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凌風口頭上不能不答應,心頭上卻是老大的不願。他坐在一方,聽辛隱農數他父親的劣跡,一眾英雄也在異口同聲罵他父親,更是如坐針氈,十分難過。
幸好不久又有遠客到來,是天山派的鍾展夫婦和他們的一對子女鍾靈、鍾秀。天山氓山兩派淵源極深,天山派的老掌門唐院瀾,一向是氓山的好朋友,他的妻子馮瑾、小姨馮琳,當年曾與谷中蓮的師祖呂四娘合稱「江湖三女俠」;鍾展的妻子與谷中蓮的義母谷之華當年也是情同姐妹。當真可以說得是幾代交情。如今天山派的老掌門唐曉瀾早已去世,由他的兒子唐經天接任掌門。只因天山氓山相隔萬里,唐經天不能多派人來。但鍾展是唐曉瀾的大弟子,在天山派中的地位僅次於掌門師兄唐經天,由他們夫婦帶領子女前來,這份情誼也是十分隆重的了。
鍾展一家人來到,谷中蓮自然是要以晚輩之禮加意款待,各派的首腦人物也都來和他們敘舊傾談。這麼一來。話題方才移轉,不再罵葉凌風的父親了。
葉凌風耳根暫得「清淨」,心中可是百倍愁煩。此時重要的客人都已來齊,不用葉凌風再當知客了。葉凌鳳聽一班武林前輩敘舊談道,根本插不進話。他也無心聽他們說話。坐了一會,便出外面閒逼,他需要靜下來想想心事。
「我若是入川相助義軍,這不是父子成為敵對了麼?」儘管葉凌風也曾經有過「驅除韃虜,還我河山」的抱負,但要他與自己的父親為敵,他卻是連想也沒有想過的。何況自從給風從龍捏著了他的把柄之後,他那早年的「抱負」也己漸漸淡了下來,變成個患得患失的小人了。
葉凌風又曾經打過一個如意算盤,有朝一日,他倘若在義軍中有個較高的地位,便得審度情勢,為自己打算了。倘若義軍得勢,他打算策動他父親反正,以他父親的兵力扶助他當上義軍的領袖,自己來做「開國之君」。倘若義軍失勢,甚或土崩瓦解的話,則在最惡劣的情況之下,回到父親身邊,也還不失為一條後路。
葉凌風再四思量:「我若是現在就與父親敵對,率領義軍與他廝殺,只有鬧個兩敗俱傷,這如意算盤就打不通啦。還有一層,我父親手下,認識我的人不少,我若人川,只怕秘密難保不被揭破?」
葉凌風正自心煩意亂,偶惘前行,迎面忽然來了個人,向他打了個招呼。
葉凌鳳一看,認得是自己剛才接待過的客人,似乎就是辛隱農帶來的那十二個青城派門下弟子之一,但卻不知他的名寧。
葉凌鳳此時正是心煩意亂,哪有閒情與人應酬,但為了禮貌,不能不還了一禮,並請教他的姓名。心中想道:「此人大約是來巴結我的,看在青城派的份上,且敷衍他一下。」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人哈哈一笑,忽地低聲說道:「日月無光。嘿,嗯,是自己人!」
葉凌風這一驚非同小可,手指直打哆哮,目光都嚇得呆了。
那人笑道:「此處人多,咱們找個地方說話去。小心,別露出可疑的神色,叫人看出了破綻。」
葉凌風心裡歎了口氣,想道:「我以為可以擺脫他們,哪知還是給他們纏上了。」無可奈何,只好強攝心神,貌作鎮定,跟那人走。
到了一個僻靜的所在,四顧無人,那人說道:「葉公子,咱們不妨先作小人,後作君了,把話言明。實不相瞞,在這氓山之上,我們的人來的不少,知道葉公子秘密的也不僅僅是我一人。葉公子,你可別打殺人滅口的主意。」
葉凌風確實是曾動過這個念頭,不料這人比他更為精明厲害,一開口先就點破。葉凌風暗暗吃驚,強笑說道:「兄台忒也多疑了,都是自己人,小弟豈能下此毒手?」
那人笑道,「對啦,你明白就好。咱們是利害相關,休戚與共,倘若秘密洩漏,我不打緊,別人知道你是葉屠戶的兒子,只怕有人要把你亂刀宰了。」
葉凌風抹了一額冷汗,連聲說道:「是、是、是。但憑老兄吩咐。現在可以請教你的大名了吧?老兄可是青城派門下?」
那人道:「你記性不差,我正是青城派的弟子,業師韓隱樵,辛隱農是我掌門師伯,你的義兄蕭志遠論起輩份是我師弟。嘿,嘿,這麼一說,你可以知道咱們是有雙重關係,更是『自己人』了。小姓蒙,賤名水平二字。」
葉凌風道:「風大人風從龍和蒙兄是怎麼個稱呼?」
蒙永平笑道:「你不查根問底,料你也不放心,我就和你一發說個明白了吧。風從龍是我頂頭上司,我就是他派到青城派臥底的,已有十多年了。我的身份,和你完全一樣。你還有什麼懷疑的麼?」其實並不完全一樣,蒙永平是」混進來」的奸細,葉凌風是被「拉出去」的叛徒。
這些「小節」,葉凌風當然無心分辯,當下苦笑說道:「蒙兄約小弟來此,有何見教?」
蒙水平笑道:「一來是給你賀喜;二來咱們自己人也該認識認識,有事才好商量啦!」
葉凌風怔了一怔,道,「喜從何來?」
蒙永平一臉正經地道:「我們的辛掌門要你入川相助義軍,這不是天大的喜事麼?」
葉凌風苦笑道:「我可正在為這件事情愁煩呢!」
蒙水平陰冷的眼光盯了葉凌風一眼,陰惻惻他說道:「這樣的喜事你還愁煩?哦,莫非你還是首鼠兩端,一顆心未肯完全向著朝廷?」
葉凌風翟然一驚,連忙說道:「蒙兄可別誤會。小弟是年輕識淺,碰上這樣麻煩的事情不知如何應付?還得請老兄指教。」
蒙永平哈哈笑道,「你是個聰明人,還用得著我指教嗎?嘿嘿,有了這個機會,你就可以為朝廷立大功啦!」
葉凌風心裡己然明白,不由得暗暗打顫,裝作糊塗,訥訥說道:「小弟愚魯,還是請老兄細道其詳。」
蒙永平道:「好,燈不點不亮,話不說不明。你的地位與我不同,我辦不到的事正好可以由你來辦。你要知道這次辛隱農是來給冷天祿請援兵的,除了你之外,一定還有許多所謂『江湖義士』的一同入川。但你是江大俠的掌門弟子,這一支援軍的首領,十九是你無疑。辛隱農是一派掌門,儘管他贊助義軍,卻是不便公開出面的。所以只要你好自為之,入川之後,以你和蕭志遠、冷鐵樵他們的關係,不難將冷天祿、冷鐵樵叔侄那支義軍也拿了過來,大權在握,那時,哈、哈!你還不可以為所欲為嗎?你可以暗通消息,使得義軍一敗塗地;你也可布下陷阱,把那幫『江湖義士』一阿打盡!」說到「一網打盡」四個字,還咬牙切齒地作了一個手勢。
葉凌風又是吃驚,又是著急,這倒並非是由於他忠於義軍,或對「江湖義士」有所厚愛,而是因為蒙水平的打算不合乎他的「如意算盤」。葉凌風暗自思量:「這麼一來,就是一面倒向朝廷了。以後我如何還能夠在俠義道中立足?而且我若公開叛了義軍,師父他不會來取我性命?」
蒙水平似是知道他的心意,笑了一笑,說道:「葉公子有甚為難之處,不妨明言,我一定會給你好好解決,讓你毫無顧慮!」
葉凌風道:「現今民變四起,反叛朝廷的亦不僅是冷天祿這支義軍,要想把江湖義士一網打盡,我看這是決計辦不到的。」
蒙水平道:「那麼你的意思怎樣?」
葉凌風道:「小弟倒是願意為朝廷多多效力,但若在入川之後,便露出本來身份,那麼即使撲滅了冷天祿這支義軍,也還是無補大局。」
蒙水平翹起大拇指道:「好,好!葉公子你當真是抱負遠大,志向不小。這又可以說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們父了倆竟是英雄所見彼此一般,不僅是『略同』而已。」
葉凌風怔了一怔,道:「我爹爹他也知道了我的事情了?他說些什麼來著?」
蒙水平道:「令尊與風大人早已談過你的事情,而且給你考慮得很周到了。他們的意思也正是要長線放遠鸞,香餌釣大魚。
你若入川,他們給你掩飾還來不及呢,怎會急功近利,馬上就要你表露身份。比如說他們可以故意讓你先打幾場勝仗,官軍決定放棄的地方也可以讓你先去佔領。不過冷天祿這支義軍,最終也還是要撲滅的,入川的那幫『江湖義土』也還是要斬盡殺絕的。只要你和我們忠誠合作,我們定可以給你安排得天衣無縫。不過或者要令你多少受點委屈,官府會把你當作反賊緝拿,甚至要你受些皮肉之傷。嘿嘿,時公子你是聰明人,如何做法,臨機應變,也不必我一一舉例了。總之,我們可以做到令他們那些所謂俠義中人,決不會懷疑到你身上!」
葉凌風道:「我雖然是自小離家,但爹爹的手下,認識我的恐怕還是不少。」
蒙水平哈哈笑道:「這你就更不必顧慮了。他們絕不會洩漏你的秘密,他們還要裝作對你痛恨,到處罵你,並故意散佈謠言,說你是官軍的死敵,朝廷的叛逆。總之把你打扮成義軍的英雄,這樣你可以滿意了吧?」
葉凌風大喜道:「這樣我就放心去了。」
蒙水平忽地又換過一副教訓的口吻,說道:「你今天的說話雖然機靈,但當辛隱農要你入川相助義軍的時候,你的態度言語還嫌不夠熱心。記著,你是要當義軍首領的,凡事必須爭先,說話定要漂亮!葉公子,以你的絕頂聰明,你應該懂得這些道理!」
葉凌風道:「是,是。多謝蒙大哥指點了。」
蒙水平道:「好,義軍的事不談了。現在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
葉凌風道:「不知蒙兄要打聽的是誰?」
蒙水平道:「天理教教主林清。」
葉凌風心頭一震,說道:「林清?他的名頭我倒是知道的,他的下落我可是半點不知,」
蒙水平冷冷說道:「當真是半點不知麼?但據我所知,你的師父就是到米脂去會林清的。」
葉凌風道:「我師父是單獨前往米脂,我並沒有跟他同去,這件事風大人是知道的。我師父如今也尚未回家,我何從得知林清的消息?」
蒙水平道:「這正是風大人要我向你打聽的。他說你師父交遊廣闊,縱然人未返家,難道就不會托人捎個信兒麼?你要知道林清是朝廷的首名欽犯,我們絕不能放過任何一條可以打聽他的線索!風大人要你記著他和你說過的話,你和我們早已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誰也離不開誰,不論是生是死,是禍是福,你都得依靠我們的了,你明白麼?」
葉凌風有氣沒力地答道:「明白。」
蒙永平獰笑道:「明白就好!我們幫忙你是盡心盡力的,你也得盡心盡力幫忙我們。嘿,林清的消息,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盈盈笑語,遠遠傳來。正是江曉芙和林道軒的聲音。葉凌風豎起了耳朵,隱隱聽得林逍軒說道:「大師哥不知在哪兒,怎的總是見不著他?」
江曉芙道:「別管他了,咱們找地方玩去,有了他咱們反而玩得不痛快了。嗯,你瞧,那邊的山杜鵑開得多好看,我給你編個花環。」林道軒道:「芙姐,你似乎有點討厭大師哥?」江曉芙道:「我倒也不是特別討厭他,只是覺得合不來。」說到這裡,笑了一笑,接道:「小林子,你對大師哥倒似乎佩服得很,想要和他多多親近是麼?那你就去找他吧,我不反對。」林道軒道:
「他是掌門師兄,我理該尊敬他的。但姐姐你既然不歡喜和他一起,那我也不找他了,」
葉凌風作賊心虛,害怕給他們瞧見自己與蒙永平一起,躲在樹後面屏息呼吸,不敢露出聲息。待到他們去得遠了,葉凌風方始探出頭來,叮了口氣。
蒙水平道:「原米是你的師弟師妹。嗯,你的師弟是姓林的麼?」
葉凌風心亂如麻,善惡交戰。陽春三月,山上猶有餘寒,但他額上的汗珠卻已似黃豆般的一顆顆滴下來!
蒙水平陰冷的眼光迫視著他,道:「葉公子,你怎麼啦?」
葉凌風訥訥說道:「你剛才問起天理教的教主林清,嗯,這個,這個——」
蒙水平道:「怎麼樣?你幹嘛吞吞吐吐,快把林清的消息說出來!」
這剎那間,葉凌風心中善惡交戰,已是轉過了好幾個念頭,最初是覺得陷害一個小孩子於心何忍,但隨即想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大。留下這個小子,終是我的隱憂。他身世比我好,又得師父師母闔家寵愛,待他長大,我這掌門弟子的地位只怕也要動搖。了因不是給師弟師妹所殺的麼?我應該早為之計,不可蹈了因的覆轍!」
思念及此,葉凌風咬了咬牙,狠起心腸,終於把秘密時露出來:「林清的消息我是確實不知,但他兒子的下落我倒知道。
你們要不要他的兒子?」
蒙永平喜出望外,連忙說道:「怎麼不要?拿不著老的捉了小的也好。你既知道,快快說吧!」
時凌風把手一指,蒙水平抬眼望去,隱隱還可以看見江曉芙與林道軒的背影,只聽得葉凌風緩緩說道:「林清的兒子就在你的眼前,他也正是我的師弟林道軒!」
蒙永平又驚又喜,又似乎未敢完全相信,說道:「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事,但你師父不是還未曾回來麼?」
原來蒙水平剛才聽得江曉芙叫她師弟做「小林子」,雖然立即引起注意,但卻以為林道軒姓林不過是個巧合而已,未必就是林清的兒子。因為江海天還未曾回來,而在他的意念中,江海天若是在藏龍堡救出林清的兒子,那一定是帶著他一同回來的。不料他隨隨便便間葉凌風一聲,卻觸發了葉凌風借刀殺人之念,把秘密都和盤托出來了。
葉凌風遁:「他是我師父托丐幫的人送回家的。」講了事實經過之後,惴湍不安地問道:「難道你們打算在這兒捉他嗎?這是氓山派的地方,我師母是氓山派的掌門,你若捉了我的師弟。
我師母焉能與你干休,你走得掉嗎?」
蒙永平道:「這是我的事情了,你不必管!」葉凌風道:「可是,我、我是他的師兄呀。我師母將他交與我看管的。」蒙永平笑道:「葉公子,你放心,我們當然會做得恰到好處。決不會連累到你。事不宜遲,我如今就要去佈置了。」
葉凌風道:「這小鬼很是機靈,我師妹的本領也很不弱。」蒙水平道:「知道啦,不用你擔心。你趕緊回到你師母那兒,就沒有你的事了。」
葉凌風道:「那麼你可得算準了時間,等我踏進了玄女觀你才好動手。」蒙永平冷笑道:「我還用得著你指點嗎?快走吧!」儘管他們是狼狽為奸,但葉凌風這樣患得患失,只顧自己的為人,連蒙水平也覺得有點討厭了。
葉凌風急急忙忙離開,心中想道:「不錯,我在師母身邊,管他們鬧出什麼事情,師母總不致疑心到我身上。」
江曉芙與林道軒正在對面的山坡上採摘野花,林道軒似乎玩得很高興,笑聲遠遠的傳來。葉凌風想到要謀害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而這個孩子又是一直把他當作掌門師兄來尊敬的,也不覺有點內疚於心。慌忙掩了耳朵,三步並作兩步,趕回玄女觀。
谷中蓮還在和鍾展夫婦談話,見他回來,間道:「你的師妹和軒兒到外面玩耍去了,你可見著他們麼?」葉凌風道:「沒有。」
谷中蓮笑道:「這兩個小孩子就是貪玩。她的鍾姑姑正在找她呢,轉眼就不見她了。」
李沁梅笑道:「小孩子總是喜歡熱鬧的,要他們陪著大人說話,他們哪有興趣?就讓他們年輕人在一起玩吧,咱們大人可不必管他們了。」又道:「我那兩個孩子一路之上已在商量,要和江家世妹切磋劍法,又要她帶路逛逛氓山。這回可以稱了他們的心願了。」
谷中蓮道:「芙兒和她的師弟料想也只是在附近玩耍,不會走得太遠的。只是她那點功夫還淺得很,向叔叔姑姑討教,或者還勉強學得上,說到『切磋』二字,那可是差得太遠了。」
李沁梅道:「你太客氣了。誰不知江大俠武功天下第一,強將手下哪有弱兵?」
谷中蓮道:「那是別人給他戴的高帽,在你們面前,他還是晚輩呢。天山派武功博大精深,風侄,趁這機會,你也可以和鍾叔叔親近親近,求他指點一二。」葉凌風趕忙答了一個「是」字。
谷中蓮所說的「姑姑」「叔叔」,即是鍾展那對兒女——鍾靈鍾秀。論年紀他們不過比江曉芙大三四歲,論輩份卻要長了一輩。
谷中蓮和李沁梅說的不過是家常閒話,但葉凌風心中有鬼,聽了卻是忐忑不安。
要知鍾展是得了唐曉瀾衣缽真傳的弟子,在天山派中,是僅次於現任掌門唐經天的人物。他的一對子女家學淵源,武功自然亦是非同小呵。如今他這對子女已經出去找江曉芙,而江曉芙和林道軒採摘野花的地方,不過是在離寺觀不遠的山坡。並不難於尋找。
葉凌風心裡想道:「此際倘若他們已經見面,這小鬼就等於多了兩個保鏢了。蒙永平不知還埋伏有什麼能人,只怕也未必勝得過鍾家兄妹。萬一事不成功,反而給他們拿住,嚴刑迫供,那就糟了!」
鍾展笑道:「武林規矩,門派不同,各自論交,不必拘泥輩份。時少俠今年幾歲了。」
葉凌風正自胡思亂想,以為鍾展是在和他師母說話,並不怎樣留心。谷中蓮道:「風侄,鍾老前輩在問你的歲數呢!」葉凌風呆了一呆,這才答道:「晚輩今年二十二歲了。」
鍾展笑道:「你比我的靈兒大兩歲,你不必聽你師母的說話,叫什麼叔叔姑姑,你們小一輩的應該似兄弟姐妹一般,平輩論交最好。」
葉凌風連忙垂手說道:「這個晚輩怎敢?」鍾展忽地在他肩上輕輕一拍,逍:「坐下來吧,不必太過拘禮。」
葉凌風忽覺一股沉重非常但又極之柔和的力道向他壓下來。鍾展只是拍他的肩頭,但他身體各個部分,都感受到這股力道,就似有一張無形的大網,網住了他,慢慢收束一般。葉凌風大吃一驚,本能的運功抵抗。
鍾展哈哈一笑,把手鬆開,葉凌風已是不由自主坐了下來。
鍾展笑道:「你已得了你師父的內功心法了,可惜還未能夠運用自如。你入門多久了?」葉凌風這才知道鍾展是在試他本領。
谷中蓮道:「他入門不過半年多些,內功只是剛窺門徑,教老前輩見笑了。」
鍾展吃驚道:「只是半年麼?如此良材美質,確是武林罕見了。」
李沁梅笑道:「你就只知眼紅人家的好徒弟。不過話說回來,我也羨慕江大俠收得好徒弟呢。資質好那是不必說了,難得又這麼溫文爾雅,一見就知是個很有教養的佳子弟了。我那靈兒秀兒卻是粗野得很呢。」
谷中蓮聽得他們讚賞葉凌風,心裡也很得意,笑道:「你們太誇獎他了。風侄,難得鍾老前輩喜歡,你還不趁機會向他討教?」
李沁梅笑道:「對啦,你試了小輩的本領,可不能只是誇讚兩句就算的了。看你拿什麼見面禮給人家?」
鍾展道:「江大俠的弟子還希罕什麼武功?不過你們既然都說要給見面禮,我也只好意思意思,給他來個錦上添花了。武功他是不必學咱們的了,我就給他打通任、督二脈,讓他可以早日運用上乘內功吧。」
普通修習內功之士,倘若循序漸進,要打通任、督二脈,最少得花五年功夫,而這一關,卻又是進一步練上乘內功所必須經過的。江海天的內功傳自金世遺,論到深奧精緻,實不在天山派內功之下,威力之強,甚且尚在其上;不過若論到純正厚重,則天山派內功卻要勝他一籌。而以外力助人打通任、督二脈,又正是天山派不傳之秘。
正因為如此,故所以鍾展此言一出,連谷中蓮也是大感意外,又驚又喜。怔了一怔之後,連忙說道:「這份見面禮太重了,風侄,還不起快磕頭?」
鍾展哈哈一笑,把葉凌風扶了起來,說道:「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人情,何足掛齒?」說話之間,已是運指如飛,疾點了葉凌風任、督二脈的十三處穴道。頓時間,每一處穴道部似有一線暖流通過,瞬息沛遍全身。
葉凌風全身炙熱,禁不住發出呻吟:鍾展掏出兩顆碧綠色的丸藥叫他吞下,這是以天山雪蓮製煉的碧靈丹,葉凌風吞服之後,遍體生涼,痛苦大減。
鍾展道:「你試試運用你本門的內功心法。」葉凌風依言一試,只覺真氣凝聚,已是隨意所之,在體內運行無阻。葉凌風知道這是上乘內功開始練成的跡象,他做夢也想不到有此奇遇,轉眼間就獲得了別人要苦練五年的功夫!
原來鍾展夫婦此次攜同兒女前來氓山,除了因為與氓山派深厚的交情之外,還有一層用心,乃是想為兒女找媳婦女婿。葉凌風是江海天的掌門弟子,他們又為葉凌風外表的聰明俊秀所迷惑,不覺看中了他,有選他為婿之意。因此,鍾展才肯送給葉凌風這麼一份珍貴的「見面禮」。他們卻不知道谷中蓮也有將侄兒變作女婿之心;麗谷中蓮則以為鍾展是看在兩家交情份上,也還未知道他們這層用意。
谷中蓮很是歡喜,說道:「風侄,你把師妹師弟叫回來吧,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李沁梅性恰好動,笑道,「我也坐得悶了,咱們一起到外面走走吧。各派的首腦人物都已到齊。大約也沒有什麼重要的客人來了。」
谷中蓮道:「恐防他們臨時有事找我,我還是不便走開。凌風,你替我陪鍾大俠、鍾夫人吧。」
李沁梅正是願意如此,便即笑道:「也好。趁著天色未黑,可以叫他們幾個年輕人聚聚,切磋一會武功。」
葉凌風聽了這話,不覺又是忐忑不安,暗自想道:「怎麼還未動手?鍾展夫婦一出去,事情可就要糟了!」可是儘管他心中慌亂,還是不能不強攝心神,賠著笑臉,答了一個「是」字。
李沁梅道:「好,那就走吧!」正在此時,忽聽得外面許多人七嘴八舌的同時叫道:「快未人呀,有奸細,有奸細!」「在那一邊,快追上去呀,追上去!」「不好了,搶了一個小孩子了!」「是誰家的孩子?」「別問了,捉奸細要緊!」「追呀,追呀!」
谷中蓮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說道:「不好,恐怕是軒兒遭擄了!」連忙飛奔出去。鍾展夫妻也加快了腳步,葉凌風追他們不上,滿頭大汗地跟在後面。他是又喜又驚,心中的緊張比外貌的緊張更甚百倍!林道軒雖然被擄一他心上的石頭卻還未快能落地,心裡不住地叫道,「趕快跑,趕快跑!可千萬不能夠讓他們追上。」
不錯,被捉去的正是林道軒,但捉他的那個人卻不是蒙永平。蒙水平說的不是假話,在這氓山之上,確實還埋伏有他們的人,而且其中還有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
不過活捉林道軒的這個人卻是個誰都想不到的,年紀不過比林道軒大三四歲的大孩子。現在且先回過筆來,補述一下林道軒是怎麼被捉去的。
且說林道軒正在採摘野花,給江曉芙編織花環,忽見一個少年向他走來,林道軒認得就是從前他與師父在山洞中遇見的那個楊梵。那次他與師父被鷹爪所困,楊梵曾經拔刀相助,幫了他們一個很大的忙的。
林道軒本來對楊梵無甚好感,但在眠山上忽然碰見,還是很高興地招呼他道:「楊大哥,你也來了?你爹爹呢?」
楊梵也有點感到意外,心道:「原來要我捉的就是這個小子。
可不能讓他多說話了。」
江曉芙道:「這人是誰?」她見來的是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少年,也並不怎麼在意。
林道軒道:「說起來還是我的恩人呢,我和師父在米脂結識的。」話猶未了,楊梵已笑嘻嘻的來到他們面前。
楊梵手中提著一口布袋,他穿著一身華麗衣裳,是個公子哥兒的模樣,卻拿著一個叫化子的討米袋,實在顯得不倫不類。
林道軒好奇間道:「楊大哥,你拿這口布袋做什麼?」
楊亢笑道:「你採野花,我來捉鳥。」江曉芙覺得有點不對,詫道:「捉鳥兒要用這樣大的布袋的麼?」楊梵道:「我捉大鳥,」江曉芙道:「這山上哪裡有什麼大鳥?」楊梵道:「這裡就有一隻呆頭鵝!」話猶未了,只聽得「呼」的一聲,楊梵已是張開布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林道軒當頭罩下。
林道軒本來是個機靈的孩子,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楊梵這樣來對付他,一下子就著了道兒。說時遲,那時快,楊梵已拉緊了袋口的活結,背起布袋便跑。這布袋是祁連山中一種稀有的野麻織的,堅韌非常,平常刀劍也戳它不破。林道軒裝在裡面,被裹得緊緊的,手足也施展不開,悶得幾乎透不過氣來,當然更是不能掙脫了。
江曉芙吃了一驚,喝道:「你幹什麼?」楊梵道:「嘻嘻,開開玩笑!」江曉芙倏的拔劍出鞘,追上去喝道:「放下,否則我就殺了你。開玩笑可不是這樣開的!」
楊梵背著個人,跑不過江曉芙,臨機應變,提起布袋迎著她的劍尖一晃,冷笑道:「你殺吧!」
江曉芙嚇得連忙收劍,楊梵趁她吃驚之際,騰地飛起一腿,踢中她膝蓋的環跳穴,江曉芙叫道:「捉姦——」「奸細」二字還未說得完全,穴道被封,已是不能言語,立有如石像。
楊梵顧不得傷害江曉芙,拍拍布袋笑道:「小師弟,我看你還頑不頑皮?這回你可跑不了啦!」
附近有幾個峨嵋派與武當派的小弟子,但一來他們看不清楚這邊的情形,還未知道江曉芙是給點了穴道;二來楊梵裝得像個稚氣未消的大孩子,他們只道是誰家的小徒弟哥兒倆在開玩笑,有些人還跟著起哄,一時間哪會想到是一件十分嚴重的鷹爪捕人之事。
幸在鍾靈、鍾秀正來尋覓江曉芙,聽得她的聲音,趕緊過來。鍾靈一看她的模樣,就知她是被點了穴道,但楊家的獨門點穴另有一功,鍾靈無法解開。鍾靈依稀聽得她剛才說的是「捉姦」二字,連忙問道:「那小子可是奸細?」江曉芙不能說話,頭頸還能轉動,緩緩地點了點頭。正是:
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