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洗劍錄 正文 第二十二回 燭影搖紅騰殺氣 刀光如雪鬧華堂
    一般來說,女孩子總是比男孩子較為早熟,所以同樣年齡,華雲碧與雲壁已是情竇初開,而江海天卻還未曾考慮過婚姻的問題,對男女之情,也還是半懂不懂,儘管他也會時常思念谷中蓮,但那只是由於青梅竹馬之交,對他的印象特別深刻:最多只能說是一種「朦朧的戀慕」而已。因此現在他聽得那兩個丫鬢私語,說是雲召準備將他招為女婿,便不覺意亂心煩,暗自想道:「倘若待他真的向義父提起婚事,可叫我怎生回答?哎呀,那不是難為情死了?」

    江海天一路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已回到自己的房間,聽得鄰房華天風父女的談話聲,便推門進去。

    華雲碧笑道:「海哥,你到哪兒去了,爹剛才正提起你呢!」江海天含糊應道:「我到園於裡走了一趟,蓮花已在盛開了。」

    華天風道:「海兒,你全好了?你試練過功夫沒有?」江海天道:「今早已練過一趟,大致恢復了,乾爹,你呢?」華天風笑道:「我最少還得個多月,所以我才想和你商量。」

    江海天正想問他商量何事,華雲碧卻笑道:「海哥,難為你剛剛痊癒,就有這麼好興致去賞蓮花。」江海天面上一紅,說道:「我不是有心賞蓮,我是在想,……」華雲碧有點詫異,凝望著他,說道:「咦,你可是有什麼心事?」

    江海天訥訥說道:「我見蓮花盛開,想起時光過得真快,我沒有計算日子,不知是什麼時節了?」華雲碧道:「還有三天就是七巧節一怎麼啦!你可有點像是失魂落魄的樣子。」

    華天風笑道:「海兒,我已經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了。」江海天心頭一跳,只聽得華天風接著說道:「時間是過得快,現在離開中秋節只有一個月零十一天了,你可是記掛著金鷹宮之會麼?」

    江海天鬆了口氣說道:「正是。」我已代谷女俠接下了請帖,不能失信於人,總礙如期趕至才好;可是乾爹你……」華天風道:「我在這裡有雲莊主照料,你盡可放心,我剛才就是想起這件事情,所以要與你商量,既然你已經痊癒,你就早日去趕約吧,可惜我不能陪你了。我本來想叫碧兒和你一道走的——」

    江海天忙道:「乾爹:你在病中總得有個親近的人隨身照例,我不能陪伴於你,已是心有不安,又要碧妹離開,那是萬萬不可。」華天風本是試探江海天的意思,要知孤男寡大同行,總得有個名份,才不至落人閒話,因此倘若江海天願意他女兒同在,就可以順理成章提起婚事。……

    他聽得江海天如此回答,有點失望,但隨即想道:「孩於還小著呢,過幾年再說也不遲。」「他雖然不明我的心意,但總是為我著想。」如此一想,心中也自欣慰,便道:「碧兒也想到這層,她也拋不下我,只好讓你一人上路了。但你毫無江湖經驗。一路之上,須得事事當心方好。碧兒,你去請雲莊主過來。他在塞外交遊極廣,我再面托他照料你。」

    雲召聽得江海天要赴金鷹宮的中秋之會,頗為詫異,問道:「金鷹宮主人怎會知道你的?」經江海天說明之後,雲召笑道:「原來你代谷女俠接的請帖,又曾向主鷹宮的僕人顯過武功,這就對了。」原來雲召也曾收到一份請帖,他是知道金鷹宮的請帖只發給成名英雄的,是以有此一問。

    雲召道,「谷女俠月前曾經過此地,在舍下住了幾天。那時,她還未知有金鷹宮之會,更不知道會有請帖給她。好在她要去的地方,就是金鷹宮主人所在的馬薩兒盟。你到那兒,說不定就會遇見她。」

    雲召又道:「你有事在身,我不便攔阻,但明天就走,未免太匆促了吧?」江海天道:「我還想在經過念青唐古拉山的時候,前往冰宮,拜見唐經天夫婦,探問我父、師的消息。」雲召沉吟半晌,說道:「好吧,那麼明天我給你餞行。」

    一宿無話,第二天喝過了雲召的餞行酒,江海天先去向華天風父女告辭,華雲碧送他到房門口,便即止步,說道:「海哥,恕我不遠送你了。」江海天道:「你要照料爹爹,不用客氣。」華雲碧低聲說道:「我是怕在人前哭了出來,叫人笑話。」

    江海天這才注意到她雙眼紅潤。眼淚已是泫然欲滴。不禁大為感動,握住她的手道:「我過了中秋之會,就會回來看你的。但盼我能找著爹爹,我爹爹知道了咱們的事,他也一定很歡喜的。」江海天之意,是指他們結為兄妹之事,華雲碧聽了。卻別有會心,臉兒一紅,秋波一轉,輕輕道了一聲:「珍重」,就回頭走進房間。

    江海天再去向雲召告辭,雲召道:「我和壁兒送你一程。」江海天推辭不得,只好由他。

    雲召送他到了湖濱,江海天再一次請他留步。雲召這才說道:「江小俠,你對我家大恩大德,老夫無以為謝,只有秀才人情紙半張,你收下吧。」江海天一看,原來是幅地圖,地圖上繪有前往馬薩兒盟的詳細道路,在圖中還用蠅頭小楷,寫有一些名字。

    雲召道:「這些人都是我在這條路上的好朋友,你若有事。可以就近去找他們。」

    雲壁笑道:「爹爹昨晚一晚未睡,給你繪這地圖。」江海天好生過意不去,連忙道謝。

    雲召道:「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作為憑信。」說罷拿出一塊五寸見方的小金牌,金牌上有巧手匠人雕刻的一隻張牙舞爪、神態生動的獅子。雲召纓緩說道:「這是我雲家的金獅令,我的老朋友都認得的,以你的武功而論,本來足夠闖蕩江湖,但總是有備無患的好。你收下吧。」

    原來雲家乃是武林世家,威鎮北方,雲家莊主,實際就等於北方的武林盟主,這面金獅令是他祖傳之物,不但他的老朋友認得,在武林中有點名望的人,差不多都認得的。

    江海天接過了金獅令,再拜謝道:「承蒙莊主如此厚愛,晚輩感激不盡,赴會歸來,便當繳令。」雲召掀胡笑道:「很好,但願你在會上大顯聲名。我在舍下佇候佳音。本來我也接了請帖的,會上若是有人問起我,你就給我代說一聲。」

    雲召將諸事交代完畢,眼光一望,見他女兒還站著不動,便笑道:「壁兒,你有什麼話要和江小俠說麼?」

    雲壁杏臉飛霞,低聲說道:「我哥哥有幾句話要我和江小俠說。」雲召笑道,「好吧,那你就代表你哥哥說吧。」負手徘徊,故意走過一邊。雲召以為他的女兒是找個借口,其實也只猜中了一半。

    雲壁上前,小聲說道,「江相公,我哥哥知道你是谷姑娘的青梅竹馬之交,非常高興。他拜託你一件事情,要是你見著了谷姑娘,別忘了替他問候。他本應親自向你說的,但他害羞,終於還是要我代說。你說可笑嗎?」

    江海天聽了,說不出是個什麼味兒,心裡想道:「雲瓊對蓮妹的恩慕,原來已是如此之深!」當下說道:「我知道了。我一定替你哥哥把話帶到。只恐我口笨辭拙,表達不出你哥哥的心意。」

    雲壁秋波一轉,略顯忸怩之態,過了半晌,這才說道:「我也有一樣東西給你,這是你昨日向我要的,我趕著給你繡好了。」江海天一怔,只見她把一條手帕遞了過來,手帕上繡的那朵蓮花,折在外面,果然和谷中蓮的那一方一模一樣。

    其實江海天昨天並沒有向她要過手帕,可是雲壁已經這麼說了,江海天總不能說:「你錯了,我並沒有向你要過。」只好將手帕收下,道了一聲:「謝謝。」江海天收了手帕;不由得想起雲壁昨日和他說的那些話來;這時,縱使他是木頭人兒,也已懂得了雲壁對他實是別有一番情意。

    雲壁嫣然一笑,道:「時候不早,你上路吧,恕我不遠送了。爹,江相公走啦,你還有話要說麼?」雲哥這才回過頭來,笑道:「我正擔心你不知要說到什麼時候,誤了江小俠的行程呢!好啦,話總是說不完的,留待江小俠回來再說吧!」雲壁紅著臉兒回到爹爹身邊,父女倆遂與江海天揮手道別。

    這兩個月來,江海天先後結交了華家雲家兩位姑娘,每日裡都有人作伴,而今又變復了原來的情況,一劍單身,長途跋涉,不免頗有寂寞之感。他雖然未解男女之情,但一路上也常常會想起這兩位姑娘,華雲碧的聰明伶俐、宜喜宜嗔,雲壁的英氣嬌姿,婀娜剛鍵,兩皆兼有,這種種風情,都給他留下根深的印象。

    他想起這兩位姑娘對他的好處,不覺惆然悵然,忽生怪想:「為什麼一男一女,總不能像兩個男子一樣的好下去,到了後來,總是似乎非做夫妻不行?倘若世間根本沒有這種俗禮,甚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之類的臭規矩都扔到大海裡去,不拘是男是女,大家只要心性相投,就聚在一起,也沒有誰會想到夫妻上頭,那麼我和蓮妹,華姑娘、雲姑娘都一樣的好,這豈不是大家都快快樂樂麼?」

    江海天一人獨行,路上沒有耽擱,腳程倒是快了許多;不過幾天,就到了甘肅的天水縣。終南山從陝西西部蜿蜒而來,到了天水縣乃是終點,結脈而為秦嶺。江海天這幾天所走的路程,都是終南山脈蜿蜒經過的地方。但因江海天記得歐陽二娘說過她家住在終南山,故此江海天總是避免從終南山腳經過的,有時候;寧可繞一個彎兒。到了天水縣;這才稍稍消減了緊張的情緒。

    歐陽二娘是他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狠毒的女人,但他避道而行,與其說是為了怕歐陽二娘,毋寧說是他為了避免再見歐陽婉。他曾向華雲碧發過誓,倘若再碰見歐陽婉,就要給華天風報仇的。

    可是他又懷疑後來送解藥給華無風的那個蒙面少女是歐陽婉,「她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呢?」「哎,是好人也罷,壞人也罷;總是以不見為佳!我為地而惹來的麻煩,也已經夠了。」「即使她是好人,但華家都對她的一家人恨之入骨,難道我還可以和她交朋友嗎?」倘若她是壞人,但她給我的解藥總是真的,難道我當真要應允華姑娘將她殺掉?」他為了歐陽婉之事,左思右想,心亂如麻,因此結論只能是「總以不見為佳」了!但雖然如此,江海天卻也無法將她忘懷,有時還會突然起了好奇之念:「不知歐陽婉現在如何了?倘若那解藥真是她偷來的,她父母能容得她嗎?」

    這一日江海天正在路上胡思亂想,忽聽得背後有人叫道:「江小俠,幸會,幸會!請稍留片刻如何?」

    江海天愕然四顧,見是個武士裝束的少年、正自覺得好生面熟;那少年笑道:「江小俠記不得了麼?小弟於少鯤,是歐陽婉姑娘的師兄。當日承蒙賜助,感激不盡。」江海天「哦」了一聲,還他一札問道:「原來乃是於兄,不知何故孤身到此?」

    原來這個於少鯤就是從前向江海天通風報訊的那個人,當時歐陽婉因為偷送解藥給江海天的緣故,被她的師父陰聖姑捆縛起來,要施毒刑,江海天全靠他的報訊,趕到陰聖姑的秘窟,歐陽婉才得倖免於難。

    這時,江海天突然與他道上相逢、心裡不禁暗暗嘀咕,只聽得於少鯤說道:「江兄有所不知,小弟就是為了那件事情、不敢再留在惡師門下,是以私逃出來。言之羞愧,想江兄不會看輕我吧?」

    江海天點點頭道:「於兄的作為並無可議之處,弟焉敢看輕了師尊、師尊,師父固然應當尊敬,但也當分辨邪正,棄邪歸正,縱然背叛師門;也是光明磊落。」

    於少鯤雙眉舒展,向江海天一揖說道:「到底江兄是個有見識的人、說論名言:令我頓開茅塞。實不相瞞,我雖然不是出身名門,但家父也是武怵中的正派人物,只因我求藝心切,誤人歧途,錯拜惡師,悔之無及!如今跳了出來,」也還是無顏見江湖豪傑。」

    江海天道:「這又何必,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何況於兄雖投惡師,本身卻未曾作惡。」

    江海天敷衍了他幾句,正想告辭上路,那於少鯤忽道:「令尊大名,是否一個『南』字?」江海天怔了一怔,道:「不錯,正是家父。」隨即想道:「我爹參交遊廣闊,他知我爹爹的名字,也不足為奇。」

    哪知於少鯤接著便道:「如此說來,我與江兄益發不是外人了。家父名叫於大鵬,本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和令尊也是相熟的朋友,不知令尊可曾提過?」

    江海天知道父親有許多少林派的朋友,但這個於大鵬的名字,他已記不清楚父親曾否說過了,但對方既然如此說,他只好「寧可信其有」,當下說道:「這麼說,令尊乃是我的父執,請兄台代我間候。日後有緣,當再拜見。」

    於少鯤立即說道:「江兄不是忙著趕路吧?我的家就在這附近,可容我略盡地主之誼麼?」

    江海天躊躇未答,於少鯤繼續說道:「當日我逃回家中,曾將兄台相助之事,稟告家父。家父聽了兄台的名字,便哈哈笑道:『原來是我故人的兒子!』他說他和令尊將近二十年的交情,當真說得上是個肝膽相照的朋友,三年前令尊路過此地。也曾到過寒舍的,只可惜我那時不在家中。家父聽我說起你的絕世武功,高興得不得了,很想見你一面。想不到今日如此湊巧;竟在路上相逢,要是江兄過門不入,家父一定要怪我不會招呼客人了。」

    江海天心中一動,他急於尋父,正苦無處打聽父親的消息,如今聽說父親曾到過於家,心眼兒便有點活動,想去問個究竟。

    可是江海天到底下敢完全相信這於少鯤,他想起以往好幾次輕信別人,以致上當的事;不禁又遲疑起來;他轉了好幾次念頭,終於說道:「多謝於兄好意,但實不相瞞;我確是有事在身,急於趕路,請在令尊跟前,代為告罪,容我回程之日,再來拜謁吧!」

    於少鯤面色倏變,神色愕然,忽地仰天大笑道:「江小俠,你心裡頭的話我代你說出來吧:『哼,哼,你姓于的是個來歷不明的邪派中人,妄想高攀,也不照照鏡子?我豈能與你這等人結交?』哈,哈,江小俠,你說得好聽:歸根結低,原來還是看不起我!」笑聲淒慘,令人聽了無限難過。

    江海天忙道:「於兄休要誤會……」只聽得那於少鯤已是憤然說道,「江小俠,我妄想高攀,確是自取其辱!但我敢向天發誓,倘若我對江兄有半點壞心,有如此指!」忽地拔出佩刀,「嗖」的一刀,將小指頭削下,若笑道:「江兄可以信得過我了吧?」

    江海天大吃一驚,他是個心地善良:容易受人感動的人,見此情形,心中內疚,大感不安,連忙說道,「於兄言重了,何苦如此?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情!好吧,為了免得於兄誤會,小弟現在就去拜見令尊,只是恐怕不能久留,先此說明,還請見諒。」

    於少鯤這才換上笑容,說道:「既然江兄有事在身,我當然也不敢久留大駕。好在寒舍就在這村子裡,最多不過耽擱大駕個把時辰。」

    於是於少鯤在前引路,走了一個村莊,遠遠看見前面山腳下有個人家,門前懸著大紅燈籠,鼓樂之聲,隨風飄來,似是在辦喜事。有些似是賀客模樣的人,正三三五五,絡繹不絕的向那家人家走去。就在此時,於少鯤忽然停下了腳步!

    於少鯤一拍腦袋,說道:「你看我好糊塗,竟忘了今日是張大叔嫁女了。」江海天愕然問道:「這和咱們有何相干?」於少鯤道:「仁兄有所不知,這張大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他家今日招婿上門,我爹爹怎能不去喝他一杯喜酒?』江海天道:「那麼我先到府上等候令尊吧。」於少鯤道:「這張大叔和我爹爹最是要好,只怕要等到所有的客人都散了,他才放我爹爹回家。」江海天躊躇道:「那麼——」他本想趁此告辭,但又怕於少鯤誤會是瞧他不起,一時沒有了主意。

    於少鯤忽道:「江兄,你吃過午飯沒有?」江海天老實回答道:「我一早赴路,還未用過午飯。」於少鯤道:「那麼,不如這樣吧。這位張大叔是個豪爽好客的人,不如你我就去叨擾他一杯喜酒,也好讓我爹爹見你一面,你喝完了就走,也花不了多少時候。」江海天道:「這怎麼使得?一來非親非故,二來我也沒備賀禮。」於少鯤笑道:「江湖人物,哪裡拘論這些小節?我們這裡的風俗,喜慶的日子,倘有外路的客人來到,那就叫做『喜神臨門』,主人家高興還來不及呢。何況這主人家素來又很好客。至於說沒備賀禮,我給你補辦一份好了。」

    江海天世故不深,聽於少鯤說得頗有道理,心裡盤算道:「我既不想多耽擱一天,但又想知道我爹爹的消息,那麼只好做個不速之客了。喝不喝喜酒倒無所謂,只要碰見那於大鵬,和他談上幾句便行。看來這姓于的甚為誠懇,不似有什麼惡意。」當下說道:「既然如此,我聽你的便是。只是最好不要驚動主人,免得許多客套。」

    於少鯤道:「行!我也不想多耽擱你的時間,這樣吧,進去後,我就和知客說一聲,叫我爹爹出來招呼你好了。然後我去和那張大叔說你有事在身,不能久留。你願意喝喜酒嘛就喝,不願意就向主人道個喜便走也行。」

    江海天道:「好,這樣安排最好!」便跟於少鯤向那家人家走去,起初他還只道是個普通人家,哪知越行越近,只見那家人家倚山修建,崇樓高閣,屋宇連雲,朱漆大門,門前還有兩對高過人的石獅子,看這氣派,哪裡是個普通人家?江海天不覺有些起疑,問道:「這家人家是做官的嗎?」於少鯤道:「官倒不是,不過,他是我們縣裡的首富;所以住宅比做官的還講究。」

    說話之間,已到了門前,有知客出來迎接,那人似是與於少鯤甚熟,一見了他,便笑道:「小子,你來遲了,現在只能看新人拜堂行禮啦!」笑得頗為古怪,神色也似不大自然!

    於少鯤澀聲說道:「好,好得很,我正是要來看新人拜堂。」江海天暗暗納罕,心裡想道:「這於少鯤也怪,他來喝人家的喜酒,怎的臉上卻不帶半點笑容?說話的神氣,就像人家欠了他的債似的!」

    江海天雖然感到有點不對,但在這賀客盈門之際,卻不方便問他。不知不覺間已隨著人群擁了進去,只聽得八音齊奏,鞭炮也辟辟啪啪的響了起來,江海天夾在人叢之中,身不由己的已進了禮堂,回頭一望,不知什麼時候,於少鯤已不在他的身旁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心道:「莫非他是去知會他的父親,卻怎的不向我先說一聲?」目光四下搜索,這才發覺於少鯤己擠到前面去。

    江海天年紀雖輕,但在武學上卻是個大行家,就在他目光搜索於少鯤的時候,發現了另一件可疑之處,那滿堂賓客,竟似人人都有武功底子,而且其中還頗有幾個具有上乘內功的人物:江海天不由得心裡想道:「這姓張的究竟是什麼來歷?於少鯤說他是個大富豪,卻怎麼他的親友全都是武林人物?」

    江海天正要擠上前去問於少鯤,忽聽得人叢中有人嚷道:「新郎來了,快來看呀!哈,一表人材,長得倒真不錯呢!」「豈只人材不錯,你們知不知道,他的叔叔是當今武林第一高手?聽說金世遺也打不過他呢?這新郎家學淵源,聽說已盡得了他叔叔的真傳了!」江海天大吃一驚,定睛看時,只覺那新郎似曾相識,旁邊有人說道:「瞧,那人就是新郎的叔叔了,今天是他代男方主婚。」

    江海天這才記起,原來這個男方的主婚人前是曾經害過他師父的那個文島主、文廷壁,前那個新郎則是他的侄兒文道莊,也就是八年之前替和紳押運珠寶的那個少年,他們叔侄二人到了中上之後,都投入天魔教下,江海天在祖徠山天魔教總堂的時候,曾見過他們叔侄二人的。只因當時江海天還只是個小孩子,且又事隔多年,所以一時想不起來。

    江海天心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這兩個魔頭!這姓文的真會吹牛,竟敢說我的師父打不過他!」

    旁邊又有人議論道:「這麼說來,女家要結這門親事,大約還是為了他叔叔的緣故,有了這個強手,他們就可以對付任何仇家了!」

    聽客人們的竊竊私議,這女家分明是在武林中大有來頭,決非普通人物。江每天正自思疑,只聽得身旁又有一個客人笑道:「新郎縱然文武全才,但聽說人品卻不怎麼好,還是個採花淫賊呢!」他的同伴連忙小聲說道:「噤聲,叫那姓文的聽見,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另一個客人「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怕什麼?你不敢說,我偏要說。我說呀,這才叫做門當戶對!姓文的固然臭名昭彰,終南山的歐陽家在江湖上也不見得便是口碑載道!」這人和大家似乎頗有嫌隙,看來也似個正派中人,但雖然如此,他那幾句冷言冷語,也還不敢大聲。

    江海天聽了「終南山歐陽家」這六個字,卻禁不住心頭一震,「糟糕,原來那於少鯤是騙我來的!」但處此境地,他雖然心中有氣,卻已不能發作。好在那文廷璧叔侄,似乎還未曾發現他。

    江海天正在著急,忽聽得耳朵邊有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說道:「江賢侄,不要怕,我在這兒,待我偷了幾件東西,咱們倆一道走!」江海天聽得這個聲音,當真是驚喜交集,險些兒叫出聲來!

    原來這正是他父親的把兄——妙手神偷姬曉風的聲音!只因他用的是「天遁傳音」之術,除了江海天外一其他的人都聽不見。

    江海天遊目四顧,找不著姬曉風,卻見那於少鯤差不多己擠到最前面的一排了。江海天心想:「姬伯伯定然是用上了易容術。哼,這姓于的壞蛋,他想害我,我豈能輕易饒他?」他使出天羅步法,在人叢中左穿右插。滑似游魚,片刻之間,就到了於少鯤背後,心中拿定了主意、倘若那於少鯤出聲揭發,他便要立即將他斃於掌下!

    於少鯤回頭一望,慘然一笑,小聲說道:「江兄,待會兒,你就明白,我這次騙你是事非得已,請你相信,無論如何,幫忙我這一次。」江海天心想:「你這壞蛋,還想我幫忙你?」

    這時八音齊奏,鬧得正歡,於少鯤湊在江海天的耳旁邊說話,別人也沒注意他們。江海天卻注意了於少鯤的面色;只見他愁容滿面,如有重憂,但卻並不是驚慌,那幾句話也說得誠摯之極。江海天心頭一動,驀然想起,當日於少鯤要他去救歐陽婉,向他報告歐陽婉將受毒刑的時候,臉上也出現過這樣的神情。

    就在這時,樂聲一止,賀客紛紛嚷道:「看呀,新娘子來了!」

    江海天心弦顫戰,眼面前但見花團錦簇,耳邊廂只聽得環珮叮咚,一群丫鬟,儼如「眾星捧月」一般,已把那新娘子「捧」了出來,扶著那新娘子的正是歐陽二娘!跟在後面的則是歐陽二娘的大夫——歐陽仲和,他扶著枴杖,一跛一拐的,臉色枯黃,看來似是大病過後,尚未復原。

    新娘子依照習俗,用紅羅帕蒙過了頭面,要待吃過了「交杯酒」,才能讓新郎挑開。江海天雖然看不見新娘的面容,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這新娘子是歐陽婉,那是絕無可疑的了!

    儘管他與歐陽婉之間有許多恩恩怨怨,直到如今,是敵是友,也尚未分明;但他眼看看歐陽婉就要和文道莊拜堂成親,卻禁不住一片惘然,十分惋惜,心中暗想:「這文道莊是個奸邪淫惡的小魔頭,歐陽婉嫁給他,當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歐陽仲和雖然猶帶病容,但卻是喜氣洋洋,他與文廷壁互相賀喜之後,隨著向一個老頭子問道:「大哥,三弟還未回來嗎?」原來歐陽仲和兄弟三人,他居當中,這老頭於是老大歐陽伯和,還有一個弟弟是歐陽季和。剛才在歐陽仲和未出未之前,就是他的哥哥歐陽伯和代表女家招呼賓客的。

    歐陽伯和道:「不必等他了,吉時已到,先行禮吧!」於是新郎新娘並肩而立。面朝著女家的祖先牌位,贊禮的開始唱道:「新人上堂,喜氣洋洋,百年好合,五世其昌,奏樂。叩首——」

    忽聽得「乓」的一聲,賓客們還以為是鞭炮聲響,哪知卻是一團火光,妥然間在新郎的背上爆炸開來!丈道莊大叫一聲,雙臂一甩,那件嶄新的長袍片片碎裂,就在這時,文廷壁與歐陽伯和不約而同一齊出手,文廷壁長袖一擇,將那團火光捲了過來,登時熄滅,他衣袖一抖,只見無數梅花針散了滿地!歐陽怕和雙指一彈,賀客中登時有個人大叫一聲,仆倒地上。

    歐陽二娘喝道:「於少鯤,你好大的膽子!」原來這個向新郎偷襲的人,正是與江海天同來的那個於少鯤,只見他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尖聲叫道:「江少俠,我求你的就是這件事,我寧願她嫁給你,你趕快帶她走吧!」歐陽二娘飛撲過來,可是她還未曾抓著於少鯤,於少鯤已放出一柄匕首,「卜」的一聲,插進自己的胸膛了!正是:

    喜席未開紅燭滅,不辭一死為殉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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