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個披著虎皮的少年獵人,一頭金黃色的頭髮,從林中竄出,就似一頭獅子一般。劉芒見他來勢洶洶,心頭火起,當下雙掌一推,想把他輕輕的摔個一跤。那知這少年獵人拳出如風,勁道竟是十分剛猛,劉芒撥不動他的拳頭,反而給他沖退三步。
劉芒喝道:「好,看是你厲害還是猛虎厲害?」使個擒拿手法扭他雙腕,那少年雙臂一振,把他擺脫,「蓬」的與他對了一掌,劉芒再退三步。原來這少年皮肉粗硬,就似鐵石一般,劉芒的擒拿手對他竟是毫無作用。
展伯承道:「劉大哥,他說這老虎是他家裡養的。」劉芒打得性起,說道:「他養老虎害人,這一架我非和他打打不可。」
鐵凝重心未脫,笑道:「展大哥,且別勸架。你看這少年拳法好怪,不知是那一路的。」只見這少年雙拳前衝,拳頭從兩邊額角打出,勢似野牛之雙角向敵人牴觸,劉芒用了一招「分花拂柳」,分開了他的雙拳,那少年一個轉身,連環飛腳踢出,其勢又如老虎之一剪一掀。
劉芒剛剛避開,對方又伸開了雙手抓來,這一下卻如豹子探爪。原來這少年並沒有跟過名師學過武術,他的一套拳腳是從野獸的打架中悟出來的。他在深山與猛獸作伴,看獅子、老虎、豹子、野牛,各種各樣的猛獸打架打得多了,自自然然的模仿他們的打法,竟然不知不覺的自創了一套武功。
可惜他沒有經過名師點撥,這套自創的武功還發揮不出他應有的威力。劉芒卻是名武家之子,在技擊的運用上當然比他巧得多,打了十來個回合,那少年獵人接連中了他幾拳幾腳,雖是皮粗肉硬,也痛得哇哇大叫。
展伯承道:「這少年是個武學奇材,若有名師指點,他年的造詣無可限量。好了,咱們應該勸架了。」當下,縱身下去,在他們兩人當中插進,雙掌一分,使個巧勁,輕輕把他們拉開。用師陀國的土話說道:「這人是來幫你們打仗的,都是朋友。」展伯承來到師陀,已將近一月,故此懂得一些日常的會話。這少年獵人怔了怔,道:「真的?」展伯承朝山下一指,說道:「你看,這隊義軍是不是你們國人?我們就是和這隊義軍一同來的。」
這少年獵人是在高山上長大的,視力比常人銳利得多,一看山下的義軍,就看出果然是他們師陀國的同胞,不覺驚喜交集,連忙握著展伯承的雙手搖了兩搖,說道:「是是。咱們果然是好朋友!」
接著這少年獵人走到劉芒身邊,突然伸開雙臂和他擁抱,咕咕嚕嚕的說了幾句說話,又翹起了大拇指。
劉芒聽不懂他的說話,但已經知他並無惡意。於是也翹起大拇指,表示很讚賞他的武功。
展伯承道:「他說你的本領比他高得多了。他說他從來沒有打輸過架的,不論和老虎獅子打或是和回紇兵打,從來都是他打贏的。只有這次輸了你,所以對你很是佩服。」
劉芒說道:「不,他的武功才真是比我高明。他若是懂得技擊的竅門,多學兩年武術,我就打他不過。」展伯承將劉芒的話也講給這少年聽,這少年道:「哦,是當真的嗎。你們說的武術是甚麼樣東西,若真有如此神奇,那我一定要學。但你的本領又比我和他都要高明,輕輕一拉就把我們分開了,這也是武術嗎?」
展伯承道:「不錯,這也是武術啊。你若不嫌棄,咱們交個朋友,以後咱們可以互相切磋武術。你叫甚麼名字?」
展伯承把劉芒、鐵凝和自己的名字都告訴他,那少年獵人笑道:「漢人的名字好難記,不過我只記著一個字,你叫展大哥,他叫劉大哥,她叫鐵妞妞,那也行了。」「妞妞」即是「姑娘」的意思,鐵凝見他補實可愛,不覺給他逗得笑了起來。
那少年獵人道:「我叫浩罕,我是在這山上長大的,請問你們上山來做甚麼?」展伯承道:「實不相瞞,山下這隊義軍短糧,我是想把這隻老虎打了,讓義軍可以飽餐一頓的。不料卻是你家裡養的老虎。」
浩罕笑道:「我家裡養的野獸多呢,說老實話,這隻老虎平日是我當坐騎的,我不大捨得他。不過,是給義軍吃的,那我又捨得了,我家裡還有昨天打的兩頭肥鹿,我都拿來給你。但有個要求,你可肯答應?」展伯承道:「當然答應。你說吧。」
浩罕道:「我也想從軍,你給我向頭領說一說好嗎?」展伯承道:「哦,你也要打回紇兵?」浩罕道:「我雖住在山上,有時也到山下走的。我碰過好幾次番兵欺侮我們的百姓,我還打死過好幾個番兵呢。我早就想和大夥兒一齊打番兵了。」
展伯承大喜道:「你想參加義軍,我們是求之不得。我敢對頭領作主,歡迎你來參加。」展伯承在這支義軍中雖然不過數日,但因同仇敵愾,早已不分彼此,是以他很自然的出口就說「我們」。
浩罕興沖沖的跑回家去。展伯承這才有空向劉芒詢問:「劉大哥,你怎麼到這兒來的?」劉芒道:「我找不著夏候二叔,道路傳聞,聽說他們是到師陀來了,故此我便來找他。你們可知道他的消息麼?」
展伯承道:「我們曾碰見他的侄子夏候勇,是曾聽說他們要來,不過我們到了師陀將近一月,卻還未碰見你三叔的隊伍。劉大哥,怎麼只你一個人?龍、龍姑娘呢?」
劉芒悄悄的歎了一口氣,說道:「龍姑娘麼,她,她走了!」意下似有難言之隱。
原來劉芒當日之所以與龍成芳故作親熱,攜手同行,用心其實是想「成全」展、褚二人,故而要「逃避」褚葆齡的。龍成芳與他一路同行,漸漸也就發覺了劉芒對他並無真實的情意。龍成芳是癡心一片,但想想「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心情也滿不是味兒。一天晚上,他們錯過宿頭,在荒林露宿。半夜醒來,龍成芳聽見劉芒正在說著夢話,聲聲都叫著「葆齡」。
龍成芳想了許久,深知只是憑著自己的片面癡情,怎也無法挽回劉芒的心了。於是趁著劉芒未醒,便即悄悄離開了他。她是一個拿得起放得落的女子,獨自走了,連一個字都沒有留給劉芒,劉芒也不知她人往何方,只有內疚於心而已。
展伯承知他有難言之隱,不便多問。劉芒想向展伯承詢問褚葆齡之事,礙於鐵凝在旁,也是不便多問。鐵凝心直口快,卻忽地「噗嗤」一笑,說道:「你們真是無獨有偶了,你的龍姑娘走了。他,他的,嘿,他本來是和褚姑娘同行的,半路上葆姑娘也忽地不別而行了。」心中想著「這可不是正好麼,有緣的相聚,無緣的分開。你和褚葆齡將來也就總可以破鏡重園了。」但鐵凝雖是心直口快,這些話她也不敢徑直的說了出來。
劉芒怔了一怔,心中無限悵觸。展伯承此時也不知說些甚麼話才好。不料就在此時只見下面塵頭大起,一彪軍馬突然從對面的谷口出現,正截堵了義軍的出口。一發現了義軍登時就向義軍衝擊。
展伯承叫道:「不好!咱們下去拼了吧!」原來這是一隊回紇騎兵,人數約有五百。若只是回紇騎兵,人數雖然較多,那也罷了。但在回紇騎兵中卻雜有四個漢人,這四個人比回紇騎兵厲害得多。他們乃是:卜仇天、沙鐵山、仇敖和帥萬雄。
原來那日帥萬雄與班氏兄弟失利之後,逃回師陀國就萬雄向竇元報告發現了展伯承和鐵凝的事情,連同報告發支義軍的地點。竇元因為另外有事,不能分身,於是就請天、沙鐵山、仇敵三人領了一隊騎兵,由帥萬雄帶路,去;展、鐵二人,兼消滅那支義軍。至於班氏兄弟,則因那日;傷,留在師陀京城養傷。
卜仇天與沙鐵山乃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仇敖與帥萬雄功較弱,也是綠林中響噹噹的角色。但展伯承等人明知打不過,也是不能不打的。於是不待浩罕出來,他們三人就施展輕功,跑下山去。此時雙方已在混戰之中了。
卜、沙二人認得烏獲是宇文虹霓的武士,雙雙向她撲來。仇天先到,雙筆插去,戳他穴道。
烏獲是師陀的著名武士,有扛鼎之能,分牛之力,使開柄狼牙棒,虎虎生風,卜仇天雙筆碰著他的狼牙棒,濺起了點火花,雙筆盪開,虎口隱隱作痛。判官筆是近身才能點穴故此卜仇天的判官筆點穴招數雖然精妙,近不了他的身,也無可奈何。當然,若是久戰下去,卜仇天待烏獲的氣力消耗大部份之後,也還是可以會得手的。不過,既有沙鐵山與他同上,那也就無須久戰了。
沙鐵山哈哈笑道:「黑漢子力氣倒是不小,但要想打我,就不行了。瞧。我奪你的狼牙棒!」腳步蹌踉,似如喝得暈陀陀的醉漢一樣,竟然不理會烏獲的狼牙棒,便向他摸去。
烏獲把棒掄圓,猛地一掃,不料卻掃了個空。只覺微風颯然,沙鐵山已到了他的背後。「嗤」的一聲,烏獲的背心衣裳給沙鐵山撕去了一大片。可是沙鐵山想要奪他的狼牙棒,卻也不能得手。烏獲不僅是氣力大而已,武藝也頗高強,橫耾一撞,狼牙棒一倒打回來,沙鐵山不敢連續發招,給他迫退。
說時遲,那時快,鐵凝已經第一個趕到。沙鐵山正要用「大力鷹爪手」的功夫,再抓烏獲,鐵凝一個「猛擊長空」腳尖未踏實地,劍卻已先指到了沙鐵山的虎口。鐵凝這一招兼有刺穴截腕之能。
沙鐵山認得她劍法的厲害,不敢怠慢,一個「移形換位」,避招進招,改用「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反擊鐵凝。展伯承趕到,劍光如練,逕刺到他的背心。沙鐵山不敢讓他們夾攻,一個「游龍繞步」,再使「移形換位」的步法避開,綿掌掌力斜推,把展伯承的青銅劍盪開。
沙鐵山哈哈笑道:一你們兩人都是我手下敗將,你們就並肩上吧。」那知展鐵二人一路同行,彼此琢磨,在劍法上的配合早已是熟能生巧,比前更為佳妙。兩人雙劍合壁,沙鐵山的「七步追魂掌」雖有七種不同的步法和掌式,式式奧妙,但連使了七步七掌四十九式,仍然是給展鐵二人的雙劍合壁,殺得他步步躲避。他的付手仇敖提起大斫刀殺到,雙方強弱配搭均勻,這才剛剛打成了平手。
烏獲獨戰卜仇天,一個勝在筆法輕靈,一個勝在氣力雄猛,雙方也是打成了平手。
劉芒第三個趕到,與帥萬雄交上了手。劉芒這一兩年來因在夏候英之處得到長輩的指點,武功也是大勝從前,雙方以刀對刀,帥萬雄急切之間,也是佔不到他的便宜。但這幾對雖是打成了平手,義軍卻是寡不敵眾,給回紇兵包圍起來,頗有傷亡了。
烏獲大怒,撇開卜仇天,掄棒猛的掃敵兵,呼呼兩棒,打死了三個回紇軍官。兩個給打碎了天靈蓋,第三個則恰巧給被打死的同伴壓翻,烏獲的神力在打碎敵人同伴的天靈蓋之後,徐力未衰,透過他同伴的屍體,將他壓死。
可是他撇開卜仇天,卜仇天卻放不過他。就在他打死第二個軍官的時候,卜仇天的雙筆已戮到了他的背後。烏獲僅能避開一支,給卜仇天的右手筆點著他的腰,幸虧沒有戮正他的「愈氣穴」。
烏獲皮粗肉厚,傷得不重,不過亦已「掛綵見紅」。腰部頗有麻痺不靈之感了。烏獲氣力減了幾分之後,卜仇天可就大佔上風了。雙筆欺身進迫,殺得烏獲再也不能抽身去打回紇的士兵。
劉芒在和帥萬雄過了百招之後,漸漸也居於劣勢。並非帥萬雄的刀法勝過了他,而是帥萬雄的臨敵經驗比他豐富,在他未熟悉帥萬雄的路數之前,帥萬雄已先探出了他的虛實優劣。帥萬雄是知己知彼,這麼一來,當然是劉芒要吃虧了。
仇敖的本領大致可以和鐵凝相當,沙鐵山得他一臂之助,「七步追魂掌」威力大顯,過了百招之後,亦已大佔上風。不過展鐵二人的劍法配合得好,也還可以勉強得住。
兵對兵,將對將。義軍是寡不敵眾,傷亡越來越多。展鐵烏劉四人也敵不過對方,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眼看義軍方面就要全面潰敗。
正當危急的時候,只聽得豹號虎吼。只見一個黃發披肩的少年,在懸崖削壁上健步如飛,直跑下來,兩隻金錢豹在他身前,另一頭斑豹和一頭老虎在他背後。他肩上還扛著一頭死老虎。原來是潔罕來了。
回紇兵雖然驍勇善戰,卻那曾見過這樣的「怪人」,居然能驅使虎豹作戰的。不由得個個有點心裡發慌。
浩罕一面跑,一面拾起石塊放人他的背囊。一到山下,只見他擲出一塊石頭,喉頭裡咕咕的響了一聲,那三頭豹子和一頭老虎便都向石頭落下之處摸去,浩罕石頭所打之處,正是回紇士兵聚集的地點。
原來這幾隻野獸乃是浩罕在他們出生之後不久,就抱回飼養的。他用羊奶將野獸喂大,到了廝熟之後,放他們出去覓食,他們也會自行回家了。
浩罕是一個天才的馴獸家,把他們訓練得指揮如意。那四隻猛獸摸上前去,見人就撕,見人就咬。轉眼間把七八個回紇兵竟被撕成片片。說時遲,那時快,浩罕也衝入了回紇士兵的隊中,倒提虎腳,就將死虎當為武器。
這頭死老虎有二三百斤,比任何兵器都要沉重。浩罕神力驚人,搶起了死老虎橫衝直撞,碰著了他的回紇士兵,都給他打成肉餅。
浩罕一方面自己拚命衝殺,一面指揮他的那些猛獸。那四頭猛獸隨著他的石塊打落之處,便即摸過去撕咬,遭殃的都是回紇士兵。倘若有那頭猛獸要摸向師陀國的士兵之時,浩罕使用口哨制止。
四頭猛獸雖然為數不多,但給予回紇人的威脅卻是很大。本來他們若是抽出一百名士兵,合力打這四頭猛獸,是可以將他們打死的。但在這混戰之中,哪容得他們從容佈置?而且他們從來沒有碰過這樣的奇事,一見兇惡的豹子或老虎摸來,每個人都先自慌了。回紇的騎兵更糟,他們的戰馬天生是恐懼猛虎的,聽得猛虎的吼聲便跑,控制也控制不住。結果猛獸咬死的不過是十個八個,逃跑了的卻也已有幾百人之多。
沙鐵山大怒,說道:「仇敖,你去把這幾隻畜牲宰掉。」沙鐵山自忖獨力對付展鐵二人,雖然是打他們不過,最少也可以打個一百幾十招。
此時一隻金錢豹已被回紇士兵打死,仇敖迎上前去,兩隻斑豹向他摸來,仇敖大刀一立,自下而上的「掛」「剖」那頭豹摸下來,碰上他的刀鋒,腹破腸穿,登時喪了性命。仇敖是山東馬賊出身,在綠林生涯中也是經常會碰到猛獸的,他氣力大,刀法精,又有打獸的經驗,殺一頭豹子,管不了甚麼一會事。
可是他卻不能在同一時間殺兩頭了,第二頭豹子摸來,他的大刀尚未抽出,只能低頭垮身,躲開那豹子的一摸,爪子從他頭上摸過,豹爪一撕,撕去了他肩上的一塊皮肉。
卜仇天與烏獲游鬥,已過百招。烏獲的氣力消耗了幾分,卜仇天搶得上風,正在欺身進迫。那頭斑豹竄過仇敵的頭頂,浩罕飛出一塊石子打卜仇天的後心,那頭豹子便向卜仇天摸去。
卜仇天有一身橫練的功夫,浩罕小小的一塊石子當然是傷不了他。可是這頭豹子摸來,他卻不能不應付了。
豹子比老虎更凶狠,行動也相當快捷,給它咬了一口可不是當耍的。卜天仇要正面對付烏獲,騰不出手來,百忙中只好把一支判官筆反手擲出,他的手法也當真是精妙之極,頭也不回,望也不望一下,這支判官筆的筆尖便絲毫不差的戮進了豹子的咽喉,穿過它的後頭,殺了這頭斑斕大豹。但卜仇天擲筆殺豹之後,只有一支判官筆來對付烏獲,威力減少了幾分,卻又給烏獲扳成平手。
仇敖殺了一頭豹子,劈頭碰上了浩罕。浩罕喝道:「你殺了我的豹子,我要你給我的豹子償命!」仇敖懂得的師陀話不多,但也大略知道他意思,哈哈笑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人,你拿著死老虎嚇得倒我麼?好,叫你知道一下中原好漢的厲害!」力貫刀鋒,一招「劈石開山」大刀猛掃過去,那頭死老虎給他的大刀劈開了兩半。
浩罕大怒,拋下了死老虎,空手便來摸他。仇傲雖然劈開那頭死老虎,虎口也隱隱作痛,心中想道:一這蠻小子的氣力倒是很大,我且用拖刀法斬他。」
仇敖只道一個山野之人縱有幾分氣力,也不至於比豹子更難對付。他是不敢與浩罕以力相拼,這才用拖刀計誘他上當的。
那知浩罕自創的一套拳腳功夫也是十分厲害,仇敖一個轉身,浩罕出乎他的意外的矯捷,立即便摸上來,仇敖回刀斬去,浩罕的鴛鴦連環腳已先踢來,第一腳踢著刀柄,第二腳更近了些,踢著他的手腕,「當嘟」一聲,仇敖大刀墜地,只好與他空手廝拼。
仇敖接連打了浩罕幾拳,浩罕只當給他抓癢,絲毫無動於衷。仇敵不知他是天生異稟,大吃一驚,心道:「難道這野人也練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不成?」心念未已,浩罕大吼一聲,扭著他的雙臂。
沙鐵山失了仇敖之助,給展鐵二人雙劍合璧,殺得他只有招架之力。此時仇赦與浩罕已扭作一團,仇敖的氣力不如浩罕,這麼樣的扭打起來,仇敖縱然精通武藝,也是甚麼招數都不能施展了。於是他們二人就只能似「市井之徒」打架一樣,力強者勝,力弱者敗。沙鐵山抽眼一瞥,看出仇敖的危險,心想:「我且先解仇敖之危,回頭再對付這兩個小子。」
沙鐵山有「移形換位」之能,一個「盤龍繞步」,脫出了展鐵二人雙劍的籠罩。恰在此時,那頭猛虎也正朝著他撲到。
沙鐵山喝道:「畜牲,敢來欺我!」一塌身待那頭猛虎向他撲下,沙鐵山這才忽地長身,迎頭就是一掌。他使的是一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重重的一掌,把老虎的腦袋打碎。至此,浩罕帶來的四頭猛獸,已是全部給打死了。
但在沙鐵山打死老虎的同時,浩罕與仇敖亦已分出了勝負。只聽得浩罕又是一聲大吼,扭著了仇敖的雙臂,忽地就把他舉了起來,大吼聲中,竟然活生生的把仇敖的身子撕成兩片。沙鐵山想解仇敖之危,已是遲了一步。
沙鐵山大怒,趕上前去,喝道:「不殺了你這蠻小子,難解我心頭之恨。」聲到人到,朝著浩罕便是迎頭一掌。浩罕雙掌一接,「蓬」的一聲,給沙鐵山震退了六七步,只覺胸中氣血翻湧,就似胸口受了巨錘一般似的,痛得他哇哇大叫,大大吃驚。心中想道:「漢人中怎的有這許多能人,我今日碰到的三個漢人,我都打他們不過。不過,展大哥和劉大哥是好人,這個大鬍子漢人卻是壞人,我打不過也還是要和他打的。」
殊不知浩罕固然是大大吃驚,沙鐵山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他用的是「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明明看出浩罕不會武功,不料他居然能夠硬接自己的綿掌掌力,雖然給震得後退,卻也並沒有受傷。
浩罕正要回身再上,展伯承與鐵凝已先來到,雙劍齊出,追擊沙鐵山,一劍刺他後心,一劍刺他助下的「愈氣穴」,這兩人的雙劍合壁,正是沙鐵山的剋星,沙鐵山無暇對付浩罕,連忙移步換掌,化解他們兩人的劍招。
此時回紇的士兵傷的傷了,死的死了,跑的跑了,五百名士兵剩下的已不到百人。沙鐵山見大勢已去,獨力難支,亦已是無心戀戰,於是虛晃一招,飛步急逃了。
浩罕「咦」了一聲,說道:「這個大鬍子壞人跑得倒是比我快,我只好再次去找其他的人打了。」
帥萬雄和劉芒交手,剛剛佔得上風,展鐵二人趕跑了沙鐵山,跟著就向他殺來。帥萬雄是他們二人的手下敗將,不敢迎敵,連忙撇下劉芒,搶了一匹坐騎便逃。卜仇天見沙鐵山跑了,帥萬雄跟著又跑,當然亦已是無心戀戰,於是跟著也逃。
浩罕找不著對手,亂打那些逃得慢的回紇士兵出氣。回紇士兵眼見他生撕仇敵的慘狀後,害怕他比害怕猛虎尤甚,紛紛四散奔逃,浩罕打死了幾個回紇士兵,餘眾早已跑得乾乾淨淨。
浩罕大笑道:「今日才真是打得痛快,痛快!」笑了之後,卻忽地又流下淚來,說道:「只可惜我養的這幾頭畜牲全都死了。」
展伯承安慰他道:「但你已給它們報了仇了。而且你是要參加義軍的,帶著老虎和豹子走,嚇壞了咱們的馬匹也不好。事情有輕有重,幫義軍打回紇士兵是大事,養熟幾頭野獸是小事。無須難過。」浩罕這才破涕為笑,說道:「不錯,不錯,你說的道理我明白。義軍缺糧,這幾頭畜牲死了,讓義軍吃了也好。」
烏獲說道:「現在不愁缺糧了,回紇兵遺下的乾糧足夠我們吃了。你愛惜這幾頭猛獸,它們也給義軍立了功,我們何忍吃它?好,把它們都禮葬了吧。」
烏獲很喜歡浩罕的純厚誠樸,心裡想道:「此人本領高強,難得又懂得馴獸,將來打跑了回紇兵,他還會有更大的用處。」要知師陀國是草原和山地的國家,最適宜畜牧,若是有辦法把山中的野畜馴養起來,變為家畜,對師陀國的利益自是難以估計。
烏獲不僅是匹夫之勇,眼光也相當遠大,在這抗暴最艱苦的時候,他已看到了勝利的前途了,想到了未來的建設了。烏獲也是獵人出身,懂得浩罕的感情,埋葬了浩罕的這幾頭猛獸之後,與浩罕談得十分投洽,於是浩罕正式參加了義軍的隊伍,同往北芒山。這支義軍經過了這場激烈的戰鬥,傷亡過半,所剩下的也不過百來人了。但他們的敵方則是差不多全軍覆沒,義軍掩埋了同伴的屍體,繼續前進,土氣越發昂揚。
兩日之後,到了字文虹霓主持的義軍總部所在之地——北芒山。上了山無人迎接,一眼望去,只見山頭無數燒燬的柵欄,遍地瓦礫。展伯承心中一沉,想不到伏牛山所見的景象竟又見之於今日。看這表形,義軍的大寨只怕已被回紇軍所破。
烏獲悲憤交加,拔刀斫石,當天立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他話猶未了,只聽得有人接聲說道:「對,咱們的人是死不完的,此仇總有可報之日!」烏獲抬頭一看後,只見山洞裡走出一隊衣裳破爛的義軍,約有三五十人,每個人的身上血漬猶自斑斑的,可以想見他們是經過如何慘酷的戰鬥。
走到前面和烏獲說話的這個人,正是烏獲最要好的朋友木裡。本裡的身份與烏獲的身份相同,是宇文虹霓手下最得力的四個武士之一,他也曾跟宇文虹霓到過中原,認得展伯承與鐵凝。
烏獲連忙問道:「咱們的女王呢?」木裡虎目蘊淚,澀聲說道:「不幸被俘了!」此言一發,宛如晴天霹靂,烏獲發呆了,展鐵二人心中更是十分難過,想道:「想不到我們還是來遲了一步,卻怎麼對得住楚叔叔?」
烏獲定了定神,說道:「女王怎會被敵人所俘?」要知宇文虹霓的武功在師陀國無人能敵,手下又有三名非常得力的武士,故此烏獲聽了這個消息,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木裡說道:「這次是回紇的主帥拓拔赤親自領兵前來,他手下有泰洛和竇元,這兩個人是我認得的。還有一個其貌不揚的矮冬瓜,比泰洛和竇元更厲害,咱們的大寨,就是他作前鋒攻破的。和這個矮冬瓜同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女子,咱們的女王打不過那個矮冬瓜,當時就想拔劍自刎,是我奪下了她的寶劍。唉,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我保全了女王的了性命,與矮冬瓜同來的那個女子卻飛出一條絆馬索將咱們的女王擒了。」
展伯承大吃一驚,心中想道:「那女子是誰不知道,但那矮冬瓜一定是雪山老怪之子司空猛無疑了。有司空猛和泰洛、竇元他們三人來攻打山寨,怪不得字文姑姑給他們所擒。」
烏獲抑下悲憤,說道:「女王是咱們國人擁戴的一面大旗,她雖是被俘,諒敵人也不敢殺她!」木裡道:「她一定不會屈服的。」烏獲道:「她堅持不屈,敵人更不敢殺她,還要防備她自殺呢。他們若敢殺咱們的女王,咱們全國的老百姓都要和他們拚命了。敵人雖是凶殘,也會想到其中的利害的。」
木裡道:「然則咱們就該進行去營救她了?」烏獲道:「不錯。但想與敵人講和是不行的,將來只有打進京城,打破天牢,才能夠把咱們的女王救出來。」木裡道:「可是咱們新敗之餘,兵力實是太少了。」
烏獲道:「葛什和克哈呢?」這兩人和烏、木二人乃是字文虹霓手下的四大武士。木裡蘊淚說道:「他們二人都戰死了。剩下我一個人,保護不力……」烏獲截斷他的話頭道:「不,你們已是盡了力量了。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咱們要想辦法打敗回紇才能救出女王。」
木裡說道:「咱們早已派出各路使者,召集勤工的大軍。現今之計,只有等待他們來了。不過,聽說各處義軍,處境也差不多都是十分艱苦,只怕抽調不出足夠的兵力。」本裡說的乃是實情,例如烏獲這一路,就只能請來三百義軍,經過中途的一戰,只剩一百多人。
浩罕忽道:「我可以去找些人來。」烏獲詫道:「你到那裡去找?」浩罕道:「我經常在各處山野打獵,知道獵人聚集之地。他們是知道回紇兵已經侵人我國的,但他們還不知道敵人是如何殘暴。他們又受了蒙騙,以為回紇兵是前王的後人請來的,以為誰做王都是一樣。所以沒有參加義軍。我去給他們說明真相,一定會有許多人跟著我來的。」
原來師陀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住在深山,打獵為生的,由於很少下山,不問外事,因此尚未能動員起來。而浩罕則因為曾經幾次目擊敵人的暴行,比那些很少下山的獵人懂得多些。尤其在他參加義軍之後,更明白了許多道理。
烏獲聽了,大為興奮,說道:「對,咱們師陀國全國的老百姓有百萬之眾,參加義軍的不過數萬,還是少數。你若是找得山裡的獵人出來,那咱們的力量可就要壓倒敵人了。對啦,還有許多農家子弟,像陳大娘母子那樣的人,由於有所顧慮,一時還沒有參加義軍的,咱們也可以勸說他們參加義軍。」
發動百姓才能取得勝利,他們終於摸索到了這個真理,於是立刻執行。不但讓浩罕去動員獵人,同時又派了許多人去動員草原上的牧民和農戶。
北芒山山高林密,最利於小股義軍活動。烏獲這一小隊人到後,和留守山口的義軍會合,修營建案,不久又已略具規模,可以重新作為一個根據地了。在這期間,各地「勤王」的義軍陸續來到,但都是小股的義軍,總共也不過二三千之眾。
北芒山與師陀國的京城之間隔著一個大草原,有七八百里之遙,此時正是暮春三月的時節,在江南是草長駕飛的大好春光,在塞北卻正是春回凍解,冰雪開始融化的時候。草原上由於冰雪的融化而變得泥濘,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那是不可能的了。
回紇大軍攻破了北芒山的大寨,又俘獲了女王宇文虹霓,以為大功告成,因此對於義軍的重聚北芒山雖有所聞,卻也不以為意,只當是零星小股,「癬疥之患」準備等待到融雪的季節過後,再加掃蕩。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小股義軍的滲入北芒山十分順利。
烏獲幫助本裡整頓軍旅,在告了一個段落之後,便獨自下山,他的計劃是要到京城去做一些工作。一來探聽女王的消息,二來他與京城中的師陀國的舊日軍人相熟的頗多,可以和他們進行聯絡,待到義軍反攻京師之時,這一股力量便可起而響應。
不知不覺,展伯承留在北芒山是將近半月。這半個月中,他無事可做,日夕與劉芒、鐵凝切磋武功,他和劉芒的友情也大大增進了。
這一晚月色很好,展伯承不想睡覺,邀劉芒到林間散步。山頭積雪皚皚,山坡已是雜花盛開,紅白相映,在月光下構成一幅特別美妙的景色。劉芒最喜異草奇花,不禁歡喜讚歎。
展伯承忽地笑道:「我記得我第一天到盤龍谷的時候,就看見你和齡姐編織花環。可惜齡姐今晚不在這兒,要不然你又可以施展手藝了。」劉芒說道:「這些過去的事,提他幹嗎?」
展伯承今晚約他出來談話,是有心給他解開心上的結的,於是接著他的話說道:「不,劉大哥,在你或者以為過去的事了。但我知道,齡姐對你則仍是念念不忘。你想想,倘若她不是為了記掛你,又何必以一個單身女子流浪只為找尋你的蹤跡?她和龍二姑娘是結有樑子的,但她最後又寧可忍受尷尬的場面,到穆家莊去,為的也無非是要見你一面。難道你就一點也不能體會她對你的情意?」
劉芒默不作聲,但展伯承默察他的神情,卻是看出他頗受感動了。
展伯承想了一想,說道:「劉大哥,有一句話我不知該說不該說?」劉芒說道:「咱們就似兄弟一般,有甚麼話不可說的?」正是:
深情幾許憑誰訴,今日知交剖腹心。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