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辛棄疾
牟宗濤深知尉遲炯是個武學大行家,可不能讓他看出破綻,是以雖然是在做戲,使的可是真實的功夫,不敢絲毫弄假。
炎炎大師一掌劈出,熱風呼呼,牟宗濤冷笑道:「火龍功又能奈我何哉?」折扇一撥,用了扶桑派祖師虯髯客秘傳的內功心法,登時就像是在炎炎夏日裡吹來一陣清風,正在劇鬥中煩躁不安的尉遲炯世感到遍體生涼,心裡想道:「怪不得金逐流時常與他切磋武功,他的內功心法確是有獨得之秘,我一向不大看得起他,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兩人假戲真做,炎炎大師這可就吃了苦頭了,熱呼呼的掌風給牟宗濤反撥回去,登時令他自作自受,不過片刻已是大汗淋漓,渾身濕透。
劉興元夫婦雙雙撲上,丈夫的一雙鐵尺點向牟宗濤背後的「風府穴」,妻子的兩柄柳葉刀盤旋飛舞,「雪花蓋頂」向牟宗濤猛砍下來。
尉遲炯焉能任由他們轉移目標去圍攻牟宗濤,當下一個「移形換位」,跺開了正面向他戳來的歐陽堅的「雷神指」,快刀如電,大喝一聲「著!」
「噹啷」聲響,劉興元的一雙鐵尺竟然給尉遲炯劈為四段,幸而他的武功還相當了得,兵器劈斷,人倒沒有傷著。
與此同時,牟宗濤喝聲「撒刀!」折扇倏合,輕輕一敲,劉興元的妻子雙刀墜地。尉遲炯本來正在刀鋒斜轉,準備削掉這婦人的雙臂的,牟宗濤的折扇正在進招,他這一刀自是不便劈下去了。
牟宗濤喝道:「去吧!」騰的飛起一腳,把劉興元的妻子踢得飛了起來,直跌出了酒店的大門之外。
劉興元把妻子背起,那婦人裝作雙腿跌斷,連聲慘叫,劉興元罵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打落牙齒和血吞,忍著吧!」其實牟宗濤這一腳用的乃是一股十分高明的巧勁,看來勢道凌厲,那婦人可沒傷著分毫。
牟宗濤冷笑道:「看在你是個婦人家,我不傷你性命。」尉遲炯以為那婦人真是斷了雙足,倒是有點不忍,說道:「不錯,由她去吧!」
歐陽堅驕指向牟宗濤一戳,「嗤」的一聲,把牟宗濤的折扇戳破一孔。尉遲炯快刀劈去,歐陽堅和炎炎和尚已是奪門跑了。
牟宗濤還要去追,尉遲炯道:「附近就是御林軍的統領府,咱們露面,可是有點不安,牟兄,窮寇莫追,由他去吧!」
牟宗濤趁勢收招,說道:「不錯,我可是正要找你的呢。」
尉遲炯道:「歐照堅的雷神指甚是厲害,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牟宗濤道:「不妨事,幸虧他這一指沒有戳著我的穴道。」
尉遲炯定睛一看,只見在牟宗濤胸口「璇璣穴」的旁邊有一個紅點,不問可知,乃是「雷神指」留下的指痕了。饒是尉遲炯膽氣豪雄,見了也不禁駭然。
躲在外面牆角偷聽的快活張暗自思量:「我若是喝破牟宗濤的詭計,只怕尉遲大俠未必相信。附近也不知還有沒有統領府的人埋伏,我的行藏敗露,性命可就難保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尉遲炯說道:「牟兄,你怎的也到京師來了?」
牟宗濤笑道:「正是為了找你啊。我聽金逐流說你來了京師,我就跟著來了!」
尉遲炯有點詫異,說道:「這麼說今晚可真巧極了。但不知牟兄找我何事?」雖然他覺得牟宗濤來得太過湊巧,但眼見牟宗濤和那些人惡鬥,而且為自己幾乎受了重傷,也只道的確是「湊巧」而已,對牟宗濤可沒疑心。
此時躲進內房的掌櫃和夥計已有數人出來,仍是瑟瑟縮縮的不敢上前。牟宗濤道:「尉遲兄,這裡不是說話之所,咱們還是早離是非之地吧。」
此時已是將近四更時分了,尉遲炯霍然一省,想道:「快活張為人機警,他並無發出蛇焰箭,可知他在統領府中並沒出事。想必他是見這裡出了事,如今已經回到崔老闆那裡報訊了。」
尉遲炯道:「好,咱們另外找個地方。」快活張忙即悄消溜走,躲在長街暗角,只見尉遲炯與牟宗濤聯袂而去,走的方向,卻不是前往崔老闆那間煤炭行的。原來尉遲炯為人膽大心細,那間煤炭行是天地會設在京城的秘密分舵,他事前沒有知會崔老闆,可不敢隨便帶一個外人進去。
俠活張倒是有點擔心尉遲炯帶領牟宗濤到煤炭行去,如今見他們走的是相反方向,心上一塊石頭方始放下,想道:「牟宗濤決不會今晚就下毒手,尉遲大俠明天自必回來。我且先回去和老崔商量商量。」
他回到煤炭行所在的那條街道,早已是天光大白了。把眼一看,不由得又是暗暗叫了一聲「苦也!」
原來那間煤炭行的門前站著兩名士兵,大門緊閉,貼住一張大紅官印的封條。此時街道上雖然已經有人行走,可誰也不敢湊近去看,快活張當然是更不敢露面了。
快活張心道:「看來煤炭行已是被官府查封了,我且暫避風頭,再作打算。」剛剛閃入一條橫街小巷,忽地給一個人一把揪住。
快活張練有縮骨功,善能脫綁解困,給人突然從背後了把抓著,雖然不免驟吃一驚,卻是雖驚不亂。當下一個沉肩縮肘,企圖溜走,不料竟是未能掙脫那人的掌握。方自吃驚,只聽得那人笑道:「別慌,是我。」聲音好熟,回頭一看,卻原來是孟元超。快活張又驚又喜,說道:「孟爺,你開這玩笑可嚇死我了,但你怎的卻也跑到這裡來呢?」
孟元超道:「我正要和你詳談。我住在大前門(地名)的一間小客棧。」
到了孟元超寓所,快活張關上房門,說道:「我也有許多事情要告訴你,不過還是先聽你的吧。」
孟元超笑道:「說來似是巧遇,其實我是特地到那裡去的。」快活張道:「你已經知道那間煤炭行的秘密了?」孟元超道:「不錯,李光夏出的事我也知道了,這地址是金逐流告訴我的,我本來想去我尉遲炯,不料卻碰見了你。」
快活張連忙問道:「你可知道崔老闆他們怎麼樣了。」
孟元超道:「我來的時候,剛好見著官兵把一行人押走,一共是十三個人,不知有沒有崔老闆在內。」
快活張道:「連尉遲大俠和我在內,一共是十五個人。這麼說,煤炭行裡的人是全給他們抓去了。」
孟元超笑道:「你這鬼精靈又是怎麼溜走的?」
快活張道:「昨晚我和尉遲炯去了別處,不是住在行內。」
孟元超道:「原來如此,我道尉遲大哥若是在那裡的話,豈能容得官兵得手。你們昨晚去了什麼地方?」
快活張悄聲說道:「御林軍的統領府。」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御林軍的統領府?李光夏是被囚在那裡嗎?」
快活張道:「不是,他是被囚在薩福鼎的總管府中。」接著笑道:「還有令你更驚奇的事呢,咋晚我在北宮望的統領府見著一個人,你猜是誰?」
孟元超道:「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快活張笑道:「讓你猜也猜不著!這人是牟宗濤!」
孟元超這一驚非同小可,說道:「牟宗濤,他到那裡做什麼?」
快活張道:「當然是沒有好事了,對啦,我忘記告訴你,除了牟宗濤,我還見著了楊牧呢。他們是一先一後來到北宮望的密室的。」當下將昨晚的所見所聞,點滴不漏的告訴了孟元超。
孟元超歎了口氣,說道:「楊牧我早已對他起疑,他與北宮望私會不足為奇,牟宗濤竟也如此,這確實是太出我的意料之外了。」
快活張歎道:「名關利鎖,不知有多少本來是豪傑之上也衝不破,北宮望以扶桑派的掌門為餌,也怪不得牟宗濤上了鉤,不過咱們的當務之急,卻不是為牟宗濤惋借,而是趕快找著尉遲大俠,免得他上牟宗濤的當。」
孟元超忽地想起了林無雙來,心裡想道:「此事若是給她知道,又怕她是更傷心了。我們固然要提防尉遲炯上他的當,更得提防無雙上他的當,無雙太過純真,不識人心險惡,比尉遲炯尤其可慮。」
快活張道:「孟兄,你在想些什麼?」
孟元超道:「你說得不錯,我已經有了主意了。」
快活張道:「什麼主意?」
孟元超道:「你剛才說北宮望準備暗助牟宗濤到總管府救人。」
快活張道:「這是一個陰謀,牟宗濤救出了李光夏,就可以取信於天下英雄。將來不僅可以做扶桑派的掌門,甚至可以當上武林盟主。」
孟無超道:「我知道,但咱們不也正可以將計就計麼?」
快活張道:「願聞其詳。」
孟元超道:「李光夏咱們是要救出來的,北宮望利用牟宗濤,咱們也可以利用他呀,他和尉遲炯聯手到總管府救人,決計不會耽擱太久,想必就是這幾天晚上的事情了。」
快活張道:「這又怎樣?」
孟元超道:「可要你冒點風險!」
快活張笑道:「越冒險越有刺激,這在我是家常便飯。」
孟元超道:「明天晚上起,每晚你偷入總管府窺伺,一發現有什麼動靜,你就發蛇焰箭叫我來。」
快活張道:「對,這就無須費神找尋尉遲大俠了。」
孟元超道:「不僅如此,我闖進去幫尉遲炯救人,還可以當面揭破北宮望和牟宗濤的陰謀。」
快活張道:「只怕尉遲大俠不敢相信呢?」
孟元超道:「我與尉遲炯肝膽相照,別人的話他不信,我的話他不至於不信。還有一層,尉遲炯縱或一時間不敢相信,大內總管薩福鼎卻是非得相信不可!」
快活張心領神會,哈哈笑道:「不錯,薩福鼎與北宮望為了爭權奪利,斗角勾心,縱然沒有人和他說,他也一定這樣懷疑,為什麼尉遲炯會知道李光夏囚在我這裡呢?對我這裡的情形為什麼又這般熟悉,一闖進來就直趨囚犯處所,有如探囊取物?咱們一旦揭發了這個陰謀,他當然是非相信不可了。哈哈,這麼一來,好戲還在後頭呢。妙計啊妙計!」
孟元超笑道:「不過這麼一來,咱們可也要冒性命之險了。薩福鼎和北宮望固然要殺咱們,牟宗濤也非除掉咱們不可。我本來是個欽犯,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你卻是不必捲入漩渦的。失掉了吃飯的傢伙,你這俠活張,就快活不成啦,你後不後悔?」
快活張若有所思,忽地說道:「對,咱們還可以找一個幫手。」
孟元超道:「於這樣的事,須得與咱們有過命的交情才成,你去找誰?」
快活張笑道:「這個人早就是你的生死之交了。你還猜不著麼?」孟元超道:「究竟是誰?」
快活張哈哈笑道:「宋騰霄!」
孟元超又驚又喜,說道:「宋騰霄也來了?你見著他了?」
快活張道:「你的小師妹也來了呢。他們住在戴謨家裡。戴謨兄弟說不定也可幫上咱們的忙。」
孟元超道:「戴氏兄弟有家有業,咱們不能連累他們。小師妹也不想她冒這樣的大險。宋騰霄倒是可以和他商量的。」
快活張道:「多一個高手,到了那晚,即使牟宗濤反戈相向,咱們也可以闖出總管府啦。尉遲大俠是盡可以敵得住牟宗濤的。」
孟元超笑道:「你不要太樂觀了,我可保不了你的吃飯傢伙。是否要連累騰霄,我也還在躊躇呢。」
快活張笑道:「我打不過,不會跑嗎?何況我已經快活了這許多年,亦已夠了。」
盂元超道:「當然,不論如何,宋騰霄和小師妹已經來了,我是一定要去見他們的。」
快活張道:「好,那麼事不宜遲,咱們今日就去找他。」
宋騰霄和呂思美住在戴謨家裡,不知不覺過了幾天,兀是未能打聽到孟元超的消息。
這天戴謨回到家裡,說道:「孟大俠的消息沒有,但卻聽到一樁奇怪的事情。」
宋騰霄道:「什麼古怪的事情?」
戴謨說道:「御林軍統領府所在的地方,附近有這麼的一間古怪的酒店!」原來戴謨是個老北京,那間酒店咋晚發生的事情,已經有人告訴他了。
戴謨把聽來的消息說了之後。接著說道:「這間灑店的後台老闆是御林軍的軍官,居然有人在那裡鬧事,這已是一奇。可還有更奇怪的事呢!」宋騰霄道:「哦,那又是什麼?」
戴謨說道:「超初是四個人圍攻一個髯鬚漢子,有人認得其中一個是新任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歐陽堅。」
宋騰霄吃了一驚,說道:「歐陽堅,這人的武功可是很厲害啊!我曾經幫忙繆長風和地交過手的。」
那日路上的遭遇,宋騰霄早已告訴了戴謨,戴謨歎口氣道:「先父過世之後,震遠鏢局的事情我是早已不聞不問了。但我今日聽來的這個消息,如是委實令我痛心。」
宋騰霄莫名其妙,說道:「歐陽堅在酒店裡鬧酒打架,當然是有失鏢局的體面,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呀?」
戴謨說道:「宋少俠有所不知,那四個人中,除了歐陽堅之外,還有一個胖和尚。這胖和尚告訴我消息的人雖然不認識他,但他一說我可是知道是誰了。」
宋騰霄道:「這野和尚是什麼樣的人物?」
戴謨道:「是御林軍統領府的高手之一的炎炎和尚。」
宋騰霄怔了一征,說道:「這麼說來,歐陽堅竟是和清廷的鷹爪做一夥了,怪不得戴大哥痛心。」
呂思美好奇心起,說道:「歐陽堅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那胖和尚受北宮望重用,當然亦非泛泛之輩,然則那個受他們圍攻的虯髯客卻又是誰?居然能夠力敵四名高手?」
戴謨道:「這人用一柄單刀,據說四個高手竟然無奈他何,後來來了一個中年書生幫他,這就把歐陽堅他們四個人都打得夾著尾巴逃走!天下使刀的好漢,快刀使得如此高明的人沒有第二個,一定是——」
說至此處,呂思美和戴謨同時叫了出來:「尉遲炯!」
宋騰霄大喜道:「尉遲炯的大名我是欽慕已久的了,想不到他也到了京師,若有機會結識得這就好了!」
呂恩美道:「尉遲炯和我爹爹倒也有點交情,小時候我曾見過他的。不過他現在鬧出這件事情,想必定然遠走高飛,不會留在京城的了。」
戴謨說道:「不錯,依常理推測,在御林軍統領的眼皮底下鬧出這樁事情,北宮望自是決不會不查究的,說不定現在已經知會了九門提督,暗中注意可疑的人物了。」
宋騰霄何等機靈,聽至此處,心中一動,說道:「戴兄,你是武學世家,京中的知名之士,恐怕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吧?我們在你這兒,只怕有點兒不大方便吧。」
戴謨說道:「我與公門中人相識不少,他們多少要賣我一點交情。你們儘管放心住下,不過當然也還是小必謹慎一點為妙。」
宋騰霄道:「我和小師妹本來想到萬里長城遊玩,不如我們就去遊玩幾天,避避風頭也好。」
戴謨想了一想,說道:「到了北京,萬里長城是應該去逛逛的。兩位暫時離開這裡幾天也好,但可惜我卻不能陪兩位遊玩了。」戴謨是個穩重的人,雖然自信公差不會找他麻煩,究竟沒有十分把握,是以在深思熟慮之後,終於同意了讓宋呂二人暫且離開。
宋騰霄道:「聽說八達嶺下有供遊人住宿的客棧,我們可以找一個小客棧躲幾大,戴兄不用掛心。」
戴謨說道:「住在客棧恐怕不方便,我倒有個地方,可供兩位駐足。」宋騰霄道:「這就更好了,不知是什麼所在?」戴謨說道:「八達嶺上有間道觀,觀中道士與我相識,兩位說出我的名字,他們必定讓你借宿。」
萬里長城從嘉峪關到山海關,在叢山峻嶺中婉蜒一萬二千里,沿途有著不少形勢險要的關口,居庸關和八達嶺就是其中之一。北京來的遊客,逛萬里長城、就是經過八達嶺的這段長城了。
宋騰霄與呂思美天未亮就動身,到了八達嶺已是日影西斜的時候,但距離入黑的時分,約莫也還有兩個時辰。
走上八達嶺,只見腳下的長城像是一條見首不見尾的長龍在翻山越嶺,令人豪氣頓生。居庸關屹立在南口(地名)北面,兩旁高山夾著一條狹窄的山溝,山崗上山花野草蔥籠郁茂,好像是碧波翠浪,織成一幅美麗的圖案。這就是有名的燕京八景之——居庸疊翠了。
呂思美看得心曠神抬,不由得讚歎道:「啊,這裡的景色比小金川還美,咱們玩到天黑了再去找那間道觀好不好?」
宋騰霄笑道:「小師妹高興,我自當奉陪。」在居庸關附近,民間流傳著不少動人的傳說,如「五郎像」「六郎影」「穆桂英點將台」等等,都是和北宋抗遼英雄「楊家將」有關的故事,後人將之附會的。宋騰霄雖然是第一次來此遊玩,但自他博覽群書,前人的遊記讀得不少,是以對這些名勝古跡,如數家珍,呂恩美聽得津律有味,尤其對「穆桂英點將台」更是心焉嚮往,流連不忍即去。
宋騰霄道:「前面還有更好玩的地方呢。」呂思美道:「是麼?」游了一會,忽聽得有叮叮噹噹的清脆音響,呂思美道:「咦,這裡怎的竟有琴聲?」
宋騰霄笑道:「這不是有人彈琴,這地方名叫彈琴峽,由於水流音響清脆有如琴聲得名。」
呂思美道:「不對,這分明是真的琴聲!」宋騰霄凝神細聽,果然聽得在淙淙的水聲中的確夾有琴聲。真假琴聲混在一起,但還是可以分別出來。
宋騰霄道:「這人在彈琴峽彈琴,也算得是雅人了。」呂思美道:「彈得真好聽。宋師哥,你的玉蕭有沒有帶來?」宋騰霄道:「可惜沒有帶來,就是帶來,我也不敢在高人面前獻拙。」呂思美笑道:「我還以為有耳福可以聽一曲琴蕭合奏呢,真是可惜了。但宋師哥,你是一向不肯輕易稱讚別人的,這人當真是個琴道高手麼?」宋騰霄道:「你都覺得他彈得好聽,當然是箇中高手了。你可知道他彈的是什麼嗎?」呂思美笑道:「我只知道好聽,說不出所以然的。嗯,難得在名山碰上高士,咱們過去與他結識如何?」
琴韻悠揚中只聽得那人朗聲吟道:「芳掛當年各一枝,行期末分厭春期。江魚朔雁長相憶,秦樹嵩雲自不知。下苑經過勞想像,東門送餞又差池。霸陵柳色無離恨,莫在長安贈所思。」這是唐代詩人李義山懷念好友的詩篇,宋騰霄點了點頭,說道:「這人倒也是個性情中人。」
只見一個白衣少年在彈琴,臨流浞足,坐在一塊形如圓鏡台的石上彈琴,水從巖孔流過,叮咚有聲,隱隱與琴聲相和。來騰霄道:「這位兄台彈得好琴。」
白衣少年推琴而起,說道:「佳客遠來,請恕疏狂之罪。」宋騰霄笑道:「俗客擾亂了兄台清興,我們才應該向兄台請罪呢。請恕冒昧,敢問高姓大名。」
白衣少年心想:「看來他們不是常人,就讓他們知道,料也無妨。」當下說道:「小弟是姑蘇陳光世。」
宋騰霄「啊呀」一聲,說道:「令尊可是江南大俠陳天宇陳老先生?」
陳光世道:「不敢當。兩位是——」
宋騰霄道:「我也是家住蘇州的,小姓宋,家父宋時輪,小可名叫騰霄。她是我的師妹呂思美。」
陳光世大喜笑道:「原來是宋兄,賢喬梓我也是久仰的了。想不到咱們都是蘇州人氏,今天方始相識,聽說宋兄在小金川,怎的來到此地?」
宋騰霄道:「我們是到京城找一位朋友的,今日特地來看一看萬里長城。陳兄適才所吟詩句,隱隱行遠人之思,莫非也是來找朋友的麼?」
陳光世道:「正是,我已經到過北京了,沒有找著那位朋友。宋兄,你是今天從京城出來的嗎?」宋騰霄道:「不錯。」陳光世道:「我來了這裡已經三天了,現在正想回去。宋兄,你我的那位朋友是誰?」宋騰霄道:「孟元超,不知陳兄的貴友又是哪位?」
陳光世道:「不知宋兄可曾聽過繆長風這個名字?」宋騰霄道:「啊,原來你找的是繆長風。」
陳光世道:「宋兄敢情和他相熟?」
宋騰霄道:「談不上深交,不過我們在路上曾與他兩度相遇。」他知繆長風和陳光世是好朋友,有些事情自是不便和他說了。
呂思美加是個沒有機心的人,笑道:「陳大哥,你這位朋友鬧出的事情可不小呢,他和四海神龍齊建業與及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都結了架子。」
陳光世詫道:「有這樣的事,為什麼?」
宋騰霄向呂思美使了一個眼色,說道:「我們在路上曾見他和震遠鏢局的人打了一架,卻不知道為了什麼?」
陳光世道:「有人受傷嗎?」
宋騰霄道:「這個,這個我倒沒有問他。」呂思美忍不住說道:「他是和雲紫蘿同在一起的。雲紫蘿的姨媽原籍三河,你不妨到三河縣打聽打聽。」
陳光世道:「多謝指點。三河縣離北京不遠,我先到三河縣去找他們,希望咱們將來能在京中相會。對啦,忘記問你們,你們在北京可有聯絡的地方?」
宋騰霄道:「我們本來是住在前任震遠鏢局少鏢頭戴謨的家裡的。」
陳世光道:「哦,戴謨?我知道他。那麼我一回到北京就馬上到他家裡。」
陳光世走後,宋騰霄笑道:「逢人但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小師妹,你和他說話,怎的全然不知忌諱?」
呂思美噘著小嘴兒道:「他是鼎鼎大名的江南大俠的二公子,又不是壞人。」
宋騰霄道:「他可也是繆長風的好朋友呢,你不知道我剛才真有點怕你說及繆長風和雲紫蘿的私情,那就不好聽了。」
呂思美道:「我才不高興理人家的閒事呢,只怕是你自己還懷著心病吧?」
宋騰霄道:「你又來了,好,咱們別吵啦,天快黑了,還是去找那間道觀吧。」
陳光世獨自下山,心中頗是不安,想道:「齊建業是我爹爹的好朋友,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與我家也是頗有交情,怎的繆叔叔卻與他們結了樑子?不過,他和雲紫蘿同在一起,這倒是一件值得歡喜的事。」當日同游太湖與及西洞庭山的往事,不覺重現眼前了。
眼前浮現出西洞庭山的景色,山下是煙波浩渺的太湖,山上是一片盛開的梅林,兩個天真活潑的少女在梅花叢中比劍。
想起了西洞庭山的往事,陳光世心裡不禁暗暗好笑:「繆叔叔為我做媒,如今卻是他替自己找到了佳偶了。那位雲女俠當真可以說得是剛健婀娜兼而有之,配繆叔叔正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隨著想起了邵叔度的女兒邵紫薇和蕭夫人的女兒蕭月仙,「這兩位姑娘聰明伶俐、活潑可愛,但比起雲紫蘿來,卻是缺乏一股可以吸引男子的魁力。或許這是因為她們年紀太輕未曾入世的緣故吧?她們像是水清可以見底的溪流,雲紫蘿都是波耀光明,而又一望無涯的太湖。唉,姻緣二字,本是可遇而一不可求,旁人做媒,豈能合乎自己心意?只怕我這次去找繆叔叔,難免又要碰上這兩位姑娘,倒是有點尷尬了。」
陳光世獨自下山,胡思亂想,不知不覺走到一座石台底下,這是八達嶺的名勝古跡之一,名喚「雲台」。雲台全部用漢白石砌成,它的半五角形券頂結構,在中國古代建築中極為少見。在券洞和券門上都有石刻。券洞刻的是四大天王像,浮雕精美,神情威猛。四大天王像之間刻著梵、藏、西夏、蒙、漢諸種文字及「陀羅尼經咒頌文」,對佛典和古代文字具有很高價值。券頂上滿佈「曼陀羅」圖畫,花中刻有佛像。據說是元代名雕刻家的優秀作品。
陳光世早就在前人遊記中讀過有關「雲台」的記述,但這兩天忙於遊覽別的地方,卻還宋曾找著「雲台」,幾乎都忘記了,想不到在下山的時候恰好從雲台底下經過。
正要去仔細鑒賞券頂的石刻,忽地目光卻給台下的幾堆亂石吸住。說是亂石,其實也不是胡亂堆砌的,一共是三堆,排三個品字形,最下面是九塊石頭,跟著遞減,最上面的一塊卻不是石頭,而是人頭骨。
陳光世好生驚詫,心裡想:「這該不是小孩子玩的把戲吧?呀,莫非是什麼秘密幫會或者黑道人物的標記,他們是約好了在這裡相會。」
心念未已,忽聽得似有人聲,陳光世吃了一驚,想道:「果然我是料得不錯,黑道人物的秘密約會是最忌碰上外人的,為了兔惹麻煩,只好暫且躲他一躲了。」當下縱身跳上雲台,躲到石刻背後。
剛剛把身藏好,只見一個胖和尚和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從不同的方向上來,同時到達陳光世心中一動:「這胖和尚倒像繆叔叔和我描述過的那個炎炎和尚?」果然便聽得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打招呼道:「炎炎大師,你可到得早啊,我還擔心你來不成呢!」
炎炎大師打了一個哈哈,說道:「葛老二,怎的你以為我是一個慣於失約的人麼?」
那個被叫作「葛老二」的漢子說道:「不是這個意思。我聽說京城裡風聲正緊,前晚還鬧出一樁事情。我以為你多半抽不出空來了。」
炎炎大師笑道:「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呀!一點不錯,前晚鬧的那樁事情,也有我這個酒肉和尚在內。說來也是真夠險的,我幾乎吃了尉遲炯的快刀。」
葛老二道:「原來你是和尉遲炯打架,把他捉著了沒有?」
炎炎大師道,「我們是有心放他走的,要不然他怎能逃得出我和歐陽堅兩人的手心?」他這話雖然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卻也並非完全說謊。
葛老二詫道:「這又是為了什麼?」
炎炎大師:「這是北宮大人安排的巧計,放長線,釣大魚,偷偷告訴你一樁秘密,牟宗濤也是我們的人啦,這齣戲將來就是要他來唱大軸的。」
葛老二驚異不已,說道:「真的?那麼你們究竟唱的是什麼戲?」
炎炎大師故作神秘,笑道:「總之有好戲你瞧就是啦,以後再告訴你。」
在雲台後面偷聽的陳光世更是驚駭莫名,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牟宗濤是金大俠的好朋友,怎的會與鷹爪走上一路?不過若是尉遲大俠當真來了京師,我倒是應該去找他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葛老二說道:「也好,待玄風道長來了再說,奇怪,每次約會都是他最先到的,怎的現在還不見他的蹤影,難道出什麼事了?」
炎炎大師沉吟半晌,說道:「據我所知,他是到三河縣的,他的一手亂披風劍法,足可抵敵當世一流高手,不過繆長風的武功委實是非同小可,只怕比他還要高明。說老實話,我也有點擔心了。」
陳光世不禁又是大吃一驚:「怎的說到繆叔叔頭上來了?」
他們剛好說到這裡,便聽得有人笑道:「多謝你們掛念,貧道並沒少了一根毫毛。」
笑聲中,一個三絡長鬚的道士來到。
炎炎大師道:「你和繆長風交過手麼?」
玄風道人道:「連他的影子都沒見著。」
炎炎大師笑道:「這就怪不得你沒少了一根毫毛了,原來你是白走了一遭。」
玄鳳道人滿不高興,說道:「你這是在門縫裡瞧人,忒也把人瞧扁了。我倒巴不得碰上繆長風,和他較量較量呢。你吃了他的虧,不見得我就一定輸給他了。」
炎炎和尚與玄風道人是有十幾年交情的朋友,玄風道人在武林的名望又是在他之上,是以吃了玄風道人的搶白雖然亦是心裡甚不舒服,臉上卻是不能不強作笑容,打個哈哈說道:「道兄,我是和你說笑的,你怎的認真起來了?不過說真的,北宮大人卻是不希望你和繆長風交上手呢。」
玄風道人道:「我知道他是怕我打草驚蛇,這次他只是要我去打聽消息的。」
炎炎和尚道:「對啦,我還沒有問你,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玄鳳道人道:「歐陽堅透露的消息倒是不假,繆長風是曾到過三河縣,住在雲家老屋。可惜我來遲兩天,蕭景熙的婆娘和她的外甥女兒楊牧的妻子都已走了。」
陳光世心裡想道:「原來蕭夫人和繆叔叔和雲紫蘿都已不在三河縣了,好在我偷聽了這個消息,否則我也要白走一遭了。」
炎炎和尚道:「不知他們是搬到哪兒?」
玄風道人道:「這我可還沒有打聽出來,不過這次我也不是白走一遭,雖然打聽不到繆長風的下落,卻也有點意外收穫?」
炎炎和尚道:「哦,什麼意外的收穫?」
玄風道人道:「雲家老屋的人都**了,那天晚上,我和老夏老廖他們就在那裡留宿。哈,說來也真巧,三更時分,就有兩個標緻的女娃兒來到雲家自投羅網。」
炎炎和尚笑道:「哈,你們這可是飛來的艷福,那兩個女娃兒是誰?」
陳光世在雲台後面偷聽,聽到這裡,心頭不禁卜通通的亂跳,「莫非就是蕭月仙和邵紫薇這兩個不知江湖險惡的姑娘?但怎的她們卻不跟蕭夫人一起走呢?」
果然便聽得玄風道人說道:「一個是那婆娘的女兒,名叫蕭月仙,一個卻是邵叔度的女兒,名叫邵紫薇。邵叔度是蕭家的老朋友,他們在西洞庭山上是鄰居的。」
炎炎和尚道:「怎的這兩個女娃兒卻沒有大人作伴?」
玄風道人道:「這兩個女娃兒給我們捉住,起初閉口不說,但終於還是給我們套問出來。原來她們本是與蕭景熙的婆娘一路同行,因為想去赴泰山之會的熱鬧,半路上偷跑的。」
玄風道人接著笑道:「想是這兩個女娃兒經歷了一些江湖風險,想想還是靠著母親的好,這就回家來了。」
炎炎和尚笑道:「這兩個初出道的雛兒可沒想到正有一頭饞鷹在窩裡等著,她們回巢,哈哈,這可就便宜你了。」
玄風道人「呸」的一聲說道:「你別心邪,你當我是像你一樣不守清規的野和尚麼?」炎炎和尚道:「你莫裝假正經,好呀,那我倒要問你,你把人家標緻的小姑娘捉住了來做什麼?」
玄風道人道:「我是出家人,當然不會要這兩個小姑娘的。不過我不要自有人要。」炎炎和尚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拿去巴結誰?」玄風道人道:「我正在打不定主意呢,不知是送給北宮大人的好,還是送給雍王府的三貝勒好?」炎炎和尚道:「唔,這倒是值得考慮的事情。」遲遲未答。玄風道人說道:「送給北宮大人,可以拿來迫使邵叔度和那婆娘就範,甚至還可以布成陷阱,誘擒繆長風。但若是送給雍王府的三貝勒作妃子,說不定咱們得的好處更多。」炎炎和尚道:「反正人已在你手中,咱們從長計議不遲。那兩個小姑娘你沒有送京吧?」玄風道人道:「我趕來赴這約會,哪有工夫就送她們進京?而且我自己尚未打定主意,不會這樣就把她們帶進京裡。我把老夏和老廖留在雲家老屋看守她們。」炎炎和尚笑道:「你有好處,可別忘記了洒家啊!」玄風道人道:「這當然。我特地說給你聽,就是要想你給我參詳的。」
炎炎和尚道:「好,回京之後,咱們再合計合計,看看是哪一邊的好處多些,現在可正有著一樁玩命的事兒等著咱們去幹呢。」
玄風道人道:「什麼玩命的事兒?」
炎炎和尚把前晚發生的事情複述一遍,這次比較詳細多了。北宮望和牟宗濤密室定謀,他知道了多少,也都說了。最後說道:「今早得到的消息,據說孟元超也到了京城裡了。是以北宮大人特地叫我召你們進京,說不定還要和尉遲炯孟元超再拼一次呢。這次可就是真正性命相搏,不是做戲了。」
陳光世偷聽了這兩樁秘密,不由得心驚肉跳,暗自想道:「是救人要緊呢,還是向尉遲大俠通風報訊要緊呢?邵紫薇和蕭月仙落在他們的手裡,蕭夫人還未知道,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險。可是尉遲大俠倘若上了他們的當,事情可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