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外面漸漸靜了下來,江月昭知道喜宴已經散了。
先是進來了兩個喜娘,在那邊西西索索地不知道安排什麼。又過了半個時辰,門一開,沉沉的腳步聲響起。江月昭知道是容毓飛進來了。
聽喜娘報一聲「稱心如意!」,一根秤桿就將蓋頭挑了下來。江月昭終於見了亮光,胸口的氣都順了。放眼一看,屋裡早就燃起了八支大紅龍鳳燭,映著紅色的喜字,紅色的床帳,再加上這兩個渾身著紅的新人,滿屋都是紅彤彤的的。
只是那個站著的新郎倌臉色比較黑。
喜娘端來一杯甜酒,江月昭抿了一口,喜娘問「甜不甜?」江月昭答:「甜!(取添的意思)」,又端來一盤生餃子,江月昭夾起一個輕咬一小口,喜娘:「生不生?」江月昭:「生。」
喜娘又端來兩杯酒,分別給了新郎新娘,兩個人各抿了一口,喜娘接過來兩杯酒,從一杯往另一杯中倒了點兒,又從另一杯倒了回來,再次交給二人:「喝交杯酒!」
江月昭伸出胳膊,容毓飛不情不願地也伸出來,二人交臂把酒飲了。
喜娘又去撒床,把大棗、花生、桂圓、蓮子撒在床上:「祝少爺少奶奶早生貴子!」
禮畢,喜娘向二人福了福,退出去了。
屋裡靜了下來,容毓飛站了片刻,走到桌邊坐下,拿起酒壺自斟自飲起來。
「小秋,去給我打熱水,我要梳洗。小冬,來把我這一頭勞什子卸下來,扯得我頭皮疼。」
兩個丫頭應了一聲,各自忙了起來。
梳洗完畢,小秋和小冬鋪了床,就退了出去。江月昭走到裝自己嫁妝的箱子前,打開了,拿出一套睡衣。這睡衣是她讓素衣坊的裁縫按自己的要求做的,就是現代普通的夏天睡衣樣式。這裡的衣服她實在是受不了,大夏天的,睡覺也要穿長衫長褲,左纏右繞的,害得她起痱子。這身睡衣就很清涼。一件吊帶鑲荷葉邊上衣,下身一條未過膝短褲,只不過料子好些,用的是蜀地產鵝黃色素織錦。上衣的吊帶,她沒敢採用現代樣式那種細細的小吊帶,帶子縫了約有一寸寬,鑲上了與底邊相同的荷葉邊。
她走到床邊放下帷帳,鑽到床裡開始換衣服。
那邊容毓飛正在喝酒,一抬頭就見到床帳放了下來,愣了一下,但也沒吱聲,繼續喝酒。
換好後,她拉開床帳,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一杯茶,剛要喝,就看到容毓飛正在瞪著她。
「瞪著我幹什麼?沒見過?」
容毓飛心想,我當然沒見過了,你這一身是什麼怪衣服?露胳膊露腿不說,居然還……真空?!
「你這是什麼怪衣服?」
「睡覺穿的衣服,簡稱睡衣。」江月昭好心答道。
「這衣服也太……你怎麼能穿成這樣?」容毓飛口氣中大為不滿。
「你喝你的酒,你管我穿什麼衣服。再說了,我在自己屋裡穿,又沒有穿出去,怕什麼?」姑奶奶沒來這兒前,晚上都是裸睡呢。你要是看到了,還不得嚇死?!
當然後半部分是在心裡說的。
江月昭也不理他,喝完茶直接上床,就躺了下來。
容毓飛愣愣地盯著她,覺得有點兒好笑。他本來的打算,今晚不在這裡是不可能了,那就坐一個晚上,喝一晚上酒,堅決不上床。他還在設想,他這樣做,江月昭會怎樣呢,恐怕得委委屈屈坐在床邊,陪著他吧?如果她真要那樣,或者敢跟他說什麼「相公,歇了吧」之類的話,他就吼她一句:「趕緊睡覺!」讓她自己先睡去,省得坐在那兒憋憋屈屈的,看著難受。
可眼下的情況,她根本當他不存在,居然自己換了那身怪衣服,逕直躺下睡了。而且……
「告訴你!消停兒地喝酒,可不許再喝多了來推我!擾了我睡美容覺,我可饒不了你!」
…而且是自己被吼了一句!
這……這……這是什麼女人?
容毓飛看著床上的女人,只有一床薄被搭在肚子上,粉白的胳膊腿兒都露在外面,可她絲毫不覺得不妥,心安理得地躺在那裡,眼見就要睡著了。倒是自己之前的一番打算,顯得齷齪了。
他覺得自己像個戲子,一心想要演出戲,一登了台,發現台下沒有觀眾。他想:我還端什麼架子擺什麼款兒?酒也別喝了,睡吧。
於是他卸了梁冠,合衣躺到床上,臉沖外側閉上了眼睛。
睡著之前,他還在琢磨:我容毓飛在京城也算是個人物,誰見了我也得尊聲爺。怎麼每次見了她,我都落了下風?
而裡側江月昭並未真睡,她躺在那裡,心裡在想:崔天民,我又嫁給你了,無論今生還是後世,你都擺脫不了我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剛破曉,江月昭就醒了。她知道昨晚容毓飛就睡在外側,可是醒後卻沒見人,知道他早起床了。
躲我吧?她想,沒關係,我們慢慢來。
「小秋!」她喚道。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卻不是小秋,待門推開,進來了一個丫頭,二十歲左右,眉眼端莊,身量適中,穿一件秋香色緞子長襖,披一件藕荷色馬甲。
沒等江月昭問,那丫頭先行了個禮,開口說:「少奶奶早,奴婢是老太君屋裡的丫環,叫寶荷。少爺每天都卯時三刻起床,去後花園練劍。老太君讓奴婢來服侍少奶奶起床,接您到內堂去,怕少奶奶剛來不認得路。」
「噢,原來是寶荷姐姐。」
「少奶奶就叫奴婢寶荷就行了,可別叫什麼姐姐,折殺奴婢了。」
「你是老太君身邊的人,叫你一聲姐姐不為過。」
一句話說得寶荷眉開眼笑的,過來服侍江月昭起了床,開始整理床榻。江月昭見她眼睛只往自己睡過的褥子上溜,就知道她是來幹什麼的了。
這時候,小秋和小冬也進來了,端來了熱水。顯然剛才是寶荷不讓她們倆兒進來的。
江月昭不動聲色,洗了臉,讓小冬給自己梳了個百合髻,選了一支金鑲珍珠點翠蝴蝶簪,配一對寶藍色琉璃串珠耳墜,衣服她挑了一件暗紅色軟羅紗交領外衫,裙子是同色軟緞百褶裙,金銀繡百蝠滾邊。腰繫銀色軟緞飄帶。
到了古代,她一直對穿衣的事情不太上心,小秋和小冬拿什麼,她就穿什麼,因為太複雜,她懶得動腦。可是今天不同,今天是她在容家的第一次亮相。從交際心理學來講,第一印象的好壞,對以後的相處影響很大的。
今天這身裝扮,看起來喜氣洋洋,符合一個新娘的身份,又不誇張繁瑣,顯出自己大家閨秀的品味,而且也不寒酸小氣,配得上容家少***名頭。
待她穿戴停當,容毓飛從外頭走了進來。不管願不願意,他今天早上都要陪新娘子,到內堂給長輩請安敬茶。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江月昭,一身打扮襯得她嬌美華貴,又一團喜氣,完全不似昨晚那個穿著鵝黃吊帶睡衣的小丫頭。
「時辰差不多了,請少爺和少奶奶到內堂去吧。」寶荷出聲提醒。
「好的,請寶荷姐姐前面帶路。」江月昭心想你說來領路的,我給你台階。
「這可不合規矩,還請少爺少奶奶先行」,寶荷也沒為自己的借口不當而尷尬。
於是容毓飛和江月昭在先,寶荷隨後,一行三人出了門向內堂去了。
到了內堂,長輩們還沒出來,但也來了一大幫人了。
首先就過來幾個人給容毓飛和江月昭請安。寶荷忙著給介紹。
「這位是大姨奶奶。」「福珠給少奶奶請安。」
「這位是二姨奶奶。」「杜氏給少奶奶請安。」
「這位是二少爺。」「毓陽給嫂子請安。」
「這位…」「我見過她。」嫩嫩的童音說。沒錯,這位就是容可雪,她一見江月昭,立即甩著她的兩條小短腿跑了過來,抱住江月昭的大腿,仰頭看著她。
江月昭一看情況不妙,昨天偷吃雞腿的事怕是要敗露。她趕緊抱起容可雪,在耳邊悄悄說:「昨天的事不可說,那是我們的秘密,知道嗎?」雪兒盯著江月昭看了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快下來給少奶奶磕頭。」周福珠過來要接雪兒。江月昭知道不管以後如何,今天這個頭雪兒是應該磕的,於是放下了雪兒。小傢伙也規規矩矩地向她磕了頭。
「告訴爹爹,雪兒昨天見過少奶奶嗎?」容毓飛的聲音。
雪兒想了想,點了頭。
「在哪裡?」
「這是我們的秘密。呵呵…」雪兒學著江月昭的話,說完又覺得可樂,抬起她的小胖手捂嘴樂了。
容毓飛看了眼江月昭,後者向他得意的挑了挑眉。
這幾位都見過了,江月昭發現右側下首的椅子上,還坐著兩個女人,沒有起來。她大概猜出這兩位是誰了,就轉向了她們。
其中一位見她轉過來了,連忙起了身:「武氏見過少奶奶。」「姨娘好。」江月昭連忙客氣地回道。
然後她望向另一位。那一位仍端坐著,沒有起來的意思,眼睛挑釁地望著她。江月昭心想我可剛進門,沒得罪你吧?
「這位是…」
「回少奶奶,這位是二姨太太。」寶荷答。
「噢…」江月昭只說了一個字,也沒有問好,也不看她,就向右側上首第二張椅子走過去,坐了下來。江月昭心想你雖是長輩,但我是主子,沒理由你那樣瞪我,我還要跟你問好。
二姨太太孫雪萍臉上就不太好看了,問了武氏的好,沒問自己,明顯不給面子嘛。
就在這時,聽到有人報:「老太君和老爺太太來了。」眾人趕緊起來。
只見容老爺和容太太,一左一右的扶著一位老太太,從屏風後的內室繞了出來。
寶荷趕緊上前,接過手來扶著老太太,一邊走一邊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老太太聽畢掃了容毓飛一眼,那眼神中透著寒光。江月昭就知道寶荷說的是什麼了。
老太太在上首正中的主位坐下。容老爺在左側上首第一把椅子,容太太在右側上首第一把椅子,分別落了座,其他人才按秩序坐了下來。
有丫環端了茶盤進來,立在上首,江月昭知道輪到自己出場了。
她來到老太太面前,恭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個頭,取過一盞茶奉上:「老太君請喝茶。」
「好,好孫媳」,老太太接過茶喝了一口:「以後就是容家的人了,奶奶有兩句話囑咐你。飛兒是個好孩子,可是他在外面呆得年頭多了,性子呆野了,對你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你擔待些,有什麼委屈,就來找奶奶,奶奶替你教訓他。好歹等他再長幾年,收了性子就好了。」
「孫媳記住了。」江月昭心想,這話大概是剛才寶荷那兩句耳語勾出來的。
老太太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玉鐲,套在江月昭的手腕上:「這鐲子是我出嫁時,我娘給我的,是一對,一支給了你婆婆,這支給你。以後好好孝敬公婆,跟婆婆學著治家,知道嗎?」
「知道了,謝謝奶奶。」
又分別至容老爺和容太太跟前,磕頭奉了茶。兩人都囑咐了她幾句,她也應了。容太太給了她一座小巧的珊瑚雕送子觀音,她謝過接了。
江月昭能感覺容老爺看她的眼神很特別,像見了自己最疼的小女兒一般,眼神柔得都要淌出水來了。她知道那是因為她娘的緣故。不管因為誰,只要容家這個大家長對她好,別人她也不怕了。
江月昭在容家的第一次亮相就這樣圓滿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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