俱傷的凶殘劍法,秦堪大喝一聲,靈旗疾展,未能封住,張挺輕功稍差,被他的劍光迫得眼光鐐亂,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唰的一聲,李逸凌空刺下,一劍刺中了張挺的小腿,張挺撒手扔棍,一跤跌倒。
但張挺究竟是神武營中有名的高手,雖然中劍倒地,這一招臨危搬棍功力仍是深厚非常,那根八尺多長的青銅棍,竟似風車的軸心一樣,打著圈圈,盤旋飛來,李逸人未著地,無法閃避,提腳一蹋,卻消不了那股猛力,腳後跟給棍尾沾了一下,痛徹骨撓,就在這一剎那,秦堪靈旗再展,消去了李逸的劍勢,旗桿一挑,使出了一招「中平槍」的招數,看看便要刺入了李逸的小腹。
忽聽得一聲嬌呼,有人叫道:「住手!」李逸腳跟雖然站穩,心頭卻是動盪不休,抬眼一望,但見是兩個少女,分花拂柳,正自笑盈盈的向自己走來。那一聲嬌呼,乃是上官婉兒所發。另一個則是武玄霜,她身法較快,這時已到了身前三丈之地,嬌聲笑道:「李公子,我們專誠等你,已等得久了!」
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倒轉劍柄,回劍向自己的咽喉便刺,武玄霜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玉手一揚,扣在掌心的一枚金錢鏢電射而出,「錚」的一聲,將李逸的劍尖打歪,冷冷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就這樣的沒出息嗎?」
上官婉兒邁前兩步,柔聲說道:「李逸哥哥,你隨我們回去吧。」李逸牙根一咬,悄聲說道:「你再走上三步,我立刻回劍自刎,即算死不了,我的心已經死了,你們總不能阻住我的軀殼不死。」上官婉兒面色蒼白,眼角淚光晶瑩,低聲說道:「李逸哥哥,你何苦如此?嗯,我懂得你的心事,你願不願意聽我的說話?」
多少日子以來,李逸就渴望著見婉兒一面,渴望著與她互訴心腹,然而在此時此地,尤其在他剛剛見了那一幕「讀檄文」的情景之後,忽然間他覺得婉兒離開他很遠很遠,遠得就像一個陌生人似的,他好像理解她,然而又實在不理解她。這時,縱有萬語千言,卻都梗塞喉頭,半句也說不出來。
上官婉兒緩緩說道:「李逸哥哥,天後其實對你並無惡意……」李逸雙眼一睜,忽地大聲叫道:「不要說啊!你回去做你的女官,別再管我!我更不願意見到你到我的跟前來做說客!」
上官婉兒面色發青,咬著嘴巴,淚珠兒在睛眶裡打轉,好半響說不出話來。武玄霜道:「你到了京城,這裡的情形,你也親眼看到了,你還在負氣嗎?」李逸心痛如刀絞,眼光一瞥,但見上官婉兒和武玄霜都在凝眸望他,眼光中充滿著期待的深情。李逸忍著悲痛,避開了她們的目光,冷冷說道:「我現在已在你們的掌握之中,好吧,來吧!你是不是要將我拿去見你們的天後?」婉兒歎了口氣,道:「你不願留下你就走吧!但願咱們以後還能夠見面。」武玄霜把手一揮,秦堪張挺左右退下,讓開了一條去路。
李逸極力抑制住心頭的激動,淡淡說道:「玄霜,多謝你又一次的放了我,我可不能報答你啦。婉兒,我後悔與你重逢,從今之後,你只當這世上再沒有我這個人,我也把你當做死了。今生今世,我與你路隔雲泥,你也不必再望與我見面了。」
上官婉兒背轉了面,「哇」的一聲,輕輕的哭了出來,她知道除非是自己跟著一同走,否則只怕是真的不能再見了。這剎那間,她心中已反反覆覆轉了無數次念頭,終於還是留下來,待她轉過身時,李逸已經走了。
遠處的天空忽地閃過一溜藍色的火光,武玄霜怔了一怔,手摸劍柄,只見秦堪張挺,早已拔腳飛奔,武玄霜道:「婉兒,你先去歇吧,我去去便回。」那溜藍火,一間即滅,上官婉兒根本沒有留意,見武玄霜拔劍要追,心頭一震,急忙扯著她的衣袖道:「姐姐,天後不是說過,或去或留,都不要勉強他嗎?我知道他的脾氣,別要追他,留著他一條性命吧!武玄霜「噗嗤」一笑,衣袖一怫,說道:「我不是去追他,我要護送他一程,你回去吧。」這一瞬間,上官婉兒忽覺武玄霜面上露出一種很奇特的神情,那笑容似乎是裝出來的,笑容中有一份蒼涼,又似乎有一絲恐懼,上官婉兒心中一動,但見武玄霜身形倏起,轉眼之間,就追上了秦堪張挺,一同向後山去了。
皇宮的後面乃是緬山,秦始皇的時候,曾在山上建造過阿房宮,「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後來被項羽付之一炬,盡成焦土,唐朝在長安建都,山上也修造了一些宮殿,但卻遠遠不及阿房宮的規模,許多地方都荒蕪了。這時,李逸正逃入了緬山,想從山背面翻過去。他走過阿房宮的遺址,直上山頭,心中無限悲涼,縱目四望,但見一彎冷月,片片松濤,四下淒清,輝煌富麗的皇宮,早已被他拋在背後,望不見了。
李逸歎了口氣,緩緩下山,就在這時,忽似聽得有廝殺之聲,李逸吃了一驚,但見兩條人影,捷如飛鳥,正向著自己迎面而來!
前面的一人身材魁梧。揮舞著一條長鞭,離身十數丈外,就聽到他的鞭風呼響,更奇怪的是他好像受傷的野獸似的,一面擇動長鞭,一面發出令人心悸的嚎叫。
李逸一眼望去,認出了他是神武營中的第一高手西門霸,那日在校場比武,西門霸並沒有露面,但李逸知道他和秦堪張挺二人,並稱神武營三大高手,而秦張二人還是他的屬下,聽說他的武功,遠遠在秦張二人之上。只一個秦堪,已可以和李逸打成平手,這西門霸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逸心頭一驚,想道:「原來他們欲擒先縱,卻故意在這裡伏下高手。哼,哼,武則天這一手法,連如親信的上官婉兒也給她瞞過了。想是武則天想婉兒繼續效忠於她,避免令婉兒傷心,故此不願當著婉兒的面,將我傷害。」他盡從壞處著想,想看自己反正是拚死來的,把心一橫,反而迎了上去。
就在這時,背後又忽然傳來了武玄霜的呼叫:「李公子,趕快回來!」聲音在夜空中顫戰,顯得極是恐慌不安,李逸心頭一凜,但隨即想道:「她們軟硬兼施,目的不外乎迫我回去。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豈能屈膝事仇,受人凌辱。」心念末已,但聽得武玄霜的腳步聲已到身後,而西門霸的長鞭,也已到了身前。
李逸這時正站在懸巖之上,武玄霜剛喝了一聲「住手!」陡然間忽見李逸飛身一縱,竟從百丈危崖之上,躍下深谷!
武玄霜做夢也想不到李逸竟會輕生,待她清楚了發生的是什麼事情時,早已來不及了,這剎那間,武玄霜但覺地轉天旋,幾乎也要跌下崖去。
就在這一瞬間,一條黑影倏的飛越過西門霸前頭,一件黑忽忽的兵器突然向武玄霜當頭罩下,西門霸抖動長鞭,奮力一擋,大聲叫道:「武姑娘,快來助我一臂之力!」武玄霜一瞧,但見來的是個青衣道士,手舞佛塵,只一佛就把西門霸的長鞭拂開,倏的又是當空卷下,勁風拂腕,銳利如刀。習武之人,防衛自身,乃是本能,武玄霜雖在傷痛之中,但處此性命危殆之際,本能的展出了一招精妙的劍法,將那道士的攻勢化開。那道士哈哈笑道:「你是武玄霜這野丫頭嗎?哈哈,我正想尋你,你有什麼本領,敢傷我的徒兒?」
原來這個青衣道士正是天惡道人。他那日與金針國手夏侯堅較技,輸了一著,本擬回轉崑崙,再練絕技,卻被他的兩個徒弟——惡行者和毒觀音挑唆出來,同入長安,一來是想救裴炎出監,二來是想找武玄霜一較高下。
他們從北面登山想偷入山南面的離宮,再潛入內苑,神武營的第一高手西門霸正在山上把守,與天惡道人遭遇,惡戰起來,西門霸不敵,射出了一支蛇焰箭報警,天空閃過的那一溜藍火,便是蛇餡箭發的火光,武玄霜是看見了西門霸的這個訊號,趕來應援的。李逸以為她是奉了武則天之命來捉拿他,那是完全猜錯了。
天惡道人是邪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武功之強,世罕其倫,武玄霜雖未見過他,也曾聽師父說過,接了數招之後,便知道他是誰人。李逸跳崖之後,武玄霜本來要跟著下去,察看他的生死究竟,但被天惡道人攔著,片刻之間接連退了好幾次險招,心中又急又怒,只好全神應付。
西門霸揮動長鞭上來助戰,無惡道人哈哈笑道:「你中了我的腐骨神掌,以你的武功,趕快回去調治,或者還可以保全性命,你卻還要來送死麼?」西門霸怒道:「明年今日,且看是誰的忌辰?」他有生以來,從未一敗,這回中了毒掌,仗著精純的內功,閉著了全身穴道,自信在一個時辰之內,不會發作,他拼著口氣,定要先報這一掌之仇,哪知天惡道人真個高強,在兩大高手夾擊之下,竟能應付自如。但見西門霸的長鞭未到。他雙肩一晃,身子旋風似的,隨著鞭梢便轉出去,虯龍鞭雖然長達丈餘,竟連他的衣角也沒有沾著,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呼」的一聲,天惡道人在鞭風劍影之中,身形轉換,倒提拂塵,塵柄點到了西門霸肩後的風府穴,武玄霜一個閃身,劍起處寒光疾吐,一招「玉女穿針」,劍鋒也刺到了天惡道人脅下的願氣穴,天惡道人正在攻擊西門霸,脅下露出空門,這一劍本來是非中不可,哪知天惡道人的武功確有獨到之處,傾頃之間,招致立變,武玄霜的劍尖堪堪刺到,忽覺劍尖一移,滑過一邊,但見天惡道人手揮拂塵,一纏一繞,竟然使出借力打力的上乘武功,將她的寶劍纏著。武玄霜大吃一驚,急忙運氣一吹,長劍順著他拂塵牽扯之勢,向前一送,也用借力打力的功夫,化解他那股粘引之勁,就在這時,西門霸也使出了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刷,刷,刷!風聲呼響,捲起了一團鞭影,向他猛掃。天惡道人若然還要硬奪武玄霜的寶劍,勢難逃那三鞭滅頂之災。天惡道人只好鬆開拂塵,一提腰勁,用了個「燕子鑽雲」的身法,憑空跳起三丈多高,然後怫塵一展,凌空擊下,將武玄霜的長劍與西門霸的長鞭一齊盪開。
雙方交換了這幾記惡招,各自心驚。而天惡道人比武玄霜吃驚更甚!
武玄霜看來不過二十左右,本領之高,卻是大出天惡道人意料之外,這也還罷了,最令天惡道人吃驚的是武玄霜的劍術武功,甚似一位武林異人的家數,天惡道人天不怕地不怕,天生最忌憚的就是這位武林異人。
激戰中忽聽得山谷下面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武玄霜心頭大震,只道這是李逸絕命的叫聲。但見天惡道人也好似吃了一驚,舉起佛塵,擋住面前,非但不乘機進攻,反而好像怕武玄霜突襲似的。武玄霜劍招一緩,立即想到,李逸跳下去已有多時,若然幸得摔傷不死,豈有這時候才發出絕命的呼叫?
天惡道人卻聽出了那是他的徒弟惡行者的叫聲,惡行者與毒觀音乃是在山谷下面替他把風的。天惡道人心神一亂,想道:「難道他們在下面也遇到了什麼高手不成?」天惡道人的武功本來在武玄霜與西門霸之上,這時心神微亂,被武玄霜展劍反攻,一連幾招凌厲之極的殺著,登時扭轉了局勢。
就在這時,神武營的另外兩位高手,秦堪和張挺亦已雙雙來到,張挺是個莽夫,揮動青銅棍首先攻上,大聲喝道:「哪裡來的臭道士,敢到驪山上來撒野?」手起棍落,一招「金鋼降魔」,立即向天惡道人的胸口撞去,天惡道人一劍封出外門,左手一伸,登時抓著了棍頭,張挺一身神力,竟然奪不回來,但聽得天惡道人笑聲末絕,那根青銅棍已被兩股巨力拗得彎曲下來,西門霸揮鞭猛掃,天惡道人喝道:「好,你打吧!」「砰」的一聲,張挺水牛般的身軀凌空飛了起來,向西門霸撞去,西門霸長鞭急收,搶上去接,沒有接著,張挺一頭撞著了岩石,腦蓋骨裂為兩片,眼見不能活了。
武玄霜又驚又怒,手中劍一提一翻,唰唰兩劍,一招「流星飛駛」,一招「野馬操田」,上刺雙目,下刺丹田,劍勢如虹,銳不可當,西門霸掄鞭急上,勢挾風雷,霍地向他的下三路掃去,天惡道人見他們形同拚命,不敢輕敵,使了一招「雲橫秦嶺」,塵尾散開,萬摟無練,宛如在面前布下了一層鐵網。天惡道人正在以上乘的武功防禦,忽覺微風颯然,面前旗影一閃,那千經萬縷的拂塵,竟被捲開了一角空隙,武玄霜一招「白虹貫日」,立刻乘虛而入,但聽得「嗤」的一聲,饒是天惡道人閃避得快,長袖亦已被割去了一截。
原來秦堪的武功雖然稍遜於西門霸,但卻最為機智,他是乘著天惡道人全力防禦之際,突施殺手的。他的旗子是百金細絲織成,恰恰是拂塵之類「軟兵器」的剋星,在兵器上先佔了便宜。
三名高手,聯手圍攻,但見靈旗招展,鞭影翻飛,劍氣如虹,叱吒山搖,砂飛石走,天惡道人的那柄拂塵,竟然漸漸被迫得施展不開,就在這時,只見又有一條黑影,疾奔而來,遠遠的就失聲叫道:「玄霜姐姐你在和誰交手呀?」聲音急促而又顫抖,正是上官婉兒的叫聲。
天惡道人不見他的兩個徒弟上來,已自有些疑俱,心中想道:「想不到宮中竟有這許多高手,我再不走,只怕會要吃虧!」拂塵一展,倏的先向武玄霜攻擊。武玄霜側身閃避,舉劍一擋天惡道人表面佯攻,實是走勢,一擊不中,立即翩然掠出,到了秦堪身旁,鐵拂塵抖得筆直,斜點秦堪的關元穴。秦堪霍地晃身,用了一招「拂雲看月」,靈旗攔腳掃去,天惡道人一個「旱地拔蔥」,憑空躍起數丈,秦堪的旗子在他腳下掠過,捲了個空,第二招未曾發出,只見天惡道人翩如飛鳥,在空中一個轉身,鐵拂塵已是向西門霸罩下,但聽得腳的一聲,天惡道人的拂塵搭著鞭梢,借勢擰身,流星殞石一般。落下山坡去了。他在片刻之間,連用三種身法,三記絕招,襲擊三名高手,而且能夠衝出重圍,武功之強確是令人咋舌。
西門霸縱聲笑道:「我捨了一條手臂,也終須打了你一鞭!」笑聲慘厲之極,武玄霜駭然驚視,只見他的一條手臂,自臂彎以下的半截,漆黑如炭,秦堪還來不及阻攔,他嗖的拔出佩刀,便將這半條手臂斬斷了。原來他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仗著精純的內功,侍毒氣都迫到左掌掌心,可是剛才一場惡戰,他真力耗損不少!毒氣又漸漸上升,他自知惡戰之後,無法運功,而天惡道人的毒掌,又無藥可治,是以斬斷手臂。保全性命。
這時上官婉兒剛到,見狀驚駿之極,西門霸單臂抱起了張挺的屍身,慘笑道:「武姑娘,我這兄弟之仇,今後只有望你報了。秦堪,你陪武姑娘再下去搜查吧。」武玄霜道:「你放心回去凋治吧,這仇我報不了也總會有人替你報的。」西門霸道:「令師若肯出來,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抱著張挺的屍骸,邁開大步,便先回去。
上官婉兒面色慘白,呆呆的望著西門霸的背影,武玄霜低聲說道:「他已走了,張挺不是他殺的。」上官婉兒鬆了口氣,立即又問道:「他走了麼?你沒有追上他?他可還有什麼話兒留下?」武玄霜道:「也許他走得末遠,我們到下面看看吧。」她怕婉兒傷心,不敢將李逸跳崖的事情告訴。但上官婉兒何等聰明,從她的神色和聲調中已隱隱感到一種凶兆。心頭七上八落,不敢再問,默默無言的跟在武玄霜後面,向山谷下面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