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逐流 正文 第三章 逐鹿吟 卷七 英雄淚
    武奔與谷昭部勝利會師。谷昭成竹在胸,下令停止追趕。馬上收拾魏新留下的二千多門佛朗機炮,炮口調轉。同時,命令馬東銘,張平海帶領三萬士卒乘船而下,回到夾子溝東。一旦黃序銘率軍撤退回攻,便棄船登陸從後掩殺。

    馬東銘得令去了,武奔大讚妙計。不到兩個時辰,探子來報:魏新果然匯合黃序銘部率大軍殺回。

    武奔下令:弓上弦,刀出鞘,彈上膛,蓄勢待發。

    黃序銘得知魏新被內外夾攻,方知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一怒之下斬了李力。怕九千歲怪罪,趁義軍未穩,急忙率軍殺回。不過他萬沒料到魏新竟留給義軍二千多門火炮,兩軍相距五里之遙,黃序銘迎頭便遭到一陣炮擊。那時的紅夷大炮,居高臨下射程可在十里左右,威力十分驚人,好在這種大炮為數不多。

    黃序銘作為進攻方,面對炮火無可避免,只能下令強衝。到達合州外城,黃序銘登高一望,但見義軍隊列齊齊整整,旌旗遍佈,早已嚴陣以待,但總人數明顯少於己軍。心想:搞那麼多旗能唬的了誰兩個打一個,穩贏!遂下令:全軍衝擊,一鼓殲滅賊軍。合州城外頓時殺聲震天,二十多萬大軍鋪天蓋地湧向義軍。武奔見敵軍已然進入佛朗機火炮陣射程。手中令旗一揮,義軍陣營旌旗一落露出二千多門小型佛朗機炮。

    戰場上衝天的喊殺聲頓時被猛烈的火炮嘶吼所淹沒。二千門火炮每次煙霧吞吐間,便帶走數以千計的生命。強大的火炮陣營頓時令黃序銘叫苦不迭,魏新臉色蠟黃,這本是用來對付義軍的利器,眼下卻倒頭來成了明軍的剋星。

    黃序銘無奈之下,勒令騎兵集中衝擊火炮陣。明軍大營騎兵基本勢力完整,共有二萬多騎兵。騎兵們得令挾風裹塵急速衝向炮陣。離炮陣尚有幾百米,便遇到歏善帶領二千黑旗射手,箭手們馬上移動射箭,箭無虛發,形成一道黑色的旋風屏障。一部分騎兵好不容易衝到炮陣前,炮陣前馬上列出萬餘長矛手,將騎手紛紛捅於馬下。

    短短半個時辰,明軍死傷慘重。魏新勸道:「黃兄,賊軍火炮太猛,我看咱們還是先暫避一時。待魏某回京去請幾千門佛朗機時,再與賊軍一戰。」

    黃序銘氣道:「有多少火炮也不夠你送的。」

    魏新老臉立時掛不住了,仗著自己地位特殊,不滿道:「黃兄此話何意?若不是你撤軍去搞什麼伏擊,魏某焉有此敗?」

    黃序銘一時失控說了氣話,他哪敢得罪九千歲的紅人,聞言急忙轉移話題道:「黃某心急了,要怪只能怪李維那廝,若不是他給咱們假消息,咱們怎能落敗?魏老弟回去面見九千歲時該知怎麼說話吧?」

    魏新道:「那是,今日之敗,全是那李維那廝反水,我等皆中了李維這廝的計謀。」

    他二人只知李維親信李力通告假消息,卻不知這些人都中了谷昭的計謀,而計謀的始作俑者乃是海外異士陳衷紀。

    二人密謀將責任全部推掉,商量已畢。黃序銘畢竟老道,下令停止進攻,前隊穩住陣腳,後隊變前隊向夾子溝方向撤退。谷昭、武奔等人一瞧,這是要逃跑。遂令弓箭營掩護炮營向前推進。這兩千門小型佛朗機,炮身長二尺,重只有一百五十斤,架在一輛小鐵車上,兩個士兵便可輕鬆拉動。黃序銘見義軍陣營移動,知道義軍開始進攻,急令前隊做好防禦。不料,炮營移至射程便又停下。一通轟鳴響過,黃序銘身旁飛來一顆流彈,激的塵土四濺。嚇的他急忙向後方撤去,主帥一走,前軍陣營在炮火下更是無心抵抗,不由一陣潰亂。武奔見機不可失大喝一聲:「全軍進攻。」

    十萬義軍潮水般湧來,歏善的黑旗射手仍一馬當先。黃序銘部大部分也都是跺集軍,此刻陣腳大亂,紛紛向夾子溝方向潰去。黃序銘心裡只巴望趕快逃至夾子溝,利用夾子溝的地形殺義軍個措手不及。不多久夾子溝在望,黃序銘吩咐左右,速速埋伏於夾子溝兩側,待義軍追至好來個突然反擊。不想,話沒說完,夾子溝方向一聲炮響,箭如雨下。哨兵來報,前軍遭遇伏擊。黃序銘大驚失色,幾十萬人馬被夾在義軍中間,夾子溝內一片混亂。而武奔見明軍被阻,急忙停止追擊,將炮陣堵在當間。

    老道如黃序銘這回也已六神無主了。四周亂作一團,士兵爭相奔逃,軍令根本無法發出。義軍這一場憋足了氣的廝殺足足進行到第二日凌晨,待佛朗機炮管燒得變了形,弓箭手的箭囊再也找不到一支箭時,明軍除了有十萬人投降外,被殺者近二十萬。而義軍方面亦只剩下十萬餘人,義軍西進至此付出了十二萬條生命的代價。

    戰後,谷昭將大權交給武奔。武奔忙著處理清理戰場,掩埋死者。被俘明軍有五萬歸降,另外五萬全部放回家鄉。十五萬義軍仍屯在合州,修整城池。此一戰震驚華夏,明廷元氣大傷,想要再戰恐怕得過幾個月再說,趁這個機會義軍抓緊修整。

    計謀成功,谷昭沒必要再易容,除去偽裝回復本來面貌。谷昭幫著武奔忙活一會兒,便拎了兩罈酒,獨自前往釣魚城。紅泠、楚雲傲等人要跟去,被谷昭喝止。

    紅泠見師兄態度決絕,不敢違拗,急忙知會郁離子。畢竟郁離子年紀大,谷昭對其極為尊重,不好說什麼。倆人並肩而行,心情俱極為沉重,一路無話,不多時來至釣魚城二道口。谷昭還是不希望郁離子摻合進來,回首道:「郁離子老哥,這是兄弟的私事,哥哥請回。」

    郁離子罵道:「你這個呆球,現今你腿這樣如何能跟那廝較量?哥哥怎能放心你獨自前去。」

    谷昭一臉落寞對郁離子道:「老哥哥,我以為你能理解兄弟……」

    郁離子聞言只得止步,道:「好吧,哥哥就在此等你回來。你要是不回來,哥哥在這等你一輩子。」

    谷昭點點頭繼續向山頂走去。

    到了山頂,地勢變得平坦。釣魚山不高,山頂有個方圓十丈左右的平台,平台下是奔騰千年不息的嘉陵江,傳說曾有巨人在此垂釣,釣魚台因而得名。谷昭頭一次來到大名鼎鼎的釣魚台,此際,秋高氣爽,居高臨下,袍袖迎風獵獵。被這秋風一吹,谷昭連日疲勞頓感減輕許多。谷昭轉首走向平台正中的一個四角亭,廳內一張石桌,四個石凳。李維獨坐其中一個石凳之上。這一個多月以來,李維幾乎日日坐在上面,抱著酒罈以圖一醉。然而,酒喝得越多,心中反倒越亂。於是,就不停地喝,直喝到什麼事都不知道。有時他就想,若是不再醒來該多好?然而,每當涼爽的秋風將他喚醒的時候,惆悵便又塞滿心頭。

    獨獨今天,李維醒來之時,屬下來報說是谷昭復生,義軍大捷。李維暗歎了口氣,既有種輕鬆,又有些感傷。從醒來到現在他一直沒有喝酒,他知道事情總該做個了斷。

    谷昭將酒罈放在石桌上,緩緩坐下。李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打開泥封喝了一大口。谷昭來之前還滿肚子話,此刻卻一句也不想說,靜靜地看著李維。

    李維一口氣喝下半壇,突道:「想不到城內還有酒,我還以為全被我喝光了呢?」

    谷昭道:「抽刀斷水誰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

    李維道:「世人便是這樣,明知越喝越愁,卻總是死心眼去尋一醉。豈不知酒醒後,愁更甚。」

    谷昭提起酒罈大喝一口,蹙眉不語。

    李維問:「我師父他老人家不在了吧?」

    谷昭點了下頭,又喝一口,道:「我將他葬了。」

    李維其實一聽說那老道是武奔的師父時,便已然猜到師父難以倖免。聽谷昭這麼一說,強壓心頭悲痛,提起酒罈大喝一口道:「謝了。」

    谷昭道:「是我動的手。」

    李維蒼涼一笑道:「人都死了,誰動的手又有什麼關係?」旋即又道:「我……本以為可以救他一命……」

    谷昭啪的一掌擊碎石桌一角,喝道:「為了一個人,你就可以犧牲十幾萬條人命?你對得起張家四兄弟,你對得起花青瑛?對得起顏大當家的?你對得起天下人對你的殷殷希望嗎?」

    李維嘴角一抽搐,谷昭每說一句,便如被鋼鞭抽中,提酒罈的手顫抖不止。好不容易湊至嘴邊咕嘟咕嘟連喝幾大口,站起身來至釣魚台邊沿,望著滾滾東去的嘉陵江。李維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倘若兄弟我是個不孝之人,老谷你恐怕也不屑與我為友吧?——什麼都不必說了,你的信玄刀在樑上。」

    谷昭一抬頭,久違的信玄正懸在亭樑上。谷昭躍起一把摘下,信玄出鞘,老朋友綻放著絢麗的藍芒,在秋陽下又多了道金紫的色澤。谷昭自內心發出一聲感歎:只有這個老朋友永恆不變。

    李維回身從腰下拔出一柄長劍,將酒罈扔給谷昭道:「老谷,我若輸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谷昭喝下一大口,將酒罈放下。點頭道:「我一定做到,若我輸了,你也要為我做件事。」

    李維爽朗一笑,道:「你能有什麼事,定是要我保證小鈴鐺的安全。」

    谷昭哈哈一笑,二人如同回憶起當年初識鬥劍時的情景。谷昭道:「知我者……」李維接道:「我李維也。」說罷,李維面色一凝,提劍之手迴旋。帶起一圈劍氣,劃出八道光華,旋轉劈向谷昭。正是李維的成名絕技劍「旋七斬」。谷昭不敢怠慢,信玄嗆然出鞘,一式「滄海潮生」逆轉颯颯秋風,襲向李維。李維對此招也不陌生,二人常常切磋劍法,有時還使用對方絕技互拼。所以二人一交上手,如同自己打自己,鬥了四百餘招未分勝負。漸漸地二人都用上了全力,又鬥了幾百招,谷昭漸處下風。一來是殺伐了一天一夜,疲勞得很。二來,熱毒導致右腿不靈便,還要分一部分內力壓制熱毒。時間一長,內力損耗過劇,無法壓制腿內的熱毒,熱毒反噬谷昭只覺整條右腿都快僵硬。

    李維亦感奇怪,自己並未傷到谷昭,但谷昭豆大汗珠子流了滿額,面色竟似極其痛苦。眼見谷昭行動滯緩,拚力舞起一道霸烈無比的劍氣旋,劈向谷昭。谷昭行動受阻,稍一耽擱,右腿閃得慢便被劍氣撕開一道尺長的傷口,好在入肉不深。但褲筒破裂,烏黑的血水從翻開的皮肉處流淌下來。毒血一去,滯澀的右腿又有了些感覺。谷昭哈哈一樂道:「你這一劍倒是幫了我。」

    李維望著谷昭烏黑的右腿,臉色愈發難看。冷冷地道:「你的腿……難道你的毒……並未解開……」旋即想起那夜在濟南府東城外,二惡所說的話——此毒無解。李維心裡不由針扎一般,道:「是我李維欠你的。」

    谷昭道:「沒有人欠我,若說欠,你欠張家四兄弟的。」

    李維突地狂笑一聲,「好說,好說,老谷就讓兄弟送你歸西吧,這樣你就不用再受這熱毒的折磨了。」說罷,凝聚全身之力,奮起一劍,劈向谷昭。谷昭來不及躲閃,只能回劍防禦,二劍一交。谷昭內力耗損過劇,跌出丈外,一時爬不起來。信玄寶刀也掉落一旁,李維走過去撿起信玄寶刀。這時,郁離子武奔紅泠楚雲傲等人早在不遠處的石階下窺視,紅泠見狀就要跳出,郁離子用力按住,悄聲道:「丫頭,相信老哥哥,這是男人之間也是兄弟之間解決問題的方式。你若這時過去,你大師兄不會原諒你的。」

    紅泠才不管這一套,非要過去,郁離子只好制住她穴道,四人靜靜觀望,心都提到嗓子眼。

    谷昭掙扎著翻身靠在亭柱,渾身如同散架,無力再戰。此刻內力已無法壓制熱毒,下半身麻痺不堪,谷昭忍痛道:「刺蝟……讓……我……解脫吧。」

    李維朝谷昭笑道:「哪有這麼容易,我欠你的,定要還給你。」說罷,刀身一轉,右腿齊根落地。

    石階下眾人全都目瞪口呆。

    好個李維用長劍拄地,任鮮血長流。道:「老谷,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你只適合做個捕頭,不能成為統帥。——答應我,看看信王是否值得重托。」說罷,回頭對藏身石階下的眾人笑道:「武奔,李某欠義軍十幾萬條人命,若是一死豈不太便宜了我?」說罷,信玄一轉,劍旋飛舞,瞬間編織成一道千百道藍霞組成的劍網。只不過,劍網不是罩向別人而是李維自己,每一下,便從李維身上割下一塊血肉。隨著最後一道藍光沒入李維體內,李維瞳仁漸漸變得暗淡,七竅緩緩流出鮮血,整個人寂然不動。

    谷昭靠在亭柱,默然望著萬里無雲的碧空,眼眶內充盈著淚水。良久,谷昭內力重新蓄起,將熱毒壓制,慢慢爬起走到石階前。郁離子等人全被李維震懾,紅泠早哭得花枝亂顫,谷昭彷彿瞬間蒼老十年,疲憊地道:「你們先回去,讓我在這陪我兄弟待會兒。」

    郁離子急忙點頭,拉著紅泠等人下山。紅泠可憐兮兮地看著谷昭道:「師兄,你不要太難過。」

    谷昭點點頭,望著眾人遠去。

    谷昭走至李維身前,將李維身上掉落的肉塊逐一拾起。然後,抱著他屍身來至江邊,用信玄刀挖了個坑安葬了李維。劈出一塊條石正要寫上李維之墓時,谷昭猶豫半晌,最後頹然放棄。拎起酒罈狂喝一氣,這個鋼鐵般的漢子,在飽受熱毒煎熬時,在無數次涉險九死一生時也沒留下過一滴眼淚,此刻,卻已然淚流滿面。

    谷昭面對滾滾嘉陵江,將酒潑灑於地,叩首九下,哭道:「張家四兄弟莫怪,谷昭代兄弟給你們賠罪了。」

    又潑酒於地,跪地九叩首,哭道:「花青瑛兄弟莫怪,谷昭代兄弟給你賠罪了。」

    然後又連磕數百個頭,邊叩邊哭道:「十萬義軍將士莫怪,谷昭定替兄弟贖罪,誅魏閹,還天下太平,不誅魏閹此生誓不為人。」直磕到額頭見血方休。

    最後,將條石上刻上李維的名字,埋入墓中,道:「刺蝟,不是兄弟不肯給你立碑,等我代你剷除魏閹,贖了罪,定來將你遷葬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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