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葆齡開了園中的一個角門,與展伯承走上山坡。艷陽三月,山坡上一簇簇的野花,遍眼都是。端的有如花團錦繡,燦爛非常。
儘管這些野花,比不上園中花木的名貴,但生機蓬勃,更饒野趣,走在這些野花叢中,令人也更感到春天的氣息。
褚葆齡笑道:「小承子,我給你編一個花環好不好?」
展伯承驀地想到初來那日的情景,褚葆齡和那姓劉的少年,躲在一棵大樹後面,周圍都是野花,那時那少年正在為褚葆齡編織花環。
展伯承想起這幕情景,心中也不禁驀地一酸,低下了頭,說道:「齡姐,多謝你啦,我不配戴你的花環。」
褚葆齡「咦」了一聲,道:「小承子,你有什麼心事?」
展伯承道:「沒什麼。我只是不配戴你的花環。你還是留著給另外一個人編織吧!」
褚葆齡「噗嗤」一笑,說道:「小承子,你是不高興啦?」
展伯承道:「我怎敢不高興?你喜歡給誰編織花環,我也不能管你」
褚葆齡輕輕撫拍展伯承的肩頭,柔聲說道:「小承子,你是我的弟弟,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一個人總不止一個朋友的,你如果有了別的姑娘,我也還是一樣和你要好的。你說實話,你是不是不高興我另有其他朋友?」
展伯承面上一紅,心道:「道理你是說得很對。但只怕這姓劉的少年,並不僅僅是你的朋友。」
展伯承儘管是這樣想,他可不敢像褚葆齡這麼坦率,把心中所想的都說出來。心亂如麻,半晌說道:「齡姐,你帶我上山,就為的是為我編織花環麼?」
褚葆齡笑道:「小承子,你倒是聰明得很。爺爺管束得緊,我若不是和你一同出來,我今晚回去,他非把我再三盤問不可。」
展伯承就似被澆了一盆冷水,心中想道:「原來你是要把我當作擋箭牌。」
褚葆齡道:「怎麼,我說了實話,你又不高興了?」
展伯承道:「那麼你是另有別的事情出來的了?」
褚葆齡道:「小承子,你答應幫忙我的,現在你還願意幫忙我麼?」
展伯承己料到了幾分,心中似打翻了五味架,甜酸苦辣,樣樣都有,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褚葆齡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在展伯承身上滴溜溜地轉,似笑非笑的低聲說道:「小承子,你心裡還在不高興麼?唉,小承子,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對我是非常重要的,我只有你可以倚靠,你不幫忙我還有誰幫忙我呢?」
展伯承心裡歎了口氣,咬了牙根,忍著心中的酸痛,澀聲說道:「你要我幫忙什麼事情?說吧!」
褚葆齡指向山頭,說道:「那裡有一座房子,你瞧見了吧?」
那是一座碉堡式的石屋,在山頂高處,周圍是參天古樹,隱隱現出屋簷一角,展伯承一直沒有留意,如今褚葆齡指給他看,他才發現。
展伯承道:「瞧見啦,怎麼樣?」
褚葆齡道:「我要到那屋子裡去,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你留神點兒,倘若看著爺爺來了,你就高聲唱歌。」
展伯承賭氣道:「我不會唱歌。」
褚葆齡道:「隨便唱什麼山歌都行。要不然,你就當作我是在你的身邊和你說話,正在說到什麼高興的事情,於是你就哈哈大笑。總之,我只要聽到你的聲音,讓我道是爺爺來了,就算是你幫忙我了啦。」
展伯承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結你把風!齡姐,這屋子裡住的是什麼人?你要我把風,你也總不能樣樣瞞著我啊!」
褚葆齡笑道:「小承子,瞧你這副神氣,我敢說你是明知故問。」
展伯承道:「這是你那位姓劉的好朋友的家?你要私自去會他?」
褚葆齡道:「不錯,唉,小承子你莫著惱,我也是沒有辦法,要不然我也不會求你幫忙的。你不是也聽爺爺說過嗎?倘若結他知我與劉芒相會,這可不得了!我給他罵不打緊,劉芒的雙腿也要給他打斷的!小承子,你就做做好事吧!」
展伯承最初是心中充滿怒氣,心道:「劉芒雙腿打斷與我何關?」但看到了褚葆齡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並且在低聲下氣的求他,心中就不由得想到:「齡姐心中另有他人,這是勉強不來的。
大丈夫何患無妻?我若不答應她,反而是顯得我心胸狹隘了!」
展伯承怒氣平下,抬起了頭,說過:「齡姐,你去吧!多謝你信任我。」
褚葆齡大喜道:「小承子,你真是我的好弟弟。我知過你會體貼我,幫忙我的,好,我去啦!」
展伯承目送褚葆齡的背影沒入林中,心中忽地有點「滑稽」的感覺。可不是嗎?他和褚葆齡從小就給人家認為是一對,「小夫妻」,他母親總是把齡姐喚作他的「小媳婦兒」,她的爺爺也早就扭他當作了「小孫女婿」。即使是他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齡姐有一天會喜歡了另一個人,不嫁給他。
這次他奉了母親過命前來提親,而她的爺爺也極想做成這門親事,誰不以為這是個「順理成章」之事?可是誰又想得到半路會殺出一個姓劉的「小子」來?如今他卻在為他的「小媳婦兒」把風,讓他的「小媳婦兒」與別人偷會?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可是展伯承卻笑不出來,有的也只是苦笑。儘管他為了要表示自己「男子漢」的胸襟,答應了幫忙褚葆齡,給她把風,自已也盡力抑制自己,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是總還是感到幾分失意,幾分悵惆,甚至還有幾分「恥辱」。
褚葆齡的影子看不見了,他知道她是進了那間屋子了,他看她繪出了一幅畫圖,那姓劉的小子在給他的齡姐唱歌,而他的齡姐不見屋內的情形,聽不見裡面的話語。但他卻憑著想像在腦海中。
她則在他的身邊給他編織花環。不,也許他們完全沒有談話,也沒有動作,只是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用脈脈的眼波,傳遞那無窮的情意!
展伯承獨自在山坡上徘徊,連連揮手,似乎要想揮掉腦海中一幅幅的幻象。心裡想道:「我不能這樣沒出息!難道我在世上就只是為了一個齡姐。我還要練好武功,即使不是為了給父母報仇,也得為人間行俠!齡姐喜歡那人,這也沒有什麼不對,爺爺本來不該那樣管束的。我應該珍視齡姐對我的情誼,我是應該幫忙的。」他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理由,轉而覺得自己為褚葆齡「把風」,非但不能算是「恥辱」,反而應該說是一種高尚的行為了。
展伯承獨自徘徊,看看日影漸向西斜,其實也沒等了多久,他心中卻有「度日如年」的感覺。
驀地他心頭一動,想起了初來那天,褚遂和他說過的話,獨自尋思:「不對,不對!齡姐在發現寶藏之後,就去找這姓劉的小子,莫非這兩件事情是有關聯?爺爺說過,這姓劉的一家來歷不明,他們為什麼要搬到這荒涼的山谷來住?爺爺一直就是有所擔心的。爺爺禁止齡姐和那人來往,恐怕還不單單是為了我的緣故!
展伯承心中好似掛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怎麼辦呢?怎麼辦呢?「這姓劉的小子若然是個壞人,我怎能讓齡姐受他之騙?,立即回去告訴爺爺吧?可是我是答應過齡姐的,大丈夫又豈能言而無信?」「待以後再勸齡姐?嗯,還是不對,這娃劉的是好是壞,毫送無所知,也不能只憑爺爺一面之辭,就把他判作壞人了?」
「何況即使他是壞人,但我毫無憑據,就去勸告齡姐,齡姐一定還當我是妒忌呢!」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驀地一個念頭在他心中興起,「不錯,要找證據。至少也得知道他的一些事情!」我何不偷偷去聽他們在屋子裡說些什麼?」
想到此處,展伯承忽地又感到有點可恥,「偷聽?這可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情啊!」
展伯承心亂如麻,在山坡上走過來又走過去,揉碎了十幾朵野花,他的心也好似花朵一般的被揉碎了。不知不覺漸漸走近了那座屋子,這才驀地一驚,「我應該在下面把風的,怎的跑到這兒來了?要是屋子裡的人發現,他們會把我當作什麼?即使他們把我請進去,那也是自討沒趣的啊!」
屋子四周圍都是大樹,屋後面有一棵樹特別高,比屋頂大約還高出一丈有多。展伯承心中一動,「要是我爬上這棵材,屋子裡面的情形我不是可瞧見了?他們談些什麼我也可以聽見了?」
展伯承突然下了決心,「我這是為了齡姐的好,偷聽又有什麼不可?我自問心地光明,那又何須羞愧?」
展伯承替自己找到了藉口,拋開了顧慮,便即繞到屋後,施展輕功,爬上這棵大樹。
展家輕功是武林一絕,除了空空兒這一派之外,就要數到他家的了。晨伯承雖未爐火純青,在輕功上也己有了他父親的七八成本領。他飛身上材,村枝不搖,材葉也沒有落下一片。屋子裡的人全無察覺。
他聚攏目光,透過繁枝密葉,凝神望進屋內,發覺了屋內有大,但同時也感到了失望。這並不是他所希望發覺的人,屋子裡也正好有兩個人,一個是約摸四十多歲竹虯鬚大漢,一個是三十歲左右的中年書生,搖著一把折扇,神情很是瀟灑。他遊目四顧,就只能看到這個房子,他的齡姐與那個姓劉的「小子」卻不知藏在哪兒。
只見那書生搖了一下折扇,笑道:「剛才來的那位漂亮姑娘是誰家女兒!著來和芒侄倒是親熱得很呢!」
那虯鬚漢子道:「這盤龍谷除了我們這家和褚家之外,就沒有第三家了。」
那書生道:「哦,敢情是褚遂的孫女兒?」
虯鬚漢子道:「不錯,正是褚遂的孫女兒!」
那書生哈哈笑道:「想不到褚遂倒有這麼一個好孫女兒!劉大哥,恭喜,恭喜!」
虯鬚漢子道:「獨孤老弟,且慢道喜!」
那書生道:「這還不是一件大大的喜事嗎?我這個做叔權的都看出來了,難過你這做老子的還看不出?看這光景,這位褚姑娘遲早都是你劉家的人了。對啦,芒倒今年是二十歲了吧?也可以娶親了。我乾脆就等喝過了你家的喜酒才走吧。」
那虯鬚漢子道:「不行呀!姑娘倒是有幾分意思,她的爺爺可不肯答應。」
那書生道:「你向他提過親啦?為什麼不肯答應?」
虯鬚漢子道:「褚老頭看見我的芒兒就生氣,他曾揚言我家的孩子倘若不知自量,再和他的孫女兒在一起的話,結他瞧見,他就要打斷芒兒的雙腿。你想想,我怎麼還敢提親?」
那書生冷笑道:「褚老頭也未免太自大了,他要什麼人家才配得上和他聯姻?不錯,他們褚家在綠林中是有點聲望,但你們劉家也並不輸於他呀?他憑什麼看不起侄兒?」
虯鬚漢子道:「這個,唉,他有他的想法,他既然要留下孫女兒另配他家,這親事麼不提也罷!」
那書生道:「我給你撮合撮合如何?我或許也不在褚老頭的眼內,但我還可以請幾位說得起話的去向褚老頭說。」
虯鬚漢子道:「多謝你的好意,但可不必了。」
那書生道:「怎麼?你對兒子的親事倒好像並不怎麼熱心?褚老頭雖然討厭,但看在他們小倆口子的姻緣份上,咱們也得設法成全他們的心願呀。試試何妨?」
虯鬚漢子忽地笑道:「獨孤老弟,不必試了。你說得不錯,我對這門親事的確是不大熱心。成固然好,不成也罷!」
那書生怔了一怔,說道:「大哥,這我就有點不明白了。你搬到盤龍谷來,這,這是——-」
那虯鬚漢子哈哈笑道:「獨孤老弟,咱們是多年知己了,我也不能瞞你,我搬到這荒谷之中安家,可並不是為了給兒子物色媳婦的啊!」
那書生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虯鬚漢子道:「你聽人說過王伯通的故事麼?他死了之後,他們家藏的巨大財富,卻不知下落。有人說是給他部下瓜分了,其實不是,是褚遂偷偷吞沒了。實不相瞞,我如今已得知確實消息,知道這寶藏是在何處了!」
那書生道:「哦,原來如此,你是志在得財,不在得人。但這消息可是褚家那位姑娘告訴你們的。」
虯鬚漢子道:「不錯。要不是為了這個緣故,我才不讓兒子與褚遂的孫女往來呢,受他多少的氣!哩,說到這兒,可得請你助我一臂之力了。」
那書生道:「是與寶藏有關之事?」
虯鬚漢子道:「正是。褚遂的孫女兒上一次答應了我兒尋找寶藏。今天她不怕違背她爺爺的命令,偷偷來會我兒,料想是把藏寶圖帶來了。但只發現了寶藏,事情還未成功,最重要是咱們拿到手上。
「褚遂武功不弱,我本來想請他孫女兒作個內應,智取寶藏,但不敢說有沒有把握。說不定褚姑娘不肯答應,也說不定給看破。所以,我想若然智取不成,那就只好硬來,明火執仗到他園中發掘。獨孤老弟,這就要你的幫忙了。」
那書生笑道:「原來你是教我去偷東西。這個——」
虯鬚漢子道:「我知道你們夫妻雙俠,一向行事磊落光明,我請你相助,實在是冒犯了你。但這是王伯通的不義之財,人人可取!咱們得了用處可大呢!老弟,你還記得上次你與我商量的好事?」
那書生似是給他說動,神采飛揚,搖著折扇笑道:「不錯,那褚遂把這批珍寶埋在地上實是可惜,到了咱們手中,卻是可以大展宏圖了!」
他們的談話,展伯承都聽進了耳中,他雖然不知道這二人商議的是什麼大事,但劉家志在謀財,他卻是聽得那劉芒的父親親口說出來的了!而且聽他口氣,取了寶藏之後,他就要他兒子撇開褚葆齡了!
展伯示暗暗為他的「齡姐」感到不值,底下的話也就無心聽了,心中只是在想:「我要不要告訴她:『劉家父子只是想要你的錢財,對你卻是虛心假意!』哎,不過她一定會問:『你怎麼知道?』我怎麼說呢?說是偷聽來的嗎?結她罵一頓不打緊,只怕她不相信,反而疑心我是要離間他們。」
展伯承滿懷苦惱,正自一片茫然,房間裡那兩個人的談話,突地又把他的全副心神抓著了,馬上令他無暇再去思想褚葆齡的事情,原來他們正說到了他的父母被仇殺之事。
那虯鬚漢子在得意之極,狂笑了一通之後,問道:「獨孤老弟,那麼咱們就一言為定,只是我獨居荒谷,江湖之事,甚為隔膜,不知現狀如何?有何心事?還得請你給我說說,好擬定咱們的妙計。」
那中年書生道:「綠林情形大致和前兩年差不多,有些變化,我慢慢和你說。」
虯鬚漢子道:「好,那你就先說緊要的事情。」
那書生搖了一搖折扇,卻慢條斯理他說道:「有一個驚人的消息,這是與褚老頭也有點關聯的,不知你可知道?」
虯鬚漢子道:「你是說展元修夫婦雙亡之事麼?」
那書生道:「正是。那麼,你己經知道了?」
虯鬚援漢道:「不,我是只知此事,不知其詳。他兩夫婦是怎麼死的?」
那書生道:「是給人殺死的。要不然怎能說是驚人的消息。可是,消息驚人,知道的人卻並不多。」
虯鬚漢子道:「我想來也有點疑心的了。他們夫婦正在盛年,武功又極高強,怎的會死了?哈,我正想探聽這件事情,你想必知道其中底細?」
那書生道:「那兇手在殺了展元修夫婦之後,首經來見過我!」
虯鬚漢子道:「那是誰人?有這麼高強的本領!」
那書生道:「這個人是當年在飛虎山上漏網的竇家後人,名叫竇元,他苦練了三十年功夫,矢志報仇,但王伯通早已死了,只有一個女兒、就是展元修的妻子。所以只好連累展元修也倒霉了。」
過書生也並不知道當日動手的情形,只道竇元全是憑著自己的本領殺了展家夫婦的。
虯鬚漢子詫異道:「我從來沒聽你提過此人,你們以前就相識的麼?他怎麼會來找你?」
書生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和他見面。這竇元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他知道我家有治療毒傷的聖藥辟邪丹,他是求藥來的。」
虯鬚漢子道:「哦,他受了傷?」
書生道:「不錯,據他說他是中了展元修妻子的喂毒暗器,毒性十分厲害,他雖另有解藥,但餘毒卻不能迅速拔清,故而要來求我的辟邪丹。」
展伯承偷聽他們的談話,聽到這裡,心中又是一驚。想道「媽當日給了那竇元解藥,是要三年之後,他才能完全恢復功力的,不知這辟邢丹功效如何?這書生給了他沒有,我如今本領還未練好,俏若此人功力便己恢復,我可得加倍提防了。」
心念未己,只聽得那書生己接著說道:「我本來不想給他的,但他與我一個相熟的朋友快馬姚同來,教我不能砌辭婉拒。這人內功也真深厚,雖然餘毒未清,但腳步矯健,聲音宏亮,外表看來,絲毫也看不出受傷的跡象。他在我家門前求見之時,還曾露了一手上乘的傳音入密的內功呢。
「我倒不是怕他本領了得,老實說,我對王、竇兩家都無好感,但我一想,也無謂結怨此人,何況他又是與快馬姚同來,因此我也就送了他一顆辟邪丹,算是放給他一點交情。」
虯鬚漢子歎道:「想不到竇家後人又在綠林之中崛起了,與他留下一點交情也好。」從他語氣聽來,這「也好」二字實是勉強得很。
那書生道:「這人野心不小,他向我求藥還在其次,真正的目的卻是來邀我入伙的。」
虯鬚漢子道:「邀你入伙?嗯,他知不知道你我的交情與所圖謀的大事?」
那書生道:「這個他倒不知,他是想在綠林中另樹一幟,故而在殺了展元修夫婦之後,就僕僕風塵,結納四方豪傑。」
虯鬚漢子道:「現在的綠林盟主鐵摩勒本是竇家義子,按說同是他的兄弟行,他要另樹一幟,豈不是就要和鐵摩勒對抗了?」
那書生道:「這我就不知道他是怎麼打算的了。不過,據我所知,展家夫婦和鐵摩勒也是十分要好的朋友。鐵摩勒若知竇元行兇暗殺之事,未必就會幫他。」
虯鬚漢子道:「他們兩家的糾紛,我不理會,我只想知道,竇元邀你入伙,你怎麼說?」
書生笑道:「這還用說嗎?我當然是拒絕了!」咱們哥倆要圖謀大事,何須依時於他。」
虯鬚漢子哈哈笑道:「是呀!咱們有了那批寶藏,還怕不能招兵買馬?還用得著依附誰呢?」
書生道:「可是你也別太高興了,還得小心點兒!」
虯鬚漢子道:「怎麼?」
書生道:「王伯通那批寶藏,其中有一半是當年大破飛虎寨之時,劫了竇家的。竇元是竇家後人,自必知道此事。他如今要在綠林自立為王,只怕也要覬覦這批寶藏吧?我聽說他也打聽褚遂的下落呢!」
虯鬚漢子道:「那咱們就來個先下手為強。待竇元找到這兒,咱們早己取了藏金,遠走高飛啦!」
書生道:「你能夠十拿九穩,料定了褚遂的孫女兒是來獻寶圖,而且必然給你作內應嗎?」
虯鬚漢子笑道:「她對芒兒一片癡情,你也是看到的了。我敢說是十拿九穩。嘿,嘿,你還未知道呢。」
書生道:「什麼?」
虯鬚漢子道:「展元修的孤兒一個月前已經來投奔褚遂了。褚遂就是因為想把孫女兒許配於他,才對我的芒兒這麼不客氣的。」
書生道:「哦,原來如此,卻不知道孤兒怎麼能在竇元的刀下逃得出來?」
虯鬚漢子道:「這就不知道了。那位褚姑娘只是說了有此一事,至於展家夫婦是被人殺的,她也還不肯說呢。不過,她敢於違抗爺爺的命令,不嫁給那小子,這也可見到她是對芒兒誠心誠意的。可笑我家這渾小子,得到消息之後,最初還醋意沖天,想去找那姓展的小子拚命呢。幸虧他沒有輕舉妄動,要不然得罪褚遂事小,大事可就要壞在他手裡了。哈哈,展家那小子暗中做了我們的幫手,我今天才知道。不過,這小子本人卻還未必知道呢!」
展伯承聽到這裡,不禁火氣沖天,想道:「劉家父子利用了齡姐,齡姐又利用了我,哼,哼,這真是從何說起!」
心念未己,忽聽得那虯鬚漢子「噓」了一聲,低聲道:「他們來了!不可再談竇元與那展家小子之事啦。」
果然過了一會,便聽得腳步聲響,褚葆齡與一個少年走進這間房來,正是那個劉芒。
虯鬚漢子與那書生如同看見天上掉下個寶貝,滿面堆歡,站了起來迎接。虯鬚漢子說道:「褚姑娘,怎不多坐會兒,就要走了。」
褚葆齡道:「時侯不早,我怕爺爺找我。」
虯鬚漢子笑道:「你爺爺也管得你緊,還怕你飛了不成?嘿,不過我倒盼望你這頭鳳凰,有一天飛到我家來呢。」
褚葆齡滿面通紅,半晌說道:「爺爺管我,那也是為了疼我的緣故。劉伯伯,獨孤叔叔,我也有樁事情,想求求你們。…」
虯鬚漢子道:「姑娘太客氣了,咱們都是自己人。說吧。」
褚葆齡輕輕碰了一下劉芒,劉芒說道:「爹,那件事情己辦妥了。褚姑娘想知道咱們下寸步棋如何走法?」
虯鬚漢子大喜道:「哦,己辦妥了?」
劉芒道:「這就是那份東西,爹,你收下吧。」展伯承在樹士凝神窺探,總約看出是一卷紙張,料想是那藏寶圖了。
虯鬚漢子藏好那卷寶圖,說道:「多虧姑娘了。今天晚上,我去拜訪你的爺爺。」
褚葆齡道:「不,不,這事不能明來。」
虯鬚漢子笑道:「我說的拜訪,是按江湖規矩,待事情辦妥之後,給他留個拜貼。」
褚葆齡道:「只怕我爺爺也會發覺。你們可千萬不能和我爺爺動手,這就是我所要懇求你們的事情了。」
虯鬚漢子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怎能與你爺爺傷了和氣。
不過,我們也事在必成,要想不傷和氣,只有請褚姑娘你再幫幫忙了。」
褚葆齡道:「只要你們不與我爺爺動手,你說什麼,我都願依從。寧可事情過了,我再遠出來跟你們。」
虯鬚漢子道:「這東西你藏好了。三更時分,依計而行。」展伯承在樹上偷看,卻看不見那件東西。底下的話,虯鬚漢子是在褚葆齡耳邊說的,展伯承也聽不見,只見褚葆齡好像不大情願的樣子,但終於還是點了頭。
褚葆齡道:「好,我走啦!」展伯承連忙從村上溜下,施展輕功,飛快的趕往原處,心亂如麻,忐忑不安。不多一會,褚葆齡也匆匆忙忙地走來了。
展伯承心裡亂成一片,不知該向褚葆鈴說些什麼才好?他現在最最關心的已不是她和劉芒的「幽會」了,而是他們有什麼圖謀?準備怎樣利用「齡姐」來對付她的爺爺?但他知道,他的齡姐是不會像小時候一樣,把什麼話都告訴他的了,他也不能坦坦率率、毫無顧忌的向他的齡姐打聽了。
他忽地有個奇怪的感覺,齡姐本來是他除了父母之外,最熟悉、最親近的一個人,但現在卻驀地變得如此陌生,他做夢也料想不亂齡姐會與外人串通,利用了他不打緊,還要算計她的爺爺。
心念未己,褚葆齡已是來到了他的跟前,「噗嗤」笑道:「小承子,怎麼皺著眉頭不說話呀?心裡又在不高興了?」
展伯承道:「齡姐,你不知我等得多心焦呢!你和那家人家怎的有這許多說話。嗯,我還以為你捨不得回來了呢?」他是有意給褚葆齡造成一個印象,以為他在吃醋,掩飾自己的窘態和不安,免得他的齡姐多所猜疑,看出破綻。
褚葆齡果然格格笑道:「也沒有多少時侯,我就是怕你心焦,才趕回來的。小承子,多謝你給我把風,我很感激你,一輩子把你當成我最好的兄弟,你不要不高興啦!」但儘管她是滿面堆著笑容,好像平日的樣子和展伯承肆無忌禪的開開玩笑,展伯承卻還是看得出來,她和平日並不一樣,她的「笑」,笑得十分勉強。
展伯承也勉強笑了一下,說道:「還說時侯早呢,你看日頭都快要落山了。我等久了不打緊,只伯爺爺等得心焦。」
褚葆齡笑道:「爺爺知道咱們是一同出來,他心裡只有高興,決不會勞叨的。」話是如此說,不過提起了爺爺,褚葆齡也抗不由自己的加快了腳步,而且眉宇之間,帶著一種茫然的神色。
展伯承心道:「莫非她也感到了內疚於心?」褚葆齡則在心想:「小承子大約不知道我做了些什麼吧?可他的神情卻怎的似乎不對?難道只是因為我去會了劉芒?」
兩人各懷心事,默默無言地走了一會。褚葆齡忍不住先問道:「小承子,你似乎有什麼心事,是麼?」展伯承道:「齡姐,我看你倒是懷著心事!」
褚葆齡笑道:「你倒狡猾,我說你,你也說我!只要你幫我瞞著著爺爺,我哪還有什麼心事?」
展伯承遲遲疑挺,想了半晌,說道:「齡姐,我、我有句話想、想要問你。」
褚葆齡「咦」了一聲,道:「小承子,你今天是怎麼的?有就乾脆說吧,吞吞吐吐的幹嘛?」
展伯承道:「是。我想問你,是爺爺和你親些還是那劉芒和你親些?」
褚葆齡眼皮一翻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展伯承道:「請恕我不會說話,我就是這個意思。」
褚葆齡道:「你為什麼有這樣想法?」
展伯承道:「爺爺那麼嚴厲,禁止你們相會;你卻想盡辦法終於偷偷跑去會了他。我覺得在你心中,似乎把劉芒看得比你爺爺更為緊要。」
褚葆齡歎了口氣,道:「小承子,你不懂的。」
展伯承道:「就是因為不懂我才問你。」
褚葆齡道:「我自小與爺爺相依為命,世上沒有比爺爺再親的人了。可是爺爺今年己七十歲了,他總是不能伴我一輩子的呀!」
展伯承道:「哦,原來你,你——」
褚葆齡面上一紅,半嗔半笑地道:「小承子,你也別想歪了。我不是說將來就一定是要嫁給劉芒,但我總得交幾個朋友呀!咱們是江湖兒女,將來總要在江湖闖蕩,爺爺如今好似一棵大樹,庇蔭著我,但若大樹枯了、倒了,我就要學會靠自己了。小承子,這是我心裡的話,我把你當作兄弟才告訴你的。你別誤會我是詛咒爺爺。」說到這裡,她的眼圈卻也不禁紅了。
展伯承心裡也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是,我明白了。」
他不但明白了褚葆齡說的這些話,還明白她心中所想而未曾說出的話。他知道褚葆齡所說的「不一定嫁給劉芒」,那只是一個掩飾,其實就是準備和劉芒「過一輩子」的了。她需要一棵「大樹」蔭庇,」這棵大樹,就是劉芒。
正因為他明白了褚葆齡的心事,許多說話,他也不方便再說了。
褚葆齡笑道:「小承子,你不會像爺爺一樣,不分青紅皂白,莫名其妙的就恨劉芒吧?」
展伯承道:「姐姐見識比我高,你所喜歡的人應當不是壞人。但爺爺說他們這家人來歷不明,姐姐,你可曾打聽過他們的底細麼?」
褚葆齡皺了皺眉,說道:「是爺爺托你向我打聽的嗎?」
展伯承想起剛才聽到的說話,心裡有點難過,說道:「並非爺爺要我打聽,是我不大放心。」
褚葆齡道:「哦,我有什麼事情讓你不放心了?你當真要聽爺爺的吩咐來管束我麼?」
展伯承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想,你既然與這位劉大哥交了朋友,總應該知道他家的底細好些。」
褚葆齡冷笑道:「爺爺總是喜歡暗疑心,說什麼來歷不明?哼,若說路道不正,褚、劉兩家都是一樣。」
展伯承道:「呵,原來他們是綠林出身。」
褚葆齡道:「這又怎麼樣了?我爺爺是綠林大盜,你媽媽也曾經是綠林盟主的女兒。」
展伯承笑道:「我只說了一句,你就說了這許多氣話。」
褚葆齡也覺得對展伯承過分了些,忙轉圓道:「小承子,我不是和你生氣,我是說我爺爺。嗯,我知道你聽了爺爺之言,先入為主,心裡也許有點不大高興劉芒。其實他並不是壞人,他雖出身綠林,卻很有志氣,胸襟廣闊,也喜歡結交朋友。我對他說你幫忙了我許多事情,他也很感激你,想要結識你呢。」
展伯承只好笑道:「姐姐既然說得他這麼好,那一定錯不了。」
心裡則在想道:「什麼胸襟廣闊,我初來的時候,他曾經想找我拚命,你還替他掩飾。」但褚葆齡既然如此稱讚劉芒,他還怎能在她面前再議論劉芒半句?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趕路,不知不覺,己到了家。只見褚遂站在門前,說道:「你們到哪裡玩了這許多時候?我正想去找你們呢!」
褚葆齡笑道:「爺爺,我已經一個月沒出過園門,悶得發慌,今天才叫小承子陪我到山上玩了一趟,順便也練練輕功。」
褚遂道:「小承子,她有沒有說謊?」展伯承略一遲疑,在褚葆齡的眼色下替她圓謊,說道:「沒有。齡姐聰明極了,今日她與我練了一套五禽掌法,我家傳的輕功訣竅,她都己經領悟啦。」
褚葆齡嘟起小嘴兒道:「爺爺,你就是相信小承子的話,不信我的話。」
褚遂道:「沒有就好。快回家吃飯吧。」往日褚葆齡向爺爺撒嬌,只要並非犯了過錯,爺爺總會眉開眼笑的和她說幾句好話,但這一次卻有點異乎尋常,冷冷淡淡。
正是:
女生外向尋常事,禍起蕭牆卻可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