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大喝,恍似晴天打個霹靂,平地響起焦雷。緊接著又是轟隆一響,屋頂突然裂開一個窟窿,瓦片紛飛,跳下一個人來。
這個人不用說就是丹丘生了,他來得可剛是時候。
張火生給他用「獅子吼功」嚇得心頭一震,劍點刺歪,丹丘生已是把牟麗珠抱了起來,唰的一劍向他刺來,雙劍相交,「噹」的一聲,火星蓬飛,張火生的長劍損了一個缺口,幾乎拿捏不牢,慌忙倒退。
張火生這一驚固然是非同小可,丹丘生也是有點感到意外:「想不到崔寶山手下居然還有如此一個劍術名家。」要知張火生雖然不敵,但能夠化解他這麼凌厲的一招,亦已最十分難得了。
看見丹丘生如此威勢,饒是崔寶山身經百戰,也不由得抱住韓紫煙躲在牆角發抖。
百忙中丹丘生一探牟麗珠鼻端,察覺她還有氣息,稍稍放下點心,正要去捉崔寶山,陡覺勁風颯然,孫道行一拳向他後心猛搗。
丹丘生生怕牟麗珠受傷,反手一抓,背後好像長著眼睛似的,五指疾扣孫道行腕脈。孫道行是大聖門高手,練的猴拳當真是捷比靈猿,丹丘生的手指已經感覺得到沾著他的衣裳了,不知怎的,還是給他滑走。電光石火之間,孫道行已是一個游身滑步,繞到前頭,擋著崔寶山夫婦,對準丹丘生劈面又是一拳。敵,防禦自身乃是出於本能。他一覺背後勁風颯然,當然無暇思索的便是反手一劍。
衛托平為了保護主帥,逼得和他拚命,閃電之間,各自搶攻三招,孟華被他纏得無法騰出手去刺殺崔寶山,說時遲,那時快,孫道行與張火生也來到了,孫道行連忙搶上前去抱起崔寶山便跑。張火生施展三才劍的絕招,和衛托平並肩作戰。二人聯手,使出平生本領,方始能夠化解孟華凌厲的劍招。
孟華暗暗叫聲「可惜!」既然無法刺殺崔寶山,他自也無心戀戰了。
劇鬥中孟華一招「夜戰八方」,把衛、張二人逼退兩步,身形平地拔起,從丹丘生在屋頂打開那個窟窿躍出。
此時丹丘生正在勇闖箭陣。圍攻他的五名高手,有三個已經給孟華引開,剩下的劉挺之和葉谷渾自是不敢阻攔,但那一排弓箭手亂箭紛飛,一時間卻還是難以闖過。
孟華匆匆趕到,金碧漪道:「怎麼樣?」孟華說道:「闖出去再說!」兩人雙劍合壁,劍光四面展開,弓箭射到劍光圈內,立被絞碎。不消片刻,他們已是衝過這條甬道,殺進了弓箭手叢中。
他們各自搶了馬匹,闖出大營。但衛托平等人率領的一隊騎兵仍是緊追不捨。
孫道行喝道:「元帥有令,不許慌亂,嚴防敵兵偷襲。親兵隨我去追刺客!」清軍要防敵方偷營劫寨,追兵大為減少。不過那隊崔寶山的親信可都是百中選一的驍騎。
電逐風馳,不多一會,離開清軍大營已是約莫十里之遙,他們被追進了一條葫蘆形的峽谷。
丹丘生攀上危崖,把牟麗珠放了下來,挺劍喝道:「好,咱們和他決一死戰。」有亂石遮蔽,清兵的亂箭難以射著他們。對牟麗珠的安全,丹丘生是比較可以放心了。清兵見他們負隅頑抗,一時間倒也不敢躁進。
丹丘生大喝道:「衛托平,你們有膽的上來!」
衛托平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他的喝聲雖然宏亮,卻已微嫌中氣不足,不由得暗暗歡喜,想道:「丹丘生在亂軍中衝殺出去,苦鬥半夜,任他武功再強,此時料想亦已是強弩之未了!」
正當他部署進攻之際,忽有兩匹馬疾馳而來,是一個身披孤裘的回族少年和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番僧。那少年的揚聲叫道:「衛大人,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衛托平一見大喜,立即朗聲說道:「烏裡賽王子,你來得正好!你還記得嗎,我們答應過給你報仇的。曾經侮辱過你的那個姓孟的小子,和那姓金的丫頭,現在正是躲在山上,我們此刻就是去捉拿他們的。這位大和尚想必是令師吧?」
那番僧哼了一聲,說道:「對付三兩個人,何須如此興師動眾?我替你們把他們抓來就是,反正我也正要找這姓孟的小子算帳。」
原來來的這兩個人正是車居族的王子烏裡賽和他的師父迦密法師。迦密那次吃了孟華一點小虧,積恨難消,他是早已準備好可以對付孟華的打法的。
迦密法師有意炫耀武功,用「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把聲音遠遠地送出去。那一隊清軍,人人都覺得他似乎就在自己的耳邊說話一般,震得耳鼓都有點嗡嗡作響。山上的丹丘生等人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丹丘生問孟華道:「這番僧是什麼人?」孟華說道:「是段劍青的新師父,弟子曾經和他交過一次手。他的武功,似乎還在衛托平等人之上。」丹丘生眉頭一皺,說道:「什麼似乎?比衛托平那些人高得多了。金姑娘,我有一件事情求你。」
金碧漪吃了一驚,忙道:「伯伯儘管吩咐就是。」
丹丘生說道:「我把牟女俠托付你們,請你們保護她回去。」
孟華說道:「師父,請恕徒兒抗命,無論如何,我也要和你老人家在一起。」丹丘生道:「敵強我弱,要拚命也不能大家都拼,你們還是趁早逃出去吧。」
孟華驀地想起,說道:「師父不用擔憂,咱們也會有援軍的。」把藏在身上一支蛇焰箭拿了出來,射上天空。
蛇焰箭發出一溜藍色的火焰,掠過長空。估量附近的山頭都看得見。這是他和桑達兒約好的訊號。
衛托平吃了一驚,連忙問孫道行道:「附近山頭可有敵軍?」孫道行是崔寶山的親信,崔寶山每天聽取有關敵情的報告,都有他在身旁。故而衛托平必須問他。
孫道行道:「哈薩克人的營地,離此處有一百多里之遙呢。而且昨晚探子回報,羅海都已經帶領大部人馬離開原來的營地了。我看這小子多半是故弄玄虛,使的疑兵之計。」
迎密法師聽得不耐煩,冷冷說道:「你們怎的這樣膽小,縱有伏兵,又何足懼,好,你們害怕,我先去把那小子揪來!」他加快腳步。話未說完,早已跑出百步開外。
丹丘生知道這個番僧非同小可,一出手便是連環奪命劍法的絕招,長劍一振,聲若龍吟,疾如電掣,手起劍落,左刺兩劍,右刺兩劍,中間又疾刺一劍。連環五招,一氣呵成,身受者就好像有五個人同時持劍向他刺來似的,不過迦密法師雖然是給他殺得手忙腳亂,卻還是應付過去了。他用的是一根青竹杖,劍杖相交,竟然發出宛如金屬敲擊的清脆音響,震得丹丘生的虎口都隱隱感到有點酸麻。
丹丘生不禁一驚:「怎的我竟是如此之不濟了。」無暇細思,趁著先手未失,唰地又是一劍。
這一招劍勢更為怪異,看是自左而石,卻忽地中途一變,突然間就指到了迦密法師的胸口!出手如此之快,而竟能使劍勢隨心變換,這在劍術中是最最難練的招數。看得孟華也不禁喝起彩來:「好一招橫雲斷峰!」自思不知還要再練幾年,方能練到師父的境界。
劍光突然凝止,只見迦密法師那根青竹杖頂著劍尖,好像膠著一般。僵持了片刻,丹丘生的青銅劍竟然跟著他的竹杖慢慢移動。看來似是迦密法師佔了上風,丹丘生已是擋不住他那牽引的力道了。
丹丘生暗暗叫了一聲「可惜!」心頭也不禁一驚:「奇怪,怎的我的氣力竟然使不出三成?怎樣不濟,我也不該糟糕到如此地步的!」原來他這一招本來有兩個機會可以殺傷對方,前半招劍鋒只要再挺進半寸,就可刺穿對方的胸膛,後半招劍勢稍快一分,更可割下對方腦袋。但都由於力不從心,非但給迦密法師躲開,而且給他以一個「粘」字訣,粘住自己的寶劍了。
孟華叫道:「割雞焉用牛刀,師父,請讓弟子代勞吧!」丹丘生道了一個「好」字,用盡全力,劍勢向前一伸,這才擺脫了對方那股粘黏之勁,躍過一邊。
殊不知他固然吃驚,迦密法師比他吃驚更甚。丹丘生退下去,他當真是有如死裡逃生一般,想起剛才的掠險,嚇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時,衛托平等五名高手都已趕到。他們看見丹丘生與迦密法師之戰,竟然給迦密法師佔了上風,不覺都是頗感意外。衛托平呆了一呆,大喜叫道:「這廝已是無能為力了,咱們還待什麼,上去拿他呀!」五名高手登時爭先恐後地搶上前去。
丹丘生心裡一涼:「想不到我竟會莫名其妙的失了真力,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好歹也要拼他一個兩個!」
說時遲,那時快,衛托平和劉挺之二人已經首先來到。衛托平雙掌翻飛,劉挺之快刀疾斬。
丹丘生咬緊牙根,一招「胡笳十八拍」展開,劍光閃爍,宛似空中灑下千點萬點繁星。
這招「胡笳十八拍」,本是他的連環奪命劍法最厲害的一招,一招便可以在敵人身上刺出十八個窟窿。但氣力不濟,手顫劍抖,雖然劍點灑開,卻是凌亂無章,空有「胡笳十八拍」之形,已無此招原來威力。連他目己也感覺到劍尖上毫無力道。對方都是武學高手,料想縱然能夠刺著對方,只怕也是無濟於事,最多不過劃破對方皮肉而已。有氣沒力,如何還能經受對方一擊?
丹丘生出劍便知不妙,心中不覺暗暗歎了口氣:「早知如此,倒不如剛才便的自盡的好,免得落在鷹爪手上。」
但說也奇怪,他固然不濟,對方卻似比他還更不濟。劉挺之這招快刀刀法,是一口氣連劈七刀的,他出手用力太猛,劈到第三刀,便已沒有氣力,連鋼刀都掌握不牢,「噹」的一聲,脫手墜地。
衛托平那一掌倒是打著了丹丘生,但掌力之弱,卻是還比不上一個尋常的壯漢。丹丘生氣力雖然不濟,內功的根基還是極為深厚的,衛托平打在他身上這股力道全都反彈回去,衛托平登時摔了個四腳朝天。幸而他打出去的力道不強,這才不至於摔得頭破血流。
劉挺之吃的虧就更大了,他鋼刀落地,根本無法抵擋丹丘生的劍招,登時連中了七八劍,雖然劃開的傷口不深,但他內力已失,痛得他殺豬般的大叫。
跟著追上來的孫道行、張火生和葉谷渾三人,見此情形,不覺呆了。孫道行突然感到頭暈目眩,張火生也覺眼前金星飛舞。
只有葉谷渾還比較好些,他是練大摔碑手功夫的,在五人之中,他的內功道詣僅次於衛托平,而在其他各人之上。不過跑了一段山路,此時亦已氣喘心跳了。
丹丘生莫名其妙,心裡想道:「奇怪,怎的他們看起來好像比我還更糟糕!」他氣力消失,內功還是有的,心想:「反正我已是準備豁出性命不要的了,且待我唱一出空城計試試他們。」
當下吸一口氣,大聲喝道:「有膽的就上來和我決一死戰,沒膽的快快滾下去吧!」
他這麼一聲大喝,孫道行和張火生二人首先如奉綸音,膝蓋一軟,果然就從山坡上骨碌碌的直滾下去。葉谷渾被他們一拉,跟著也滾下去了。
原來韓紫煙那爐檀香,是一種慢性迷香。不會立即發作。但若換了常人,只要吸進一點,半個時辰之內,定必昏迷。崔寶山就是因為未練過內功,首先昏迷的。
丹丘生在韓紫煙房間裡吸進了迷魂香,此時早已過了半個時辰,甚至一個時辰也有多了。只因他的內功深厚,故而在連番惡鬥之後,此時方始發作。
衛托平等五人內功道詣比不上他,不過也沒有似他這樣經過連番惡鬥,是以發作的先後,也就按照各人造詣的深淺,有的和他交過手之後方始發作,有的跑上山來未用真力便即發作了。最後發作的是葉谷渾,假如葉谷渾有膽量和丹丘生一斗的話,只怕丹丘生還更不濟。
孟華雖然也吸進了一點點迷魂香,但因他在韓紫煙房間裡不過片刻,吸迸的少量迷魂香一時間尚未至於發生影響,而且在他未來之前,丹丘生已先和五大高手惡鬥過一場,耗損的氣力也是比他為大。
此時孟、金二人雙劍合壁,和迦密法師惡戰,正在到了緊要關頭,鬥到緊處,孟華忽覺一陣眩暈,劃出的劍圈稍有裂縫,不禁心頭一凜。」怎的我競似乎有點力不從心了?」
本來功力悉敵的高手搏鬥,稍有破綻,就難免要給對方識破,何況迦密法師的功力本來就要比孟華高出許多。但說也奇怪,迦密法師竟似未能窺破。
原來此時正是衛托平等五名高手相繼滾下山去的時候。而他們也正好鬥到和丹丘生站立之處相距不遠的山邊。迦密法師一抬頭,只見丹丘生正在圓睜雙眼,盯著他看。他剛剛領教過丹丘生的厲害,怎知丹丘生此際已是毫無能為?目光一接,他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生怕丹丘生就要加入戰團。他連孟、金二人都對付不了,如何還能再添強敵?
他怕丹丘生阻截,把青竹杖舞得風雨不透,從丹丘生旁邊數丈之地掠過,孟華作勢欲追,丹丘生哈哈一笑,說道:「窮寇莫追,由他去吧!」
孟華已經看出不妙,走近丹丘生身邊,悄悄問道:「師父,你怎麼啦?」丹丘生道:「你呢?」孟華說道:「我似乎覺得氣力正在漸漸消失。」
衛托平等人滾下山去,傷得都是不輕。只有孫道行因精於猴拳,翻騰滾撲乃是他的特長,滾下山來,只是劃破一點皮肉,傷得最輕,不過也是感到氣衰力竭了。
他定了定神,回想剛才的情形,疑心頓起,說道:「此事有點邪門,怎的咱們都忽然氣力不濟?但丹丘生似乎也不會比咱們好了多少,否則他焉能這樣輕易放過咱們?」
衛托平雖然受傷較重,但在五人之中,他的功力也是最高,神智尚未模糊,聽了孫道行的話,登時瞿然一省,說道:「對,好歹咱們也還要試他一試!」當下把崔寶山的親兵隊長喚來,說道:「你帶隊上山,不必太過逼近,在弓箭可以射到的地方亂箭射他!」
孟華看見清兵已經衝上山腰,而他的氣力卻正在逐漸減退,無計可施,只好一咬牙根,說道:「漪妹,你背牟姑姑和師父先走,我在這裡替你們抵擋一陣。」
金碧漪忽道:「咦,孟大哥,你看那邊,火光好大!起火之處,是不是清軍營地?」
孟華跳上危崖,把眼望去,只見一片黑煙,上衝霄漢,火光也都隱約可見,孟華大喜說道:「不錯,正是清軍大營起火。奇怪,這是誰幹的呢?」他知道桑達兒帶領一小隊人馬是計劃好來接應他的,但這一小隊人馬絕對不可能殺進清軍的大營。
金碧漪片刻興奮過後,歎口氣道:「可惜遠火難救近急,還是讓我幫你和他們拚一拚吧。」
孟華說道:「不,你還是和師父、牟姑姑先走的好。我趁他們軍心慌亂,出去衝擊他們。」
營地起火,衝至半山的清兵也發現了。
親兵的隊長名叫崔一倫,是崔寶山從家鄉帶出來的疏房侄兒,對叔父最為忠心。他看見火光,好生躊躇不定,想要回去保護叔叔,但又不願就此放過刺客。山腳下孫道行似是知道他的心意,大聲叫道:「營中失火,算不了什麼一回事情,自然有人撲滅。你先擒刺客要緊!」他受傷最輕,高聲說話,聲音還是可以傳到山腰。
崔一倫料想不會是無端「失火」這樣簡單,但一想孫道行的話也有道理,假如這幾個否則客當真是如他所料已經有氣沒力的話,那麼擒了刺客再行回去,當然更好。於是他在稍停片刻之後,立即又帶隊衝上山頭。但這片刻的遲延,形勢卻忽然變了。
只聽得號角鳴嗚,蹄聲得得,一隊人馬,突然出現,馬壯人強,來得有如暴風驟雨。
孟華大喜叫道:「好了,桑達兒來了!」
桑達兒人未到,箭先發,百步之外,連珠箭射將過去,登時把三名清兵射下馬來。
崔一倫是清軍中的神射手,睹狀大怒,喝逗:「來而不往非禮也,看箭!」嗖、嗖、嗖,也是三支連珠箭射將出去。
桑達兒一聲長笑,喝道:「好,我就與你比一比箭法!」只見弓如露靂,箭似流星,「卜、卜」兩聲,四支箭在空中碰個正著,跌了下來。
他們都是三支連珠箭齊發的,桑達兒一個「鐙時藏身」,閃開了崔一倫的第三支箭。但他最後的一箭卻是後發先至,倏的就射到了崔一倫的面門。急切間閃避己來不及,崔一倫只好持弓撥箭。「卡嚓」一聲響,他這把五石強弓,竟然給桑達兒一箭當中劈斷!
烏裡賽拍馬上前,喝道:「不識好歹的小子,我把功名富貴送給你,你不要,反來庇護這姓孟和小子!你不知道這小子是我的仇人嗎?哼,哼,別人怕你神箭,我可不怕!」
桑達兒心頭火起,斥道:「你才是不識好歹的蠢材。不和我們同舟共濟也還罷了,反而引狼入室,為虎作悵!好,我倒要看你是真的不怕,還是假的不怕!」聲出箭發。
烏裡賽揮舞寶刀,上一個「雪花蓋頂」,下一個「枯樹盤根」,打落了兩支箭。可是第三支箭卻已從空門射進,直指胸膛,他的寶刀也來不及收回招架了。
就在此時,忽地有一粒小小的石子飛來,幫他把桑達兒這一支箭打落。這粒石子是孟華以「彈指神通」的功夫打出來的。「桑兄,烏裡賽王子雖然一時糊塗,可還不能把他當作敵人,由他去吧!」孟華朗聲說道。
烏裡賽本是聽信孫道行的說話,以為孟華已經氣力不濟,這才敢大著膽子上山要捉孟華的。不料孟華竟然還有如此功力,能夠在百步之外,彈出一粒小小的石子,就把來勢極其剛勁的飛箭打落了。
更想不到的是孟華以德報怨,他要殺孟華,孟華反而救了他的性命。
霎時間烏裡賽不由得又是吃驚,又是慚愧,哪裡還敢再發一言,撥轉馬頭就走。
孟華的氣力正在漸漸消失,在他使用「彈指神通」的功夫之時,功力已是不到原來五成,勉強施為,替烏裡賽打落了那支箭後,只覺胸口陣陣作悶,恨不得有張床在身邊,躺下去睡個大覺。
崔一倫弓已折斷,氣沮神傷。自忖打不過對方,也只好下令退兵了。
此時東方已白、清軍營地的上空,濃煙還未散開,但火光則已看不見了。孟華心力交疲,搖搖欲墜。桑達兒吃了一驚,忙跑過來問道:「孟大哥,你怎麼樣了?」
孟華苦笑道:「沒什麼,如今我只想睡一大覺。」丹丘生比他疲倦更甚,只因內功深厚,還可勉強。
桑達兒見他們並沒受傷,稍稍放心,說道:「現在睡覺可還不行,咱們必須趕快離開險地。孟大哥,你可以騎馬嗎?」
孟華迎著曉風,吸一口氣,精神稍振,說逼:「大概還可以的,跑到哪裡算哪裡吧。」
桑達兒挑了三匹好馬,給他們四個人,牟麗珠仍然昏迷未醒,金碧漪抱著她合乘一騎。
桑達兒走的這條山路極為險峻,而且路上積雪數寸,更加難行。不過好在他們的坐騎都是久經訓練的戰馬,丹丘生師徒強振精神,運功與睡魔相抗,倒還不至落後。
跑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到達桑達兒原來埋伏的山頭,這座山頭四面都有峰屏高障,地形相當隱蔽。
桑達兒吁了口氣說道:「到啦,孟大哥,你可以下來歇歇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孟華已是跌下馬來。桑達兒連忙躍下馬背,將他扶起,只見他已是閉上雙目,就在桑達兒的懷中呼呼的打起鼾來了。
丹丘生稍微好些,不過也是一下馬就躺在地上,立即就睡著了。
桑達兒仔細察視,見他們並沒摔傷,也無內傷跡象,方始放下心上一塊石頭,但卻擔著另外的心事。
他擔心的是如何能夠突破清軍包圍圈,安然返回防地,經過了丹丘生師徒昨晚的一場大鬧和剛才的一場廝殺,清軍自必大舉出動,處處佈防,唯一的希望,只有等待夜深時分,仗著熟悉地形,悄悄溜走,但此地雖然隱蔽,難保清軍不會尋來。
那個在高處瞭望的哨兵忽地叫道:「好像有個清兵跑上山來。」桑達兒怔了一怔,心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的是『好像』呢?」趕忙跳上一塊聳立如筆的石頭,把眼望去。
只見一團白影,旋風也似的撲上山頭。桑達兒從來沒有見過跑得這樣快的人,這才明白那個哨兵為什麼要說是「好像」了,他雖然約略看得出是個人,卻還不敢相信真的是人。恐怕或許是猿猴也說不定。
桑達兒剛在張弓搭箭,忽聽得金碧漪「咦」的一聲叫了起來:「來的是張叔叔嗎?」
那人哈哈笑道:「賢侄女,你怎麼看得出是我?」
金碧漪道:「除了你,天下還有第二個人跑得這樣快嗎?」桑達兒這才知道來的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心想:「怪不得孟華常說此人的偷東西本領和輕功本領都是天下無雙,果然名下無虛。」
桑達兒道過了魯莽之罪,問道:「清軍營地那把火,敢情就是張大俠你放的了!」
快活張道:「不錯,趁火打劫,混水摸魚,這是我拿手的本領,我還給你們偷了一樣東西來呢。」
金碧漪連忙說道:「別樣事情都不緊要,張叔叔請你先看一看孟華和他師父。」
快活張看了一眼,說道:「他們睡得正酣啊,你擔心什麼?」
金碧漪道:「張叔叔,我急都急死了,你還和我開玩笑,孟大哥和他師父豈能在這個時候睡著了覺,我懷疑他們是著了那妖婦的道兒。還有牟女俠,她昏迷得更久了,她是在清軍的大營之中,就不省人事的。張叔叔,你見多識廣,麻煩你趕快給他們看一看,看看一是否真的中毒?」
快活張笑道:「你不要著急,我不是和你說過我給你們偷了一樣東西來嗎?」
金碧漪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哦,敢請你偷來的就是解藥?」
快活張道:「不錯!」倏的一個轉身,拍一拍手掌,就像變戲法似的,手中已是拿著一個茶壺。這麼大的一個茶壺,他藏在身上,金碧漪和桑達兒竟然都看不出來。
快活張道:「這半壺茶還沒涼呢,正好趁熱給他們喝下。」依次給牟麗珠、丹丘生和孟華灌茶,過了半柱香時刻,牟麗珠和丹丘生先醒過來,不久,孟華也恢復了知覺。
牟麗珠幾疑身在夢中,說道:「丘哥,咱們不是在地府相逢吧?」
丹丘生笑道:「你看看站在你身邊的是誰?」牟麗珠張眼一看,啊呀一聲叫道:「原來是張師傅來救我們了!」快恬張曾教她改容易貌之術,故而她以「師傅」相稱。此時,快活張已經抹掉化裝,恢復了本來面目。牟麗珠剛才不知有這麼多人圍在他們身邊,想起自己無意間對丹丘生真情流露,不覺面紅過耳。
孟華跟著醒來,看見了快活張,驚詫不已,說道:「張叔叔,你怎麼知道我們今日有事,這麼巧也來到這兒。」
快活張道:「這不是湊巧,是我知道你們昨晚的行事,特地跑來幫你們一點小忙的。」
孟華詫道:「怎的你會知道?」
快活張道:「說來話長,我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爹爹,亦已來到了回疆了!」
孟華歡喜得跳起來,問道:「真的!我爹現在哪兒?」
快活張道:「目前他到了什麼地方,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的進軍路線。他是帶領一支義軍來給羅海增援的。和他一起來的還有關東大俠尉遲炯和千手觀音祈聖因這對夫妻。」
丹丘生和孟華都是喜上加喜,丹丘生道:「咱們正愁敵強我弱,有孟大俠領兵來到,這就好了!」
快活張繼續說道:「我本是隨軍來的,前天我們紮營離此約三百里外的黑石崗,得到消息,知道清軍已經來到這兒,對羅海採取包圍態勢,孟大俠和我商量,叫我偷過清軍營地,先去和羅海聯絡。」
孟華這才明白說道:「張叔叔,敢情你是已經見過了羅海格老,再到這兒來的,是吧?」
快活張道:「不錯,羅海格老告訴我,你和金姑娘正在計劃偷入清軍大營,刺殺崔寶山。是以我見過了羅海,席不暇暖,馬上又趕回這裡。」眾人聽得他在七日之間,來回奔走的路程不下七八百里,都是不禁駭然。
快活張笑道:「牟女俠,昨晚也該怪我不夠機靈,以至你著了那妖婦的道兒。」牟麗珠怔了一怔,說道:「我對付那妖婦的時候,你也在旁?」
快活張道:「不錯,我躲在窗外,聽見你已經制服了那個妖婦,也聽見那妖婦請你飲茶。當時我沒想到兵法上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的道理,見你不肯喝她的茶,我還在暗中讚你機警呢。」
牟麗珠方始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那妖婦曾叫我倒一杯茶給她喝,原來那壺茶才是解藥。」
快活張道:「我燒了清軍糧草之後,混入營中,打探消息。你們猜猜,在我放火之後,再度偷入崔寶山的帥帳之時,那些官兵正在忙於什麼?」
孟華說道:「他們是不是在忙於救治崔寶山?」
牟麗珠道:「我猜崔寶山一定是像咱們一樣,著了迷香。那妖婦害了咱們:也害得她的丈夫昏迷不醒。」
快活張道:「不錯,我混進帥帳的時候,崔寶山還昏迷未醒。不過他的手下雖然忙於救治他,卻是更忙於另一件事情,因為他的手下不乏能人,已經看出他雖然不省人事,卻非中毒,對性命是絕對無妨的。」金碧漪道:「哦,那麼他們忙的另一件事情,想必是救火了。」
快活張搖了搖頭,說道:「燒的雖是糧草,但救火之事,自有士兵去做,倒用不著崔寶山的親信手下著忙。」
金碧漪道:「張叔叔,你別吊我們的胃口了。還是請你自己揭開啞謎,把這個『特別的消息』告訴我們吧。」
快活張這才說道,「他們正在忙於找尋他們的將軍夫人呢!」
牟麗珠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說那妖婦失蹤了?」快活張道:「正是。和她一起失蹤的還有一個段劍青!原來她的臥室裝有機關,崔寶山的親信早已把復壁打開了,仍然找不著他們的將軍夫人,這才驚惶失措,上上下下忙作一團。」
牟麗珠驚疑不定,說道:「莫非這妖婦是怕我們再來取她性命,段劍青這小子也怕華兒再去找他,他們覺得在大軍之中也難保安全,故而另外找個地方躲藏?若然如此,我的報仇一事只怕又更多生阻滯了。」
丹丘生道:「十八年咱們都忍耐過去了,還爭在這幾天?只要打敗清軍,諒這妖婦也跑不了。」
牟麗珠道:「後來怎樣,張師傅,請你繼續說吧。」
快活張道:「後來我把茶倒進這個茶壺,原來那個茶壺,我撒了一泡尿進去。」
眾人捧腹大笑,金碧漪邊笑邊道:「張叔叔,你這主意想得真絕,就是缺德了些。」
孟華笑道:「如此一來、衛托平等人料想也要陪同他們的將軍一嘗異味了。張叔叔,你這主意不但想得絕,對我們也是大有好處呢。」
金碧漪笑過之後,再一想也想明白了快活張的用心,說道:「不錯,待到他們的人發覺不是解藥之時,再叫那丫頭去找,他們的將軍和衛托平這些人最少要多睡一兩個時辰了。在他們未醒之前,料想清軍也不會大舉出動搜索咱們。最好那丫頭根本找不到解藥,讓咱們可以平安度過如到了晚上,突圍就比較容易了。」
孟華說道:「可惜我爹爹和羅海格老不知道這件事情,否則趁著他們軍中無主,倒是一個打勝仗的機會。」
快活張瞿然一省,說道:「孟老弟,多謝你提醒我,我可得馬上走了。」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張叔叔,你要趕往哪兒?」
快話張道:「回去找你爹爹呀!要是能夠早點見著你的爹爹,我還可以再到羅海那兒一趟。」
桑達兒吃一驚道:「張大俠,你獨自一人,白日青天,要闖出清軍的營地,這個險未免冒得大一點吧?」
快活張哈哈一笑,說道:「清軍想要把我逮住,恐怕也沒那麼容易!」緩聲未了,他的背影早已隱沒在山腰的長茅野草之中了。
桑達兒瞠目結舌,半晌,駭然說道:「孟大哥,不是我親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能人。」
這天白天,果然平安度過。其間雖然也曾在過幾個清軍跑到近處山頭瞭望,卻也似乎並未發覺他們。
不知不覺夜幕又已降臨了。桑達兒道:「怎麼樣,咱們冒險走吧?」孟華說道:「不等援兵麼?要是有撥兵來到,咱們裡應外合,豈不更妙?」
桑達兒雖然對快活張的本領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但還不能相信他這樣快就會請得來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