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毓飛!你給我出來!」一聲炸吼在容府內響起。
蒼蕪院新油刷的大門正在敞著晾漆,被怒氣沖沖的老太君一枴杖拍上去,留下一條一寸來寬的舊漆痕跡。
蒼蕪院的堂屋內,正在喝著茶聊天的容毓飛夫婦,一聽到這一聲吼,驚得同時站了起來了。容毓飛更是手腳麻利地一轉身繞過那架紫檀木嵌八寶的屏風,鑽進臥房裡去了。
「就跟老太君說,我進宮辦事去了,不在!」臨消失前還沒忘了丟下這句話。
江月昭歎了一口氣,急急地迎出門去:「老太君怎麼氣成這樣?誰惹著您了?」
「還有誰?還不是容毓飛那個混小子!快讓他滾出來!」已經八十四歲的老太太,滿頭銀髮,走起路來卻挺利索,只是本來福團團的一張臉上,此時卻佈滿了怒氣。
江月昭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混小子?有三十九歲這麼老的混小子嗎?
臉上卻掛著笑,攙住老太君說道:「老太君快進屋坐會兒,喝口茶消消氣。相公進宮辦事去了,要是他哪兒做得不好,惹您生了氣,我代他受罰。」
「少來!剛剛打完了人,還不得喝口茶歇口氣兒?這麼快就進宮辦事去了?哼!」老太君掀開江月昭的手,進了屋只管奔臥房而去。江月昭沒法,緊跟著走了進去。
只見老太君進了屋,丟開手裡的枴杖,走到床邊拉開床幔。一伸手掀開床上的被子。窩在被子裡地容毓飛便一覽無餘的現了形。老太君扯住他的胳膊,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落到他的肩上、背上,打一巴掌伴著一句:「讓你打我文兒!讓你打我文
那巴掌打得是「啪啪」直響,落到容毓飛身上卻像是被人撓了癢癢一般。他佯裝著喊了幾聲疼,躲閃了幾下。便回手握住老太君的手。笑嘻嘻地討好道:「老太君仔細手疼,您要是還不解氣。不如我自己打吧。」
江月昭也湊過來,扶住老太君:「對。讓他自己打,別累著老太君。老太君快坐下來喝口茶。」
老太君被兩口子一勸,也就住了手,氣哼哼地在靠窗地座榻上坐下來。一旁地小秋趕緊端來一盞茶放到她手邊的炕桌上。
容毓飛從床上跳下來,湊到老太君跟前兒坐下來。說道:「惹了老太君生氣,是孫兒不孝,該打!不過文兒也著實太不像話了!再由著他鬧下去,人家該笑我們容府家教不嚴了。」
「誰敢笑?我們家又不幹那不負責任地事!搞大肚子,接回府就是了!」老太君仍然嘴硬道。
江月昭歎了一口氣,說道:「老太君,已經接回來三個了,再接就是第四個了。還未娶妻妾就成群了,誰家的好姑娘願意嫁給他呀!這不是胡鬧嘛!平白讓人說我們容家地孫少爺人品不好。」
「三個怎麼了?四個怎麼了?我們家養不起嗎?誰敢說我文兒人品不好?我文兒不逛花樓不進賭坊。做人乾淨著呢!你去問問那三個四個的。哪個不是自己巴巴地往上貼,樂不顛兒地進府伺候文兒?我們可曾依勢強霸過誰?」老太君拍著炕桌。說得理直氣壯的。
容毓飛與江月昭四目相對,莫可奈何。最後容毓飛說道:「我們家雖不會依勢強霸,文兒這樣到處撲蝶引蜂,也是害了人家姑娘呀。你就說這次,讓他去學堂上學,他把學堂鄒先生家的小姐肚子搞大了。鄒先生是讀書人,最講究個清譽臉面…老太君,再由著他鬧下去,搞不好會出人命的!」
老太君這才覺得理虧了,端起茶盞喝口茶掩飾了一下心虛,方才說道:「鄒先生家地小姐呀…恩,不錯,還是個識文斷字兒的呢…給我備轎吧,我親自去一趟鄒先生家。」
江月昭一想,事已至此,老太君要是肯親自去一趟,也算是給足了鄒家面子了。那鄒老先生礙著老太君的面子,應該可以消消氣了吧。
於是她說:「備雙人轎吧,我陪老太君走一趟。」
而與此同時,在容府通往後花園的一處遊廊上,容可雪與寶妞正攜著手漫步,邊走邊聊著。
「寶妞兒,上次我娘給你說的那個楊家公子,人品真的很不錯,雖是小戶人家,可勝在他是家中獨子,嫁過去也不用怕妯娌之間齷齪不和,你還是考慮一下吧。」容可雪上身穿著百合色的對襟襖,下身著竹青軟羅的百褶裙,走起路來裙擺輕舞,真如一朵風中的百合一般。
「不嫁!我這一輩子都不嫁人!就在育孤院幫周媽媽照顧弟弟妹妹們。」寶妞仍然是小時候那副圓圓乎乎地模樣,連肩膀都生得圓溜溜兒地,穿著一身石榴紅的衣裙,遠遠看著像一只喜慶地紅石榴。
「不嫁?」容可雪斜睨她一眼,拿手帕輕輕地拍了寶妞一下,「你別惦量著沒人知道你的心思,我和你可是自小玩到大的,我會看不出來嗎?你還是趁早收心吧,且不說你比他大幾歲,就是他那份兒木訥,若你們真到了一起,也夠你消受的了。」
寶妞咬了咬下嘴唇,不服氣地哼道:「木訥怎麼了?總比另一個在花叢裡亂飛要好。你也甭勸我,我當然知道收住自己的心,我可不指望嫁到你們家做少奶奶,多少公侯家的小姐都邁不進你們家門檻呢,何況是我這樣來歷不明白的?我只學你娘,一輩子呆在育孤院照料弟弟妹妹,也算是我這一世積福,興許下輩子就得了福報,投生到一戶好人家,有爹娘疼兄弟愛的…」
容可雪一聽這話。趕緊扯起寶妞的了一下:「呸!我說什麼了?就勾起你這一堆地傷心話來?我們家要是那種拿勢利眼瞧人的,我也不能嫁給牛牛哥呀。我大娘行事最開明,你又是她看著長大的,喜歡還來不及呢。我是怕我那個呆瓜弟弟…」
正說著,迎面一位俊秀的少年郎「登登登」地跑了過來。只見他天庭飽滿。一雙杏仁眼象女孩子一樣漂亮,搭配兩道英挺的劍眉。卻又顯出了逼人地英氣來。
他跑到兩人地面前,施禮問候道:「姐姐!寶妞姐姐來了?」
那寶妞聽他喊自己姐姐。使勁地擰著手中的帕子,也不搭腔。
「小武,你這急呵呵地要去哪裡呀?」容可雪舉起帕子,給容孝武拭了拭額頭的汗珠。
「姐姐不知道嗎?爹今兒早上大發雷霆,請家法把我哥打了。我這是給我哥送治外傷地藥呢。」
「我剛從我娘那裡回來。哪裡知道這個?他又怎麼了?招惹爹生那麼大的氣?」容可雪皺了一個眉頭。
「聽說…」容孝武瞥了寶妞一眼,「哦…聽說是他把鄒先生家的小姐給…」
「哎呀!」容可雪氣得一跺腳,「這個風流鬼,就沒有一時半晌消停的時候!打得怎麼樣了?」
容孝武見姐姐生氣了,縮了一下肩膀,小聲回了兩個字:「不輕…」
「你前頭兒送藥去吧,我和寶妞隨後就到。」
「哎!」容孝武得了姐姐的吩咐,答應一聲,飛步跑遠了。
容可雪看著寶妞眼巴巴地追著容孝武地身影看。便拉著她說道:「走吧。我們也去看看吧。」
寶妞一甩手,哼道:「我才不去看那個風流鬼呢。他早就該挨打了,仗著老太君疼他,到處去禍害人家姑娘,打死他活該!」
「不為看他,也為看一眼另一個人吧,好妹妹,你就陪我走一趟吧。」容可雪半拖半拽著寶妞,往容孝文的院子走去。
二人還未等進到容孝文的臥房,就已經聽到他那誇張的呼痛的聲音了:「哎喲!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進屋一瞧,還沒看到挨打的人呢,先看到床上一溜坐著三位小姨奶奶,一個個擦眼抹淚兒的,給床上那個人拭著汗打著扇子,爭著搶著忙活。
「老爺下手也忒狠了!打起來倒不是自己的兒子了!你瞧瞧這大腿上,都找不到一塊兒好地方了。」一個尖尖的瓜子臉地姨奶奶,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給趴著那位擦洗血跡。
「放肆!」容可雪進屋就聽到這一句,出聲喝斥道,「老爺行家規家法,還輪不上你來說三道四!」
那位小姨奶奶被她這樣一斥,趕緊垂下頭去道歉:「紅兒失言,請姑奶奶見諒…我這也是心疼大少爺,犯了糊塗了…」說完又擦起眼淚來了。
「他挨了打,你們倒知道心疼了。平日裡就是你們攛掇著他在外面渾作胡鬧!我看下次老爺再要打,就把你們拉過去一齊打了才好,不打都不長記性。」容可雪擺開姑奶奶地架勢,教訓得三位小姨奶奶肅然垂首,不敢吱聲。
「哎喲…姐姐你別吼了!你越吼我越疼…我自己闖下的禍,關她們什麼事?」床上地容孝文扭過臉來,一看還有寶妞在旁邊,又哼哼起來,「寶妞姐姐,我疼呀…」
寶妞看著他那張跟容孝武一模一樣的面孔,心裡想著:怎麼同樣的五官,生在這兩個人身上卻顯出截然相反的氣質來了呢?明明都是一雙杏仁眼,容孝武看起來英氣逼人,容孝文卻是一臉的風流相,動一下眼角都能抖落滿地的桃花。
「痛死你才好呢。」容可雪上前看了一眼孝文的傷勢,知道沒什麼大礙,「看你以後還長不長記性!」
兩人看過了,又坐著說了一會兒話,便要起身告辭了。
容可雪對一直掐著藥瓶默立一旁的容孝武說道:「你還站著幹什麼?一起走吧。」
「啊?」容孝武不明所以地應一聲,「我在等著給大哥擦藥呢。」
容可雪上前奪下他手裡的藥瓶,遞給一位姨奶奶,拉著孝武就往外走:「你在這兒礙什麼眼?你還怕他沒人給擦藥嗎?跟我走。」
三人出了容孝文的屋子,走了沒多遠,容可雪突然一拍手,說道:「哎呀!你瞧我這記性!我娘讓我給大娘帶了兩雙繡花拖鞋回來,我給忘在馬車上了。我得看看去,小武你陪著寶妞啊。」
說完,容可雪一溜煙地跑出去,在前面廊子裡一拐彎,不見了人影。
容孝武聽了姐姐的吩咐,轉過頭來問寶妞:「寶妞姐姐,你想去哪裡玩?我陪你。」
寶妞被他喊得一陣心酸,又說不出什麼來,一賭氣,一**坐到廊下的靠座上:「我哪裡也不去,我就這裡坐著。你忙你的去吧。」
容孝武不明白她怎麼突然來了脾氣,想了半天,謹慎地坐到了她的旁邊,中間隔了兩尺來寬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