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天風此言一出,歐陽仲和也不禁嚇了一跳,試一運氣,只覺肋骨隱隱作痛,不禁大怒道:「華無風,你好不要臉,在我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半天風冷笑道:「對不起,我是以君子之道對待君子,以小人之道對待小人,你別以為我受了重傷,講到點隱穴的功夫,也許我還比你那婆娘稍勝少許。你若還想活命的話,叫你的婆娘先說出來!」原來華天風在臨放人的時候,在歐陽仲和背上那一拍,已是封了他肝臟的三處隱穴。」
歐陽二娘道:「為什麼要我先說出來?」華天風道:「你奸詐百出,我信不過你。這宗交易,你做不做,隨你的便。你也知道我稍通醫術,我縱不能解穴,我女兒最少不會送命,嘿,嘿!你的丈夫嘛,那可難說了!」
歐陽仲和被他一嚇,只覺肋骨痛得越發厲害,連忙催她的妻子道:「快說!」歐陽二娘只得先說道:「我是點了她肺腑的明夷穴。」
華天風道:「江賢侄,你還能運用一指禪功嗎?」江海天右手的中指腫癰不堪,苦著臉道:「我左手還能運用,只是恐怕最多只能使得出原來的五成功力了。」華天風道:「有五成功力,已足夠了,你幫忙我替她解穴,在她脅下肋骨的第三節將內力輸送進去。」原來華天風此時已是精疲力竭,無法再運用內功解穴了。
江海天大是躊躇,原來用這個辦法解穴,非但要觸及她的身體,還要貼著她的肌膚,但救人要緊,只得厚著面皮上去,輕輕拉開華雲碧的外衣,將左手的中指按在她脅下的第三節肋骨上,肌膚相接,氣息想聞,兩人都禁不住面紅過耳。
過了片刻,華雲碧喉頭「咯咯」作響,吐出了一口瘀血,華雲碧花容失色,江海大說道:「這是應有之象,你不必驚慌!」將手指移開,華天風點點頭道,「對,江賢侄,你很在行!」華雲碧整好衣衫,一時羞愧,說不出話來。
華天風跟著也把他所點的那三處隱穴告訴了歐陽二娘,歐陽二娘依法解穴,果然歐陽仲和也吐出一口瘀血。隨後,歐陽二娘就扶著丈大走了。
江海天吁了口氣,說道:「我還未見過如此陰毒的婦人,果然是比那陰老太婆還更狠辣。」
華天風搖了搖頭,道:「碧兒,我叫你不好出來,你怎麼不聽我的話?」華雲碧道:「不是我不聽你的話,只因……」話未說完,只見華天風已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華雲碧驚道:「爹,你怎麼啦?」華天風道:「沒、沒什麼,你、你快扶我回去!」話雖如此,但見他臉上的黑氣已越來越濃;一顆顆黃豆般粗大的汗珠從額上滴下來;華雲碧替他揩汗,汗水竟是熱得燙手,華雲碧心頭鹿撞,忐忑不安,有話也下敢再說下去。
江海天安慰她道:「姑娘放心,令尊醫術通神,諒無大礙!」華雲碧面色慘白,緊緊咬著嘴唇,搖了搖頭,一句話也不說。原來華雲碧家學淵源,頗通醫理,知道她父親正在運功抗毒,而看這情景,毒已深入臟腑,內功多好,也決不能將毒完全蒸發出來。心裡想道:「要是沒有剛才那件意外的事情發生還好,現在,哎……」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江海天見她如此神情,也著了慌,急急忙忙和她扶華天風回去。但奇怪得很,將近石洞,華雲碧的腳步卻反而慢了下來,神色也越發顯得不安,竟似是做了什麼虧心之事似的。江海天不敢問她:但已隱隱感到了不祥之兆。
終於回到了他們住宿的那個石侗,這時已是黎明時分。華天風好在預先眼了一顆小還丹,現在運了一會氣功,藥力展開,臉色略見好轉,他一跨進洞口,便張開了眼睛,吁了口氣,笑道:「不用怕了,哈哈,蒲盧虎,你在稱毒手天尊,也未必奈何得了我華山醫隱,碧兒,快將我的藥囊……」說到這裡,笑容忽斂,話聲也突然中斷!
江海天一進洞門,已覺得情形不對,裡面的東西七零八亂,而華天風則因受傷之後,目力不佳,從亮處走進暗處,現才方始察覺。
華天風呆了片刻,失聲叫道:「是誰來過了,我的藥囊呢?」華雲碧顫聲說道:「爹,女兒罪該萬死,藥囊給人搶去了!」華天風道:「是誰搶去的?」華雲碧道:「是那妖女搶去的,女兒刺傷了她,卻未能將她攔住!」他說話的時候,不敢望她的父親,卻望著江海天,江海夭心頭一震,連忙問道:「這妖女到底是誰?」華雲碧咬著牙根說道:「就是你的好朋友歐陽婉!」
這剎那間,江海天像是受雷擊一般;渾身顫抖,呆了片刻,顫聲說道:「當真是她?」華雲碧道:「難道我還會捏造不成,我眼睛未瞎,看得清清楚楚!」她既是羞慚,又是生氣,對她的父親羞慚,對江海天生氣。心裡想道:「你吃了她的大虧,如今她又來害我的父親,你竟然仍護著她!」
江海天難過之極,心裡只是想道:「當真是歐陽婉麼?當真是歐陽婉麼?」但這個問題。華雲碧早已答覆他了,她是說得那樣分明,不容他不相信。
涉足江湖這個多月來,江海天已碰過許多意外,而且好幾次都是與歐陽婉有關,但卻以這一次最令他震駭!這剎那間,往事一幕幕的翻過心頭,他心裡想道:「歐陽婉倘若真的這麼壞,她那次本來可以把我害死的,卻為何反而給我解藥?為何要痛哭流涕的仟悔?難道這種種都是做作?我今晚跌進網中,莫非也當真是她安排的陷阱?她後來對她父母的哭喊;難道也只僅僅是做給我看的?唉,想不到她竟是與她母親一樣,是個心腸惡毒到難以想像的女人!」
江海天突然轉過了身,華天風道:「賢侄,你要去哪兒?」江海天道:「我要將藥囊追回來,將那妖女……」他本想說句狠話,但卻說不出來。
華天風道:「她們處心積慮來暗算我,怎能讓你找得到她?再說,她們夫妻母女三人,你追上了也是孤掌難嗚、快回來吧。我有話說!」
江海天道:「華老前輩,我心裡難過得很,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華天風笑道:「這與你何干?你今晚已經救了我了。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未曾將藥囊帶在身邊,也未曾將它藏好。」他哪知道江海天複雜的心情,雖是歐陽婉做的事情,他卻深深感到內疚。
華雲碧這時才緩過氣來,問道:「醫書和珍貴的藥品你都沒帶麼?」華天風道:「醫書我是不離身的,小還丹我也放在身上了。嗯,你不必這麼著急,這幾天內,我不會撇開你的!」江每天神智未清,對這話的意思還弄不清楚,還在慶幸,華雲碧卻已聽出話中有話,不由得失聲叫道:「爹,有了小還丹,仍然難以治好麼?」因為華天風話中之意,無異說他只能再活幾天。
華天風道:「死生有命,我是想活下去的。但也總得防備意外,所以我要趁這時候,和你們說幾句話,碧兒,這是我的醫書和流雲劍譜,你要用功鑽研。蒲盧虎已受了我的掌力所傷,只怕比我傷得更重,縱使不死也無能作惡了。歐陽仲和得了我的小還丹可以不死,但這番折磨也夠他受了。所以倘若我有三長兩短、你不必為我報仇!我要你省醫學劍是為了救人濟世,不是為了報仇。我自愧空有一身武功醫術,卻為了避仇之故、藏在深山,很少用過這兩種本領助人,所以望你比我做得更好,你明白麼?嗯,你不要哭,你明白了就好!」他說得非常平靜,簡直不像交代後事,而是教他女兒怎樣做人。
華雲碧淚如雨下,抱著父親啞聲哭道:「爹,你,你,你不能拋開我呀!」華天風輕撫她的頭髮,柔聲說道:「我也不想離開你,可是現在已不能由我作主了。孩子。你起來,聽我的安排。江賢侄,你,你也請過來。」
江海天走到他的身邊,只見他臉上露出笑容,說道:「我有件事情要拜託你,你答應嗎?」
江海天道:「赴湯蹈人,在所不辭,老伯只顧吩咐!」華天風道:「我恐怕不能陪你到金鷹宮赴會了,你願意替我照顧雲碧麼?」
華天風這話,實在即是以女兒的終身相托,可是江海天卻聽不懂這個意思,他滿懷激動,不假思索的便說道:「老伯,這是哪裡後來,老怕對我這樣好,我怎能不盡心照顧雲碧。老伯,要是你不嫌棄的話,我,我想……」華天風雙眼一張,說道:「好孩子,你想怎麼,說吧!」
江海天道:「我想認你作義父。從爭之後,我和雲碧,就似姐弟一般!」華天風喘氣說道:「哦,是這樣嗎?」忽地閉上眼睛,向後便倒,原來他早已心力交疲,只想等待江海天一句說話,可是江海天所說的,卻並不是他所希望的說話,他一口真氣走歪,便不住了。
這剎那間,華雲碧驚得呆了。還未哭得出來,忽見江海天撲上前去,一把抱著華天風,左手拇指頂著他脊椎的「天柱穴」,驀然張口對著肩頭便咬!
華雲碧叫道:「你,你幹什麼?」但他到底是個頗通醫理的人,立即省悟。禁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叫道:「海哥,你怎好這樣?這不連累了你麼?」
原來江海天正以內功將華天風體內的毒血擠到肩頭,替他吮毒,華雲碧上去阻住他,卻給他用護體神功彈了開去,過了半晌,只見江海天張口吐出一大灘黑色的血液,笑道:「不要緊,我不會中毒的,我還有碧靈丹。」他帶笑說話,可是他的舌頭亦已經麻本,說話也不清楚了。
原來江海天雖然不懂醫術,但卻從師父那兒聽過這種急救的法子,他跟師父所練的內功與眾不同,只要身上沒有傷口,一吮即將毒血吐出,便不至於有性命之憂。當然,若是事後不能適當調治,仍然還會蒙受傷害,所以他在吮了毒血之後,便要口含用天山雪蓮所泡製的碧靈丹來消除口腔中的穢毒。
金世遺曾送給他父親江南三顆碧靈丹,江南離家之時,帶走了一顆,留一顆在家中給他岳母以備不時之需,最後一顆則交給了兒子,叮囑他非到救命之時,不可輕用。但現在,他不為救自己的命,而是為了救華天風的性命用上了。
過了一會,華天風悠悠醒轉,見江海天嘴邊的血漬,愕了一愕,歎口氣道:「賢侄;你這是何苦呢?老夫已活了這一大把年紀,既死亦無足惜,你何必耗損功力,令我苟延殘喘。」
原來華天風經他吮毒之後,性命雖然暫可無憂,但國失了藥囊所貯備的藥品,只仗小還丹之力,仍然無法清除臟腑中的餘毒,而且在這荒山石窟,諸物欠缺,又非適宜於養病之地,他自忖縱能多活些時。也不過拖延時日而已,因此仍然是一片悲涼失望的情緒。
江海天忽地鄭重說道:「老伯,你這話不對!」華無風怔了一怔道:「怎麼不對?」
江海天道:「你剛才不是歎息空有一身武功醫術,卻未曾怎樣用來濟世救人嗎?碧姐雖然得你所傳,但要學到你如今這般本領,最少還得多年,你可以活為什麼不活下去?你能夠做而又應該做的事,為什麼要擺在女兒肩上?還不是推卸做人的責任嗎?」
華天風給他說得呆了,華雲碧柔聲說道:「爹,你教女兒醫術的時候說過;只要病人還有一線希望,就要想法醫好他,做醫生的切不可畏難縮手,那麼你為什麼不想法子醫好自己?」
華天風呆了片刻,兩顆淚珠從眼角流了下來,但優郁的神色已是一掃而空,笑著說道:「你們都這麼說,那可迫得我非動動腦筋,想想辦法不可了,要不然也辜負了江賢侄的一番好意。」他眼光一瞥,見江海天的手指仍然紅腫,又笑著道:「碧兒,針穴放血之法你是學過的了,你就替海天治一治吧。」說罷閉了雙目,如有所思。
華雲碧道:「到這邊來、讓爹爹靜靜用神。」她握著江海天紅腫的中指,滿臉又是感激又是憐借的神情,江海天紅了臉又不敢催她快治。半晌之後,華雲碧悄聲說道:「海哥,你對我們這樣好,我真不知該怎樣批答你?我不懂說話,剛才一時著急,遷怒於你;望你不要見怪。」
江海天道:「本來是我不好,怪不得你。我誤交匪人悔己無及。日後要是碰見那個妖女,我一定要替老伯報仇。」華雲碧本來是愁容滿面的,這時卻不禁展眉一笑,低聲說道:「當真?只怕你見到她時又捨不得了!」
江海天漲紅了臉,正待分辯,「華雲碧已堵著他的嘴道:「我是給你鬧著玩的,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你既識破了那妖女的本來面,以後小心,這就行了。」江海天耳朵聽她說話,腦海裡卻泛起了歐陽婉的影子,只覺一片茫然,不禁又在想道:「歐陽婉當真是這麼壞麼?」
華雲碧取出一支銀針,挑破江海天的中指,將毒血擠了出來,再針刺他手少陽經脈的三處穴道、施術之後,江海天只覺一片清涼,痛楚盡失,低聲說道:「謝謝。」華雲碧笑道:「你怎麼老是和我客氣,這點小事,也要多謝,那麼我又該如何謝你呢?喂,你是幾時生日?」這話問得甚是突兀,江海天怔了一怔,答道:「三月二十一午時。」華雲碧道:「我是四月初八生日,這麼說,你應該是我的哥哥。」江海天和她同是十六歲,這是她早已知道的了。
忽聽得華天鳳輕聲咳嗽,江海天回頭一望,只見他已張開雙眼,目光正向著這邊投來,目光中似合喜氣,好似解決了什麼難題似的。
華雲碧走過去道:「爹,我已替海哥治好傷了,你呢?」
華天風笑道:「我的傷可不能在這裡治,剛才我偶然想起,這山西面大約百里左右,有個水雲鄉,鄉中有個姓雲的人家,你們將我送去。請他收留,我可以托他買藥,在那裡養傷。待恢復了兒分,我再請他們送我回家。」
華雲碧道:「那姓雲的是什麼人?」華天風道:「是個武林世家。據說他們的遠祖乃是與張丹楓同時的前朝大俠雲重,明亡之後,舉家避難,在祁連山下,開闢了這水雲鄉。現在的莊主名叫雲召,家傳的大力金鋼掌功夫,天下無雙。」
華雲碧道:「爹,他是你的好朋友麼?怎麼我從未聽你說過?」華天風道:「我並不認識他。」華雲碧遲疑道:「那麼咱們請他收留,不嫌冒昧麼?」華天風笑道:「江湖義士,肝膽相照,彼此聞名,何須相識?那雲召是個可以性命交託的人:無須拘泥俗禮,你們把我送去便是。」
江海天道:「我也曾聽師父提起過雲召的大名,說他的確是個古道熱腸的君子。老伯,你在那裡醫傷,哪是最好不過,我背你去。」華雲碧道:「咦,你剛才不是說要拜我爹爹作義父嗎?怎麼還是這個稱呼?」江每天道:「就不知華老前輩肯不肯要我?」華天風哈哈笑道:「只怕我沒有這個福氣。」
江海天跪下磕頭,叫了一聲:「乾爹。」華雲碧道:「我己問過他的生日了,他比我大半個月。」江海天與她相互一拜,從此也改口以兄妹相稱。華天風並非十分滿意,卻也歡喜。華雲碧年紀還小,心無雜念,他只知道很喜歡江海天,根本未想到愛情,所以認了他作哥哥,便已心滿意足。
江海天道:「事不宜遲,碧妹,你趕快收拾行李,咱們現在就走。」
江海天背著病人,不敢快跑,祁連山山勢險峻,上山不易,下山更難,走了大半天,才將近出山的谷口。華天風忽道:「有人來了,趕快躲起來。」
附近有一叢茅草,比人還高,江海天將華無風背進茅草叢中,過了一會,果然聽得有腳步聲遠遠傳來,來得迅速之極,江海天心裡暗道:「乾爹雖在病中,耳目還是比我靈敏得多。聽這步聲,這兩人的武功竟似不在歐陽仲和與蒲盧虎之下。」
轉瞬之間,那兩條人影己從茅草旁邊掠過,華無風等三人都屏息了呼吸,幸喜沒有給他們發現。從背影看來,可以分別出是一男一女,面目就看不清楚了,只聽得那女的說道:「蒲盧虎說那老的已受了傷,諒他們走得不遠:卻怎的不見蹤跡?」那男的道:「老的不見還無所謂,姓江那小於卻是非抓著他不可!」江海天怒氣暗生,但聽他們的廁氣,倒似乎不是蒲盧虎的一黨,而是衝著他來的。
遠遠聽得那男子笑道:「穆大姐,你也忒辣手了,蒲盧虎給咱們捎來這樣寶貴的消息,你卻一刀將他剁了!哪女的也笑道:「他反正已受了重傷,不殺他也活不成了,何必多留活口。」說了這幾句話,那兩人的背影已經不見,話聲也聽不到了。
江海天低聲罵道:「又是一個狠毒的女人!我與他們無冤無仇,不知他們為何要加害於我?」華雲碧道,「你就忍著點吧,提防他們回來尋找。」江海天心道:「倘若不是為了乾爹。我倒要和你們見見高下,看你們能否將我抓著?」
華天風伏地聽聲,忽他說道:「他們兩人已走到山谷了,咦,從那邊又來了兩個人,他們要碰頭了。」
話聲未了,忽聽得那女的厲聲喝道:「你們都給我站住,不許動!」江海天吃了一驚,但隨即明白,這女人乃是向另外那兩個人喝問。
只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豈有此理,我們走我們的,與你何干?你是什麼東西,膽敢在這裡橫行霸道。」她們想必都是動了肝火,女子的聲音又特別尖銳,所以江海天都聽得見。
隨即聽得「蓬」的一聲,華天風俏聲說道:「這少女身法好快,避過了一掌了。這一掌打中了岩石。」跟著一個少年的聲音喝道:「賊婆娘,你敢打人?」那少女道:「碰到這樣的惡人,還和她多說則甚?賊婆娘看掌!」
只聽得谷底傳來悶雷似的聲響,江海天好生詫異,心中想道:「怎的這兩個婦道人家,竟然都是用陽剛掌力!」要知女了體質較弱,很少以掌力見長,縱有習掌法的,也多是偏於陰柔一路,所以江每天覺得奇怪。
華天風笑道:「那賊婆娘吃了點虧了,稱聽得出來麼?」江海天道:「不錯,那少女只退了三步,而她的對手卻退了五步,還似乎撞著了什麼物體。」華天風道:「谷底不是石頭就是樹木,這聲音不是撞著木石的聲音,想必是那男的扶著她。」
果然聽得那男的說道:「你們是誰,快說出來,以免自誤。」剛才罵「賊婆娘」的那個少女的聲音冷笑道:「我偏不說,看你們能把我怎樣?」
那男的道:「你別以為你的武功了得,我還不屑和你打架呢!好吧,你不報姓名也罷,我問你們;你們曾否見到這樣的三個人:一個長鬍子的老頭,受了傷的,還有一時十六七歲左右的少男少女?」
那少女道:「你打聽這個幹什麼?」那男的道:「姑娘,你別多管閒事,你只說有沒有見著他們,說了,我就放你過去。」
那少女冷笑道:「我瞧你們就不是好人、是不是你打傷了那個老頭,還想搶人家的閨女。哼,我知道也不會說給你聽,讓你去害人!」
那男的怒喝道:「胡說八道,下瞧你是個黃毛丫頭,我就打你嘴巴!」被罵作「賊婆娘」的那個女人尖聲笑道:「葉公子,你還真會憐香惜玉呀!」
猛聽得一個少年的聲音喝道:「狗強盜,你敢侮辱我的妹妹,看刀!」這少年的聲音還有幾分童音,聽來年紀最多也不過是十六七歲。但迅即傳來的主刃劈風之聲,卻顯得力道雄渾非常,還遠在他的妹妹之上。
華無風低聲讚道:「好劍法,好刀法!」原來就在那瞬息之間,只聽得叮叮噹噹一串連珠密響,江海天心中密數,雙方的兵器已在那瞬息之間,接觸了七下。
隨即聽得卡嚓的刀劍刺擊聲,呼呼的掌風聲,江每天伏地聽聲的本領未夠火候,已分別不出是哪一方。
華天風凝神細聽。過了一會,搖搖頭道:「糟糕,是那對年輕的兄妹落了下風了。」話猶未了,只聽得少年暴雷似的大喝一聲,但接著卻是那「賊婆娘」的一聲尖叫。跟著是那少年帶著驚空的聲音問道:「妹妹,你怎麼啦?」
華雲碧甚為奇怪,小聲問她父親道:「咦,究竟是誰受了傷了?」華天鳳道:「兩個女的都受了傷了,這少年的妹妹傷得更重,所以連叫也叫不出來。那少年想是因見妹妹受傷才發狠將那賊婆娘打傷的。」
果然聽得那男的大喝道:「好小子,你把我穆大姐傷了還想走麼?」隨即聽得「噹」的一聲,接著又是悶雷似的一聲聲響。聽得出這兩人都是劍掌兼施,要取對方的性命。
華天風道:「這男的厲害非常,那少年不是他的對手!」就在這時,忽聽得那「賊婆娘」大聲呻吟,似乎說了一句什麼話,卻聽不清楚。
那男的道:「來啦,來啦!」隨即聽得「蓬、蓬」兩聲,那男的喝道:「好小子,讓你多活兩天,快與你妹妹回家等死吧!」
過了一會人只聽得匆匆忙忙奔跑的腳步聲,江海天道:「那對兄妹已經跑了。」再過一會,那「賊婆娘」的呻吟聲也漸去漸遠,華無風道:「這姓葉的賊人也背了他的那個穆大姐走啦!」
江海天道:「那賊婆娘死了也不足惜,這對兄妹卻是好人。華老前輩,聽那姓葉的惡賊口氣,這對兄妹似乎只有幾天可活。可是真的麼?」
華天風忽道:「賢侄,你師父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另外收過徒弟?」江海夭甚為奇怪道:「沒有呀!乾爹,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華天風道:「那姓葉的惡賊看他年紀不大,但掌力卻是剛柔兼備,發出的聲音也甚為怪異,我懷疑這是喬北溟武功秘籍中的大乘般若掌,我雖然沒有見過喬北溟的武功秘籍,但我卻聽說過,據說,孟神通當年在郎山以雙掌分敵少林派的痛禪上人與峨嵋派的金光大師,用的就是這大乘般若掌!」
江海天恍然大悟,說道:「乾爹,你也這麼說。那一定是了。我剛才聽這掌聲,也覺得詫異,但我優地聽聲的本領不夠,所以還不敢立即斷定就是大乘般若掌。唉,糟糕,糟糕!奇怪,奇怪」
華雲碧笑道:「糟糕什麼?奇怪什麼?你快點說出來呀!急煞我了!」
江海天道:「大乘般若掌是一種正邪合一的掌力,能傷對方的奇經八脈,喬北溟武功秘籍中有七種厲害的神掌功夫,這大乘般若掌僅次於修羅陰煞功!中掌之後,汗流不止,遲則七日,少則三日,定必形銷骨立,身體乾枯而亡。」
華雲碧驚道:「這麼說,這對兄妹豈非不能活了,當真是糟糕得很!」
江海天道:「奇怪的是,這惡賊怎會懂得這種功夫?據我所知。喬北溟的武功秘籍,除了厲勝男和我師父得窺全豹之外,還有天魔教的副教主也獲得一鱗半爪,但他們都未曾練成大乘般若掌。甚至我師父亦只懂得這門功夫,他自己也沒有練。」華雲碧道:「為什麼?」
江海天道:「我師父常說,武學之道,雖不妨採納正邪各派之長,但總應以光明正大為主,太過陰毒的邪派功夫,練了不但會對本身有害,而且會使練的人心術不正,故此不宜多練。只要懂得應付就行了。」
華雲碧道:「然則你可以應付得了大乘般若掌麼?」江海天誼:「似那姓葉的惡賊,他的大乘般若掌大約只有三成火候,估量我還可以應付。若他練到五成,我就不敢說了。」
華雲碧道:「咱們可以走了吧?咦,爹爹你在想什麼?」原來華天風正在閉目凝思,聽了女兒的話,才張開眼睛說道:「我正在想,倘若是那對兄妹向我求醫,我該如何醫治?」華雲碧道:「想出了沒有?」
華天風搖頭道:「奇經八脈受傷,非同小可,還未想出切實可行的療法。」他說話之時,氣喘吁吁,臉色又見灰白,疲態畢露。華雲碧道:「爹,你就別再用心思了吧!何況咱們又不知道他們是何方人氏,你就是想出了法子,也無從去找他們。」
華天風道:「你所說的我何嘗不知,但我的脾氣卻是一碰到醫學的難題,就非得用心思索不可。正如學武的人,碰到了一招怪招,就必定要出一個招來破它。」華雲碧道:「那麼,你就等精神好了一些再想吧。怕只怕你用心過度,對人無助。對自己的病體反而有損了。」華天風道,「你也說得是,那麼咱們就走吧。那兩個強盜,這時候大約也早已下了山了。」
華雲碧雖然勸父親別用心思,其實她對那對兄妹,卻是十分惋惜與同情:江海天的心情也正和她一樣。他們雖然不認識那對兄妹,但想到他們年紀輕輕,幾天後就要離開人世:都覺得十分難過。
這時日影已漸向西移,谷底一片陰沉,江海天背著華天風走過剛才惡戰的處所,只見遍地都是碎石,在幾塊凸出來岩石上,還可以看得出劍削掌劈的痕跡,地上有點點血漬。天上有幾隻不知名的猛禽飛來飛去,想是它們聞到了地上的血腥,以為有屍體可以供它們啄亡,這景象觸目驚心。可以想見剛才這一場惡戰是何等激烈!
那幾隻食肉鳥盤旋低飛,幾乎就要抓到他們頭上,華雲碧感到噁心,隨子拾起幾顆小石子想把它們趕走,哪知石子一捏到手心,便即碎成粉未,江海天道:「是被大乘般若掌震裂的碎石,不能用的了。」華雲碧不禁駭然說道:「這惡賊只有三成火候,已這般厲害,倘若被他練到功行圓滿,那還了得?」
江海天腳尖一挑,將兩顆石子踢起:恰恰落在他的手心,江海天道:「這大約是給大力金剛掌劈裂的,還可以用,」果然石了發出,帶著強勁的破空之聲,將飛得最低的那只猛禽打得羽毛紛飛,另外那幾隻似是識得厲害,也都飛走了。
當江海天說到「大力金剛掌」這五個字的時候,華天風倏地張開眼睛,神色也似乎動了一下。但江每天是背負著他,卻沒有瞧見他的臉色:華雲碧怕她父親又用心思,不想與他再談武學上或醫學上的話題,因此也沒有動問。
走了一會,華天風忽道:「賢侄,讓碧兒背我吧。」江海天道:「乾爹,我不累。」華雲碧笑道:「海哥已拜你作義父,你還叫他賢侄?」華天風笑道:「叫慣了一時改不了口。」華雲碧道:「海哥,你認了義父,爹還沒有見面禮給你,就要你這般出力,說真的,你縱不累,我也不該偏勞你了。」江海天既不慣客套。又不好和她爭,只好將華天風交給她背。
華雲碧道:「爹,你又在想什麼了?」華天風道:「沒什麼,這裡是平地,你可以走快一些。」話猶未了,忽聽得一個人大笑道:「快走慢走都沒有用,反正是跑不了!喂,你是江海天嗎?」亂石叢中跳出一個人來,正是被那女賊稱作「葉公子」的那個人。原來他將受傷的同伴安置好後,又回來了。
江海天剛才只見他的背影,只道他是個凶神惡煞的強盜,現在一打照面,卻不由得吃了一驚,不是因為他相貌兇惡,恰恰相反,這人一表斯文,眉清目秀哪裡像個強盜,竟是個濁世佳公子!這還不算奇怪,更奇怪的是江海天和他一打照面,便覺礙這人似曾相識,在這剎那之間,江海天竟是莫名其妙的對他發生了好感。
可是當江海天一想起這人就是用陰狠掌力傷害那時兄妹的兇手,現在又要傷害他和華天風的時候,好感迅即消失,怒聲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錯,江海天就是我。我就是江海天,你待怎麼?」正是。
陌路相逢疑是夢,似曾相識是何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