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皇宮從來都是綠意盎然,鳳藻宮也不例外,只是近來的天氣多了幾分鬱鬱,夏風拂面的時候還帶著層層的熱浪,以及有些讓人窒息的沉悶。
凌霄請罪的折子一上,鳳藻宮便安靜下來,拒了外客,罷了妃嬪的請安,熱鬧了三年的鳳藻宮再次回歸到當日的平靜。
小孩子心性終究經受不得太壓抑的日子,小立宛這兩日天天都要出宮去玩耍,凌霄心疼孩子多一些,哪怕是被人詬病,也沒捨得阻攔小立宛的興頭。
只是,小立宛一不在,整個鳳藻宮更加的安靜了,宮中的宮人知道凌霄心情不好,說話做事更顯謹慎,整個鳳藻宮此刻看來更像冷宮,彷彿日子就要這般慢悠悠的被消磨掉。
雖有麻煩在身,到底餘威猶存,宮中的人兒不敢得罪這曾經身處絕境依然能翻盤的皇后,卻也怕與之走的太近會生出什麼事端來,就連那幾個新進宮不懂規矩的新人也難得的沒有生出事端,畢竟,她們再不懂規矩,也知道自己與皇后身份上的巨大差距,何況,皇帝遲遲沒有表態。
此刻的鳳藻宮安靜的連針落到地上也能聽得見,那一處尚義所居的房間傳來的咳嗽聲格外的刺耳,容慧的病情越發的加重了,凌霄好容易空閒下來,才發現自己身邊這位最貼己的人兒漸漸的遠離了自己的視線,取而代之的是月裳,這個不多話的侍女自從凌霄進宮便一直跟隨在凌霄身邊。殫精竭力地為凌霄操持著身邊的事務,也讓她本來該有的十年壽命又平白的少了一半。
即便是如今身受彈劾,請一個御醫過來倒還不是大事,真正安靜下來以後,凌霄對容慧心中有種愧疚,答應了容慧送她出宮。卻是一拖再拖的拖上三年,若不是身處宮闈之中,她該能再多活些日子吧?
只是,此刻凌霄想要再送容慧出宮已不是易事,在宮中病逝的宮人都是一卷草蓆,凌霄又怎忍心讓她偶如此下場?
閒來無事,凌霄親到容慧房中。她本是丫頭出身,自覺得端湯藥不是什麼了不得地大事,打發了屋子裡的小宮女出去,親自喂容慧喝藥。
床上躺著的容慧已是瘦骨嶙峋。棉質的裡衣套在身上空空蕩蕩的,臉上顴骨高高凸起,雙眼突出,若不是親近之人,瞧起來十分的嚇人,哪兒還有當初雖不美若天仙,卻也是面目慈祥的感覺。
前些日子瞧見容慧只覺得她瘦削不少,施了脂粉掩去臉上地蒼白,倒是不覺得。此刻瞧來卻是已不成人形,這自然脫不了這幾日為凌霄擔憂的緣故,只是這般情況之前怕也好不了多少。
見到凌霄親自替自己侍奉湯藥,容慧有些不敢受,凌霄卻是道。「你今日所受之苦皆是為我,我本答應送你出宮,卻是沒有實現諾言,只因為我身邊著實沒有可信之人。這點小事不必介意,你我雖名為主僕,我心中卻是當你是最親近的姐妹。」
容慧苦笑道,「奴婢也不願出宮,奴婢在宮外了無牽掛,出去了也是孤身一人。倒是奴婢有疾。娘娘還替奴婢瞞著。並未送奴婢去養病,奴婢已是感恩戴德了。」
容慧已不止一次說不願意出宮。知道此刻依舊是這麼說,凌霄不由得問道,「你真不願意出宮?你在宮中這許多年,當知道死後會是什麼結局,若是有幸,能有一座無碑孤墳,若是不幸,便是野狗食屍的下場。」
容慧笑道,「奴婢怎會不知?奴婢是早已經看透了,出宮以後寄人籬下,哪兒來得在娘娘身邊心安?」
凌霄本欲說讓寧不凡置地,找些下人安頓她,卻猛然警醒容慧這是因為知道地太多,真要出了宮,沒有個強大的後台,不知道要受多少的罪。
想到此處,凌霄也不再堅持,道,「我如今雖然深陷囹圄,到還保得住一個宮女,不過若是我失勢,你也許會被送去養病,那地方,進去了依照你的身子也只能等死……」
容慧點點頭笑道,「這宮中但凡娘娘享用過的,奴婢也都享用過了,此生到也無悔,這身體拖一日,便是受一日苦,早些日子解脫也算上天憐憫奴婢。」
話到此處,再說無益,凌霄值得寬慰容慧安心養病,又說了些趣事兒與容慧聽,只是凌霄此刻心境也不大好,情景難免有些尷尬,都有幾分強顏歡笑的意思。
說話間,突然聽見外面的小宮女叫道,「娘娘,皇上來了……」
凌霄聞言顧不得與容慧多言,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便匆匆的迎了出去,剛出門,便瞧見皇帝向著這邊行來,身邊只帶了一個小太監,必是不想驚動他人,才會在此刻才驚動凌霄。
凌霄一身便服,以清雅為主,皇帝也是未帶冠只是穿了一身白底繡龍紋地袍子,遠遠的瞧見凌霄,那步伐竟然略一滯,凌霄盈盈拜下以後,這才加快了腳步走過來扶起凌霄。
「小林子就在這兒候著,朕與皇后到園中走走,不得讓旁人來打擾!」
皇帝牽著凌霄的手便像院子裡走去,小徑清幽,在今日卻消不去夏日的暑期,皇帝只是向前走去,掌心溫暖,緊緊的握著凌霄地手卻不說話,凌霄默默的跟在皇帝身後,今日皇帝獨自前來,必然是已有了決斷,瞧皇帝的態度,不像是絕情之意,不過結局未必會很好,要對得住自己的本心,又要堵得住悠悠眾口,這個決定當是讓皇帝殫精竭力。
走了許久,也許是皇帝累了,也許是皇帝自覺這般走下去不是辦法,也許是皇帝心疼凌霄,總之,皇帝慢慢的停了下來,低低的歎息了一聲,聲音不大,卻是歎息的讓人心都揪了起來。
「朕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凌霄決計不相信皇帝是來問她的意思,她的意思已經在折子上寫地很明白了,折子上地話,雖然不是本意,只是她如今身處的位置逼迫凌霄不得不這麼說,即便皇帝再問一萬次,也是那個答案。
凌霄沉默,皇帝亦然沉默,半晌,皇帝低聲道,「如今朝中上下皆要朕廢後。」說完便看向凌霄,凌霄淡淡地回視皇帝,皇帝苦笑道,「朕便知道你會是這樣,為何不爭?如今朝中上下只有幾個人與你說好話,即便是這幾個人,在你上了折子以後,說話都不那麼硬氣了,朕想保你也難。」
凌霄道,「臣妾不爭,是因為如今臣妾對朝中的影響實在太甚,這種情況本就不該出現。」
凌霄開口,皇帝倒是啞口無言了,只能直直的望著凌霄,凌霄則是淡淡的笑著望著不知名的遠處,皇帝瞧著凌霄的側臉,眼中充滿了複雜的光芒。
皇帝終究咬咬牙道,「你去夏宮罷,呆上一年半載,待朝中的風浪平息,朕再接你回來!」
夏宮!凌霄心中一驚,那個地方離上京不過半個月的路程,卻是歷來不得志的官員受貶之地,後宮避禍也會去此地,因此,此地的形勢最為複雜,名士之後,皇親權貴之家人、後人都在此地有勢力,而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必然不待見凌霄。上上下下那麼多雙敵視的眼睛盯著,凌霄只要稍有一步走錯,怕就是萬劫不復。皇帝為何會讓凌霄去那個地方?
來不及細想,凌霄點點頭道,「皇上如此厚待臣妾,臣妾唯有感激涕零。只是,臣妾走之前,還望皇上答應臣妾兩件事。」
皇帝皺眉,顯然是害怕凌霄提出什麼他無法答應的要求,凌霄迅速的整理了思路道,「一則是留下香芹與春燕照顧立宛,二是希望皇上替臣妾安排一下,臣妾想帶容慧一同去。」
皇帝是知道容慧的情況的,沒有皇帝的默許,宮中的人還不敢大膽到讓一個病人住在鳳藻宮裝作視而不見,凌霄這兩個要求都簡單至極,皇帝想了想道,「皇后還有什麼要求?」
凌霄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過是去夏宮住些日子,沒有那般多的事需要交代,臣妾不在,皇上凡事多多詢問朝中元老的意見,萬事三思而後行,在五年內少起戰端,便是我大周之幸事了。」
皇帝聞言唯有愧疚的望著凌霄,拉著凌霄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凌霄笑著搖搖頭,「皇上,臣妾何日啟程?」
皇帝聞言臉色又轉為陰鬱,「朝堂上那些人步步緊逼,皇后還是三日內啟程,只是這後宮當交由誰來代管,朕還一時拿不定主意。」
凌霄笑笑,「那臣妾今天便吩咐他們收拾一下,後天啟程便是。至於後宮事務,依臣妾所見,曾賢妃這些日子代本宮掌管,凡事僅僅有條,曾賢妃的人品皇上是心知的,就由她掌管便是。畢竟三個月後西邵公主入宮,位份雖然賢妃之上,卻是不通大周禮儀,將後宮交予異族女子,皇上也是不能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