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子,楊浣青這寸低聲說道:「你這人好壞!」耿電怔了一怔,說道:「我是怎樣壞了?」
楊浣浣噗嗤一笑,說道:「我現在才知道你是故意把他們拉攏在一起的,明明知道他們是『冤家』,卻要他們『聚頭』!嘿嘿,這——」
耿電笑道:「這是一件好事呀!俗語說的好,不是冤家不聚頭。反過來說,豈非『聚了頭』就不是『冤家』麼?」
楊浣青道:「好在你這句話,那位李姑娘沒聽見,否則她不向你大發嬌嗔才怪。」
耿電笑道:「只要你不向我發脾氣就行。哈,我又想起兩句俗語來了。」
楊浣青道:「什麼俗語,說來聽聽。」側著頭望著耿電,像是一個天真未鑿的小女孩,一副惹人憐愛的嬌態。耿電心神一蕩,想道:「她現在這副神氣,真是令人難以想像她是令到女真韃子聞名喪膽的『小魔女』。」
楊浣青道:「咦,你在想些什麼,說呀!」
耿電笑道:「你可不要罵我,我想起那兩句俗語,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不過,今天陽光遍地,他人的瓦也決不會落霜的。」
楊浣青道:「哼,我還是要罵你,原來你這人這樣私心。」
耿電笑道:「損人利己當然不好,我這『私心』可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啊,你說不是麼?」
楊浣青粉面通紅,咋道:「我不和你說了。你,你這人好壞。」
耿電笑道:「又說我壞了。好,那你喜歡什麼,說說咱們兩家的事情好不好?」
兩人目光相接,忽然都笑起來。再多的誤會也在他們的笑聲中冰消了。
「不是冤家不聚頭」李芷芳心裡也想著這一句話。
不過她想起這一句話,卻並非是對羅浩威已生愛意,而是由於心中的餘怒未消的。
「若不是我急於要看哥哥,真不要他帶路。」李芷芳心裡想道:「耿電也是,他分明知道我不高興這個羅浩威,卻特地要他陪我。哼,他這心思有甚難猜,當然是你自己要去陪伴那個小魔女了。」
想至此處,心頭不禁又怦然心跳,接著想道:「那小魔女幫他勸羅浩威給我帶路的,她和羅浩威若是當真相愛的活,怎能放心讓他單獨陪我?」想起剛才四個人相會的情景越想越覺得楊羅二人不像是一對戀人的模樣。
羅浩威見她忽然回過頭來,望著自己,目光似乎帶著一絲惶惑,倒是不覺有點詫異了:「她要和我說什麼呢?」
李芷芳道:「我想問你一件事情。」羅浩威道:「請說。」李芷芳道:「你和那位楊姑娘相識多久了?」羅浩威道:「一年多了。」李芷芳道:「那麼你早已知道了她和耿電的交情?」羅浩威道:「我是和耿大哥見面之後,前不久才知道的。」心裡想道:「這位小姐也未免大好管人家的私事了,她打聽這些幹嗎?」不知不覺,露出一絲不大耐煩的神色。
他那知道李芷芳正是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因而要打探他的私事的,但卻不便坦率問他,是以故意把話題牽到楊浣青身上,遠遠的兜著***說來,希望他說溜了口,會透露出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
那知羅浩威雖然並非守口如瓶,卻是不愛多說,她問一句,他就簡簡單單的答一句。
李芷芳覺察他的厭煩神色,心裡想道:「哼,你不喜歡和我說話,我偏要逗一逗你。」笑道:「這位楊姑娘又美武功又好,我是又佩服她又喜歡她。當然你也是很喜歡她的了?」
羅浩威淡淡說道:「我是佩服她、尊敬她。耿大哥、楊姑娘和你都是我的朋友。」他沒有答覆李芷芳別具用心的那句問話,言外之意,自是認為李芷芳用的「喜歡」二字用了很不妥當了。
李芷芳冷冷說道:「多謝你把我當作朋友看待。我和你說起那位楊姑娘,你好似不大高興似的?」
羅浩威道:「這條路很不好走,須得多些小心才好。我是走慣了的,你可沒有走過。我是怕你說話分神。」
祁連山巔長年積雪,此時他們在半山上走,路上也有一層薄薄的未曾溶化的冰雪覆蓋,可是卻是一條直路。
李芷芳心裡哼了一聲,說道:「多謝你的好意。咱們走的可是這條直路吧?」
羅浩威道:「不錯,走完這條直路前面才有三條歧道。不過——」
話猶未了,李芷芳已是加快腳步,滑雪疾馳。原來她是惱怒羅浩威看輕自己,有意在他面前炫耀一手上乘的輕功。
剛好在這時候飄來一陣烏雲,遮住了晴空,跟著揚起了一陣風,羅浩威吃了一驚,連忙叫道:「李姑娘,小心!別跑得這樣快,提防雪崩!」
李芷芳從未見過什麼雪崩,自己以為輕功比羅浩威高明,心裡想道:「你趕不上我,卻拿什麼雪崩嚇我,我才不受你的嚇呢。」不料心念未已,突然聽得冰塊炸裂的聲音。山頂的積雪浮冰紛紛的滾下來,碰著岩石,體積重的便像滾球一樣,遇到阻礙便飛騰起來,作弧形的拋物線向山谷拋下;體積輕的炸成無數碎裂的冰塊,恍如隕星,紛落如雨!
羅浩威一聽得冰塊炸裂的響聲,叫聲「不好!」立即飛也似的衝上前去。
李芷芳突然遇上雪崩,不知如何躲避,這霎那間,不由得嚇得呆了。驀地只覺纖腰一緊,好像是給兩支鐵鉗匝著一樣。原來是羅浩威一把將她抱住。
李芷芳驚上加驚,失聲叫道:「你,你幹什麼?」羅浩威無暇說話,抱著她和衣一滾,滾下山坡。
幸而他是一發覺有雪崩的跡象,就衝上去的,這才能夠在間不容髮之際,把李芷芳拖離險境。他們剛剛滾下,只聽得「轟轟」一聲巨響,一塊大如磨盤的雪塊,正好是落在李芷芳剛才站立的地方。
李芷芳被他抱住飛快的滾下山坡,只覺無數冰塊,在狂風中呼嘯,炸裂,從頭頂飛過,從身邊飛過,……李芷芳不敢張開眼睛,就像小時候躺在母親的懷裡一樣,把性命交付給羅浩威,羅浩威的一雙堅強有力的鐵臂比她的母親更能護衛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芷芳陡然一震,這才知道羅浩威已然停下。只聽他吁了口氣,說道:「好了,總算脫險了。」
在這一段短促的時間,李芷芳卻是似乎輕過了一個狂風暴雨的漫漫的長夜。她定了定神,張開眼睛,只見羅浩威滿面都是鮮血。
李芷芳驚道:「你怎麼啦?」
羅浩威微笑道:「沒什麼,擦傷一點皮肉,不要緊的。我、我剛才急於救你脫險,你、你莫見怪。」
冰塊仍然從空中掠過,不過已是打不到他們身上。原來羅浩威熟悉地形,他是向著山坳一個「死角」滾下去的。此時他們正是在這冰塊打不到的「死角」之中。
李芷芳面上一紅,說道:「羅大哥,多謝你了。我給你裹傷。」仔細檢查他的傷勢,只見他的頭顱也給打破了一小塊,幸而傷口不深。李芷芳心裡明白,他是用身體掩護自己,這才使得自己沒受傷的。
李芷芳十分過意不去,拿出了金創藥說道:「不許你和我客氣,你躺下來,我給你敷藥、裹傷。」
風勢漸漸減弱,終於止了。李芷芳放眼望去,滿山坡都是一片銀白,也不知堆了多少冰塊,不過冰塊也終於沒有再滾下來。
李芷芳驚魂未走,說道:「我不知道雪崩原來竟是這樣可怕!」
羅浩威笑道:「這次恐怕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雪崩呢。最厲害的雪崩,整座冰巖都會倒下來,百里之外都會聽到它的爆炸聲,咱們那裡還能夠活命!」
李芷芳咋舌道:「這樣厲害!」
羅浩威道:「現在還不是最危險的季節,最危險的季節是開始解凍的三四月問。人們從冰巖下面走過,說話都不敢大聲。」李芷芳道:「為什麼?」羅浩威道:「恐怕山頂的積雪受了震動,就會引起雪崩。」
李芷芳給他包裹好傷口,低聲說道:「剛才我沒有理會你的警告,幾乎連累你給我陪葬,真是十分抱歉。」
羅浩威笑道:「這也怪不得你,你從未有過遭遇雪崩的經驗嘛,我也是經過幾次這樣的經驗,才知道如何趨避的。這叫做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李芷芳道:「羅大哥,你為人真好。初時我還害怕你記我的恨呢,想不到你冒了性命的危險救我。」
羅浩威哈哈笑道:「我只怕你還在生我的氣。咱們都是自己人,一點小小的誤會,那有記恨之理。」
李芷芳甚是慚愧,心裡想道:「比起他來,我的氣量可是狹窄多了。這個毛病可得認真的改掉它。」
羅浩威笑道:「你不生我的氣了,我倒想問你一件事情。」
李芷芳怔了一怔,說道:「你要知道什麼?」心想:「我剛才探聽他的口風,莫非他現在也是探聽我的口風,想要知道我和耿電的事。」
羅浩威道:「我有個結拜的二哥,名叫白堅武,給翦長春捉了去,聽說是關在你們總管府,你可知道他的消息。」
李芷芳道:「你這二哥,我看你是不用為他擔憂的了。」
羅浩威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李芷芳道:「不錯,他是給翦長春捉了來,但可沒有將他關在牢裡。」
羅浩威心裡一涼,說道:「這麼說,他當真是投降了女真韃子了?」
李芷芳道:「投不投降,我不知道,我也沒有見過他。不過,我的僕人卻是見過他的,見到他和翦長春並起並坐,好像是翦長春請來的客人呢。」
羅浩威呆了半晌,說道:「多謝你告訴了我事情的真相。但願楊大哥不會魯莽從事,等我到了涼州,勸他回來。」
李芷芳道:「你是和西門柱石朝過相的,你還要去涼州。」
羅浩威道:「你不知道,楊大哥始終還以為白堅武是個好人,我若不去涼州將你告訴我的事實說給他聽,他一定還要冒險去救白堅武的。這不是自投羅網了嗎?」
原來羅浩威這次之所以不避嫌疑,給李芷芳帶路,主要的原因固然是因為她已經變成了浣龍幫的友人,但另一個原因也是為了要打聽這件事情的真相。
但他也知道李芷芳惱他,要想從她口中獲知真相,必須首先取得她的友誼。他本來以為還要費許多功夫的,不料一場雪崩,就使得他們之間的友誼迅速建立起來了。
如今卻是李芷芳在不知不覺的關心他了,聽說他要冒險前往涼州,就勸他道:「你怕你的楊大哥自投羅網,但你這一去,不也正是自投羅網嗎?」
羅浩威道:「西門柱石雖然認識我,卻也未必就有這樣湊巧給他碰上。」
李芷芳道:「唉,你不知道,西門柱石和鄭友寶是完顏豪的左右手,鄭友寶已經派了去監視我的哥哥,那麼留守涼州嚴防『奸細』的差事,自必是落在西門柱石身上。即使你不是湊巧的碰上他,碰上我爹爹的手下,也有很大的危險。你要知道爹爹早已下了命令,要他手下的武士受完顏豪和西門柱石的指揮的。他們奉命捉拿一切可疑的人物,你不正是『可疑的人物』嗎?」
羅浩威笑道:「天下那有完全不冒一點風險就可以成功的事情?說到冒險,楊大哥尚未知道白堅武已經變節,他是被蒙在鼓中,危險比我更大。一個人那能只顧到自己呢。」
「一個人那能只顧到自己呢?」這句話好像給了李芷芳一記當頭棒喝,令得她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了。
羅浩威笑道:「你在想些什麼?我也不是現在就要前往涼州,咱們用不著過早就妃人憂天。」
李芷芳定了定神,半晌說道:「羅大哥,我會幫你的忙的。但我可得先見著我的哥哥。」
羅浩威說道:「是呀我倒是在擔心你的哥哥呢。雪崩已經過去了,咱們走吧。」
李芷芳道:「你走得動了?」
羅浩威伸拳踢腿,隱隱還感覺有點疼痛,卻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一點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初時或許走得慢些,慢慢就會好的。」
李芷芳道:「你再歇一會,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羅浩威道:「好吧,那咱們就再聊一會。你說吧。」他見李芷芳好像欲說不休的樣子,心裡不覺有點奇怪。
李藍芳終於鼓起勇氣說道:「羅大哥,或許你認為我問得無聊,但我卻不能不問一問你的……」
羅浩威見她說得這樣鄭重,神色似乎有點特別,不覺為之一愕:「她要問我什麼?」懷著滿腹疑團,只好如此說道:「你說好了,我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李芷芳道:「我想知道你心裡所想的一樣事情,說真話,你放心讓楊姑娘離開你嗎?」
羅浩威眉頭一皺,說道:「她和耿大哥一同走,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李芷芳道:「請原諒我的囉唆,我還是要再問一遍。你說過你很佩服楊姑娘,就只僅僅限於佩服麼?你是不是也還想到別的一些什麼?……」
羅浩威切斷她的話道:「我不是告訴了你嗎?我和你和她和耿大哥都是一樣的朋友。」
李芷芳道:「朋友之間也有性情比較接近的,相處得比較融洽之分。日子久了,一樣的朋友恐怕就未必都是一樣了。我想你該懂得我的意思。」
羅浩威面上一紅,說道:「我懂你的意思。我比楊姑娘樣樣都差得遠,對她只有佩服,可不敢有非份之想。嗯,咱門談些別的好不好,別老在這個話題上兜***。」
李芷芳道:「我不是喜歡打聽你們的私事,而是因為這件私事可能令得你們三個人將來都很痛苦,所以我想我也該把我知道的一件事情告訴你。」
羅浩威怔了一怔,說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只見李芷芳抬頭望著天上的白雲,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說話似的,羅浩威不停又是吃驚,又是詫異:「這位千金小姐怎的這樣古怪?難道是腦筋有毛病?」
他那裡知道李芷芳此際正是心亂如麻,暗自想道:「羅大哥口裡說是不敢對楊姑娘有非份之想,心中可想而知,那是喜歡她了。可惜楊姑娘未必喜歡他。他是個老實人,與其讓他將來受到失望的苦痛,不如現在就告訴。但我把事情實告訴了他、他當然是不會再插足在耿電和楊浣青之間的了,耿電也必將信守婚約和楊浣青成婚的了。那時候,我又能夠不傷心嗎?」
她心中轉了好幾次念頭,終於這樣想道:「耿大哥羅大哥都是最肯為別人設想的人,耿大哥把他和楊姑娘的婚約瞞著羅大哥,不就是為了成全他們二人嗎?耿大哥心裡其實也是喜歡楊姑娘的,他又何嘗為自己著想?」隨即想起楊浣青和她說過的那些話,心道:「不過耿大哥卻是錯了,他以為他們早已是一對情侶,其實楊姑娘是喜歡他,他卻不知道。」
李芷芳隨著又再想道:「他們彼此愛慕,我不知道,也還罷了。既然知道,何苦還插在他們中間?耿大哥肯為別人著想,那是好的。但他這次的想法卻是惜了。現在唯一能夠糾正他錯誤的人,恐怕就是我了。唉,那我還猶豫什麼?」思念及此,胸襟頓然開朗。
羅浩威見她呆呆出神的仰看白雲,不覺有點擔驚,於是在她耳邊輕聲呼喚:「李姑娘,李姑娘,你怎麼啦?」
李芷芳定一走神,回過頭來,微笑說道:「沒什麼,咱們剛才說到那裡?」
羅浩威道:「你說你有一件事情要告訴我。」
李芷芳道:「對。耿家和楊家的關係你是知道的了。但有一件事情恐怕你還未曾知道?」
羅浩威道:「那是什麼事情?」
李芷芳道:「那位楊姑娘是耿大哥的未婚妻子。」
羅浩威怔了一怔,說道:「他們是早已訂了婚約?」心裡想道:「耿電離開楊家的時候,楊姑娘尚未出生,這怎麼會?」
李芷芳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們是指腹為婚的。楊夫人有孕之時,曾與耿大哥的母親約定,倘她生的是個男孩子,就讓他和耿大哥結為兄弟,若是女的,讓他們結為夫妻!」
羅浩威呆了一呆,說道:「耿大哥為什麼不告訴我?」
李芷芳微笑道:「你想一想,你該會自己明白的。」
羅浩威回想起耿電那晚和他說過的那些說話,登時恍然大悟:「是了,他那晚試探我的口風,定然是以為我和楊姑娘已經超越了普通朋友的交情,他是要想玉成我的『好事』,唉,這個誤會可是鬧得太大了。」心裡不覺又是歡喜,又是慚愧。
李芷芳只道他難免要有一陣傷心的,留心看他面色,見他神色雖然尷尬,面上卻是堆滿笑容,看得出是發自內心的高興。李芷芳倒是感到有點意外,笑道:「我本來想好說話要安慰你的,現在都用不著說了。」
羅浩威正色說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件喜事,我怎麼能不高興呢?說老實話,楊姑娘和耿大哥才真正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我怎麼配得上她?」
李芷芳笑道:「你也用不著自卑,你和耿大哥都是一一樣的好人。」
羅浩威不知不覺望著李芷芳,好像是在思索,看得出了神。李芷芳噗嗤一笑,說道:「你怎麼啦?你不認識我麼?」羅浩威面上一紅,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他把目光移開,卻緩緩的點了點頭。
李芷芳怔了一怔道:「你不認識我?這是什麼意思?」
羅浩威笑道:「初見你的時候,我只道你是一個脾氣很大的千金小姐,現在才知道是我錯了。」
李芷芳笑道:「我的脾氣的確是很不好嘛,你並沒有看錯。」口裡是這麼說,心裡可是十分高興。
羅浩威道:「不,你雖然有點小姐脾氣,心地可是很好,我,我卻是——」
李芷芳道:「你卻是怎樣?」
羅浩威訥訥說道:「我卻是看錯你了,你,你實在很好。」他本來想說的是:「我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話到口邊,驀地省起自己和她不過剛剛相識,說得太過直率,只怕又會招惱了她。因此只好把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原來羅浩威也曾有過一個誤會,以為耿電和她乃是一雙情侶。他想:「她以涼州總管小姐的身份,救護耿大哥,倘未對耿大哥有情,怎能如此?」待至李芷芳說出耿電和楊浣青的事情,並且為他們的結合而高興的時候,他又以為自己是完全猜測錯了,犯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錯誤,心裡極是慚愧。
他那知道李芷芳是經過艱苦的內心交戰才說出真情的。他原來的猜測沒有全錯,也沒有全對,而是中了一半。
李主芳可不知道他想的是什麼,但得到他的稱讚,心裡卻是甜絲絲的,笑道:「我也沒有做過什麼好事,比起你來,實在還差的太遠呢,你這樣稱讚我,我可真是不好意思。」
羅浩威正容說道:「你救了耿大哥,沒帶半點私心,現在又在想法幫我們青龍幫的忙,這不是大大的好事麼?我應該感激你的!」
李芷芳何等聰明,一聽這話,登時明白:「啊,原來他是這樣想我,唉,他那知道我其實是懷有私心的。」不覺臉上發燒,心裡也感到十分慚愧了。當下勉強笑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才是不知應該怎樣感激你呢。你現在還痛不痛?」
羅浩威笑道:「對,再說下去,可要變成互相在臉上貼金啦。你這金創藥很是靈效,咱們走吧。」
積雪阻塞道路,羅浩威小心翼翼的在前頭探,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經過一條石樑之時,羅浩威道:「你扶著我,小心一些。」不料他由於太過分神去照料李芷芳,自己卻滑了一跤,幸好是已將走到石樑的盡頭,李芷芳連忙反轉過來拉他,手拉著手,一個「比翼雙飛」的身法,這才脫離險境,但也變作了滾地葫蘆了。
李芷芳爬起身來,羞得滿面通紅,說道:「好險,好險,哎呀,羅大哥,你的傷——」原來羅浩威跳躍之時,用力過度,傷口復裂。
羅浩威道:「不要緊的,轉過這個山坳,就是前面的主峰了。咱們快走吧。否則天一黑,路就更難行了。」
李芷芳嗅道:「你總是不顧自己,讓我看看,給你換藥。」
羅浩威忽地輕輕一噓,在她耳邊低聲說道:「禁聲,好似有人來了!」
話猶未了,果然便聽得有人喝道:「什麼人,給我站住!」
只見一個面黃肌瘦的漢子陡地從山坳轉彎處走出來,轉眼之間,已是來到他們的面前。這人雖然面帶病容,雙目卻是炯炯有神,直上直下打量著他們。羅浩威是個武學行家,一看就知此人是個內功頗有造詣的高明之上,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完顏豪派來監視李學松的那個心腹鄭友寶。
羅浩威不認識鄭友寶,李芷芳卻是認識的,冷冷說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在我跟前大呼小叫!」
鄭友寶不禁大吃一驚,心道:「這女子怎的如此大膽?」那日完顏豪帶領隨從進入總管府之時,李芷芳躲在繡樓上看去,是以認識這個鄭友寶,鄭友寶可沒有見著她。
鄭友寶心中一動,倒也不敢放肆,說道:「我是大金國完顏貝勒的副侍衛長,奉命來祁連山督軍的,你們是什麼人,從那裡來,往那裡去,快說實說。」
李芷芳道:「哦,原來你是完顏豪的僕人,哼,見了我為什麼不行禮?」
就在此際,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軍官氣喘吁吁的跑來,顧不著勞累,喘著氣叫道:「鄭大人,她是吾家的大小姐!千萬別動手!」
李芷芳道:「三叔,你來得正好。他把我當作奸細盤問呢!」
鄭友寶被她稱為「完顏豪的僕人」,心中極不舒服,想道:「你爹爹的前程也捏在我們貝勒的手裡,你竟敢對我耍大小姐的脾氣。」不過卻也不敢和李芷芳翻臉,只好強自嚥下這一口氣,還得陪著笑臉說道:「原來是李小姐,請恕小將適才多有冒犯。」
李芷芳大刺刺的說道:「不知不罪,我不怪你。帶我去見我的哥哥吧。」
鄭友寶道:「且慢,這位是——」他指著羅浩威,臉卻是朝著李延壽發問。
李延壽遲疑半晌,說道:「這個人我可沒有見過。」
李芷芳哼了一聲道:「我帶來的人,難道你也懷疑他是奸細不成?」
鄭友寶陪笑道:「小人怎敢。正因為是李小姐你帶來的人,我才不能不間個清楚,也好有個稱呼啊,請小姐切莫多心!」
李芷芳不理睬他,逕自和李延壽說道:「三叔,這兩年來難得見你一面。每次來了,你也總是和爹爹在外面說話,也不來看看我們兄妹。」
李延壽甚是得意,說道:「乖侄女,難為你還惦記著我。三叔這兩年事情是忙一些,你爹也忙,所以我只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可是現在卻是和你哥哥朝夕相處啊。」
李芷芳這才說道:「他是新來的客人,本來是山中的獵戶,哥哥收留了他,想跟他學點打獵的本領的。這次我還是多虧得他給我帶路呢。嗯,你還不上去參見三叔?」
羅浩威心中不願,勉強上去行個禮,說道:「小人婁四維,參見三老爺。」李芷芳道:「他是山野草民,新來乍到,不懂禮儀,三叔你莫怪他。」
李延壽聽得她這麼說,只好哈哈笑道:「怪不得我沒見過他,原來他是新來的。你們來的時候,是不是碰上一場雪崩?」
李芷芳道:「是呀,好在他很有經驗,教我如問躲避,這才免了一場大難。不過,他為了救我,卻受了一點傷了。」
李延壽道:「我正是因為聽得山搖地動,有人說這是雪崩,我才和鄭將軍出來察看。」說罷,回過頭和羅浩威道:「我門正需要有熟悉此山地理的嚮導,你來得正好,以後還得請你多多幫忙。」羅浩威道:「三老爺用得著我,我自當效勞。就不知小姐——」
李延壽道:「對啦,芷芳,我正要問你,你為何突然來此、可是要趕著回去?」
李芷芳道:「我是奉了爹爹之命來的,且待見了我的哥哥再說吧,婁四維借給你做嚮導也未當不可,不過他是要陪我回去的,一切都得見了哥哥方能定奪。」
李延壽笑道:「好的,他能夠留多少天就留多少大吧。我固然十分需要嚮導,可也不能搶了你的得力家人呀。」
李延壽知道李學松素來喜歡招攬有一技之長的人做家丁,故此對李芷芳的說法倒是沒有疑心。
但鄭友寶卻是不能無疑了,心裡想道:「一個新來的家人,這位於金小姐怎地和他那等親熱?」原來李芷芳剛才和羅浩威手拉著手,走過那條石樑,他從山坳跑出來的時候,恰好來得及看見。李延壽後到,卻是沒瞧見了。
鄭友寶疑心一起,便即上前和羅浩威說道:「婁大哥,你今日保護小姐,功勞不小,歡迎你來,咱們親近親近。」
原來鄭友寶乃是要試羅浩威的功夫,他伸出手來和羅浩威相握,用的是一招十分厲害的「虎抓擒拿手」的招式,四隻手指捏著他的手掌,大拇指則挨著他的脈門。
以羅浩威的本領而論,他雖然比鄭友寶尚遜一籌,要化解他這一招卻非難事。但羅浩威現在的「身份」只不過是獵戶出身的家丁,倘若使出上乘的武功化解他這一招,真正的身份就要洩漏了。
羅浩威道:「小人可是不敢高攀。哎唷,唷——」李芷芳大吃一驚,喝道:「你為何欺負我的家人?」
鄭友寶連忙鬆手,只見羅浩威手腕已一片紅腫,他這才減了幾分疑心,心道:「看來這人確是不會武功了。」要知他剛才那一招是足以致人死命的,對方若是武功高明之士,本能的就會生出反應。但一試之下,羅浩威卻是毫無內力與之相抗。
鄭友寶賠笑道:「我實在喜歡這位婁大哥,一時興奮,不覺用力大下一些,婁大哥,沒傷了你吧?」
羅浩威抖一抖手,苦著臉說道:「沒有。鄭大人,你的氣力好大。」鄭友寶笑道:「你的氣力也不小呀!」
李芷芳暗暗好笑,想道:「我只道他是老實人,卻原來也會裝模作樣,這齣戲倒還演得不錯呢。」但想到羅浩威為了替她掩飾,不惜冒險把性命交在敵人手中,更是深深的感激他了。
羅浩威料準了鄭友寶不敢害他的,但把性命交在敵人手中,在他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個循環,思之亦是不禁為之心悸。他的臉上的表情,還當真不是假裝出來的呢。
他們未踏入軍營,李學松已是聽得兵士的報告,知道妹妹到來。他驚疑不定,出來迎接,一見是一個陌生的漢子陪同他的妹妹,不禁更是疑惑了。
李芷芳連忙急步上前,拉著哥哥的手說道:「哥哥,我把教你打獵的師傅婁四維帶來了。你和我們明天就回家吧,我不想在這裡陪你打仗,我想你陪我們到郊外打獵。郊外打獵雖然不如山上,但不用提心吊膽,那就好玩得多。」
李學松怔了一怔,立即省悟,說道:「婁師傅,辛苦你了。你進去歇息歇息吧。」當下把一個兵士喚來,吩咐他給羅浩威安徘宿處。
鄭友寶雖不十分機警,卻也並不糊塗,看了他們兄妹的神氣,不覺又是疑心頓起。
鄭友寶說道:「婁大哥熟悉此山地理,我可正想向婁大哥請教。」
李芷芳道,「你不見他受了傷嗎?有話明天再說。」
鄭友寶陪笑道:「婁大哥當然是要歇息的,我的意思是請他就注在我的房間,一來我可有方便照料他,二來也可以方便向他討教。」
羅浩威道:「小人怎敢有勞鄭將軍照料?」
鄭友寶淡淡說道:「你是李公子的得力家人,只怕我還高攀不起呢!」立即叫來了兩個屬於他的人,吩咐他們帶羅浩威進去,好生「伺候」。
羅浩威情知他已起疑,如此安排,自是為了便於監視自己,心裡想道:「反正明天就要走的,我也不怕你今晚就吃了我。」於是也就不再客氣,「謝」過了鄭友寶的「好意」,便跟那兩人先行退下。
李芷芳道,「好,咱們該說到正經事了,哥哥,你明天跟我回去。」
庫學松又是歡喜,又是詫異,心裡想道:「妹妹怎知我有回家之意?平化是前天才走的,也沒有這樣快就能回到涼州呀!」他心裡巴不得早日離開險境,可是口頭上卻不能不說:「我是奉了爹爹之命來做前鋒的,你當是玩耍的麼,怎能說回去就回去?」
李芷芳笑道:「我也是奉了爹爹之命,來召你回去的啊!要不然我從涼州趕來這裡做什麼?」
李學松大喜道:「爹爹真的是叫我回去麼?」
李芷芳道:「當然是真的了,難道我還會騙你麼?」
鄭友寶覺得事情頗是溪蹺,說道:「老大人有令,應該派遣家將前來傳令才是。真想不到竟是李小姐親自前來。」
李芷芳道:「你知道什麼?」接著就回過對李延籌道:「三叔。你是知道的,我媽最疼大哥,這次爹爹叫他隨軍,媽心裡實在是不願意的。既伯他挨不了辛苦,又怕他萬一陣前有啥閃失,那可就糟了。」
李延壽道:「原來是老夫人的主意。」
李芷芳道:「是呀,媽和爹爹還曾為了此事頗有參商呢。爹說將門之子理該歷練,既然是我派他去的,現在又叫他回來,豈不叫人笑話?但爹終於拗不過媽,所以最後還是讓我宋了。這個差事是我自己討的,因為說實在話,我也委實掛念哥哥,很想見見他呢。爹說也好,你去就不用我發文書了。爹的這句話我可不大懂,但爹說三叔是會明白的。」
她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又恰到好處。老好巨滑的李延壽不由得也相信了。
李延壽心裡想道:「大哥(涼州總管李益壽)這次派侄兒來做前鋒,口裡說是要讓他歷練歷練也好為『朝廷』立點功勞,其實心裡是不願意的。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小王爺(完顏豪)想要他的兒子作為人質,這活雖然沒有明說,彼此已是心照不宣的了。如今他把兒子叫回去,倘若是用正式文書,未免太著痕跡,而且在完顏豪面前也不好交待。別的家將要用正式文書,他的女兒來接哥哥,他當然料想我是相信得過的,這就不用什麼文書令箭了。不過,這卻叫我為難了,是放他回去呢還是不放?」他轉了好幾次念頭,終於這樣想道:「這次的事情,不知他是否已經得到小王爺的默許的,小王爺在涼州,我可沒法問他。不過,我現在雖然已經搭上了完顏王爺的關係,在涼州畢竟是他的下屬。唔,好在現在有鄭友寶在場,將來出了什麼岔子,那也用不著我擔當關係。」於是說道:「老夫人要侄兒回去,我自是不敢阻攔。但不知鄭將軍意思怎樣?」
李芷芳柳眉一豎,說道:「三叔,你是監軍,還是這位『鄭將軍』是監軍?」
鄭友寶心中惱怒,打了個哈哈說道:「大小姐言重了,我只是個奴才的身份,那裡有我說話的地方?不過李公子是有病在身的,恐怕也得多調養幾天,待他的病好了才回去吧。」
李學松是前幾天才裝病的,給他抓著了這個口實,倒是不匣堅持明天就要回去,於是說道:「我今天已經好得多了,明天再看一天,要是更好一些,後天我想也可以回去了。」
鄭友寶道:「那位婁大哥也是受了傷的呢?」
李芷芳道:「他身體強壯,受的外傷雖然也不太輕,過了今晚,料想也會好了。」
鄭友主道:「怎會好得這樣快?」
李芷芳道:「我已給他敷上了金創藥,這是我們西夏國以前大內珍藏的金創藥,功效要比普通的金創藥好得多。」
鄭友寶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李小姐給家人親手敷上金創藥,如此疼惜下人,真是少見。」
李芷芳怒道:「他給我帶路,他受了傷我不醫,難道讓他死去麼?」
鄭友寶道:「咱說不應該呀?大小姐,你別誤會,我正是佩服你對下人的忠厚仁慈才這樣說呢。」心裡想道:「他和這個姓婁的傢伙,只怕未必是主僕的關係,否則不會如此多心。她用她父親的命令來壓我,我自是不能阻攔他們兄妹,不過今天晚上,我倒要試那姓婁的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