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雲淡風涼,半彎銀月掛在天上,如水般恬靜。
盛天農莊的打麥場上卻是另一番歡騰景象。麥場當中是一個兩人高的麥秸堆,圍著麥秸堆架著很多的柴禾。
莊人們在盛天榮的帶領下,舉行了一個祭農神的儀式後,一個漢子點燃一支火把,往那麥秸堆上一扔,「呼」地一下子,乾燥的麥桿瞬間燃燒起來,引燃了架在外圍的柴禾,頓時火光沖天。
那紅彤彤地火苗躥跳著,映在莊人們樂陶陶的面龐上,好不喜慶。
酒足肉飽的莊人們不分男女老幼,便圍著篝火載歌載舞,歡慶著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他們的舞步是樸拙的,他們的歌喉是粗獷的,他們的熱情是最真摯的。
此時此刻,縱然江月昭心中有千愁萬怨,也都被這熊熊的火光燒成了灰燼。放眼皆是一張張喜眉笑目的歡快面孔,江月昭也打心眼裡高興了起來。她不能跟著又蹦又跳,但是熱情的莊人們仍是不放過她,幾個小媳婦把她拽進人群裡,將她融進跳舞的人流中,想著讓她跟著走走也是好的。
游在龍就在離她幾步遠的人群之中,雖然被幾個小姑娘圍著邀舞,卻時不時往江月昭這邊望上一眼,防著那些狂歡到忘形的人們擠了撞了她,他也好及時出手。從一個月前在她逃亡的路上重逢,她的眼角眉梢就一直隱隱地掛著抹不掉地憂愁。儘管她見人總是笑瞇瞇地,總是擺出一副能吃能睡。一切安好的樣子,但他知道那是她要強的性子使然,不願意惹人擔憂罷了。
可是今晚不同,看得出來她是真的高興。她的面龐被火光映得紅撲撲地,如黛秀眉輕靈地揚動著。笑彎了的雙眼中有興奮的光芒在熠熠閃動,歡笑之間,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小貝齒。雖然不敢盡情地起舞,可是她仍然隨著人們的節奏,輕輕地踮著舞步,興之所至,手臂高高地揚起,波浪起伏般地擺動著……1@6@K@。
他看得有些癡。心中最溫柔的地方像是有一群小螞蟻在爬,人不由地就要往她身邊*近。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鑼響,盛天榮亮開渾厚的嗓門兒大喊一聲:「拉歌會開始了!」
莊人們默契地停了舞步,分成兩排對面站好,一面是男人,一面是女人,對著唱起了山歌。
江月昭仔細聽過,才發現這些山歌曲調可能是大家早就學會了的,不過那歌詞卻是隨興而發。有地像是情人之間絮絮訴情,有的像是一群人閒敘家常,有的還像是小兩口情罵俏,真是百般滋味。不一而足。
她正琢磨得起勁,突然聽到有人喊一嗓子:「昭少奶奶人長得靚,歌也一定唱得好!給我們唱一個吧。」
就有一片聲音隨著附和:「是呢,今兒這樣的好日子,少奶奶也亮亮嗓子吧。」
江月昭朝眾人笑了:「原本唱歌跳舞我都不怕的,可惜現在有個累贅,累得我有時候喘氣都不均溜兒呢,唱歌更是底氣不足了。不過今兒是個好日子。我不能唱歌,不如就給大家變個小把戲吧,博大家個高興,如何?」
有人鼓掌喊著好,給她撐場子。
江月昭從袖中拽出一方白色的絲帕,抖開來亮給眾人看:「鄉親們看我這方帕子。這帕子可不同凡響呢。據說那天上的月宮清冷異常。可憐的嫦娥娘娘住在這等寒涼之所,經常會受個風寒什麼的。話說那嫦娥雖是仙人。可是得了風寒之後,症狀卻跟我們普通人是一樣的,也是涕淚橫流呢。我這方帕子,就是嫦娥娘娘用來拭擦涕淚地神帕呢。你們信不信?」
江月昭吹得神采飛揚,引得眾人一陣大笑:「當然不信了!嫦娥娘娘的帕子,怎麼能到了你的手上?大少奶奶講故事騙人呢。1——6——K-小-說-」
「你們不信?我就證明給你們看!普通的帕子遇火會怎樣?你們大家都知道吧?」江月昭認真地辯解著。
「帕子沾上火,那當然是燒著了嘛!」有人回答她地話。
「對!普通的布帕一燒就成灰了。可是我這神帕是沾過仙人神淚的,連三昧真火都燒不壞呢!」
說完,她向一個漢子要了他腰間的酒壺,又向盛天峻要了他拿在手中的水壺,先將手中的帕子浸上酒,又灑上一些水,放在手中輕輕地揉了揉。
然後她取來一隻細長的木棍,將帕子的一角繫在上面,拿著另一端挑著那方帕子,湊近篝火上一點,那帕子「呼」地就燃起了火苗子。
「大少奶奶吹牛!你這帕子也是遇火就著嘛。」有人笑謔地說道。
「別急嘛!」江月昭挑著還在躥著火苗地帕子,自信滿滿地說道。等那帕子燒到最旺的時候,江月昭突然輕輕一抖手腕,那藍幽幽的火苗「攸」地就不見了,那方絲帕潔白如新,抖了幾下之後,在夜風中招搖地擺動著。
「呀!」人群裡發出驚歎的聲音,「真的燒不壞呀!」
就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婆婆顫顫微微地走出人群來,「撲通」跪在江月昭面前:「嫦娥娘保佑!賜我孫兒一個好媳婦吧!」
江月昭大吃一驚,她只想變個戲法逗大家開心,沒想到那番為渲染氣氛而胡編地說辭,真地有人信了。她趕緊扶老婆婆:「婆婆快起來,我就是變個戲法逗鄉親們一樂,哪裡有嫦娥的帕子呀?都是我在胡說呢。」
老婆婆哪裡肯信?被江月昭扶起來後,癟著嘴巴說道:「少奶奶不用多說,我老婆子明白地。天機不可洩露!天機不可洩露…」
說完,神秘地搖了搖頭,回去了。
江月昭再一抬頭,就看到大部分莊人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盯著她手中地帕子。她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便開口說道:「這個真不是什麼神帕啦!這只是…」她想說是因為酒精的燃點低。沾火就著,帕子上的水分還未蒸發,酒精燃燒的時候,是那些水分保護著帕子完好無缺。
可是她張了張嘴,卻發現這事真的不太好解釋,什麼酒精啦、燃點啦、蒸發啦,估計這些人根本聽不懂。
眾人見她欲言又止地樣子,都像那位老婆婆一樣。露出一種瞭然的神情:「天機不可洩露,大少奶奶不說也罷。」
江月昭登時無語,拎著帕子,求救一般地望向游在龍。只見後者嘴角彎成一個弧度,揶揄地望著她,那表情明明就在說:讓你胡諏!這下解釋不清了吧?
當晚的慶豐收儀式,就在這樣一種神秘的氣氛中結束了。
第二天上午,江月昭就發現盛天峻居然沒有野出去玩,一直在她的身邊轉悠著,若有所思的樣子。「小峻。你繞得我頭暈,有什麼事就說吧。」江月昭知道他必是有話要說,便先問道。
「那個,昭嬸嬸…你那個神帕…能不能借我瞧瞧?」盛天峻漲紅著臉。半天都囁嚅道。
「別人不信,你也不信嗎?嬸嬸告訴你,那真是一個小把戲,不是什麼神帕啦。」江月昭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道。
「嬸嬸好厲害,那是什麼把戲,教給我好嗎?」盛天峻一臉仰慕的神情,滿懷期待地望向江月昭。
江月昭想了想。覺得教了他昨天那個把戲,這小子好奇心起,再追著問為什麼,她還是不好解釋那些酒精燃點之類地詞彙,於是她靈機一動,對盛天峻說:「那個把戲昨天大家都見過了。也不新鮮了。不如嬸嬸教你一個新的。別人都沒見過,你拿出去唬小夥伴玩。可好?」
江月昭彼時正在吃著酸棗子,她捏起一顆中不溜兒的棗子在手指間轉著,問盛天峻:「你看這顆棗子跟其他的棗子,可有不同?」
盛天峻仔細地瞅了瞅,說道:「沒瞧出不同來。」
「那就對了。」江月昭笑了,「都是一樣的棗子,沒有什麼不同。現在你在這顆棗子上做個標記,需是用手摸不出來標記哦。」
盛天峻接過那顆棗子,想了想,用手指甲在棗皮上輕輕一劃,一層薄薄地紅棗皮便剝落下來,留下一道青色的痕跡。
江月昭取回棗子,拿手指摸了摸。然後取出一個布袋來,將那顆棗子丟進布袋裡,又從籃子裡撿出十來顆大小差不多的酸棗,一起裝進布袋,交給盛天峻:「你隨便搖晃混淆這些棗子,我不看著,只要探手進袋裡,就能把你做過標記的那顆取出來,你信不信?」
盛天峻將信將疑地接過布袋,一頓顛倒搖晃,在確認十幾顆棗子確實已經混成一片後,將布袋交還江月昭。
江月昭將袋子打開一條縫隙,伸進去兩根手指摸了幾下,輕輕地捏出一顆棗子來,亮到盛天峻面前:「可是這顆?」
盛天峻瞪眼一瞧,可不正有一道劃痕,是他剛剛劃下的嗎?他歡快地拍著手:「就是這顆!嬸嬸好厲害,快教我!」
江月昭憐愛地拍拍他的小光頭,正待說出來其中地門道兒來,眼角餘光一掃,就見盛家老二佯裝著收拾農具,眼光卻在不住地瞟向這邊,恨不能將耳朵長出三尺來的樣子。游在龍也站在不遠處,負手而立,笑望著她。盛天榮停下手中的活計,端著下巴等著她說話,那榮嬸子乾脆朝這邊走來。
江月昭鬼鬼地一笑,貼上盛天峻的耳朵,一陣耳語。盛天峻聽過她地話後,一蹦三尺高:「謝謝嬸子!謝謝嬸子!」說完,從籃子裡抓起一把酸棗揣進懷裡,急不可耐地跑出去找小夥伴顯擺新學的把戲去了。
江月昭看著他像一隻剛放出圈的小羊羔一般歡實的身影,突然想起了自己遠在東州的兩個兒子,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
走過來的榮嬸子正待跟她開個玩笑,見她眼中有淚光閃動,趕緊收了想說的話,陪著她坐下來後,半晌問道:「少奶奶可是想兒子了?」
她不點破還好,一提起「想兒子」這三個字,江月昭只覺得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子,一陣呼吸緊促,眼淚就如決了堤的洪水一般洶湧而出。
榮嬸子一下子慌了神兒,無辜地看向幾雙朝她射來地責備眼神,心想:我也沒說什麼呀?就是隨口一問嘛。
江月昭不想讓人見她這般脆弱的樣子,平白惹人擔心,於是她站起來,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將門一關,倒在床上蒙頭痛哭。
她想兒子!想爹娘!更想自己的相公!她的心好痛啊!
就在她哭得肝長氣短,眼睛都睜不開的時候,突然聽到門外傳來榮嬸子小心謹慎地聲音:「少奶奶,有人來找你,說是京城來地,你見不見啊?」
京城來的?江月昭吃了一驚!
她想了想,匆忙走到水盆邊上,胡亂地擦了一把臉,推門而出。
就見一位個子高高地小伙子,一身青衣上沾染著灰塵,風塵僕僕的樣子,背著一個行囊,黑黝黝的面龐上掛著笑意,一字粗眉,一雙眼睛不大,卻閃著深遂的光。
江月昭有些愣怔,因為這個人她根本沒見過,無論是容府還是江府,她都不記得有這個人。
「你是…」江月昭疑惑地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