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劍心魔 正文 第四十六回 仗義何堪遭折辱鑄情無計願偕逃
    司空猛曾在軍中與曲英見過一面,本來是認識的。只因此時已是入黑時分,而曲離兄妹又是合乘一騎,曲英坐在她哥哥後面,低著頭抱著哥哥的腰,故而司空猛未曾察覺是她。

    此時曲英驀地抬起頭來,厲聲一喝,司空猛見是曲英,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說道:「小將不知是曲元帥的妹妹,說話無禮,望元帥格格恕罪。」

    曲英不理睬他,只是催她哥哥快馬飛跑,疊聲說道:「哥哥,哥哥,咱們可不能讓南夏雷給他們傷了。」曲高道:「這個當然!」唰唰兩鞭,催得胯下駿騎絕塵而去。司空猛惴喘不安,只好跟在他們後面。

    南夏雷與北宮橫廝殺了百多回合,已是鬥得筋疲力低,北宮橫忽施殺手,一招「泰山壓頂」,銅人向南夏雷的天靈蓋猛砸下來。這一招是在他們最初的時候,北宮橫曾經使用過的,當時南夏雷勉強可以抵擋,但如今他已是力不從心,可就招架不住了,只聽得「噹」的一聲,南夏雷的寶刀脫手飛上半空。

    曲離快刀趕來,但相距還有百步之遙,眼看北官橫的銅人又已高高舉起,就要取南夏雷的性命,搶救已來不及,曲英嚇得尖叫起來。

    北宮橫正是因為看見曲離來到,有心在元帥面前逞能,故此才連續使用那最霸道的一招「泰山壓頂」的,北宮橫聽得曲英尖叫,怔了一怔,稍為緩了一緩,但他的銅人仍是砸了下去。

    幸虧這一瞬間的遲緩,曲離拿起了馬鞍,用力一擲,的「噹」的一聲,馬鞍擊中了銅人,替南夏雷擋過了銅人擊頂之災。

    曲離是回紇第一高手,功力在北宮橫之上。百步之外,馬鞍飛來,擊著了北宮橫的銅人,北宮橫仍是不禁倒退三步,虎口給震得酸麻。

    北宮橫大吃一驚,說道:「元帥,這人名叫南夏雷,是和夏侯英、段克邪他們一黨的。」

    曲高道:「我知道,不能傷他!」可是話猶未了,只聽得南夏雷「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身子晃了兩晃,就似一根木頭似的倒下去了。原來他雖然沒有給北宮橫打著,但因用力過度,已是受了內傷。

    曲英怒道:「你殺了南夏雷,我要你償命!」曲離道:「你別驚慌,待我去看一看。」跳下馬來,親自把南夏雷扶起,探了一探,說道:「還好,傷得雖重,尚還可救。咱們趕快回幽州替他治傷。」

    司空猛趕了到來,對北宮橫道:「師兄,這位姑娘是曲元帥的妹妹。」

    北宮橫驚慌失措,忙向曲英語罪,說道:「小將是魏搏的牙軍統領北宜橫,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姑娘?」

    曲離因為北宮橫一來是「客軍」將領,二來是雪山老怪的弟子,故此不能不給他幾分面子,當下向妹妹使了個眼色,說道:「北宮將軍有所不知,這姓南的曾救了我妹子的性命,因此我要請將軍手下留情,看在我的份上。饒他一次。」北宮橫忙不迭的說道:「元帥有命,小將敢不依從。」

    曲離道:「聽說沙鐵山在你這兒,是麼?」北宮橫道:「不錯。他現在已經隨軍往幽州了。」曲離道:「貴部離此多遠?」北宮橫道:「敝軍正在行進之中,大約離此十里之遙。」曲離道:「好,那麼清將軍趕回去給我要一輛車子來。」

    曲英「哼」了一聲,說道:「還有,沙鐵山這廝也要揪來!」司空猛道:「好,我替你把他揪來就是。」

    他們師兄弟二人走後,南夏雷醒了過來,說道:「我不願受敵的恩惠,你還是把我殺了的好!」曲離笑道:「就只許你做俠士,卻不許我報恩麼?你也未免太看不起曲某了。」

    南夏雷道:「你想收服我,那是萬萬不能。我明白的告訴你,你醫好了我,我還是要和你作對的!」曲離笑道:「大丈夫講究的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救了我的妹妹,我給你治傷,這只是還你的人情而已。誰說我要『收服』你呢?你別多疑,跟我到幽州安心養傷吧。你養好了傷,和我作朋友也好,作敵也好,都由得你!」

    曲離話雖如此,但心裡還是打算以「思義」結交南夏雷,希望他將來漸漸軟化的。南夏雷傷得極重,有氣沒力,身不由己,也只能聽他的擺佈了。

    過了約一個時辰,司空猛與北宮橫果然駕了一輛馬車回來。

    曲英道:「沙鐵山這廝呢,揪來了沒有?」北宮橫陪笑道:「他是打前部的,若要把他揪來,我得多走十里路。我怕誤了你們的事,因此要了輛車子就匆匆趕回來了。姑娘貴體要緊,能快些到幽州養傷好些。」曲英道:「也好。反正他是要到幽州的,到了幽州,我再找他算賬。」

    其實事情的真相卻不是這樣,他們實在已經見過了沙鐵山,叫他躲起來了。而且還不只如此,司空猛還替沙鐵山出謀劃策呢。原來司空猛表面上雖然對曲離兄妹低首下心,其實心裡卻是極不服氣,只因曲離是回紇元帥的身份,才不能不對他貌作恭順而已。司空猛本來是個驕傲自大的人,又傳著他的父親是親王拓拔赤所要倚重的人,故此受了曲離兄妹的氣,心中立即就在盤算怎樣報復的了。他準備挑撥拔拔赤去對付曲離,而沙鐵山則交由他父親保護。

    曲離怎知司空猛的陰謀詭計,見他趕了馬車到來,還當他是一番好意,心裡想道:「不錯,妹妹和南夏雷都是要趕著回幽州治傷的。沙鐵山之仇,以後再報,也還不遲。」當下把曲英與南夏雷扶上了馬車,便即上路。

    曲離回到幽州之後,把南夏雷安頓在他的將軍府裡養傷。南夏雷傷得很重,當晚曲離就請了幽州最出名的兩位大夫給醫治,又找來了一支千年人參,由曲英親自煎了參湯給他喝下。

    曲英的傷本來也是不輕,但由於在她受傷之後,南夏雷立即給她服了一顆小還丹,這是空空兒從少林寺偷來的分贈親友的,南夏雷只得一顆,讓曲英服了。小還丹是醫治內傷的無上聖藥,效果更勝於千年人參,所以曲英當晚就能夠行動如常,不過功力未曾恢復而已。曲英知道他把僅存的一顆小還丹給了自己,心中十分感激,衣不解帶的服侍南夏雷。

    第二天南夏雷傷還未好,但已有了幾分起色。曲英正自歡喜,不料曲離帶回來的一個消息,卻又令她氣惱非常。原來沙鐵山並非逃跑,而是躲在拓拔赤的元帥府裡。在元帥府的衛隊之中,有跟隨過曲離多年的衛士,這消息就是他們傳出來的。

    曲英聽了,氣惱非常,說道:「豈有此理!司空猛這人竟敢騙我,說他逃了。」曲離道:「這件事情還不僅是如此簡單,他為什麼敢這樣大膽,不問可知。那一定是背後有人撐腰的了。」

    曲英道:「他恃著他的父親是准國師麼?」雪山老怪司空圖受了拓拔赤的禮聘,拓拔赤答應推薦他做回紇的國師,但因尚未曾得到回紇的大汗的正式冊封,故而曲英稱他為「准國師」。

    曲離說道:「恐怕還不僅僅是恃著他的父親。」曲英道:「你是說拓拔赤是他們的靠山麼?他們敢把沙鐵山的惡行告訴拓拔赤?」曲高歎了口氣,說道:「但願不是。倘若拓拔赤明知沙鐵山是傷了你的仇人,依然把他收留在帥府的話,那就是有心和我過不去了。」

    曲英發了脾氣,說道:「不管如何,我這仇是要報的!司空圖也好,拓拔赤也好,那一個收容了沙鐵山,你就應該去給我討回來!」

    曲離道:「按說把元帥之位讓給了拓拔赤,他是應該給我幾分情面的。」曲英道:「哦,要是他不給你情面,那又如何?」

    曲離大是尷尬,期期艾艾的說道:「且待我去和拓拔赤說一說,看他如何。」曲英大聲說道:「哥哥,你身為大將,若是不能給妹子報仇,何以為人?」曲離滿面通紅,說道:「我不惜與拓拔赤翻臉就是!」

    正說話間,忽地有帥府的人到來,說是拓拔赤要請曲離元帥過府一談,曲高心裡忐忑不安,心道:「我還未找他,他倒先來找我了。卻不知是否為了沙鐵山之事?」

    曲高見了拓拔赤,拓拔赤滿面堆歡,降階相迎,疊聲說道:「曲將軍辛苦了,辛苦了!」曲離道:「元帥將我找來,不知為了何事?」

    拓拔赤請曲離坐下,令手下奉上香茶,這才皮笑肉不笑說道:「別無他意,只是慰問慰問將軍。聽說將軍前日單騎出城,頗遇驚險。」

    曲離正要說他妹子之事,拓拔赤把茶杯一放,已是搶著說道:「將軍單騎出城,想必是為了軍國大事。但我卻有點逆耳之言,奉勸將軍。」曲離面上一紅,說道:「請元帥教訓。」心想:「他明明知道我是為了私事出城,這不是有心奚落我嗎?」

    拓拔赤打了個哈哈,說道:「將軍言重了。咱們分屬同僚,怎能說到教訓二字?我不過是為了將軍著想,想將軍是咱們回紇的棟樑,即使是為了軍國大事,也不宜單騎犯險!倘若為敵人所算,豈不折了本國的威風,我也不好向大汗交待呀!」曲離只得說道:「元帥說的是。但這次我也是不得已而為。」

    拓拔赤瞇著眼睛說道:「哦,那一定是非常緊要的事情了。卻不知究是何事?」

    曲離忍著氣說道:「我只有一個妹子,元帥從師陀退兵的時候,我曾差遣她到過元帥帳下送信,元帥想必是知道的。」拓拔赤道:「令妹怎麼樣了?」曲離道:「她在回程遭遇奚族的追兵,幸而逃脫,不過卻是趕不回軍中,以至和我失了聯絡了。我知道她是一定要到幽州來的……」

    拓拔赤打斷了他的話道:「哦,原來曲將軍是為了尋找令妹,不是什麼軍國之事。」

    曲離憤怒說道:「我只有這個妹子,難道不該找她回來麼?」

    拓拔赤道:「應該,應該。將軍可別多心,我的意思只不過希望將軍不可冒險,幽州城外,到處都是敵人,將軍出城,似乎還是以多帶隨從的好。」

    曲高道:「正因為幽州城外,到處都是敵人,咱們即使空城而出,也未必能夠穩操勝算,所以我才不願意興師動眾,打草驚蛇。」

    拓拔赤道:「令妹找回來了沒有?」曲離忍不住說道:「令侄是和我一同回來的,我以為他已經稟告元帥了。舍妹托庇,業已找回。」

    拓拔赤道:「哦,不錯,不錯。阿雄是曾和我說過,說是將軍帶了一男一女,兩人都是受了傷的,那女的想必是令妹了。我當時事忙,未曾問得清楚,不然我是該去探望令妹的。請將軍恕罪。」

    曲離道:「不敢有勞元帥的駕,舍妹的傷已經差不多好了。遺憾的是傷她的人尚未拿獲。」拓拔赤道:「可知道了是什麼人?」

    曲離咬了咬牙,說道:「元帥既然問起,請恕我直說。傷舍妹之人是元帥帳下的沙鐵山,聽說他現在還在元帥府中。」

    拓拔赤神色不變,淡淡說道:「是嗎?那麼曲將軍此來,是向我要人了?」曲離道:「不敢。但依軍法,沙鐵山搶婦女,即使傷的不是舍妹,那也是應該按法懲處的。」

    拓拔赤笑了一笑,說道:「話雖如此,但咱們的兵士**擄掠之事,也是常有的啊!為了振奮士氣,咱們有時也只能眼開眼閉的了!」

    曲離不禁火起,大聲說道:「這麼說來,舍妹就平白讓人欺侮不成?」

    拓拔赤作出歉然的神色,打了個拱,說道:「曲將軍息怒。令妹當然是不能輕易讓人欺侮的,此事由我作主就是。待沙鐵山的傷好了,我一定叫他當眾向曲將軍和令妹賠罪。」

    曲離怒道:「只是賠罪就算了麼?」

    拓拔赤一捋鬍須,說道:「曲將軍若不肯依,這倒令我為難了。我有幾句不中聽的說話,請曲將軍不要見怪。請問曲將軍,是為了給令妹報仇要緊呢,還是咱們回紇汗國的霸業緊要?我決不是愛惜一個沙鐵山,只是為了顧全大局,還望曲將軍體諒我的苦心。」

    曲離冷笑道:「元帥的意思請恕小將還是不能領會。不知殺一個沙鐵山何關大局?」

    拓拔赤道:「曲將軍有所不知,這次咱們到幽州來,並非僅是幫幽州的節度使『襲匪』而已。大汗的用意,實是想利用大唐的藩鎮,製造紛亂,最後就由咱們回紇統一中華的。」

    曲離道:「這個我知道,但一個沙鐵山有什麼能為,難道他就能夠幫忙咱們大汗完成霸業?」

    拓拔赤道:「將軍知道就好。不錯,一個沙鐵山無濟於事,但更多的沙鐵山就可以幫咱們的大忙了。咱們回紇人有多少?在西域咱們可以算得是一個大國,但比起大唐,那卻是差得太遠了,恐怕十分之一還不到吧!要滅大唐,只靠咱們這點兵力是不夠的,必須得到漢人相助。可是投順咱們的漢人是些什麼人?老實說,不是像沙鐵山這樣的貪圖富貴的壞人,他也不會來的!殺一個沙鐵山事小,嚇壞了那些想來歸順咱們的漢人事情可就大了。所以這次出京之時,大汗一再吩咐,對漢人必須雙管齊下,一面鎮壓,一面籠絡。曲將軍,大汗吩咐咱們總該遵從吧?只有請令妹稍受委屈了。」

    曲離倒抽了一口氣,做聲不得。拓拔赤又假惺惺的勸慰他道:「沙鐵山的傷也很不輕,亦算是受了懲罰了。我再叫他向將軍兄妹賠罪,讓你們出一口氣,我看將軍也可以不為已甚了吧?」

    曲離氣憤交加,憤然說道:「都不必了!嘿,嘿,什麼當眾賠罪?這不是丟我們的臉嗎?」拓拔赤談談說道:「曲將軍既是這樣想,免了也好。不過,我還是希望曲將軍以大局為重。」

    曲離強忍著氣,說道:「元帥這樣吩咐,小將只好依從。好,告辭!」

    拓拔赤道:「且慢,我也要向將軍討人呢!」

    曲離吃了一驚,說道:「元帥要討什麼人?」拓拔赤道:「曲將軍與今妹一同帶回幽州的那個受傷的是誰?」

    曲離知道瞞他不過,坦直說道:「是一個名叫南夏雷的男子,這人的父親就是二十年前大唐鼎鼎有名的遊俠南霽雲。」

    拓拔赤道:「我還知道這人乃是與夏侯英一夥,要來與咱們作對的。好,恭喜將軍,拿了一個重要的人物,請交給我吧。」

    曲離道:「實不相瞞,南夏雷是救了舍妹的恩人。沙鐵山傷了我的妹妹,是他打跑了沙鐵山救了阿英的。他現在傷還未癒,請元帥准他留在我家養傷。」

    拓拔赤統皺眉頭,說道:「正是因此,我怕將軍給人說閒話啊!將軍為了私情,包庇敵人,此事傳到大汗的耳中,只怕你我都有不便!」

    曲離忍不住將茶杯一頓,亢聲說道:「曲某一生忠於大汗,大汗想來也信得過曲某,還不至於勾結敵人。若有怪責,曲某一肩承擔,決不累及元帥!」

    拓拔赤奸笑一聲,說道:「曲將軍,我這可是為了你的好。須知眾口難防,令妹又是未曾出嫁的,留一個男子在家,只怕也有玷令妹清譽。」

    曲離滿面通紅,說道:「狗嘴裡長不出象牙,倘若有些心懷邪念的人要這樣說,那也只好由他。我們不怕!」曲離這一罵,暗中可是連拓拔赤也罵上了。

    拓拔赤變了面色,但並不發作,仍是皮笑向不笑的說道:「還有一層,按軍法而論,擒獲的敵人,除非他肯投降,否則就是要殺掉的。曲將軍治軍素嚴,剛才還口口聲聲說是要維護軍法,那麼我倒不能不請曲將軍以身作則了。」

    曲離道:「我正是要勸他投降。」

    拓拔赤面色一端,說道:「好,那麼我請將軍明日回覆我,南夏雷肯不肯投降?若是不肯,我只好依法從事!我忝為元帥,俘虜本該由我處置,看在曲將軍的份上,我現在已是權宜行事,請曲將軍不可令我難為!」

    曲離甚是氣惱,說道:「好,多謝元帥賞面。我回去馬上勸他。」曲離走出元帥府,隱隱還聽得拓拔赤的冷笑聲。

    曲英在家中守候,好像熱禍上的螞蟻一般,心情焦急之極,好不容易盼得哥哥回來。一見哥哥的神色,曲英已知不妙,問道:「怎麼樣,沙鐵山這老賊呢?拓拔赤不肯交給你麼?」

    曲離沉了面色:「別提了!拓拔赤非但不肯交人,還向我要人呢!」曲英大吃一驚道:「他要南夏雷?」曲離道:「除了南夏雷還有誰人?」

    曲英柳眉倒豎,大怒道:「豈有此埋,拓拔赤也未免太欺負人了!哥哥,你怎能讓他如此欺負?」

    曲離苦笑道:「你要怎麼樣?他是親王,又是一軍之主,我怎能違抗他,難道你要我造反麼?」

    曲英道:「這麼說,你答應他了?南夏雷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答應我不答應!」

    曲離道:「你先別著急,你聽我說。論軍法我是不能違抗他,但我也決不能恩將仇報,叫天下英雄笑話。」曲英道:「你爽快說吧,究竟答應了沒有。」

    曲離道:「沒有答應,不過————」曲英剛剛鬆了口氣,又皺起眉頭,說道:「不過什麼?」曲離道:「拓拔赤總算賣我一點面子,不過他要我勸降,限在明日就要南夏雷投降。」

    曲英雙眉緊蹙,說道:「要南夏雷投降?哼,那你不如殺了他吧?」

    曲離道:「我當然不能殺他,但他若不肯投降,恐怕我也不能包庇。妹妹,他或者肯聽你的話,你去勸他試試。」

    曲英板起面孔道:「我可沒有這樣厚的面皮去和他說。」

    曲離道:「這是關係咱們身家性命之事,為了我,為了你,同時也是為了他,你就去勸勸何妨?」

    曲英想了一想,說道:「好吧,你既然定要我去,我就去試試,成不成不敢說。」

    曲英並沒有馬上去勸南夏雷,她回到房中,把心腹的侍女叫來,悄悄的吩咐辦一件事,安排好了,這才去見南夏雷。

    南夏雷還沒有睡,見她來到,好生歡喜,說道:「昨晚累了你一晚,我很過意不去。現在我已經好多了,今晚你不用服侍我了,你還是早點兒安歇吧。」

    曲英道:「你可以走得動嗎?」南夏雷道:「我想,勉強是可以的。」

    曲英忽地靠近他的身邊,將他的手緊緊一握,南夏雷莫名其妙了,怔了一怔,道:「你幹什麼?」

    曲英笑道:「試試你的氣力。嗯,你的氣力雖未恢復,卻也的確是好得多了。好,這我可就放心啦!」

    南夏雷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試我氣力?」曲英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我要你立即逃跑!」

    原來曲英深知南夏雷一定不會投降的,所以她已下了決心,要和南夏雷私逃。哥哥要她勸降的說話,她根本就沒有說。

    南夏雷吃了一驚,苦笑道:「要我逃走?嘿,只怕是插翼難逃吧?」曲英道:「後門已經停著一輛馬車,我送你出城。」

    南夏雷道:「你哥哥知不知道?」曲英道:「當然是瞞著他的。」

    南夏雷道:「那麼會不會連累你的哥哥?」曲英道:「是我和你走的,他可以將事情推到我的身上。他究竟還是副元帥,料想拓拔赤也不敢怎樣將他難為。」

    南夏雷道:「那麼你呢?你怎向哥哥交待?」曲英道:「我出了城,當然也就不會再回來的了。」

    南夏雷道:「你去那兒?」曲英粉頸低垂,輕輕說道:「你去哪兒,我就跟你去哪兒。」

    南夏雷心中甜絲絲的,不知不覺的握緊她的手,說道:「為了我,你要放棄富貴榮華,受苦受難,而且說不定從今之後,你就再不能回家了,你都想過了麼?」

    曲英道:「過去我是回紇的一個『格格』,到處有人奉承,我的確是心滿意足的。但這個月來,我從吐谷渾來到了幽州,又在鄉下接觸過許多你們的老百姓,我才知道我的富貴榮華,是在許多無辜的百姓苦難上堆起來的,這樣的富貴榮華,只能令我感到恥辱,感到痛苦,我是決意不要它了。」

    南夏雷歡喜之極,說道:「好,你有這個決心,從今之後,咱們就不是敵人,是朋友了,嗯,曲姑娘,我真不知道怎樣報答你才好。」

    曲英道:「既然是朋友,還說什麼報答?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又應該怎樣報答你?」

    南夏雷道:「對,對。那倒是見外了。『報答』二字,咱們今後彼此都不再提。」兩人心意相通,心中都是無限歡悅。

    南夏雷忽地放開曲英的手,說道:「我好像聽到什麼聲音,你有侍女同來麼?」曲英道:「沒有。」南夏雷道:「外面似乎有人,不知會不會是你的哥哥來此偷聽?」

    曲英打開門一看,並無人影,笑道:「我哥哥不會做這樣的事的,是你多疑了。事不宜遲,咱們走吧!」

    南夏雷心想:「或許當真是我聽錯,是老鼠從屋頂跑過也說不定。曲離在自己的家中,的確也是無須伏在屋頂偷聽的。」原來南夏雷剛才隱約聽得屋頂上有極輕微的悉索聲音,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不由不懷疑是輕功高明的人伏在屋頂。

    南夏雷心裡想道:「若給曲離發覺那就插翼難逃。唉,反正我這條性命也是準備豁出去的了,既有這個機會,試試何妨?」於是說道:「好吧,我和你逃走便是。但怎樣個走法呢?」

    曲英道:「委屈點兒,充當給我趕車的家丁。我都已準備好了。」說罷拿出一套回紇武士的衣裳,南夏雷到屏風後面換上,曲英恐怕他擔憂,給他解釋道:「城裡認識你的人只有沙鐵山、北宮橫、西門旺、司空猛這幾個人,他們是不會在街頭巡邏的。我們家的附近,或許會有帥府的密探,但他們決想不到你會這樣大膽,敢充當我的家丁,公然駕車招搖過市!」

    南夏雷笑道:「曲姑娘,我也想不到你竟深通兵法,這一著正是可以叫做: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行險則用奇兵,這實在比我躲在車裡要安全得多。」曲英笑道:「不必多談兵法了,走吧。」

    曲英帶領南夏雷百悄悄走出後門,上了馬車,故意捲上車帶,讓街上的行人都可以看得見她。南夏雷穿著回紇武士的服飾,頭上戴著風帽遮過了半邊面孔。此時已是將近三更時分,街上極少行人。巡邏的兵丁看見從曲副元帥家中出來的馬車,慌忙讓路。南夏雷手執馬鞭,坐在馭者的位置,大聲吆喝著趕車,馬車在長街疾馳而過。南夏雷的本領雖未恢復,但普通人的氣力則已是恢復了,趕車並不費力。

    不料剛走過兩條街,前頭有一小隊回紇的巡邏兵忽然當街攔住,曲英大怒,伸頭出來喝道:「你們瞎了眼睛嗎!竟然擋我的車駕?」

    那隊巡邏兵隊長上前說道:「小的不敢。但不知道這麼夜了,格格卻要到那兒去?」曲英道:「你管不著!走開!」

    那隊長卻不走開,又說道:『小的不敢麻煩格格,但請格格許我問這位駕車的大哥幾句。」

    南夏雷不會說回紇話,若給盤問,一出聲便會露出破綻。曲英怒道:「大膽!你要盤問我的車伕,那不就是給了我的麻煩麼?你有幾個腦袋,敢阻我的車駕?」曲英那裡知道,這個隊長之所以敢如此大膽,是有人叫他這樣做的。

    那個隊長彎下了腰,說道:「小人不敢。但只是問兩句話,也阻不了多少時候吧?」曲英大怒,搶過南夏雷的馬鞭「唰」的一鞭就打下去,喝道:「滾開!」

    不料這一鞭剛打下去,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錚、錚、錚的三聲響過,這條馬鞭斷為三截,三枚銅錢跟著落地。馬鞭若給飛刀割斷不足為奇,給三枚銅錢分為三截,這人的功力可就當真是非同小可了。

    曲英手上的馬鞭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大吃一驚,喝道:「什麼人?」話猶未了,只聽得有道:「阿彌陀佛。曲姑娘何必動這樣大的火氣!」兩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僧人突然現出身來,正是無咎無妄。

    這兩個僧人乃是回紇大汗親自禮聘,這次和曲離一同來幽州的。這兩個僧人和曲離也是好友,有十年以上的交情,當年他們三個人在鄂克沁寺敗在空空兒夫妻的劍下曾經一同在吐蕃隱居了十年,互相切磋,勤練武功。這次曲離復出領兵,特別請准大汗,邀同他們隨軍的。

    曲英見是他們,心頭一震,想道:「這兩個和尚的武功不在我哥哥之下,只盼他們念著和我哥哥的交情了。」

    無咎笑嘻嘻的走到馬車前面,合什說道:「這麼晚了,曲姑娘你到那兒去啊?」曲英道:「哥哥叫我出城。」無妄道:「幹什麼?」曲英道:「咦,你這出家人也未免太好多管閒事了。這是軍令,不好隨便對你說的。」

    無咎笑道:「令兄和我們的交情你是知道。他有什麼事情不能和我們說呢?」曲英道:「我是只知奉令而行。既然我的哥哥什麼事情可以告訴你們,那你們就問他去吧。他告訴你是他的事,我可不敢壞了軍中規矩,請恕我不奉陪了。」曲英是想用緩兵之計,只要出得了城,就會有義軍照應,不怕他們來追了。

    那知無咎無妄卻不肯依,無妄說道:「真的嗎?那麼令兄也未免太糊塗了,怎能讓你一個單身的女子出城?好,就算你真是奉了你哥哥的軍令,我也要阻你一阻。曲姑娘,我們和你一同問過令兄,好嗎?」

    曲英佯嗔道:「你不相信我的說話,要我和哥哥對質?」無妄笑道:「不敢,貧僧的確是有點不大相信。」

    無咎卻走到南夏雷的身邊,說道:「令兄的衛士我都認識,這位駕車的大哥是誰,我卻沒有見過。咦,好像是個漢人?」口裡說話,伸手就想揭下南夏雷那頂遮著半邊面孔的風帽。

    原來無咎無妄就是剛才伏在屋頂上偷聽的人。他們是受了拓拔赤的請托,曲離前腳離開帥府,他們後腳跟著出門,悄悄的到曲離家中埋伏,偵察曲離有什麼異動。原來拓拔赤一向忌刻曲離,正想找一個把柄奪他的兵權。無咎、無妄與曲離的交情雖深,但畢竟敵不過利祿之念,拓拔赤比曲離有權勢,他們為了巴結拓拔赤,也就顧不得好友了。

    那隊巡邏之敢於阻擋曲英的車駕,也是無咎、無妄指使的。

    他們其實已經知道了駕車的是南夏雷了,他們故意如此做作,不過一來是按照軍中的規矩,二來也好叫這些士兵作他們的見證而已。

    無咎伸手要揭下南夏雷的風帽,曲英見情勢危急,一柄飛刀就飛了出去。她明明知道本身的武功與無咎相差太遠,但事到急時,也只好不顧一切了。

    就在此時,南夏雷也使出了渾身氣力,呼的一掌,向無咎胸膛擊下。無咎哈哈一笑,三指在南夏雷的脈門一扣,南夏雷即使未曾受傷,也不是無咎的對手,給他三指扣著脈門,登時不能動彈。「噹」的一聲,曲英那柄飛刀也同時墜地,是給無妄打落的。無妄打落飛刀,立即也伸手點了她的穴道。

    無咎笑道:「南夏雷,你做趕車的人,不嫌太委屈了麼?不用你駕車了,讓你和曲姑娘一同舒舒服服的躺在車廂裡吧。曲姑娘,你不用害怕,你雖用飛刀傷我,我可還是念著和你哥哥的交情的。我不處罰你,只送你回去讓你哥哥管教你。」說罷把南、曲二人塞入車廂,換了一個兵士駕車,回去曲家。

    且說曲離等了許久,未見曲英出來回報,心裡起疑,親自到南夏雷房中去看,這才發覺他們兩人業已私逃。

    曲離這一驚非同小可,想要下令搜查,又怕事情傳了出去,不但丟了面子,給拓拔赤知道,還有更大的禍患。曲離負手徘徊,又驚又惱又氣又急,一時間竟是想不出妥善的辦法。

    忽聽得門外車馬喧鬧,曲高頗是詫異,心道:「這麼晚了,還有誰來?該不是拓拔赤的人吧?」心念未已,只見大門開處,無咎無妄已經走了進來,一個押著曲英,一個押著南夏雷。他們不待守門的稟報,撞開門就闖進來了。無咎哈哈笑道:「曲兄不用擔憂,我給你把令妹送回來了。」

    曲離倒抽了一口冷氣,心道:「完了,完了!」但見是他們二人,還幻想可以憑著多年的交情挽回危局,於是強作鎮定,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無妄笑道:「曲兄,這可要問你才知道了。這小子就是南夏雷嗎?」

    曲離情知瞞他們不過,說道:「不錯,但我卻不知他是怎樣出去的。」

    無咎道:「是令妹用你的座車要送他出城的,令妹說是奉了你的軍令而為,不知是真是假?」

    曲英給點了穴道,不能說話,眼角掛著淚珠,臉上一副愧羞惶急的神情。

    曲離把心一橫,歎口氣道:「事已如此,我只有實話實說了。不錯,是我叫妹妹送他出城的,你們不可難為我的妹妹,有事我一肩承擔!你把舍妹先交回給我吧!」

    無咎淡淡說道:「曲兄願意負責,那是最好不過。我們當然不能難為令妹,不過——」

    曲離道:「好,你們痛快的說吧,你們要什麼交換條件,才肯放回舍妹?」無咎道:「不敢。只是想請曲兄和我們回去當面向元帥解釋這件事情,好讓我們有個交待。」

    曲離氣待上衝,冷笑說道:「哦,原來你們要拘捕我了?」

    無咎作了個苦笑,說道:「不,不,曲兄,你這真是誤會了!只因茲事體大,我們擔當不起,沒辦法,只好請曲兄親自向元帥解釋。曲兄,你的身份和我們不同,元帥一定不會和你為難的。但這卻免得我們為難了。」

    曲離冷笑道:「好,多謝你們念在往日的交情,給我這點薄面。管他拓拔赤與我為難也好,我和你們去見拓拔赤便是。」

    曲英穴道一解,立即嚷道:「不,此事與我哥哥無關,是我假傳哥哥的軍令放走南夏雷的。要見拓拔赤我和你們去。」

    曲離眉頭一皺,說道:「妹妹,你別多事了。」曲英叫道:「不,哥哥,你不知道拓拔赤是有心計算你的!你這兩位好朋友曾偷入咱們家中,偷聽我和南夏雷說話。大街上又早已佈置了拓拔赤的人馬!」

    無咎面色一變,強自笑道:「曲兄我們這是奉命而為,身不由己。元帥怕我們請你不動,所以又派來了一隊騎兵準備恭迎你的大駕。我們只要你和我們同去,這些士兵決不敢對你有絲毫冒犯。」

    曲離仰天大笑,說道:「真是要多謝拓拔赤看得起了,派了這麼多人來請我!」

    無咎道:「曲兄,大丈夫說話算話,你究竟去是不去?」曲離朗聲說道:「去,去,怎麼不去?」

    曲英大吃一驚,說道:「哥哥,你當真要去?那麼,南夏雷呢?咱們的仇人沒有要回來,反而把恩人送入虎口嗎?」

    曲離面色一沉,說道:「你別多嘴,由我來說!」曲英心裡難過之極,暗自想道:「倘若哥哥為了保全自己的功名利祿,不惜將南夏雷送入虎口的話,我就自殺在他跟前!」

    心念未已,只聽得曲離已在說道:「去,我當然要和你們去的,不過,你們有條件,我也有條件。」說到此處,聲音驀的提高,喝道:「無妄,你把這姓南的放了!」

    無妄暗暗吃驚,卻打了哈哈,說道:「曲兄,你說笑了,這是元帥要我們押解回去的,怎能輕易放了。」正是;

    忍為功名忘道義,英雄肝膽女兒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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