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毓飛出了萬翠樓,心裡一片恍惚。
本來容府大少爺納妾,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即便爹娘責罵,他也是受得住的。
可是他心裡想到了她,就疼痛起來。自己怎麼總是在傷她?她聽了這事會是什麼反應?她那麼剛強的性子,怕是從此以後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吧?
自己要不要先去跟她解釋一下:容家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容府也不怕多養一個人,你放心,我現在愛的是你,我向你保證,我以後再不做讓你傷心的事。
可只是這樣想想,他就覺得自己噁心。他知道,趙靈兒與周福珠、杜小翠不同,她是江月昭心裡的傷。而自己多麼可惡,居然總是不斷地往這個傷口上撒鹽。
他就這樣恍恍惚惚,任著馬兒自己隨便走著,馬兒沒有了命令,當然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
「少爺,你怎麼了?你已經在府門口轉了好幾圈了,有什麼事嗎?」門房容福出來,拉住他的馬問他。
他這才回過神來,牽馬進了府,讓小廝把馬送去了馬房,自己徑直往錦蕙院而去。走到半路,他停了,現在怎麼有臉見她?再往蒼蕪院去,走了幾步,又停了,蒼蕪院現在不是他住著了。
自己竟然無處可去了,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呀。
他想了想,往後花園的秋水亭走去。
他就這樣在秋水亭坐著,腦子裡一直在轉,可是又好像什麼也沒想。直到傍晚時刻,他聽到身後響起容祿的聲音:「少爺,您這是怎麼了,在這裡坐一下午了,什麼景兒那麼好看?老太君那邊找你用晚飯呢。」
容毓飛收了目光,起身理理坐皺了的衣服,出了秋水亭。
進了屋,見上首下首兩桌都擺好了,人也到齊了,只差他一個。
老太君關切地問他:「飛兒有什麼心事嗎?聽下人說你在園子裡坐了一下午。」
「老太君放心,孫兒沒什麼的,吃飯吧,我餓了呢。」自己就先端起一碗米飯,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大家都瞧出他有古怪,飯桌上也不好說,怕擾了老太君吃飯。
江月昭看他大口大口地吃米飯,不知道他有什麼事,心裡著急。但容夫人都不吱聲,她也不好問,就想等晚上回房再問問吧。
餐畢,丫環們撤了桌子。大家就坐在一起喫茶。
容毓飛心裡一直在鬥爭,要說,就只能是這個時候,該面對的總要面對,逃過了今天,他怕明天更沒有勇氣說。
他起身:「老太君,孫兒有事要說。」
「瞧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知道你有事。說吧。」
「老太君……爹,娘…飛兒欲納趙靈兒為妾,望老太君和爹娘能同意。」
容毓飛說完,只覺得有好幾道冷冷的目光向自己射來,但最冷的,還是來自右側上首的第二個位置。
他感覺胸口堵著,口中發苦。
「怎麼又提這事?家裡剛安靜幾日,你便不好受了嗎?這事沒得商量,以後休要再提,氣著了老太君,你如何擔待?」容夫人厲聲說道。
「娘……兒子豈能不知輕重,可是眼下情況不同,趙靈兒她如今…懷了我的孩子。」
最後輕輕的六個字,對於江月昭來說,簡直就是五雷轟頂,剛開始容毓飛提這事,她心裡雖然驚痛失望,但她明白這事通不過的。可是容毓飛這含在口中吐得很艱難的六個字,卻徹底擊垮了她。她腦海中立時浮現出崔天民和妮娜在沙發上的醜態,想起了那晚容毓飛逼上門退親,想起蒼蕪院趙靈兒對自己的趾高氣揚,想起成親幾個月時間裡自己的獨守空房。
「她懷孕了,她懷孕了,是容毓飛的孩子,是崔天民的孩子……」兩世的恨和怨在江月昭腦海中衝撞著,讓她覺得很痛,心痛,頭痛,四肢痛,連眼睛都痛,像快要流出血來了。
「小昭!小昭!」
「小姐!小姐!」
「大娘…」
「妹妹…」
無數的聲音在她耳邊飛,可她動不了,太痛了,動不了,連眼睛都轉不動,彷彿一轉眼球就會掉下來。
老太君的臉出現在她面前:「小昭,你別嚇奶奶,凡事有奶奶給你做主,不會讓你受委屈。你應我一聲…」
你做主?你能做什麼主?你能讓容家的孩子生在青樓嗎?她還是要來的,她肚子裡帶著容毓飛的孩子,或者可以說是崔天民的孩子,志得意滿地進府來了,再見了我,她還會神氣地問:「大少奶奶,最近過得可好?」。
我失敗了,我來這一世就這樣失敗了。冥王是不是該招我回去了?然後他會在大殿上鄙夷地問我:「這下你可服了?!」
「老太君,找大夫來吧,看這樣子不太好。」容夫人著急的聲音。
「不必了。」出聲的是江月昭,聲音冷得像極地寒冰。然後她起身,向門外走去,沒有告退,也沒看任何人。
小秋小冬趕緊跟出去了。
周福珠也起身對老太君說:「我先告退,我去看著大少奶奶。」
老太君沉聲說道:「還是我去吧,玉瀾你也隨我來。」
老太君領著容夫人往外走,一眾女眷也跟著。
屋內只剩容尚天和容毓飛,容尚天此時已經怒到無語了,他覺得這個兒子是專門與他作對的。
而容毓飛,此時沒有人來關注他,所有人都在怨他。但他也很痛,就像有一隻手握著他的心臟在撕扯揉捏。他真沒想到會是這樣,他以為她會生氣,會冷落他,或罵他,甚或打他。他以為她會出聲阻止,她不是總有很多說辭嗎?她不是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嗎?
可是他看著她,那樣兩眼空洞面色慘白地坐在那裡,他感覺,這個女人的靈魂已經被他殺死了,而面前這具身體,興許下一刻就會化為一縷輕煙飄走了。
他想衝上前抱住她,對她喊一萬遍:「你原諒我,你原諒我,你原諒我…」
可是她卻起身走了,沒看他一眼……
容尚天一聲長歎,出門去了。
室內只餘容毓飛一個人了,他跌坐在椅子上。
錦蕙院,臥房。
江月昭靜靜地躺在床上,衣服沒脫,連珠釵都沒卸。
身後站了一大幫女人。
老太君坐在床邊上:「小昭……是我們容家對不起你,你別難過,我替你去打那個渾小子。」
打吧,我不會攔著的。
「要是你不同意,就不接那個女人回府。」
是嗎?那就別接了。
「我要是讓容家的孩子生在青樓,流落在外,以後叫我怎麼去見老太爺?小昭,你知道***難處嗎?」
說了半天還不是要轉回來?
「小昭,你就當我們府裡多養一個下人吧,我會管住那個小妖精,不會讓你受委屈。」
是呢,容府再養百八十個這樣的「下人」,也是養得起的。
老太君說了半天,發現自己完全是在自說自話,也說不下去了。
「老太君,夜深了,回去歇著吧。讓小昭自己靜靜。」容夫人說道。
「老太君自己也要保重,您和太太先回去吧,福珠今晚陪大少奶奶,不會有事的。」周福珠說。
「好吧。」老太君歎了口氣,起身走了。
周福珠見眾人都出去了,對小秋說:「去打盆熱水來。」
小秋小冬此時只知道哭,完全沒了主意,聽周福珠說要熱水,竟然兩個人都衝到門口要去打水。
「慌什麼?此時你們更應該好好的,要不你家小姐誰照顧?」小秋出去打熱水,小冬折了回來。
「把大少奶奶扶起來。」
小冬依言做了。周福珠上前來把江月昭的釵環珠花都卸了下來,把頭髮解了,梳整齊了。這時小秋打熱水回來了,她拿巾子浸了熱水,擰好了遞給周福珠,後者給江月昭擦了臉,小秋又拿來一套睡衣,三個人合力給她換了,扶她躺下,蓋上了被子。
自始至終,江月昭不說也不動,任她們擺佈。
周福珠歎了口氣,吩咐小秋小冬去睡覺,有事再喊她們。
她自己卸了頭髮,脫了外衫,躺在了外側。
裡側一聲不響,靜靜地,連呼吸都聽不到。
周福珠想了想,說道:「妹妹,你還是要想開,心要寬,女人嘛,總是這個命運的。你就認命吧。」
我會認命嗎?絕對不會!江月昭眼中透出一道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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