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龍飛指望師父替他報仇,想不到師父卻是向這黑衣少女恭恭敬敬的施禮,口稱「公主」。他是個十分聰明的人,大吃一驚過後,登時醒悟:「莫非這妖女就是雲中燕?我剛才造她的謠言,都給她聽見了?」偷偷把眼向呂玉瑤望去,只見呂玉瑤面色蒼白,緊咬嘴唇,不發一言,似乎是因為事情來得太過突兀,大受震動,思路一時間尚未能整理出一個頭緒。秦龍飛礙著師父和雲中燕在旁,又不能和她辯白,不由得汗流夾背。
青袍客一時間也弄不清楚他們是怎麼一回事情,只道秦龍飛未到婁家莊已經把呂玉瑤弄上手了,既是未曾和婁人俊接頭,也就難怪雲中燕對他誤會。
在雲中燕面前,青袍客自是不便問他徒弟,只好先回答雲中燕的問話,陪笑說道:「公主不認得我,我可是見過貴國的國師龍象法王的,如今正要到婁家莊去謁見公主和法王,想不到在這裡幸遇,小徒不知何事得罪公主,請公主原諒。徒兒,你還不過來向公主陪罪!」
秦龍飛畢竟還多少有點羞恥之心,知道雲中燕是蒙古的公主之後,把心一橫,想道:「師父打死我,我也不能向她屈膝!」
但想是這樣想,看見師父怒眼盯著他時,心裡又不禁發慌了。
雲中燕擺了擺手,說道:「沒什麼,用不著陪罪了。對啦,你是要往婁家莊的,是嗎?」
青袍客恭恭敬敬答道:「正是。」
雲中燕道:「好,那你來得正好。你和令徒趕快去婁家莊吧。
請你見到龍象法王之時,告訴他說,我和這位呂姑娘到她家裡一趟,兩天之後才能回來。好了,呂姑娘,咱們走吧!」
青袍客大為奇怪:「怎的她打了秦龍飛卻又和呂東巖的女兒這麼親熱,他們是早就相識的麼?」不過儘管他疑團滿腹,他也是不敢向雲中燕發問的。
呂玉瑤見識雖淺,並不糊塗,呆了一會,思路也就漸漸整理出一個頭緒來了,想道:「怪不得爹爹常說人心險惡,這個自稱是凌鐵威師弟的秦龍飛原來竟是蒙古人的奸細!」她是這樣推論的:秦龍飛的師父要去謁見蒙古國師,他還不是私通蒙古的奸細是什麼?因此,甚至連秦龍飛的本來身份她也懷疑是假的兩害相權取其輕,呂玉瑤雖也不敢信賴雲中燕,但想:「我如今已是身陷虎口,和雲中燕同走,大不了也是重陷虎口而已,對付她一個人總比較好些。」
呂玉瑤如此一想,心意立決,決心先擺脫了秦龍飛再說,當下便與雲中燕同行。
走到路上,雲中燕施展輕功,呂玉瑤迫不上她,距離漸漸拉開。呂玉瑤心裡想道:「咦,她,她倒好像不怕我逃跑?」因為雲中燕若是要把她當作人質,就不該離開她這麼遠的。
心念未已,雲中燕忽地回轉身飛快的又跑回來,一把拉著她的手。呂玉瑤吃了一驚,叫道:「你幹什麼?」
雲中燕道:「咱們可得趕快逃跑,我的謊話只能騙得他們一時,婁家的人追來,和他們師徒相遇,我的謊話就要給拆穿了!」
呂玉瑤大為奇怪:「她不是蒙古公主嗎?為什麼要怕婁家莊的人追她?」但雲中燕拉了她飛快的跑,她心有所疑,卻是無暇盤問。
雲中燕施展全副輕功,拉著她跑,等於是助她一臂之力。呂王瑤只覺兩腋生風,路旁的樹木閃電般的倒退,就像騰雲駕霧一般!呂玉瑤吃驚不已,想道:「她的功夫這麼了得,若然對我不懷好意,我是決計逃不脫她的手心了!」
也不知跑了多遠,雲中燕和她到了一座山上,這才停下腳步,說道:「咱們可以歇一歇啦,不過也只能歇一會兒,我就要在這裡和你分手了。你有話問我,就趕快問吧!」
「啊,原來她真的要放我走!」呂玉瑤驚疑不走,問道:「你是雲中燕嗎?」
雲中燕笑道:「不錯,我就是秦龍飛這小子說的那個已經和轟天雷『私奔』了的雲中燕,你還相信那小子的謊話嗎?」
呂玉瑤道:「那麼凌鐵威呢?」她沒功夫罵秦龍飛,迫不及待的便要知道轟天雷的消息。
雲中燕道:「你不用擔心,你的爹爹會把他救出來的。」
呂王瑤驚喜交集,說道:「什麼,我的爹爹已經到了婁家莊。」
雲中燕道:「不錯,我想大概是你昨晚昏迷的時候他到了婁家莊的。我聽見有人叫你爹爹去東院救你,是以知道定是令尊。
還有一個人幫轟天雷抵禦龍象法王的,我猜這個人才是真正的秦虎嘯。」
呂玉瑤不覺又為父親擔心起來,說道:「聽說龍象法王的武功十分厲害,不知他們能不能夠跑出婁家莊?」
雲中燕是在轟天雷的父親出現之前便逃跑的,後來的事情她並不知道,只能這樣安慰呂玉瑤道:「轟天雷已經恢復武功,他的師父本領更大,我想他們縱然打不贏龍象法王,龍象法王也阻止不了他們逃跑。」
呂玉瑤道:「但願如此!」心裡自思:「凌大哥若能脫險,爹爹定必帶他回家。我回到家裡,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不料雲中燕卻說道:「呂姑娘,你附近有親戚麼?最好是窮一點的親戚,婁家莊的人不知道的人家。」
呂玉瑤怔了一怔,說道:「是不是姐姐要找個地方躲藏?讓我想想。」
雲中燕道:「不是我,是你。依我之見,你暫時還是不要回家的好。」
呂玉瑤詫道:「你剛才不是說要和我口家的麼?」心想:「你不方便到我家裡,我卻為什麼不能回家?」
雲中燕笑道:「那是我隨口亂說,騙他們的。我當然不能到你家裡,你也不可回去。」
呂玉瑤道:「為什麼?」
雲中燕道:「婁人俊和你鄰縣居住,他當然知道你家住址,是麼?」
呂玉瑤恍然大悟,說道:「你是伯他們繼續來找我家的麻煩?」
雲中燕道:「不錯,令尊和責無雷逃出婁家莊,龍象法王怎肯放過他們?我想令尊也不會這樣笨,就國家裡的。」又說:「好在龍象法王終須要口蒙古,你暫時避避風頭,過了十天半月,打聽到確實消息,回去就沒事了。」
殊不知雲中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婁人俊給凌浩的炸藥嚇破了膽,他在黑道上做了幾十年沒本錢的買賣,掙來的家業比呂東巖大得多,他還怎敢拿身家性命來賭,毀了呂家,不伯呂東巖和凌浩聯手報復嗎?而龍象法王以蒙古國師的身份,也是不能隨便公然露面的,因為他這次潛入中原,另外還有重要的任務,行蹤必須秘密。不過雲中燕不知道罷了。
不過在雲中燕來說,她的江湖閱歷比呂玉瑤多得多,為了怕呂玉瑤不懂事,在臨行之前提醒她,這也是一番好意。她怎知道這番好意變成了「自作聰明」,以至後來又生許多事端。
呂玉瑤道:「多謝姐姐指點。姐姐際上那兒,何以就要在這裡和我分手?我們同走不可以麼?」
雲中燕道:「我是怕連累了你。他們一定會到處尋找我的,你怎能和我同走?」
呂玉瑤道:「這我就不懂了,你不是公主麼?為什麼要怕他們?」還有一句不便查根究底的話是:「又為什麼要幫忙我?」
雲中燕道:「一時間說不明白的,以後你見著轟天雷,就會明白了。」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健馬奔馳的「得得」啼聲,自遠而近!
雲中燕冷笑道:「他們倒是來得好快啊!」呂玉瑤道:「來的若是那姓秦的小子,我就和他拼了。」雲中燕道:「不可魯莽,來的不只一騎。嗯,一、二、三、四、共有四騎之多!」心裡想道:「來人騎的都是口外駿馬,莫非就是那四個金帳武士?」她是在蒙古草原長大的姑娘,聽坐騎奔跑的蹄聲,便能知道是那一種馬匹。
呂玉瑤聽懂了雲中燕的意思,霍然一省,心裡想道:「不錯,來的不止一人,縱然有那姓秦的小子在內,我也是沒有機會和他拼了。」心裡暗暗慚愧自己的本領不濟,沒了主意,說道:「那怎麼辦?」
雲中燕道:「你躲起來,不論發生何事,都不要露面,我來對付他們。」
她們藏身的地方不過是一座小山,雲中燕估計來人必會上山搜索,不用一個時辰,就可以遍搜全山。要躲是躲避不了的。
心裡想道:「來的若是烏蒙和卓合圖他們,決計不敢和我難為。
我隨機應變就是,大不了跟他們回去。」其實她是非常不願意回轉和林的,但為了不讓呂玉瑤落在敵人手上,也就只能拚著犧牲自己了。
當下雲中燕緩步出林,準備等待他們上山,便可阻止他門人林搜索,不料她還未走出林子,聽那暴風急雨的蹄聲,已是從山腳經過,去得遠了。
雲中燕大感意外,想道:「若然是烏蒙他們奉了國師之命來追尋我的,決不會這樣粗心大意,看見路邊有座樹林,也不上來搜索,莫非是我猜錯了。」
呂玉瑤走了出來,說道:「那些人走了,是麼?」
雲中燕苦笑道:「我拿不準他們是否來搜尋我的,只怕去了還會回來,咱們還是趁他們回來之前,趕快離開這裡的好、我向正前方走去,你最好從另一個方向逃走。」
分手在即,呂五瑤倒是感到有點難捨,說道:「姐姐:你準備上那兒?」
雲中燕苦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莫管我,趕快走吧!」
呂玉瑤無奈,只好下山,走了一程,並沒有發現追兵;鬆了口氣,想道:「雲中燕說得不錯,我是暫時不好回家的了。」想起有個奶娘,住在一個窮山溝裡,這個奶娘,婁家莊的人是決不會知道她的,我不如到她家裡躲上十夫半月,還可以叫她幫我打聽消息,說不定用不著我親自回家,爹爹和凌大哥就已得知消息來找我了。她打的如意算盤,但可惜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按下呂玉瑤暫且不表,且說雲中燕與呂玉瑤分手之後,心頭一片茫然,想道:「這位呂大小姐躲個十天半月,還可以回家見她爹爹,更有希望與她的心上人相會。我卻是無家可歸的了。」
又想:「我已經托時一現把那部兵書交還黑旋風,我的心願是了卻了。黑旋風料想是一定還要再找我的,可我已是不願和他重見了。」要知她畢竟是蒙古公主的身份,蒙古人入侵中原乃是必行之事,亦即是說黑旋風將來必定是站在她的敵對方向,這次她把吳用那部兵法交還黑旋風,下了決心,不再回國,對她來說,這已經是作了最大犧牲,若是要她更進一步,與黑旋風完全站在一條路上,最少在目前來說,她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
雲中燕心中苦笑:「天地雖大,阿處是我容身之地?也罷,既是無家可歸,我就浪蕩江湖,隨遇而安吧。」
她向著那四騎馬所走的方向一路行去,以為那四個騎士還要回來的,但卻出乎她意料之外,一路上連騎馬的人都沒碰見。
雲中燕漫無目的的一路前行,走到了風景幽美的地方或是名勝之處就停下來遊玩,倒也返跡自在。如是者走了三天,忽聽得急驟的馬蹄聲,隱隱看見前面的塵頭,雲中燕一聽,立即就知道是那天從山下經過的那四騎駿馬。
「他們還是回來了,不過三日之後方始回來,大概不會是衝著我而來的了。」好奇心起,倒想看看這四個是什麼人,但那四騎馬卻拐一個彎向另外一條小路疾馳而去,她只見到了塵頭,沒有見到四個人的廬山真面。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雲中燕走了一程,看到前面有個小鎮,便到鎮上投宿。
在一家客店的門前,忽見一個小廝正在把一匹白馬牽入客店旁邊附設的馬廄,馬廄的板門是打開的,一眼看去,裡面正有著三匹同樣毛色的白馬。雲中燕一看,就知是「口外」(張家口以外的產馬區)名駒。
「莫非就是那四個人的坐騎,這小廝牽的最後一騎?)雲中燕心想。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裡面有個人吩咐那小廝道:「這四匹坐騎麻煩小哥多飼草料,洗刷乾淨,我們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雲中燕本來是要找客店投宿,當下便走進去,問掌櫃道:「有上房嗎?」她是個愛馬的人,在走進這問客店,經過那馬廄之時,不免多看了幾眼。
客店主人正在和一個中年漢子說著活,見雲中燕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前來投宿,不覺有點驚異。
這店主是個謹慎的人,心裡想道:「這樣年輕貌美的姑娘,無人作伴,只怕不是什麼好路道。女強盜我固然招惹不起,即使不是獨腳女賊,是從家中偷走出來的,我也難免要惹官非。」
在這店主想來,雲中燕的身份兩者必居其一,不是女賊便是私奔去找情郎的閨女,不覺眉頭一皺,再仔細打量了雲中燕一眼,說道:「對不住,小店已經客滿。莫說上房,『下房』也沒有!」
雲中燕大為失望,因為這個小鎮就只有這間客店。懊惱之餘,說道:「真的嗎?那可真是太不巧了。」
店主人聽出她話中頗有懷疑之意,道:「騙你作甚,有生意難道我們不做麼?不信你問這位客人。」
不料那個漢子卻忽地說道:「姑娘,我們住的倒是上房,可以讓一間給你!」
雲中燕道:「這怎麼成,我還是另外找個地方吧,別太麻煩你們了。」
那漢子道:「不要緊的,我們是四個男人,並無家眷,擠一擠也沒什麼關係。俗語說得好,出門人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姑娘,你就莫客氣了。」
店主人道:「這位姑娘說她可以另找地方,客官你們四個人……」
那漢子不待他把話說完,就將他拉過一邊,小聲說道:「你是怕我們四個人合住一間房間住得不舒服吧?那也好,你把空著的那兩間房都給我們!哼,我是給你圓謊,你懂不懂,你要我當面拆穿你的謊話麼?」店主人做聲不得,只好。點頭答允。
他雖是小聲說話,雲中燕卻已經聽進耳中,不覺起了疑心,想道:「這店主人雖然可惡,但他拒絕我的投宿,卻也情有可原,那是因為摸不清我的路道之故。這漢子讓房給我,卻不知是好意還是壞心腸?不過我也不會害怕他們就是了。」
當他們說話之際,另外那三個人也已從房間裡走出來。那漢子說道:「這位姑娘沒地方住,我已擅自做主,把一間房間讓給她了。」
那三個人都說道:「這是應該的,反正我們也沒什麼行李,搬起來很方便。」
店主人道:「那麼你們已經交了的房錢,是不是要退回你們。」
其中一個年長的道,「不用退了。」
雲中燕可不肯領他們這個情,隨手掏出一顆金豆,送給店主,說道:「這顆金豆大概也值幾兩銀子,多下的給你!」俗語說錢才不可露眼,但雲中燕是故意如此,想試探那四個人是否黑道的。
一個小鎮上的店主,幾曾見過這樣的豪客,心裡想道:「即使她真的是女強盜,我也不管她了。黃澄澄的金子塞到我的手中,難道我還能扔出去嗎?」當下接過金豆,眉開眼笑說道:「姑娘,你要吃點什麼,喝點什麼,儘管吩咐。小店雖沒有好的東西,我也會盡力替你備辦的。」雲中燕道:「別費神,我只想吃點新鮮的蔬菜就行啦。」
那四個人看見雲中燕掏出金豆,臉上不覺都是現出一絲詫異的神色,但卻也沒有說些什麼。最先和雲中燕打交道的那個年輕漢子搬了行李,騰出房間,就請雲中燕進去。雲中燕本來以為他們要來和自己搭訕的,豈知他們連姓名都沒有問。
雲中燕吃過晚飯,便即和衣而睡,心裡想道:「這些人是什麼來歷呢?我掏出了金子,他們正眼兒也不視,看來又不像是貪財的強盜。不過也要等到過了今晚方才知道。」又想:「即使他們是黑道中人,能有那樣的駿馬作為坐騎,也不是普通的強盜了。或許他們另有大案要做,我這點金子在他們的眼中就不稀罕了。」
兩間上房是相鄰的,雲中燕提防那四個人半夜過來打她主意,自是不敢熟睡。不知不覺到了約摸三更時分,忽聽得鄰房的竊竊私語之聲。
那四個人是睡在床上咬著耳朵說話的,但他們卻不知道雲中燕是個特別擅長於輕功的人,輕功高明之士,聽覺視覺都比常人敏銳得多,他們雖是咬著耳朵說話,也給雲中燕聽見了。
只聽得其中一人說道:「三弟,你是不是看上這個妞兒?這妞兒的姿色倒是人間少見的。」
雲中燕手按劍柄,心裡想道:「好呀,如果是採花強盜,今晚我可得大開殺戒了!」
豈知她所想的全不是那回事。
那個「三弟」就是把房間讓給她的那個年輕人,只聽得他的聲音說道:「大哥,怎的你也疑心我了?小弟豈是這樣行為不端的人?」
那個「大哥」說道:「知好色則慕少艾,你喜歡一個妞兒,那也算不得行為不端。不過這個妞兒卻似乎甚是邪門,你可得當心才好。」
那「三弟」道:「大哥我已經說過了我讓房間給她只是出於與人方便的一點意思,絕沒有別種心腸,明天一早,咱們和她就是各走各的了,有什麼當心不當心的?」
那「大哥」道:「這麼說是我曉舌了,三弟你莫見怪。」
那「三弟」道:「大哥也是一番好意,能得大哥教誨,小弟感激還來不及呢,豈會芥蒂於心。不過大哥說那姑娘邪門,卻不知是何所指?」
那「大哥」道:「難道你還看不出她是江湖人物?」
另一個人道:「不錯,她把金豆當作碎銀來使,九成是黑道上的娘兒。」
那「三弟」道:「哦,二哥,敢情你懷疑她是柳三娘那夥人?」
那「二哥」道:「柳三娘本人的功夫只怕也比不上她。」言下之意,當然不是柳三娘的手下了。
第四個人說道:「你又沒見過她出手,怎知道她的本領比柳三娘強?」
那「二哥」道:「何用出手,看她眼神就知道了。她目光精華內蘊,內功顯然已是頗有火候。柳三娘只是飛刀了得,據我所知,內功她卻是沒有練過的。」
雲中燕隔壁偷聽,聽至此處,倒是不禁心中一凜,想道:「這人的眼力倒是不差,不過聽他們的議論,倒似乎頗為正派。」
想起自己懷疑對方路道不正,對方也在懷疑自己「邪門」心裡不覺暗自好笑。
那「三弟」道:「大哥」,你見多識廣,江湖上的獨腳女盜寥寥無幾,你以為她是什麼人?」
那「大哥」道:「我倒以為她未必是黑道上的娘兒,雲中燕這名字你聽過麼?」
雲中燕吃了一驚,心道:「這大哥好厲害,果然就給她猜著了我的身份。」
那「二哥」道:「哦,大哥,你懷疑她是雲中燕?」
那「大哥」道:「小聲點兒,莫給她聽見了。」
那「二哥」道:「聽說雲中燕是在婁家莊,有個蒙古來的什麼龍象法王和她一起的,她怎會單身到此?」他的聲音盡量放輕,但雲中燕凝神細聽,還是聽見了。」
那「大哥」道:「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但願不是她,否則只怕就難免有麻煩了。」
那「三弟」道:「雲中燕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大哥」道:「很難說,有時她也幹些行俠仗義的事,但與俠義道的人卻是從沒來往的。不過她既然注在婁家莊,蒙古的龍象法王又在那兒,看來多半是和韃子有勾結的了,說不定還可能是從蒙古派來的女奸細作呢!」
雲中燕心想:「原來他們還未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那「二哥」道:「她會不會是雲中燕?嗯,大哥,你看會不會是另一個行事詭秘的女魔頭?」
雲中燕越聽越是出奇,心道:「哦,江湖上還有一個什麼女魔頭,怎的我不知道。」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一三弟」說道:「楊姑娘可不能說是魔頭。」
那「二哥」笑道:「聽說你與她曾有一面之緣,莫非際是給她看上了?」
那「三弟」說道:「楊姑娘決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人,二哥,你可別胡說!」他本來是悄聲說話的,不知不覺聲音大了起來。
那自是因為心中惱怒之故。
這個「三弟」一向是敬重兩位大哥的,此時用到「胡說」二字,那是從所未有之事。「二哥」怔了一怔,好生沒趣,只好說道:「你別嚷好嗎?那你說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那「三弟」道:「她的身份,你們用不著多久就會知道的了。」
言下之意,此際他可是不便多說。
此言一出,那「大哥」也是好生詫異,心道:「三弟有什麼事情,從來是不瞞著我們的,何以他和那女魔頭見過面的這樣一件大事,卻不肯告訴我們呢?」為了避免老二難堪,當下說道:「三弟不願提及這位楊姑娘,咱們也莫再談她就是了,其實咱們自己的事都沒辦好,那有功失去理人家的閒事!」
隔壁偷聽的雲中燕對這個「女魔頭」倒是頗感興趣,心裡想道:「不知道他們要理的是什麼『閒事』,但想必是關於那『女魔頭』的『閒事』了;我也曾經給許多人當作是『女魔頭』,但願我能夠知道這位楊姑娘是誰,倒不妨和她結識結識。」
那「二哥」碰了老三一個釘子,此時便接過老大的話,自下台階,說道:「對啦,我倒是頗為擔心找不著耿公子,咱們無法應命呢。」
雲中燕聽至此處,不覺心中一動,想道:「耿姓乃是小姓,江湖人物姓耿的更是不多,他們說的這位耿公子,莫非就是閃電手耿電?」
果然便聽得那個一直很少開口的「四弟」問道:「大哥,耿公子已經從江南來到中原的消息可靠嗎?」從「江甫」來的「耿公子」當然是耿電無疑了。
「大哥?說道:「這是咱們幫主打聽到的消息,當然確實。」
「四弟」說道:「那消息說他是住在呂東巖的家裡,若然可靠的話,何以呂夫人卻堅說她根本就沒有見過這個人?難道呂夫人也會說謊?」
那二哥「哼」了一聲,說道:「這婆娘我想起她就有氣,我們在江湖上也不是無名小卒,那天卻幾乎給她轟了出來。」
雲中燕這才明白,原來這四個人那天是到過呂東巖家去找耿電,給呂玉瑤的母親趕出來的。
雲中燕早從已轟天雷口中知道耿電曾經到過呂家之事,想道:「為什麼呂夫人不肯告訴他們真話呢?這些人口口聲聲稱耿電作『公子』,想必是他父親的舊屬,既然他們並非無名之輩,難道呂夫人不知道他們的來歷麼?即使不知,也不該推個乾乾淨淨,還要將他們趕出門呀?莫非其中另有原因?」
雲中燕猜得不錯,呂夫人不肯承認見過耿電,的確是另有原因的。但這個「原因」,卻也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
其實不僅知道真相的雲中燕起疑,那個「大哥」也早就起疑的了。雲中燕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大哥」說道:「我看那婆娘不是怕事,就是不懷好意,故意和咱們抵賴。好在現在又得到了確實的消息——呂東巖已經回家了。咱們這次再去與呂東巖打交道,料想呂東巖是決不會和咱們耍無賴的。」
那「二哥」卻陰惻惻的說道:「大哥,有樁事情,恐怕你還未知道吧?」
「什麼事情?」
「呂東巖有個內侄,名叫丘大成,你可知道這個小子?」
「無名小卒,我怎會知道?你說吧,這小子怎麼樣?」
剛剛說到這裡,忽聽得有一大群人衝進這問客店的腳步聲。
雲中燕雖然不怕,卻也不禁吃了一驚。心道:「若是來打劫的強盜,倒是有一場好戲看了!」
頓時外面鬧成一片,只聽得店主人叫道:「公差查夜,請客官起床,打開房門!」
原來不是強盜,卻是公差!雲中燕本來想要溜走的,但轉念一想,仍然還是留下來。想道:「這些狗腿子若是將我難為,我也只好破戒了。」原來拖雷差遣她來中原的時候,曾經吩咐過她,不許暴露身份,尤其不能讓金國的官府知道她的。是以她一身避免和公差衝突。但如今因為她已決意不回蒙古,對拖雷的命令,自是用不著象從前那樣必須遵守,二來她也想要看看,這四個人如何應付公差。
雲中燕從門縫看出去,只見一個軍官問那店主人道:「那四匹坐騎是什麼人的?」
店主人道:「是四個一同來的客人的,至於他們幹些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喏,他們就住在這間房間!」
軍官喝道:「好,先搜這間房間!」
雲中燕正待看場「好戲」,不料「乒」的一聲,她住的這間房門,卻先給「公差」推開,有一個獐頭鼠目的漢子闖進來了。
那漢子廁目斜脫,口中「嘖嘖」有聲,一副輕薄的樣子說道:「小娘子,你的情哥哥呢?我猜你是約好了情人私奔的,對不對?」
雲中燕招手道:「你過來!」那獐頭鼠目的漢子喜出望外,笑嘻嘻道:「有什麼體己話兒要和我說?小娘子,你別著慌,私奔算不了什麼大罪,你只須給我搜一搜,證明沒有挾帶私逃,那就沒事了。」
說話之際,已是走到雲中燕身邊,伸手便要來摸,忽地「哎喲」一聲雙膝跪下,原來是給雲中燕點中他的膝蓋的環跳穴。
這「哎喲」一聲驚動了外面的人,有一個三絡長鬚的中年漢子叫道:「王老三,你怎麼啦?」一個箭步,跳進房來,和雲中燕打了一個照面,兩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原來這個人乃是大同府石家莊的二莊主石元。
外面另一個人笑道:「老三就是見不得漂亮的娘兒,見了漂亮的娘兒就忘了正事啦,石莊元別理他,咱們先拿這四個點子。」
原來「王老三」和這個人乃是登州府的捕頭,石元和另外幾個人則是來援助他們辦案的。
石元曾在梁山虎頭巖上見過雲中燕的本領,當時她把點穴名家連浩明師徒一個挖掉眼珠,一個剝悼耳朵,手段之狠辣,石元思之尤有塗悸。呆了一呆之後,連忙轉身就跑,叫道:「她,她……」
雲中燕之所以也吃一驚,乃是因為石元知道她在江湖上的身份之故。雖然不是知道她的「公主」身份,但知道了她是「雲中燕」也是麻煩。當下殺機陡起,心道:「反正我已經露了面了,索性殺了這廝,一走了之!」追出來便施殺手。
石元感到背後微風颯然,底下的話那裡還有功夫再說?當下也顧不得自己的形狀是如何狼狽了,撲倒地上,一個「懶驢打滾」,連打兩個大翻,這才躲過了雲中燕向他背心打來的一掌。
雲中燕一掌拍出,側面勁風疾襲,有個人已是向她攻來。這人面黃肌瘦,年紀也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但「鷹爪手」卻是使得十分凌厲,功力也很不弱。
雲中燕一飄一閃,反手便削這人臂彎,這人左掌一圈,右掌推出,還了一招「彎弓射鵰」,饒是他應招得宜,臂膊給雲中燕的掌鋒擦過,也是火辣辣的作痛。嚇得慌忙叫道:「師父,師父!」
他師父沒來,石元倒是又再來了。石元聽得他叫這聲「師父」猛地省起:「有黑鷹在此,我何必怕她!」他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跳起,看出有機可乘,為了挽回剛才所失的面子,一把奪命神砂,便向雲中燕灑去!
雲中燕冷笑道:「虎頭巖上,你僥倖保得狗命,居然還敢使用毒砂!」
那次石元在梁山的虎頭巖上,參與圍攻黑旋風之後,他用奪命神砂偷襲,結果傷不了黑旋風,反而傷了自己,他也正是因此,回家醫治了將近一年,方始能夠傷癒復出的。
石元不是不知道雲中燕的厲害,但他以為雲中燕縱然厲害,總是女子,內家真力料想比不上黑旋風,又仗著有「黑鷹」在旁,為了挽回面子,是以不假思索,就把奪命神砂灑出去了。
就在此時,只聽得「乒乓」兩聲,有兩個人從隔壁那間房間裡給摔了出來,直摔到了外面的院子裡,跌了個四腳朝天。
這兩個人正是和「王老三」同樣身份的捕頭,武功可比「王老三」強得多。他們是在說了「王老三」之後就進那間房間搜查的,不料剛剛打了個照面,連房間裡有幾個人還未看得清楚,就給那四個人當中的「老大」象提小雞似的,一手一個摔出來了。
來搜查客店的共有六人,三個捕頭,三個江湖人物,武功最強的那個老頭尚未出手,看見這兩個捕頭給摔了出來,饒是他本領高強,也不禁吃了一驚,說道:「哦,原來是青龍幫的朋友。」這老頭是個武學大行家,從對方摔人的手法已經知道是什麼人了。心裡想道:「這四人想必就是青龍幫的四大金剛了。怕是不用怕他們的,就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有強援在後,這個女子也不知是不是他們的黨羽?」
石元一把毒砂灑來,去中燕揮袖一拂,喝道:「原物奉還!」
虎頭巖之戰,石元是給黑旋風用劈空掌力把毒砂反打回來傷了自身的,雲中燕這一拂雖然及不上黑旋風的劈空掌力,但因距離較近,一拂之下,毒砂化作了一團煙霧,立即便向石元當頭罩下。
石元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叫道:「年、年老前輩……」
那老者一躍而前,揮袖一捲,裹住那團煙霧,可是由於那兩個捕頭給摔了出來,他稍微分了心神,慢了一步,縱然捲著毒砂,卻還有一些「漏網」的,石元「救命」二字未曾吐出,已是給幾粒毒砂濺上,有一粒毒砂,而且飛入了他的口中!
那個面黃肌瘦的少年還是在和雲中燕交手的,雲中燕揮袖掃蕩毒砂,招數仍是絲毫不緩,此時正在使到一招「手揮五弦」,五指一劃,少年胸口的三處大穴已是在她的掌勢籠罩之下,必將有一處大穴給她點著了。
那老者來得正是時候,一掌拍出,那少年一個踉蹌,斜躍數步,剛好躲過了雲中燕的殺手絕招。
原來老者推這一掌用的乃是巧勁,因為雲中燕出手炔,他若是用正常的方法來救徒弟,即使傷得著雲中燕,他的徒弟只怕也要變成殘廢,如今他一掌推開徒弟,用的力道恰到好處,那少年就像給人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一般。
雲中燕心頭一凜,知道來者乃是勁敵,當下立即使出「穿花繞樹」的輕靈身法,一個「風揚落花」,以攻為守,連進三招。
那老者一提衣襟,掌鋒斜掠,只是一招,就把雲中燕的三招複雜掌法全都化解了,而且一股雄渾的內力,迫得雲中燕不能不連忙後退。
俗語說得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老者這一出手,雖然只是一招,雲中燕已知他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正防他要乘勝追擊,不料那老者卻是凝身止步,而且對她雙拳一拱,說道:「我們是來會青龍幫的幾位朋友的,例行公事,不能不搜一搜客店,騷擾了姑娘,失禮之處,請姑娘莫怪。」
石元中了毒砂,舌頭紅腫,已經說不出話來,見自己倚為靠山的這個老者和雲中燕套交情,叉不禁大為氣憤,心道:「你們只顧立功,不顧我的性命,那我又何必為你們賣命。」於是不發一言,就溜出客店去了。要知這奪命神砂非常厲害,他雖有解藥,也是必須立即覓地自療了,還幸他這次的傷不如上次受黑旋風所傷的重,不能和敵人交手卻還可以施展輕功。
這老者則是著眼全局,不願多樹強敵,雲中燕心裡想道:「這四人的路道我毫無所知,我已經懲戒了那個捕頭,又傷了石元,那就不插手也罷。」於是說道:「青龍幫與我風馬牛不相及,你們辦你們的案,可別打到我的頭上。」言下之意,即是答允可以袖手旁觀。
老者目的已達,大喜說道:「不敢再冒犯姑娘的了,請姑娘高抬貴手,放了那位捕頭吧。」雲中燕哼了一聲,回到房中,一腳把那捕頭踢出門外。這一腳卻也解開了他的穴道。那捕頭和受傷的兩個同伴又羞又氣,可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他們自知本領不濟,當下相互扶持,遠遠躲開。
那老者說道:「青龍幫的朋友請出來吧。」
房間打開,四個人都走了出來。那老者說道:「你們四位想必是青龍幫的楊、白、羅、王四大金剛了。我與貴幫幫主曾有一面之緣,對你們四位亦是慕名已久,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原來這四人「老大」名叫楊守義,「老二」名叫白堅武,「老三」名叫羅浩威,「老四」名叫王鵬運。
四人年紀相差頗大,加入「青龍幫」也是先後不同。老大楊守將近五十,老二白堅武亦是四十出頭,老三羅浩威和者四王鵬遠則不過二十左右。但因他們都有一身驚人的武功,是以在加入青龍幫之後不久,就得以與楊、白齊名,並列為「四大金剛」了。
當下「老大」楊守義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想不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鷹』年震山,竟然當真變成鷹爪!」他不說「鷹犬」已經是對年震山略為客氣了。
雲中燕這才知道這老者的身份,不禁大吃一驚,心道:「原來是黑鷹年震山,怪不得有這麼高強的武功。這個病鬼想必就是他的徒弟高登禹了。『青龍幫四大金剛』名頭聽來頗能唬人,但恐怕也未必對付得了他們師徒吧。「轟天雷給黑鷹年震山打得遍體鱗傷,這件事雲中燕是早已知道。正是因此,她不由得又改了主意,暗自想道:「青龍幫的四大金剛不知是什麼路道,但黑鷹年震山則是轟天雷的仇人,決計不是好人的了。『四大金剛』倘若打不過他,說不定我也只好出手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老二」白堅武已是接著說道:「年老前輩外號『黑鷹』,我現在才明白了,原來說的不是武功。」話中有話,意思是說年震山早就是個「鷹爪孫」,不過他們不知道罷了。其實年震山的「黑鷹」外號卻的確是因他的鷹爪擒拿手功夫而得名的。這老二白堅武最長於說刻薄話,這一說登時把黑鷹年震山氣得七竅生煙。
但薑是老的辣。黑鷹年震山還是沉住了氣,淡淡說道:「你們別在門縫裡瞧人,把人瞧得扁了。不錯,他們是來辦案,年某卻只是要向你們討一個人,這個人你們縱然交不出來,也得告訴我他在那裡。」
楊守義道:「什麼人?」
年震山道:「江南來的閃電手耿電!」
白堅武哈哈笑道:「你向我討他,我卻向誰去討!」
楊守義道:「年老前輩,我和你說老實話吧,不錯,我們是奉命出來迎接耿公子的,但到今卻尚未知道他的下落。」他因為年震山表明了不是和捕快一路,是以說話又客氣了些。
年震山冷笑道:「當真還未知道他的下落?最少也有一點消息吧?」
「老三」羅浩威一直沒有作聲,此時忽地說道:「十年之前,攔途截劫耿公子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年震山傲然說道:「是又怎樣?」
羅浩威說出此事,「老二」白堅武卻是不禁好生詫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