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虛是觀中主持,又曾受了蕭志遠之托,聽得裡面打鬥聲起,焉能坐視?連忙跳了出來,闖進客房,大聲叫道:「兩位有話好說,請給貧道一個面子。」
只見那怪客頭上青筋暴露,口中「荷荷」作聲,似是聽到了涵虛的說話,卻不能回答,橫眉怒目,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雙掌翻飛,向葉凌風猛打猛撲!掌心已是紅似未砂,每一掌發出,都有一股腥風撲鼻!
涵虛武學深湛,一看就知那怪客是被點了啞穴,所以說不出話來,另外他左脅「冷淵穴」下面半寸之處,也被劍尖戳開一個傷口,但因沒有戳正穴道的方位,傷得還不算太重。從他剛才話聲突然中斷的跡象看來,可以看出,他是先被點了啞穴,然後方受劍傷的。
那怪客雖受了一點傷,但功力卻遠在葉凌風之上,他雙掌翻飛,著著進迫,已是把葉凌風迫至牆角,幸虧葉凌風先服了一顆九轉辟邪丹,不懼毒氣侵襲,吸了腥風,亦無妨礙;他又曾得涵虛之教,運劍如風,劍劍都是指向對方的「罩門」,那醫客也有顧忌,這才未敢全力進攻。但雖然如此,葉凌風亦已是處在下風,險象環生!那怪客怒氣衝天,涵虛那喝得他住手?
涵虛一見這個情形,不覺心頭一動,咯有所疑,「葉凌風為什麼一出手就先點了他的啞穴?」疑心方起,未暇思索;只聽得「錚」的一聲,那怪客忽地化掌為指,中指一彈,已是把葉凌風的長劍彈開,人掌迅即當頭劈下!
涵虛未明底蘊,也不知誰是誰非,本來是只想把二人勸開,而不作左右袒的。但此時那怪客己是一掌劈下,葉凌風亦已被迫至牆角,避無可避,當真乃是生死關頭,涵虛若不出手,難道眼睜睜看著葉凌風斃於對方掌下?
涵虛處此境地,哪容再作思量,只好立即手揮拂塵,一招「橫掃千軍」,向那怪客揮去,他知那怪客功力甚深,這一招也是不敢輕敵。
涵虛幾十年功力非比尋常,這一招又是為了要救葉凌風性命的,功力用到八九分,招數也精吵無比,說時遲,那時快,那怪客一掌打下,正好被拂塵拂中他的掌心,他掌心的「勞宮穴」乃是身上三處罩門之一,涵虛默運玄功,塵尾似利針般的刺了他的「勞宮穴」一下,那怪客真氣渙散,悶哼一聲,連退三步。就在這一瞬間,涵虛未來得及將他們拉開,葉凌風已是一躍而上,閃電般的一劍插下!
涵虛駭然叫道:「葉施主,你——」只見葉凌風那一劍已是插進那怪客的臍眼,劍尖透過了後心,縱有華陀再世,扁鵲重生,也是救不了他的性命了。涵虛想要勸阻的那一句說話當然也不必再說下去了。
涵虛不由得又多了一分疑心,暗自尋思:「葉凌風為何如此急不可待的就要取他性命,自始至終,根本不容他和我說一句話?莫非是有什秘密捏在這客人手裡,故而要殺人滅口麼?」
心念未已,只聽得蕭志遠的聲音已在叫道:「葉兄弟,不必驚慌,我來了!」聲到人到,後面還跟著一個中年漢子,正是那姓冷的客人。原來他雖然拜託了涵虛暗中照顧葉凌風,自己仍是畢竟放心不下,所以和那姓冷的客人見面之後,來不及寒暄,便邀那姓冷的一同來這邊探望了。
蕭志遠進來的時候,葉凌風已是把長劍拔出,那怪客亦已是倒臥在血泊之中,蕭志遠又驚又喜,道:「葉兄弟,你已把這賊人料理了,你可沒受傷吧?」蕭忐遠對葉凌風是完全信任,這怪客既是給葉凌風所殺,蕭志遠當然也認定他是壞人無疑。
葉凌風在衣襟上抹乾淨劍上的血跡,插劍歸鞘,說道:「多謝涵虛道長相助,小弟僥倖未曾受傷。只是可對不住涵虛道長,弄污了你的寶觀了。」
蕭志遠毫沒疑心,涵虛道人卻是有一點疑心,問道:「這是什麼人?」話剛出口,忽聽那姓冷的客人叫道:「我認得這個人!
好、好極了!」
葉凌風愕然回顧,蕭志遠道:「這位是小金川冷塞主的侄子,大名鐵樵。這位是我的義弟葉凌風,」他給了兩人介紹之後,便即問道:「這廝是個什麼來歷。冷兄何以說是好極了?」
冷鐵樵道:「這廝是黑道上的叛徒,罪在不赦,葉英雄一劍送了他的性命,正是給江湖除了一害!」蕭志遠與涵虛這才知道他那一聲「好極了」乃是讚揚葉凌風殺得對的。
葉凌風哈哈笑道:「我只知他是個狠毒的鷹爪猻,卻也還未清楚他的姓名米歷呢。這麼說來,我倒是沒有殺錯人了。」葉凌風的江湖經驗容或不足,人卻是聰明之極的,他鑒貌辨色,已察知涵虛道人對他似有所疑,這活實是說給涵虛聽的。涵虛不作一語,默然如有所思。
葉凌風得這姓冷的幫腔,自以為已解除了涵虛的疑心,但卻又不能不又添了一重心事,「這姓冷的不知知道了多少?」故此時凌風假作不知這怪客的姓名來歷,卻讓那姓冷的先說。
冷鐵樵道:「二十年前,黑道上有個大名鼎鼎的獨腳大盜,外號人稱『七步追魂手』褚元,便是此人。」蕭志遠道:「哦,原來他就是昔年在齊魯道上,單掌擊斃十三家寨主的那個七步追魂手褚元。」這是二十年前震驚綠林的火井事件,當時蕭志遠還是個十餘歲的童子,聽他祖父說過此事。
冷鐵樵道:「不錯,就是他了。」接著說逍:「這件案子過後,褚元儼然成為黑道上的霸主,大約過了四五年光景,江湖上突然不見此人,有人傳他是為了躲避強仇,故而銷聲匿跡:有人傳他已發了大財,故而金盆洗手,作富家翁去了。其實兩者俱都不是。」
蕭志遠道:「兩者俱都不是,那麼他銷聲匿跡是為了什麼?」冷鐵樵道:「他哪裡是自甘於銷聲匿跡,而是不得不然,他被官府拿獲,夫進監牢裡去了。」蕭志遠詫道:「他那麼大的本領,也被官府活擒?是個什麼官兒,能為倒是不小呀!」
冷鐵樵道:「聽說他是在襄陽府失手被擒的。當時那位襄陽知府,名字我已想不起了,只知他是個兩榜出身的進士,和這位葉兄弟同一個姓,雖是文官,手下卻很有幾位能人,有人說他本人也練有獨門武功,不過從不顯露,也無人知道他的深淺。
聽說這褚元就是他率領手下,親自擒獲的。」涵虛忽道:「這位葉知府是否就是現在官居陝甘總督的葉少奇?」冷鐵樵道:「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當時我年紀還小,只是從祖父與客人的閒談中聽到一鱗半爪,道長可是知道此事?」涵虛道:「我是個出家人,這等秘密事情哪會傳到我的耳朵裡?我不過是猜想而已。
因為如今官居高位者,只有這位陝甘總督是姓葉的。」
葉凌風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幸而他們也是知道得不很詳細。」有個大官和葉凌風同姓,這並不稀奇,蕭志遠也不放在心上,問道:「後來怎樣?」
冷鐵樵道:「後來聽說這褚元被那姓葉的官兒收服,搖身一變,變為專門對付江湖義士的朝廷鷹爪,起初在這姓葉的手下當差,後來一路高昇,屢得保舉,做到了清宮的帶刀侍衛,但仍是不時奉命在江湖上做朝廷的暗探。有一年他來到小金川,被家叔知道,聯合了幾家寨主,前往除他,陌路相逢,一場惡戰,他被家叔斫了一刀,家叔這邊的一個寨主也斃在他的掌下。這惡賊武功確是高強,雖被斫了一刀,仍然給他逃了。想不到今日他在這兒出現,卻死在葉兄弟的劍下!葉兄弟,你給江湖除了一害,可當真是可喜可賀哪!」
葉凌風道:「小弟是全仗涵虛道長出手相助,否則只怕早已斃在這惡賊掌下了,還焉能殺得了他?」他說話倒根謙虛,但仍是掩蓋不住他那洋洋得意的心情。
涵虛道人這時才放下心上的石頭,暗自想道:「原來這人就是七步追魂手褚元,冷鐵樵亦已證實了他是朝廷鷹犬,這麼說來,葉凌風倒沒有殺錯了人。要不然我的罪孽可就大了。」
蕭志遠道:「賢弟,我尚有一事未明,你既是不知他的姓名來歷,卻怎地和他結下了樑子。」
葉凌風早已料到他有此一問,也早已編好了說辭,當下便即等道:「今年春初,小弟單身行走江湖,發現有人暗地跟蹤,那一晚我在一家小客店投宿,臨時心血來潮,換了一同房間,那間客房後來也租出去了。
「我倒並非料到定有禍事發生,只不過心有所疑,多作一層防備總是好些,哪知道惡賊當晚果然來下毒手,我幸虧搬了房間,僥倖得以逃過,卻連累那個客人為我送了性命。當晚午夜時分,我正自心緒不寧,忽聽得一聲慘叫,正是從我原來要住的那間房間發出,店裡的夥計和客人都給驚醒,我也隨同大伙進入察看,只見那個客人氣息已絕,胸衣撕裂,胸瞠上印有個掌印,現出七顆鮮明的紅點。」冷鐵樵道:「這正是七步硃砂掌的殺人標誌!葉兄弟,你當真是好險哪!」
葉凌風歎了口氣,說道:「我後悔得了不得,早知如此,我也不該搬房,累這客人為我送命了。我也真不明白,我與他素不相識,他卻為何要對我暗下毒手?」蕭志遠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惡賊不是要專門對付反清義士的嗎?想心是你不夠謹慎,給他識破行藏,故而要來殺你領功了。賢弟,你這一次搬房,倒是頗為機警,雖是累及無辜,卻得以保存了你的性命。
那惡賊在黑夜之中想心不知殺錯了人?」
葉凌風道:「不錯,後來就沒有發現他再跟蹤了。」說至此處,又長長歎了口氣,說道:「雖然如此,我累及無辜,心裡總是大大的不安。因此我也就記下了這惡賊的形貌,準備他日若能練成武功,總要找這惡賊給那無辜的客人報仇。想不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才不到數月,他已自行投到,我武功雖未練成,卻幸得涵虛道長之助,終於讓他死在我的劍下了。道長,請你原諒我當時實是氣憤不過,匆匆忙忙的一劍便結果了這惡賊的性命,未得留下活口問話。」
葉凌風這個故事編得合情合理,輕描淡寫的就把他何以一劍就殺了桔元之事,交代過去,蕭、冷二人都相信了他,可是涵虛道人卻還不能疑心盡去。
涵虛暗自想道:「聽他這麼說來,他和這七步追魂手褚元是享不相識的了,但何以褚元卻叫他做什麼『三官』?這似是一個老僕對少主人的稱呼;還有,葉凌風一出手就先點了他的啞穴,這也分明是存心不許褚元說活。葉凌風顧忌的是什麼呢?」
涵虛隱隱猜到了幾分,但隨即想道:「不管褚元和葉凌風有何關係,褚元既是朝廷鷹犬,葉凌風就並沒殺錯了他。從今日葉凌風捨命救助李文成父子之事看來,他也算得是俠義中人,他不願意別人知道的秘密,我又何必苦苦追究?」
玉皇觀裡有各方善士施捨的義棺,當下涵虛就把幾個心腹弟子喚未,收拾了褚元的屍首,另外,還有給李文成殮喪之事,也交託他們辦理了。
蕭志遠剛才匆匆趕來,還未來得及和冷鐵樵敘話,這時才有餘暇,問他來意。冷鐵樵道:「家叔在小金川和眾家兄弟聚義,密謀起兵抗清,這是你知道的了。如今時機已到,白蓮教正在兩湖鬧事,河南拳民聶傑人也糾集揭竿而起,攻佔了許多州縣。
清廷目前正調集大軍,對付自蓮教和河南的拳民,川陝雲貴一帶邊遠之地,它已是鞭長莫及,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了。家叔的意思是想趁機起義,一來可以牽制清軍,間接幫助中原義師;二來也司以在川中開創一個局面,振奮人心。家叔已約好了川北廣元的徐滅德,陝北米脂的張士龍、張天倫等人同時舉事,彼此呼聲。蕭大哥,你是四川人,又是武學名家、青城高弟,與武林人士,多有淵源,因此家叔特命我前來邀請,務必請蕭大哥回鄉相助。」
蕭志遠慨然說道:「多承令叔看得起我,且又是鄉邦之事,我豈敢不效弛驅,稍盡綿力?可是我還有一點小事,要先到東平縣楊家莊走一趟。」冷鐵樵道:「東平縣的楊家莊?嗯,江海天、江大俠不就是住在那兒的嗎?對了,聽說令祖與江家很有淵源,是江大俠父親的武學開蒙師父?」
蕭志遠道:「我此去不單是去探訪世交,還是為了給一位英雄托孤的。」當下將李文成父子之事說了。冷鐵樵聽了李文成的俠義事跡,大為感動,說道:「給李英雄安頓他的遺孤,這是應該的。好在東平縣離此不遠,只是兩日路程,我也想謁見江大俠,就陪你門去走一起吧」
蕭志遠道:「冷兄同去,這是再好不過。」要知李文成是冒充天理教副教主的身份,清廷必欲得而甘心,雖說追捕李文成那四個高手,已是兩死兩傷,卻難保沒有第二撥、第三拔續來追捕的?何況還得提防那兩個逃脫的傷者,向附近的官廳通風報訊,又給他製造麻煩。
蕭志遠受了李文成臨終之托,務必要把他的孩子送到江家才得心安,此去江家,雖是只有兩日路程,但因有上面所述種種關係,蕭志遠也就不能不加倍小心,恐防路上出事了。冷鐵樵是冷天祿的侄子,冷天祿是四川綠林中第一高手,冷鐵樵武學是他叔父所傳,想來必定不弱,有他一路,等於添了一個保鏢,故而蕭忐遠聽說他也要前往江家,自是歡迎之至了。
當下蕭、冷、葉三人,就攜了李光夏一同下山,第一日平安無事,第二日中午時分已踏進東平縣境,離江家所在的楊家莊也不過四五十里路了。以他們的腳程而論,不需兩個時辰,就可以趕到。
蕭志遠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心道:「有江大俠坐鎮此間,宵小之輩,固是聞風遠避,朝廷鷹大,諒也不敢在此橫行?」哪知心念未已,忽聽得「嗚嗚」的尖銳嘯聲,掠過空隙,這是兩支響箭!
響箭乃是強盜劫掠之前所發出的訊號,並不傷人,而是示警的。敢用響箭的強盜,都是比較有來頭的黑道人物。
蕭志遠頗為驚詫,心道:「這股強盜,膽敢在江家的五十里之內行動,也算得是肚大包天了!」
冷鐵樵哈哈笑道:「我自出娘胎,便是在強盜窩子裡長大的,想不到今日竟有強盜向我攔路截劫,這可真是大有趣了。」蕭志遠道:「恐怕不是普通的強盜!」冷鐵樵道:「管他是誰,他若是不賣我小金川冷家的帳,我就要他好看!」蕭志遠道:「且先看他來意再說。」
話猶未了,只見五騎快馬已是疾馳而來,在他們面前一字散開,為首是個年約三十左右,長眉入鬢、姿容妖冶的美婦人,後面四個是一式青衣的少女,看來乃是她的丫鬟。
饒是蕭、冷二人見多識廣,也不禁有些驚詫,蕭志遠心道;「女流之輩,大約總不會是朝廷鷹犬吧?」冷鐵樵本來準備要拿出「道上同源」的身份,與對方交涉的,想不到來的竟是幾個女子,他平生從未與女子扛過交道,一時間竟不覺有點尷尬,迎上前去,訥訥說道:「你,你們是哪條線上的朋友?」
冷鐵樵的江湖「唇典」熟極如流,出口之後,這才忽地感到有點不大適當,要知這些他平日說慣了的唇典,一向都是對男性的同道說的,但如今對方卻是個女的,稱兄道弟,拉關係、講交情這一套,即使還是可用,也總得換過一套委婉的說辭了,可是冷鐵樵從無此種經驗,畢竟應該如何措辭,他也不懂。
一個丫鬟忽地「噗噗」笑道:「誰是你的朋友;你這黑漢子也不拿副鏡子照照你的尊容,憑你這副尊容,也配和我們的小姐交朋友!」那美歸人斥道:「小菊別胡說八道。」她雖斥責了她的丫鬟,對冷鐵樵可也是一般毫不客氣,冷冷說道:「什麼線上面上,我可不懂。有話爽直的說!你是想求饒不是?」
冷鐵樵本來就是一副耿直的脾氣,他也從沒受過人這樣奚落,一時氣起,便即大聲說道:「你是強盜,我也是強盜,你懂不懂?」
那美歸人點點頭道:「晤,原來如此,懂了。」冷鐵樵道:
「你既是明白,就不該再攔我們的路。」那夫婦人驀地面色一端,說道:「你是強盜,強盜的規矩你懂不懂?」冷鐵樵道:「哪一條規矩?」那美婦人道:「強盜出去打劫,豈能空乎而回?」
冷鐵樵道:「哦,你是要向我收買路銀子?」摸出一個銅錢,「錚」的一聲,向那婦人揮去,朗聲說道:「大錢沒有,小錢一個,意思意思。」心裡可在直罵:「當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要個是看在你是個女流份上,我真的『孝敬』你一錠元寶,可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要卸所謂「強盜打劫,絕不空手而回」的規矩,這是對付一般客商說的,綠林中同道相逢,「黑吃黑」尚且懸為厲禁,何況公然聲言要打劫同道?這是一種大大的蔑視,難怪冷鐵樵生氣。不過冷鐵樵是綠林中極有身份的人物,他可不願和「女流之輩」一般見識,是以他用發金錢鏢的手法,彈出那枚銅錢,不過是想嚇那婦人一下,聊示儆戒,倒不是真想傷她。
冷鐵樵這枚銅錢是想打落那婦人的耳環,哪知道婦人輕輕把手一招,銅錢已是落到她的掌心,她五指收攏,再一張開,那枚銅錢已然粉碎,銅屑就似一撮泥塵灑了下來。銅錢雖然不算很厚,但她只是這麼一握,就化成粉未,掌力之強,也是非同小可的了。
那美婦人冷笑道:「你口口聲聲和我講什麼綠林規矩,卻原來你還是不懂規矩!強盜打劫,喜歡拿什麼就拿什麼!豈有隨便你給我什麼我就要什麼的?」
冷鐵樵氣往上湧,怒道:「你喜歡拿什麼就拿什麼?你要我項上的人頭,我也得給你了?」那美婦人淡淡說道:「你的首級值得什麼,我還不屑要呢!」言下之意,冷鐵樵在她眼中,實是不值一顧。冷鐵樵大怒,正要發作,蕭志遠連忙攔阻,說道:
「這麼說,你想要什麼?」要知蕭志遠急於把李光夏平安送到江家,卻不想在路上多惹麻煩。何況對方只是一個婦人,勝之不武。
那美婦人道,「我言出如矢,一發便不可收回。你們可要想清楚了才好,你們敢不敢答應?」這話的意思,即是要他們答應了她才肯說,而一說之後,那便是非要不可的了。
蕭志遠心中一凜,暗自尋思:「這婦人言語好怪,好似是存心來找麻煩的了。這可怎麼答應,倘若她是要這孩子的話,我就說什麼也不能給她了!」
冷鐵樵怒道:「我還不曾見過這樣蠻不講理的人,蕭大哥,你也無謂與她多說了,且看她有什麼本領,膽敢口出狂言?」
蕭志遠笑道:「彼此都是道上同源,何必傷了和氣?小娘子,這位冷兄是小金川冷寨主的侄兒,冷寨主的『萬兒』你大約也曾有個耳聞?」蕭志遠還是希望能把話說開,給他們調解。
那美婦人道:「什麼冷的熱的,煎的炒的,我都是要吃定的了。除非你們答應我兩件事情,或者可以放你們過去。」
蕭志遠想打探她的來意,向冷鐵樵拋了一個眼色,阻止他動手。冷鐵樵忍住了氣道:「什麼事情?你說說看。」
那美婦人道:「你們從這條路來,想必是經過泰山的了?」蕭志遠心頭一震,「難道她已知道了那日之事,為此而來?」便道:
「娘子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美婦人道:「你們從泰山經過,當知有句俗話叫做『有眼不識泰山』……」冷鐵樵冷笑道:「你這個三截流頭兩截穿衣的女流之輩,竟敢自比泰山?」
那美婦人淡淡說道,「你們有眼不識泰山,嘿!你們自行把『招子』廢了吧!」冷鐵樵怒極氣極,仰天大笑,那美婦人不待他發話,就在他大笑聲中又平平靜靜他說下去道:「你們若是不敢自廢招子,那就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這兩件事情隨便你依從一件,我都可以放你們過去!」
蕭志遠本想打探她的來意,哪知卻換來了一場侮辱,任他涵養再好,不由得也氣了起來。冷鐵樵更是怒不可遏,登時掣出兵器!
那美婦人冷笑道:「好呀,你們就併肩子上吧!」蕭志遠付之一曬,他見冷鐵樵上前,早已退開。冷鐵樵怒道:「你有多大本領,便想見識我蕭大哥的青城劍法?我蕭大哥劍下不傷無名之輩,你先會會我這對虎抓吧。咄,你還不亮出兵器?」
那美婦人道:「你忙什麼,你先露兩招,待我看看,我是否值得動用兵器?」冷鐵樵本來想讓她先出招的,被她這麼一激,不禁氣往上衝,大怒喝道,「好,你要看那就仔細看吧!」他這對虎抓連著鐵柄,長達三尺六寸,狀如人臂,五指如鉤,可以鎖拿兵刃,可以點人穴道,又可以施展擒拿手法,端的是一種罕見的外門兵器,厲害非常。
不過他在盛怒之中,也還顧著自己的綠林身份,不願傷害一個女流之輩,他「虎抓」抓去,一直一橫,右手這柄虎抓,直點對方前胸的「氣海穴」,左手這柄虎抓則橫撕過去,橫直配合,對方即使能避開他的點穴,羅衣也勢將被他的虎抓撕破。冷鐵樵雖是不想傷害對方性命,但這一招兩式仍是凌厲之極,精妙非常。他是因為氣那女子不過,有意令她當場出醜,一招落敗的。
虎抓呼呼挾風,眼看冷鐵樵右於這柄虎抓堪堪就要點到那美婦人的胸前,只見她身形一晃,倏然間就似弄魔術一般,那麼人的一個人,竟突然在冷鐵樵的眼前消失!冷鐵樵撲了個空,忽聽得鞭聲呼響,那女子已是從他側面襲來,冷鐵樵大吃一驚,幸他慣經陣仗,雖驚不亂,左手那柄虎抓立即往地下一按,惜著這虎抓一撐之力,飛竄出去,他在旋身之際,還顯了一手冷家虎抓的獨門功夫,聽風辨器,右手虎抓反抓過來,鎖拿那女了的長鞭,人在半空,腳還向一蹬,疾踢那女子的手腕。那女了哈哈一笑,冷鐵樵這一抓一踢,全部落空,但他也避過那女了的一鞭,縱出了三丈開外。
冷鐵樵腳落實地,回過身來,只見那女子已是站在他的面前,盈盈笑道:「也還有兩下子,好,我就用這根馬鞭對付你吧!」馬鞭是拿來趕馬的,雖然也可用來打人,畢竟算不得是正式的兵器,可以說對冷鐵樵仍是有幾分藐視。
可是冷鐵樵卻哪裡還敢計較這些?他照面一招。便已險險吃了大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這賊婆娘不知是從哪裡鑽出來的,她竟能在避招之際,一個晃身,便立即抽鞭還擊,身手之快,真是罕見罕聞。今日只要能保住不敗,已是萬幸了。」心念未已,只聽得那美婦人又已笑道,「怎麼,你怕了麼?你現在磕頭求饒,也還未遲!」
冷鐵樵「哼」了一聲道:「你武功確是不錯,但冷某也何至於怕了你了?好,這次要請你先賜招了。」他豪氣仍在,口氣卻已謙遜許多,不敢再輕視對方是個「女流之輩」了。
那女子隨手將馬鞭打了一個圈圈,淡淡說道:「也好,你留心接招了!」一鞭打出,鞭梢伸縮,儼若靈蛇,冷鐵樵舞起兩柄虎抓,一柄護身,一柄攻敵。
那女子笑道:「你真是不自量力。居然尚敢向我還手!」馬鞭盤旋飛舞,夭矯如龍,霎忽之間,只見漫滅鞭影,罩了下來,那條馬鞭竟似化作了十數百條,在冷鐵樵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呼呼抽擊。不過片刻,冷鐵樵己是被她打得手忙腳亂,果然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迫不得已,只得把兩柄虎抓都撤了回來護身。
那女子笑道:「好,這才對了。這樣你還可以多按幾招。」她口中說話,千里的馬鞭絲毫未緩,一團鞭影,越迫越緊,再過片刻,冷鐵樵連招架也覺艱難,不覺大汗淋漓,連連後退,但那團鞭影已是把他身形罩住,任他連連後退,也總是擺脫不開,旁人看去,就似他已被馬鞭圈住。
蕭志遠看得手心捏了一把冷汗,要待上去,以他與冷鐵樵的身份,聯手對付一個女子,即使自己不怕給人笑話,那也是損了冷鐵樵的顏面:但若不上去,冷鐵樵已是眼看就要不住。
正自躊躇未決,忽聽得那女子說道:「冷家的虎抓抓穴功大,我已經見識了,不過如此,讓你也看看我的吧!」驀地喝聲「著!」唰的一鞭飛出,冷鐵樵跌出了一丈開外,兩柄虎抓都被那女子的馬鞭捲去了。
蕭志遠大驚,連忙躍出,阻攔對方追擊。那女子哈哈一笑,馬鞭一抖,將那兩柄虎抓拋出,一左一右,恰恰插在冷鐵樵的身旁,說道:「我若是要取他性命,早已取了。怎麼樣?你看我這女流之輩,可配向你請教青城劍法了麼?」
葉凌風過去將冷鐵樵扶起,只見他兩眼圓睜,額上青筋暴露。便卻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葉凌風見此形狀,知道冷鐵樵已是被點了穴道,心裡駭然,「這女子竟能用鞭梢點穴,這要比劍尖刺穴更難得多了。幸好我剛才未曾魯莽爭先。」葉凌風盡其所能,試替冷鐵樵解穴,絲毫也不見效。那女子冷笑道:「你別白費氣力了,留看點兒,我見識了青城劍法,說不定也還要試試你的功夫呢。」
蕭志遠道:「蕭某不自量力,正想領教女英雄的高招!」捏了一個劍訣,劍尖下垂,這是自居於客人的地位,對主人表示謙恭之禮。雖是表示謙恭,但他這麼一亮架垂,淵停嶽峙,氣概非凡,「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那美婦人只是看了他的亮招架式,便知蕭志遠的本領又要比那冷鐵樵高出許多。
那美婦人收回馬鞭,把佩劍也拔了出來,說道:「青城乃中原四大劍派之一,今日得會青城高弟,幸何如之!這裡不是你的地頭,也不是我的地頭,無分主客,蕭英雄不必多禮了,便請賜招吧。」
這美婦人亮劍迎敵,說話也謙和許多,這固然是由於蕭志遠對她先有禮貌的緣故,但也可看出,她對蕭志遠實是不敢輕敵。
蕭志遠舉劍平胸,說道:「不敢有僭!」那美婦人道:「好。
那我就不客氣了!」左手捏著劍決一指,右臂向前一遞,劍尖吐出碧瑩瑩的青光,一招「玉女投梭」,已是腳踏「洪門」(中宮方位),向著蕭志遠的胸坎刺來。她雖不敢輕敵,說話也頗有孔。
但開筒這一招,卻是用得極為大膽,而且不大禮貌。
要知武學有云:「劍走偏,搶割一線」,又云:「刀走白,劍走黑。」「白」是「明刀亮斫」,「黑」是「旁敲側擊」,這兩句話都是說使劍的應以輕靈翔動為主,宜於左右偏鋒走進,不似使槍使刀的可以隨便從正面進招。如今這美婦人開首第一招就從中宮刺來,不但是犯了劍術之忌,而且也含有藐視之意,儘管她說話頗有禮貌。
蕭志遠老成穩重,見對方劍術不依常軌,分外小心,待她劍尖堪堪刺到,這才驀地一招「長河落日」,疾圈出去,這是青城劍法中一招帶守帶攻的絕招,蕭志遠又拿捏時候,恰到好處,這一圈一帶,即使對方本領多強,兵刃也要被奪出手。
哪知這美婦人的劍術完全不依常軌,變化奇幻無比,明明是一招「玉女投稜」,從正面刺來的,就在蕭志遠還招這了剎那,不知怎的,她的劍鋒一顫,已驀地滑過一邊,青光疾閃,似左似右,左刺肩胛,右「掛」腰脅。這美婦人變招後發,剎那間已變成了先手攻敵,拿捏時倏之快、之準、之狠,更在蕭志遠之上!
蕭志遠大吃一驚,連忙使出家傳絕技的「天羅步法」,連人帶劍轉了半個圓圈,這才險險避過了美婦人這一招兩式。但說時遲,那時快,這美婦人又已如形隨影跟了上來,青鋼劍疾如風發!
蕭志遠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擊,反手便是一劍,用的是一招「金鵬展翅」;截斬敵人手腕,本來精妙非常,哪知還是給對方搶先了一著,只聽得「噹」的一聲,蕭志遠一劍刺空,那美婦人已是平劍拍了下來,壓著他的劍脊,沉重如山。
蕭志遠畢竟是名家子弟,雖驚不亂,沉住了氣,運足功力,連人帶劍,疾的再轉了半圈,這才擺脫了對方的長劍。他用了天羅步法,配合上乘內功和青城劍術才勉強解開了對方的一招,當真可說是出盡九牛二虎之力,而虎口還是感到陣陣酸麻,不禁心頭大駭。
那美婦人笑道:「果然不愧是青城高弟,居然沒有撇劍!」笑聲未了,已是接連攻了七招,蕭志遠用盡平生所學,奮力招架,仍是給她迫得連連後退。
葉凌風解不開冷鐵樵的穴道,又見蕭志遠敗象畢呈,心中大為煩亂,不知如何是好。在目前的情形之下,蕭志遠要人傭助,失了抵抗力的冷鐵樵也要人保護,葉凌風暗自思量:「這女賊本領大強,我上去助蕭大哥,也未必是她對手。冷鐵樵已被點了穴道,我要保護他只怕也是有心無力。不如、不如攜了這孩子逃了吧?他是李文成的遺孤,絕不能讓他遭了意外!」其實這是葉凌風心裡想逃,自己給自己找個藉口,但藉口雖然有了,背友而逃,心中也究竟不安,因而也還在躊躇,一時間打不定上意。
李光夏忽地悄聲說道:「葉叔叔,你去助蕭叔叔對付那個女賊。待我試試給冷叔叔解穴。」他伸出了小指頭在冷鐵樵身上戳了幾下,冷鐵樵喉頭「咕咕」作響,似乎感到痛苦,身子仍是不能動彈。
葉凌風皺皺眉頭,心裡想道:「這孩子真是不知滅高地厚。
我都解不開的穴道,他也來試。」李光夏見葉凌風尚未走開,忽地又悄聲說道:「我的內力不夠,我把這手法教給你吧。哎呀。
不好,還是先上去助蕭叔叔吧!」
話猶未了,只聽得那美婦人縱聲笑道:「這一回你該撒劍了吧?」青光疾閃,朝著蕭志遠的虎口刺來:蕭志遠舉劍相迎,那美婦人劍法奇幻無比忽地劍鋒反彈,向上一絞,說到「撒劍」二字,只聽得「噹」的一聲,蕭志遠的長劍果然應盧脫手,飛上了半空!
那美婦人縱聲長笑,身形疾起,倏然間已到了葉凌風身前,葉凌風大驚,連忙拔劍迎敵,那美婦人在離他一丈之外,已取出了馬鞭,唰唰兩鞭,第一鞭掃過,把葉凌風頭上的「英雄中」掃落,第二鞭閃電般的便朝著他的面門抽擊!
鞭聲呼響,勁風撲面,葉凌風一劍刺了個空,急切問撤不回來護身,要躲閃亦來不及,眼看這一鞭打下,怕不要把他的而日打得血肉模糊?就在這剎那間,葉凌風忽覺鼻尖上冷風掠過,麻癢癢的有點兒難受,忽聽得那美婦人嬌聲笑道:「瞧你長得怪俊悄的,倒教我捨不得毀了你這小白臉了。好,讓你稍微知道一點厲害,饒了你吧!」笑聲中,那條馬鞭在他面門掠過,倏的收回。
葉凌鳳驚魂未定,下意識地舉油一抹鼻端,只見衣袖上一點殷紅,一片污泥。原來那女子的鞭梢輕輕在他鼻尖碰了一下,抖落了鞭梢上的一片泥土,黏在他的鼻於上,同時刮破了他鼻尖階一點表皮。鞭法之奇妙,當真是匪夷所思!葉凌風嚇詣目瞪口呆,腿都軟了。
那美婦人一個轉身,「涮」的又是一鞭打出,這一次卻是向李光夏捲來,李光夏翻了一個觔斗,這一鞭捲了個空,那美婦人「咦」了一聲,道:「你這小鬼身手倒是靈活得很!」身形疾掠,唰唰唰接連打出三鞭,李光夏雖然身手靈活,本領畢竟相差人遠,翻到第三個觔斗,那美婦人的長鞭已纏上了他的身子,將他攔腰捲了起來!
蕭志遠剛剛拾起被打落的長劍,見狀大驚,拼著豁出性命,便衝過去,那美婦人笑道:「我要取的已經取了,你是我手下敗將,我也不想再難為你了,你卻不識好歹,還想與我較量麼?」長鞭一抖,將李光夏凌空拋出,她的一個丫鬟接過,立即放馬便逃。
那美婦人隨即也飛身上馬,一聲呼嘯,她那四個丫鬟分向四方逃走,那美婦人則攔住了蕭志遠的去路,騎在馬上,馬鞭狠狠的抽擊下來,蕭志遠挫敗之餘,他費盡心力所要保護的孩了又被動去,任他如何冷靜,此時此際,也禁不住心慌意亂了。
不過幾招,只聽得「噹」的一聲,那美婦人又把他的長劍捲出了手,摔於地下。那美婦人哈哈笑道,「你還要三次較量麼,我可沒工夫奉陪了!」當下撥轉馬頭,鳴鞭趕馬,絕塵而去。轉瞬之間,與那四個丫鬟,都已走得無蹤無影。
蕭志遠再次拾起寶劍,一片茫然,想不到將到江家,還遭遇了如此意外,而且敗得如是之慘!葉凌風,雖也難過,卻也暗自慶幸敵人竟然輕易的放過了他們。當下便安慰蕭志遠道:「這女賊本領太強,咱們栽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蕭志遠一言不發,正想過去察看冷鐵樵,冷鐵樵忽地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大叫道:「氣死我也!」正是
縱橫無敵英雄漢,未甘低首服紅妝。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