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便似晴天起了個霹靂,震驚了所有的人!宇文雄呆了一呆,大怒喝道:「你說什麼,我是奸細?豈有此理!你、你、你血口噴人!」握起拳頭便衝過去,岳霆冷笑道:「好小子,揭了你的底,你要反咬麼?」一招「龍頂奪珠」,五指如鉤,使出了分筋錯骨手法,迎著宇文雄摟頭便抓!
這兩人都是在暴怒之下向對方衝過去的,岳霆練有「鐵布衫」的功夫,挨他一輩,算不了什麼,但若宇文雄給他抓著,琵琶骨筋斷骨折,那就要變成廢人了。
眼看就要碰上,雙方都忽覺勁風颯然,似有一股潛力向自己推來。原來是谷中蓮趕了到來,揮袖在他們中間一隔。
岳霆不由自己地連退三步,方才穩得住身形;字文雄則給那衣袖一拂之力,輕輕的帶過一邊。谷中蓮倒不是有意袒護徒幾,要客人難看。而是因為兩人功力不同,她要隔開雙方,所用的力道也就因人而施,剛柔有別。但她掌握分寸,恰到好處,雙方都沒受傷。
岳霆吃了一驚,滿面通紅,正要發話,谷中蓮已在說道:
「奸細的罪名非同小可,若然屬實,我決不會包庇門人,定按門規處置。但必須問個明白,也不容外人越俎代庖。尊駕請坐,我這徒兒性情暴躁,他先動手是他不對,我這廂向你賠罪了。」
谷中蓮是一派掌門的身份,說話自有一股威嚴。這番話也說得不卑不亢,極為得體,岳霆黑臉泛紅,心道:「這江夫人果然不愧是巾幗鬚眉,武功高強還在其次,說話也這麼厲害。」他的大力鷹抓功,擋不住谷中蓮衣袖的一拂,心中又是慚愧,又是佩服。谷中蓮話語之中隱隱含有責備之意,他聽得出來,也是不敢發作了。
但岳霆雖然不敢放肆,胸中卻還是有著一股氣,當下哈哈一笑,賭氣說道:「江夫人能夠秉公處理,那是最好不過。江夫人有什麼要問的,便請問吧!」
谷中蓮道:「尊駕何人,可肯見告?」岳霆道:「我姓岳名霆,尉遲炯是我把弟,千手觀音祈聖因是我弟妹。我與令徒素不相識,也無冤無仇,這次冒昧前來,是受了祈聖因之托。她不忍你們的俠義門風,被叛徒敗壞!隱藏的禍患也必須及早消除。所以她不能不要我來把這事情抖露,讓你知道!」
谷中蓮大吃一驚,連忙問道:「尉遲夫人怎麼樣了?她為什麼不自己來?」
岳霆滿腔悲憤,冷冷說道:「我的祈弟妹只怕來生才能再見你江大人啦!」谷中蓮大驚道:「什麼?你、你是說她已經死了?」岳霆咬了咬牙,說道:「她身上受了十幾處傷,如何還能再活?
這都是令徒幹的好事!好呀,宇文雄,你害死了祈聖因,算是替你爹爹報了一半仇了,你這該稱心如意了吧?可是這樣的報仇,也未免太卑鄙了!」其實祈聖因受了重傷是實,但不過是昏迷過去,並沒有死。岳霆心中氣憤,故意誇大其辭,說得嚴重一些,刺激谷中蓮。
可憐宇文雄又是吃驚,又是氣憤,張大了嘴巴,好半晌才叫得出來:「你、你這話是從何說起?我、我今日半步未離過家門,焉能就害死了千手觀音?」
岳霆冷笑道:「憑你的本領,當然害不了千手觀音;但你借刀殺人,心更狠毒!」
谷中蓮變了面色,峭聲說道:「事情總有個水落石出。是誰殺了尉遲夫人?」
岳霆道:「她在東平鎮前面的山崗,碰到一群鷹爪。為首的就是那御林軍副統領李大典!這人是在字文雄父親宇文朗生前所在的那個鏢局有紅股的,宇文雄,你敢說你不認得李大典麼?」
宇文雄叫道:「你可不能這樣血口噴人!不錯,我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但也只是小時候曾見過一兩次,如今他是什麼模樣,我也記不起啦!我怎能去串通他?」
岳霆冷笑道:「那麼李大典何以會到這小鎮上來?他又怎能知道我的析弟妹會在今天早上經過那一條路,預先埋伏?」
宇文雄怒道:「這我怎麼知道?」他怒極氣極,聲音已是不覺有些顫抖。岳霆越發認定他是膽怯心虛,只是嘿嘿冷笑。
谷中蓮道:「尉遲夫人埋了沒有?你帶我去看她遺體!」
岳霆淡淡說道:「多謝你的好心,可不用你勞神了。祈弟妹雖是死了,我也不能讓她落在鷹爪乎中。我的渾家早已把她帶走了。」
谷中蓮道:「能不能讓我見她最後一面?」
岳霆冷笑道:「人都已死了,見這一面,又有何用?反正她也是不能和你說話的了。再說,你是大俠的夫人,我們是強盜,我也不便和你一路。你若是念著我的祈弟妹和你的一點交情,那還是替她設法伸冤吧。她臨終囑托我來給你送信,如今我的話已經捎到。對不住,我是無暇耽擱,告辭了!」
江曉芙叫道:「媽,不能讓他就走!」岳霆雙眼一翻,冷笑道,「怪不得宇文雄這小子如此膽大妄為,原來還有人護著他呢!
嘿,嘿!江姑娘,你是不是怪我不該來此報訊,要將我難為麼?」
江曉芙聽出他的話中的嘲諷之意,又羞又怒。但她知道這是宇文雄的生死關頭,說正事要緊,無心與這岳霆吵嘴了。當下說道:「媽,這人來胡說一通,怎知他是真是假?至少也得打探到祈聖因的確實消息,才能讓他走開。」
谷中蓮看這岳霆不似說謊的人,但也不敢相信宇文雄就是奸細,心中想道:「祈聖因的死訊大約不是捏造的。但她臨死之言,只有這人聽到,卻是缺乏旁證,不能無疑。」
岳霆見谷中蓮攔住他的去路,陡地變了面色,道:「江夫人,你當真是要將我留下麼?」谷中蓮道:「不敢。只是想再問岳舵主一句話。」岳霆道:「什麼?」谷中蓮道:「還有無別的證據?」
岳霆冷笑道:「敢情你還是不信我的話?李大典率領鷹爪圍攻我的祈弟妹,這證據還不夠麼?有個軍官的屍首還在那山崗上,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瞧瞧。嘿,如果再還不夠,如今又有一個證人來了,他會對你說另一個證據的。我卻沒工夫受你盤問了,江夫人,你是讓不讓我走?」
來的原來就是那青驄馬的主人王老頭。他見岳霆也在這兒,屋子裡的氣氛顯得很下尋常,不禁吃了一驚說道:「怎麼回事?」谷中蓮道:「沒什麼。王大叔,你請坐。我送這位客人。」王老頭道:「怎麼你又說你不是江家的客人?」這句話他是向著岳霆說的。
岳霆縱聲笑道:「我只是個送信的人,本來不敢高攀。江夫人,多謝你將我當作客人,那麼告辭了!你也不必客氣啦!」笑聲沉鬱蒼涼,兼帶幾分氣憤,雖然不是拂袖而去,也是見諸辭色的了。
谷中蓮道:「王大叔,你認得這位岳舵主的麼?」王老頭道:
「誰認得他。今早在那山崗上碰上的。他用一綻金元寶換了我同村張大叔的一輛牛車,給一個受了重傷的女子乘坐。當時我已猜想到他是你家的客人,想與他套個交情,他卻不顧我的面子,擲下金子,便搶了牛車。」這王老頭是江南的老朋友,想是與江南相處得多,說話也有點像江南那樣的嘮叨。
谷中蓮連忙問道:「一個受傷的女子,那麼這女子是還沒有死的?」
王老頭道:「那女的傷得極重,就像個血人一般。只見她面如金紙,雙緊目閉。我沒有摸過她的脈息,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谷中蓮道:「是什麼人傷了這個女子,你可知道?」
王老頭道:「今早趁墟的鄉人看見是幾個軍官圍攻那個女子。我到場的時候,只見地上有個軍官的屍體,另外的兩個鷹爪孫,想是給那黑漢子趕跑了。嗯,死掉的那個軍官我倒認得。」
谷中蓮道:「是誰?」
王老頭道:「是御林軍的一個管帶帶名叫衛渙的。這人和御林軍副統領李大典是老搭檔。十多年前,我在冀北犯案,曾給他們追捕,幸而逃脫。我也就是因此才金盆洗手,逃回鄉下的。」
王老頭說的事實與岳霆說的相符,若憑事實推斷,宇文雄的確是有串通李大典,設伏謀害祈聖因的嫌疑。江曉芙聽了這些說話,也嚇得慌了。顫聲說道:「只不知那個女的是否就是千手觀音?」
谷中蓮道:「那女子的坐騎是不是就是你的那匹青驄馬?你可見著了麼?」
王老頭道:「我正是要來告訴你,那匹青驄馬我已經牽回來了。嗯,可是有點奇怪。」
谷中蓮連忙問道:「怎麼啦?」
王老頭道:「那匹馬口吐白沫,得病了。」
谷中蓮道:「昨晚還好好的,怎的無端得了病了?王大叔,你最善於養馬,想已看出是什麼病?」
王老頭訥訥說道:「是呀,是有點古怪。只怕是草料中不小心混進了有毒的野草也說不定。」
宇文雄急得嚷道:「草料是我割的。那匹馬也是我喂的。怎麼會有毒草?」
王老頭道:「這些有毒的野草並不常見,或許你不能分辨,也是有的。宇文哥兒,我老漢絕沒有疑你之意。」王老頭對宇文雄頗有好感,聽說是他割的草料,趕忙替他開脫。但谷中蓮卻是不能無疑了。
王老頭接著說道:「好在中毒不深,調養三五天就會好的。
嗯,江夫人,我幾乎忘了,還有一個特別的消息。」
谷中蓮道,「什麼消息?」
王老頭道:「鎮上那家開張的酒樓。給人一把火燒了。有兩個夥計遷紛打傷。這把火已經奇怪。更奇怪的是,火起之後。
酒家的人竟不救火,全部逃了。待到鄰居將火撲滅,酒樓也已倒塌,只剩一堆瓦礫啦。唉,今後可沒有這麼好的喝酒地方啦,真是可惜!」
葉凌風心裡又驚又喜,暗自想道:「這黑店被燒,風從龍的黨羽在東平鎮上已是不能立足,我也不用擔憂他們再來威脅我了。即使風從龍以後會來找我,但至少目前我是可以安心睡覺了。哈,真想不到事情樣樣如意,圓滿得簡直還出乎我意料之外!祈聖因死了,李大典他們被趕跑了,如今黑店又被燒了,我的秘密也不怕被人揭穿啦。」
只有一點點令他未能安心的是,燒燬那黑店的不知是什麼人,這人會不會知道他與這間黑店的關係?他想了又想,自己安慰自己道:「昨晚我偷偷進入那家酒店,事先曾非常小心的看過,街上並無一個人影,料想沒人知道我這個秘密。至於後來字文雄碰到的那個夜行人,雖然有點可疑,但那也已經是我踏出東平鎮以後的事了。」這麼一想,葉凌風又釋然於懷了。
那王老頭感到江家的氣氛異乎尋常,報告了這個消息之後,說道:「江夫人,你有事情,我不打擾你了。我也該回去料理我那匹寶貝坐騎啦。」
玉老頭走後,谷中蓮歎了口氣,說道:「芙兒,可惜你爹爹不在家中。」要知道谷中蓮雖然比江海天聰明,但臨事卻不如江海天之有決斷。此時她正自心亂如麻,感慨沒人可與商量,一時間不知如何處理。
從岳霆與王老頭所說的種種事情推斷,宇文雄的確是有最大的嫌疑,但谷中蓮卻也不敢相信宇文雄就有這麼大膽。
宇文雄也知道自己的嫌疑最大,忍著悲憤,嚥下眼淚,跪在谷中蓮跟前說道:「師母明鑒,徒兒實是冤枉!」
葉凌風「幫腔」道:「事情雖是般般巧合,但我相信二師弟決不敢違背門規。我願與師妹一同擔保他!」他明知江曉芙定會給宇文雄說項,他就先說在頭裡,明是幫腔、實是挑起谷中蓮的懷疑。
江曉芙無心琢磨葉凌風的話語,果然接著便道:「媽,請念在二師哥曾經救我之恩,免於責罰。那姓岳的一面之辭,也未可就全信了。」江曉芙提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給宇文雄開脫,只能提起舊事來給他說情,卻不知這樣一來,更觸了母親之忌。「暗藏的奸細」這是何等重大的罪名,豈能因兒女之情、私人恩惠就可開脫:
谷中蓮想了一想,沉聲說道:「宇文雄,你起來吧。我有話說。」她不叫「雄兒」而直呼其名,江曉芙己感到了不妙。
谷中蓮道:「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你也不用著急。你的內傷都已好了吧?」
宇文雄怔了一怔,道:「多謝師母再生之德,徒兒早已好了。」不解師母何以明知故問。
谷中蓮微露歉意,說道:「你是為了我的芙兒而受傷的,如今你已痊癒,我也心安了。你當日拜師之時、師父是將你收為『記名弟子』的,如今既然出了這件事情,這師徒名份,就留待水落石出之後再定吧。你所學的武功,我可以讓你帶走,但在重返門牆之前,你可不能自稱江家弟子了。」
江曉芙大驚道:「什麼!媽,你要把二師哥趕走?」
谷中蓮心意已決,說道:「芙兒,你別吵鬧。宇文雄,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既然出了這件事情,旁人未必都能信得過你。我若不按武林規矩辦事,別人只怕會說我包庇徒兒。目前暫且委屈你一點兒,只待事情清楚,你就可以重返門牆。你能夠體諒我這片苦心麼?」
谷中蓮說的確是實話,要知她明日便要前往氓山,主持獨臂神尼的祭典,並與群雄聚會,合謀抗清。群雄若然知道此事,豈能放過了宇文雄?而且她雖說是信得過宇文雄,但也總得作「萬一」的打算,宇文雄過去的經歷她並不是十分清楚,祈聖因也曾再三叫她「小心」的了,倘若宇文雄「萬一」真是奸細,其禍非小。所以她不能不採取這樣的處置,而這樣的處置,並不同於一般的「清理門戶」,她認為已是合情合理,寬大非常。
宇文雄心裡十分難過,但他也是倔強的性情,心中想道:
「師母既有見疑之意,我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思。」當下恭恭敬敬地向谷中蓮叩了三個響頭,說道:「一日為師,百年為父。徒兒今日蒙冤未白,難列門牆,只得遵從師母之命,免得玷污師門清譽,但師恩未報,弟子在外決不敢以江大俠的門人自居,但私下我卻不能不認師父、師母。還望師母體念我的衷誠,許我再尊稱你一聲師母。」
谷中蓮本待阻止他以師徒之禮拜別的,聽他說得如此懇切,也不禁眼睛微潤,不阻止他了。
江曉芙叫道:「二師哥,你當真就要走了?媽,你怎能這樣狠心?」
谷中蓮道:「你這丫頭真不懂事,風侄,把她拉開。」字文雄道:「師母這樣做已經是非常顧全我了,師妹,多謝你的好意,但你也不必阻攔了。」
葉凌風踏上一步,遮住門口,說道:「師弟,你一人在外,多多保重。我必定盡力協助師母,查明事實,給你洗脫嫌疑。你,你放心去吧。」他這出「戲」不但是做給宇文雄看的,也是做給江曉芙看的,假戲真做,也不知哪裡來的一副急淚,說到後來竟是語聲嗚咽。但他站在門口,用意卻是在攔阻江曉芙追出去的。
宇文雄十分感動,說道:「多謝師兄肝膽相照,小弟只盼有朝一日,能夠重返門牆,再領師兄教誨了。師兄請回,小弟告辭了。」回身一揖,邁步走出大門。
江曉芙知道事情已成定局,難以抗回,追出去徒惹傷心,於事無補,即使葉凌風不是攔在門口,她也不會那樣做了。
谷中蓮將女兒摟人懷中,輕輕替她抹去了眼角的淚珠,說道:「傻丫頭,又不是死別生離,這麼傷心作什?」江曉芙氣憤難平,說道:「媽,你雖說查明真相,便許二師兄重返門牆。但這樣的無頭公案,卻從哪兒查起?」
谷中蓮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待氓山大會過後,我盡力設法查訪就是。真偽自有人知,他倘若真是冤枉,也總不會一直含冤莫白的。」話雖如此,其實谷中蓮亦無把握可以查明真相,只不過為兔女兒傷心,哄哄她而已。
葉凌風作賊心虛,聽到「真偽自有人知」這一句;卻是禁不住心頭一凜。但隨即想道,「是啊,這樣的無頭公案,從何查起?莫說祈聖因已死,死無對證。即使她還在生,她也必定認為是宇文雄幹的勾當。種種嫌疑,都是關連著宇文椎的,她怎會疑心到我?哈,我佈置得這樣巧妙,只怕祈聖因死了,也還是個糊塗鬼呢。她臨死之前,囑咐岳霆報訊,不是日日聲聲只指控宇文雄嗎,幾曾疑心我了?」
葉凌風事事如意,心中歡喜無限。但臉上卻還是一副傷感的神情。江曉芙心道:「我只道大師哥有點妒忌二師哥,卻原來是錯怪他了。」
谷中蓮道:「你爺爺已經去了三天,今天該回來了。他一回來,明天咱們便要前往氓山了。芙兒,你今日得加緊和你師兄練一練本門武功,大須彌劍式與天羅步法尤其要練得純熟才好。
別在人前丟了你爹爹面子。不許再想你二師哥的事情了,趕快去吧。」
葉凌風心花怒放,說道:「是啊,我在路上只跟師父學了劍訣,還得請師妹多多幫我練練招式才成。」
江曉芙年少好強,雖然無心練武,但卻樂於助人。葉凌風可算是摸透了這個師妹的脾氣,不惜以掌門師兄的身份,低首下心,求她相助,指點招數,果然哄得江曉芙服服貼貼,不再吵鬧,隨他到花園練武。
谷中蓮看看他們並肩同走的背影,心中想道:「風侄很會體貼芙兒,或者可以漸漸轉移她的心意。但看剛才的情形,芙兒與宇文雄實是相愛已深,即使她與風侄能成連理,只怕也要在心上留下創傷,永遠不能磨滅的了。唉,我這樣處置,我也不知是否得當?」想至此處,不覺一片茫然。
原來谷中蓮這次把宇文雄趕走,雖然是為了維護門規,預防「萬一」;但卻也不無一點私心存在。這點私心,就是替葉凌風掃除「障礙」,好讓他與江曉芙有更多接近的機會,撮合他們的姻緣。但谷中蓮畢竟是個女俠,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的,這次的行事卻摻雜了一點私心,事後思量,卻不免也有點兒慚愧了。
谷中蓮自己也是「過來人」,想起自己當年與江海天兩情契合,卻又好事多磨的經過,思潮越發起伏不定。驀地她又從氓山之會,想起自己的義母谷之華。谷之華當年也曾被掌門師姐疑是叛徒,將她逐出門牆的。谷中蓮不由得想道:「倘若宇文雄當真也是受了冤枉的,我活活拆散了他們,卻怎對得起他?唉,但真相既未分明,我也只能如此處置了。」
葉凌風是想不到谷中蓮會感到愧悔的。他只知道師母是一心一意地幫他,心中高興,實是難以言宣,藉著與師妹練武為名,千方百計的去討江曉芙的歡喜的。
江家之事,暫且按下不表。且說宇文雄出了師門之後,鬱鬱獨行。葉凌風最高興的時候,也正是他最傷心的時候。
天地茫茫,不知何處是安身之地。宇文雄懷著滿腔氣憤,只想遠遠離開江家,走到哪兒就算哪兒。但想起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見師妹,卻也不免黯然神傷,心頭隱隱作痛。
宇文雄正自悵悵惆侗,不知不覺已走到了東平鎮前面那座山崗。忽覺微風颯然,人影一晃。有個人在他肩頭輕輕拍了一下,說道:「兄台可是江大俠的第二個徒弟,名叫宇文雄的麼?
我看兄台似有滿懷心事,可否和小弟說說?」此人突如其來,字文雄嚇了一跳,本能的閃過一邊。
定睛看時,只見是一個陌生的黑衣少年。宇文雄怔了一怔,說道,「閣下是誰?請恕小弟眼拙,咱們以前似乎沒有會過?不知閣下何以知道小弟賤名?」心中想道:「這人也未免太冒昧了,素未謀面,卻要我把心事告訴與他。」
那黑衣少年哈哈一笑,竟似猜到了他的心思,說道:「你是嫌我來得太過突兀麼?咱們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萍水相逢,只要意氣相投,便可以成為朋友。」宇文雄心道:「話說得是,但我怎知你是什麼人?」心意未已,只聽得那少年又道:「況且咱們其實是會過面的,只是兄台想不起來罷了。」
宇文雄一片茫然,說道:「幾時會過的?在什麼地方?請恕我記性太壞,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那黑衣少年笑道:「就是在這個地方,還是昨天的事情呢,怎麼就記不起了?」
宇文雄恍然大悟,說道:「哦,你就是昨晚的那個夜行人?」
那黑衣少年道:「不錯。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呢。你為什麼離開江家?看你愁眉不展,定有心事。」
宇文雄道:「小弟的事情實是不足為外人道,而且兄台要管也管不來的。嗯,兄台高姓大名,小弟都還未請教呢。」
那黑衣少年笑了一笑,說道:「我的姓名,日後你自會知道。
不是我不肯告訴,現在還沒到時候。」
字文雄有點不大高興,心想:「這少年怎的如此古怪?哼,他連姓名都不肯告訴我,卻要我把師門的秘密告訴他,」
那少年又道:「或許我可以為你效勞,咱們林於裡說話去。」
宇文雄道:「不敢勞煩閣下。小弟還要趕路,多謝閣下的好心了。」
那少年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宇文兄,你這就是說的假話了。你要到什麼地方,心裡只怕也還未曾打定主意吧?說的什麼趕路?」
宇文雄溫道:「這是我的事情,閣下你就不必多管了。」
那少年道:「不,你這件事情,只怕只有我才能管。你是伯我對你有所不利麼?不是我說句狂妄的話,我若要害你,昨晚就可以傷害你了。好吧,看來你是不大相信我,那我就只問你幾句話,你認為可以回答的你就回答,否則你盡可閉口不言。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
宇文雄給他糾纏不過,心想:「也好,且看你問些什麼?難道我還怕你把我吃了。」於是就跟那少年走進林子。
那黑衣少年道:「昨晚和你一起的那個少年是你的師兄弟吧?」
宇文雄道:「不錯,正是我的大師兄。」
那少年道:「你大師兄叫什麼名字?」
宇文雄見這少年老是打聽他的師兄,心裡有點奇怪,但心想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便如實答道:「我師哥叫葉凌風。」
那少年怔了一怔,似是聽到一件滑稽的事情似的,臉色很是古怪,自言自語道:「喔,葉凌風,他叫葉凌風?」忽地哈哈大笑起來。
宇文雄心想:「這人難道是神經病?」不禁問道:「這有什麼好笑?人總有一個名字,我大師兄的名字你覺得很特別麼?」
那少年道:「不錯,不錯。名字只是一個記號。葉凌風這名字好得很,並沒有什麼特別。」
宇文雄道:「那你又為什麼好笑?」
那少年道:「不為什麼,就是覺得好笑。不對,咱們說好了是我來問你來答的,你怎麼問起我來了?」
宇文雄心道:「這人七成是個瘋子,但他目無凶光,神情又很和害,瘋子又似乎不是這個樣子的。」思疑不定,只想擺脫他的糾纏,便賭氣說道:「好,那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就趕快問吧!」
那少年道:「我還是要問你的大師兄,你大師兄待你好不好?」
宇文雄道:「你要知道我們的私事幹嘛?」
那少年道:「你不願意回答?」
宇文雄道:「不,我只是覺得你問得有點奇怪。你我素不相識,我師兄的名字你也只是第一次聽到。」
那少年忽地又笑了起來,說道:「你又犯了約好的規矩了。
你願意回答就請回答,卻不必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問你。」
宇文雄怕了他的囉嗦,說道:「這也不是什麼不能告訴人的事情。好吧。我就告訴你,我大師兄對我很好。」
那少年道:「你大師兄是什麼時候拜師的,你可知道?」
字文雄道:「他比我先來幾天,約半年了。」
那少年道:「你還有別的同門嗎?」
宇文雄道:「還有一個師妹,她是我師父的女兒。」說到這裡,宇文雄心頭一動,多了一層懷疑,心想:「難道這人知道我師父收了李文成的孤兒做記名弟子之事,特地裝瘋,來向我打聽的?」
心念未已,那少年已在笑道:「好,看你是有點不耐煩了,我就不問你的師兄弟的事啦。如今我要問你正經事了!」
字文雄對這古怪的黑衣少年已是起了懷疑,心中也就自然多了一些戒備,怔了一怔,說道:「你我素昧平生,有什麼正經事可談?」
那少年笑道:「你別緊張,咱們是約好了的,你不願意回答就可以不答。」
宇文雄動了好苛之心,轉念一想,「且看他問些什麼,從他的問話中或者可以多少知道他一點來歷。」便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請問吧。」
那少年道:「你說得不錯,你我素昧平生。所以我不問你的生平,只問你的近事。昨日那匹坐騎,你是給誰借的?」
宇文雄心想:「千手觀音是女強盜,我師母跟她往來,這可不能告訴他了。」便閉口不言。
那少年笑了一笑,自問自答道:「是借給一個渾號千手觀音,能雙手同使鞭劍的女強盜不是?這千手觀音已給朝廷的鷹爪傷了,對麼?」
宇文雄慍道:「你都已知道了,為何還要問我?」
那少年道:「但我有一事不明,想向老兄請教。千手觀音之所以受傷,是因為他的坐騎中了毒的緣故,要不然那是一匹駿馬,她盡可以逃得脫的。昨晚我看這匹坐騎馬還是好好的嘛,為什麼會突然中毒?」
宇文雄賭氣說道:「豈有此理,你也疑心我了?」
宇文雄聽了他這個問題,只當他是岳霆這一夥人,禁不住動了怒氣,但這麼一答,卻也給那少年找著了破綻了。
那少年「哦」了一聲,說道:「你師母、師兄都懷疑是你下的毒吧?昨晚是你飼的草料,是麼?」
宇文雄道:「隨便你去猜疑吧。總之我問心無愧。」
那少年笑道:「不是我懷疑你,你答非所問了。不過我也有一樣猜疑,你的師母未必會陪著你去餵馬,這是不是事後你師兄又對你師母說的。」這少年江湖經驗頗深、人也老練、居然一猜便中。
宇文雄卻誤會了他的意思,憤然說道:「你想挑撥我們師兄弟麼?」
那少年有點詫異,道:「我幹嘛要挑撥你們?聽你這麼說來,你和你的大師兄,倒似乎本來就已有了點兒心病了。哦,我明白了!」
宇文雄惱怒說道:「你既然什麼都已明白,那就別拿我來消遣啦。失陪了!」
那少年一把拉著了他,忽地神情十分誠懇他說道:「不,有一樣我還很不明白,你一定要告訴我。這對你也是關係很大的!」
宇文雄見他說得如此鄭重,也不禁半信半疑,說道:「既然如此,你說來聽聽。只要無損於俠義之道,小弟自當奉告。」
那少年道:「你可知道千手觀音的為人如何?在綠林中的行徑是好是壞?」
宇文雄怔了一怔,慍道,「你和我開玩笑麼?千手觀音是何等樣人,你還用向我打聽?」
那少年也怔了一怔,顯得頗為詫異,說道,「我是和你說的正經事兒,你怎的以為我是開玩笑了?」
宇文雄道:「怎麼,你難道不是她們一夥?」
那少年笑道:「當然不是,否則我何須問你?」
宇文雄仍是不敢相信他的說話。尋思:「這人好不古怪!祈聖因被鷹爪所傷,這是剛發生不久的事情,他若不是她們一夥,怎能知道?而且聽他剛才的說話,祈聖因的身份來歷,他也是分明知道了的,怎能還不知道她的行事如何,卻來問我?」
宇文雄的推想很有道理,但他卻有所不知,原來這黑衣少年就是那個伏在亂石堆後,曾經兩次出手,暗中救了祈聖因性命的那個少年。析聖因的身份來歷,他是從愉聽之中略有所知,卻並非岳霆一夥,和析聖因更是從不相識。
這少年和葉凌風倒是相識的,他從昨晚與今朝的所見所聞,隱隱猜到是葉凌風存心害那千手觀音。
這少年就是因為不知祈聖因到底是好是壞,所以最初不願卷人漩渦,後來也只是到了緊要關頭,才暗中相助,只求保全祈聖因的性命,以待查明真相。
這少年心裡想道:「照理葉凌風決不會無緣無故的害人,但不論如何,他的行為卻不是正人君子所應採取的。唉,這倒把我弄糊塗了,難道是我識錯了人?又難道是葉凌風變了另一個人了?」
這少年懷著種種疑團,是以來向宇文雄打聽。可惜宇文雄卻不敢相信他,反而生了許多誤會。
宇文雄看他一副誠懇的神態,心裡懷疑不定,想道:「他是什麼用意?拿他已經知道的事情來問我,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這少年笑道:「怎麼,你答覆這個問題,總不至於有損俠義之道吧?」
宇文雄思疑不定,大聲說道:「我不知道!」
宇文雄倒不是純粹不願回答這少年的問題,而是這個問題,他確實也難以回答。
宇文雄所受的冤屈,可說是由於祈聖因而起的,如今祈聖因生死未卜,他雖然不至於對她心懷怨恨,但至少想起了這件事情,總還是難免有點氣憤。何況還有著祈聖因丈夫劫奪鏢銀,「氣死」他父親這段樑子呢。「祈聖因是好人還是壞人?」這個問題,你叫他如何回答?他當然只好說是「不知道」了。
這少年大為失望,說道:「你怎能不知道?你昨晚不是給她借坐騎的麼?」
字文雄道:「那是奉了我師母之命。」
這少年忒也機警,鑒貌辨色,說道:「聽你的口氣,你似乎對於手觀音無甚好感,是麼?」
字文雄冷冷說道:「隨便你怎樣猜想吧。我不能因為有人懷疑是我害她,就要說她的好話。對不起,天色不早,我可真是沒功夫奉陪了。」他還是懷疑這黑衣少年是祈聖因、岳霆一夥。
這少年見他要走,說道:「且慢,我還有話說!」
字文雄道:「你再問我也只是不知道!你武功再高,總也不能強我說話吧?你放不放走?」
這少年笑道:「兄台誤會了,咱們有約在前,我怎能強你說話?我是來得冒昧一些,也難怪你不信我。我只是想和你說,請你不必趕路。」
字文雄道:「咦,你的說話倒怪,這是我的事情,與你何關,要你多管?」
那少年道:「不是我多管你的閒事,但你是江大俠的弟子,這樣離開師門,我卻未免替你可惜。我倒是想為你盡一點力,你不要遠走他方,最好在這附近住兩天。對啦,你和那王老頭不是很熟的麼?你可以往在他家,明天我來找你,或許就會有好消息帶給你了。」
這少年過份熱心,宇文雄更是不敢相信。當下淡淡說道:
「多謝了。走是不走,我自有我的主意,請你不必費心了。」
這少年歎了口氣,說道:「你不肯信我,那也只好由你。好吧,但願咱們後會有期。你今天雖然沒有回答我幾個問題,但也告訴了我一些事情,多謝你了!」他拱了拱手,先自走了。
宇文雄心道:「好沒來由給這小子糾纏了半天。看來他不是瘋子就是岳霆一夥,他有什麼力量使我重返師門,這不是胡說八道麼?」宇文雄被逐出師門,傷心已極,但願走礙越遠越好,哪裡還肯考慮這少年的說話?正是:
那堪仍在傷心地?萍水相逢勸不回。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