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們下山那天起,一連十幾天,都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北國的春天雖然來得遲,草原上也能夠見到不知名的野花了。這一天他們在草原上並轡同行,羅曼娜興致勃勃要和桑達兒賽跑。桑達兒笑道:「好呀,但這次我追上了你,你可不能用皮鞭拍打我了。」
羅曼娜面上一紅,說道:「又不是玩刁羊的遊戲,我省點氣力不好,我才懶得鞭打你呢。」
桑達兒想起「刁羊」之事,笑道:「那晚我真怕你的皮鞭要落在別人身上,落在孟大哥身上那還罷了,要是落在那姓段的小子身上,可就遭透了!」羅曼娜天真爛漫,想起那晚事情,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也還是格格的笑了起來,笑得十分開朗。孟華早已習慣了他們的純真和爽直,也就不覺得尷尬了。
羅曼娜笑道:「我才不會上那騙子的當呢,不過我倒很想把他狠狠的打一頓,當然不是在刁羊的時候。至於孟大哥嘛,可惜他早已有了意中人,我想打他,他也不能讓我的皮鞭落在他的身上。」
桑達兒道:「對啦,孟大哥,你幾時和那位心愛的姑娘來我們這裡,我們特別為你開一次刁羊大會。」
孟華笑道:「多謝你們。不過我們漢人的規矩和你們不同,妻子是不能打丈夫的。」
桑達兒道:「那你們怎樣表達情意?」
孟華說道:「兩情相悅之時,用不著說出來,對方也會懂的。」
羅曼娜噗嗤一笑,說道:「是呀,你當別人也是像你這樣笨麼?」
孟華給她挑起話題,不覺又想起了金碧漪來。「不知她會不會跟父親到崆峒山去,但願能夠在那裡見得著她。金大俠已經知道女兒心事,和江家的婚姻之議想必也已打消了吧?但願這次重逢,不再好事多磨。」
羅曼娜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道:「都是我的不好,惹起你的相思病了。來,你也參加我們賽馬,解解悶兒。」
孟華說道:「你們玩吧。我給你們留心,看看能不能獵到一頭山羊。」羅曼娜詫道:「要來做什麼?」孟華笑道:「充作家羊,給你們再玩一次刁羊遊戲呀。」
桑達兒和羅曼娜嘻嘻哈哈的追逐起來,忽見一頭野豬在山邊的亂草叢中出現。桑達兒笑道:「可惜不是山羊,不過野豬肉更好吃,我打下來,今晚請你們吃烤野豬大餐!」
羅曼娜叫道:「呵,它已經跑上山坡了,你還不趕快射?再遲,它就要逃得無影無蹤啦!」桑達兒笑道:「它跑不掉的,瞧我的神箭!」他有意在羅曼娜面前顯顯手段,馬兒跑得快,在馬背上張弓搭箭,唰的一箭就射過去。
弓如霹靂,箭似流星,這一箭直射到百步開外,眼看就要射中那頭野豬,山坡上忽地也有人一箭射將下來,兩枝箭在空中碰個正著,一齊落下。那頭野豬還未來得及竄入亂草叢中,連珠箭跟著射來,立即把它射翻了。
桑達兒吃了一驚,讚道:「好箭法!」心裡想道:「這人箭法更勝於我,不知是誰?」
心念未已,只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哈哈笑道:「是桑達兒嗎?」山坡上出現了一小隊人馬,為首的是個年約五十左右,身體魁梧的哈薩克人。
羅曼娜又驚又喜,叫道:「爹爹,你怎的跑到這樣遠的地方打獵?」原來這人正是她的父親羅海。
羅海突然見著女兒,更是歡喜無限,說道:「你們都回來了,還有一位……」羅曼娜笑道:「還有一位貴客,正是你想見的!」說話之間,孟華亦已來到。
羅海大喜道:「我還擔心你們找不到孟少俠,未能上到天山,就碰上壞人呢!想不到你們已經一起回來了,這我可以放心啦。」
羅曼娜說道:「好叫爹爹歡喜,那個紅髮妖人早在天山打死了,只嚇跑了那姓段的小子,諒他也不敢再到咱們那兒搗亂啦。」她把找尋孟華的經過告訴父親之後,問道:「爹爹,你們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我想:該不會真是打獵吧?」原來跟隨她的父親一起來的這十多個人,都是部落中的重要人物。
一個長老笑道:「當然不是為了打獵,你爹爹是去舉行就職大典的。」
羅曼娜怔了一怔,說道:「就什麼職呀?」
那長老笑說道:「咱們哈薩克族人的總格老呀!你還不趕快向你爹爹道賀。」
原來哈薩克族的老酋長年過七旬,早有退休之意,兩個月前,他按族中規矩,召集各個部落的酋長推選繼任人選,結果是一致推舉瓦納族的酋長羅海擔當。
哈薩克族是回疆最善戰的一個民族,若是哈薩克族團結起來,足可以成為抗清的一支勁旅,孟華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十分歡喜,連忙和羅曼娜一同上去道賀。
羅海說道:「我本來不敢擔當這一重任的,但轉念一想,要是我做了本族的格老,我可以和你們在柴達木的義軍合作得更好一些,大家攜手抗清,彼此都有個倚靠。我是想到了這一點,因此才答應的。」這正是孟華心裡希望的事,從羅海口中先說出。來,孟華不由得大喜過望,說道:「我把這個喜訊帶回柴達木去,請冷頭領派出一位正式的使者來和你定盟。這裡我先向你道謝。」
羅海哈哈笑道:「咱們是彼此幫忙,道謝什麼?再說,也用不著正式的使者了,我和你說了就算數。不過,你要是要弄個儀式以示鄭重的話,那麼我也正想請你到蘇克昭盟去,請你參加我接任格老的典禮,典禮過後,我和你歃血定盟。」
孟華說道:「本來我應該前往參加盛典,更應該在那天向你正式道賀的,不過,很不湊巧,我有另一件緊要的事情必須先到別的地方去一趟,只好向你老人家告罪了。」
羅海說道:「既然你另有要事,那我也不便勉強你了。不過現在天色已晚,你要趕路,一天也不能多走幾里了。不如就在此地歇一晚如何,我還有好消息告訴你呢。」
孟華答應下來,跟著問道:「是什麼好消息?」羅海笑道:「我們的規矩,有好消息要喝酒慶祝的。待咱們喝酒的時候再說吧。」當下分派人手,一面搭起帳篷,一面生火烤那野豬。
他們攜帶有幾個大皮袋的奶酒,野豬烤熟,大家在草原席地而坐,拔刀割肉,捧著皮袋大口喝酒,倒是另有一番風味。
羅海有了酒意,興致更濃,哈哈笑道:「說起這個好消息,我還得先多謝你呢。」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這好消息和我有何相干?」
羅海說道:「那個紅髮妖人和那姓段的壞小子是為了三個原因,才躲在我們那裡這許多時候的。他們說的秘密,給你聽見,你告訴了冷姑娘,冷姑娘後來告訴我的,你還記得這件事麼?」孟華說道:「記得。」羅海說道:「那你再說一遍。」
孟華說道:「第一原因是他們早已料你會繼任格老,姓段那小子想騙你的女兒,以便他將來好在回疆稱王;第二個原因是想把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弄到手;第二是他們知道你們那個地方有個玉礦,一直還未有人發現。」
羅海冷冷笑道:「他們處心積慮想害咱們,想不到咱們卻是因禍得福。我的女兒如今有了女婿;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是到了你的手中;一直沒有人發現的那個玉礦在我動身之前恰好也發現了。你說,我豈不是要多謝他們間接告訴我這個秘密麼?」
孟華笑道:「不錯,我也得多謝他們呢。格老,你們發現了這個玉礦,你們的老百姓以後的日子也可以過得更好了。當真是一個值得慶賀的好消息呀!」
羅海繼續說道:「這玉礦我準備在回去之後,便即進行開採,要是開採成功的話,將來還得請你們在柴達木的朋友幫忙把這些玉石向外面銷售。這樣不但我們的日子可以過得好一些,義軍的軍餉大概也可以不成問題了。」
孟華說道:「好,我會把格老這個計劃帶回去給冷頭領的。」
羅海說道:「好,祝咱們合作成功。」與孟華乾了一杯之後,繼續說道:「我希望你能夠盡早來到我們那兒,我們的刁羊大會還有幾個月又要舉行了。這次我還希望你帶了你心愛的姑娘一起來。」
羅曼娜笑道:「爹爹,我早已代你邀請他了。但你可知道他的心愛姑娘是誰麼?」
羅海笑道:「你這樣說,想必他是已經告訴你了,快點說給爹爹知道。」羅曼娜道:「你聽了一定歡喜,孟大俠的意中人就是金大俠的女兒!」
羅海道:「是金逐流、金大俠麼?」羅曼娜笑道:「除了他天下還能有哪個姓金的配稱大俠?」
羅海大喜道:「這太好了,金大俠和令尊一樣,正是我們所佩服的漢人英雄呢!」
說至此處,羅海想起一事,笑道:「不是你提起金大俠,我幾乎忘記了有一件事情還要告訴你們呢。」
羅曼娜道:「什麼事情?」
羅海說道:「金大俠的一個徒弟半個月前曾打咱們那兒經過,他是來打聽他的師兄亦即金大俠的兒子的消息的。不過金大俠的兒子幾時來到回疆,我卻不知。」
孟華說道:「這人是不是名叫江上雲?他是金大俠的二徒弟。」
羅海說道:「不錯,他也向我打聽尉遲大俠和你的消息。我說你已經到天山去了。你沒碰上他嗎?」
孟華說道:「沒有。不過我卻曾碰上他的師兄。」
孟華說起金碧峰在雪山上被一群犀牛攻擊,自己恰好和他碰上,救他脫險之事,聽得眾人都是咋舌不已。
孟華說道:「講起這件事情,我還應該向你道歉呢。」
羅海怔了一怔,說道:「你救金大俠的兒子,這是一件好事,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孟華說道:「不是救人之事,是我借你的那匹坐騎之事。不過這兩件事情有點連帶關係。」羅海想了起來,說道:「對啦,我正想問你,你怎的換了坐騎?」
孟華說道:「我這匹坐騎,已經換了第三次了。最先是你借給我那匹坐騎,途中遭遇壞人伏擊,不幸被射殺了。但後來我在天狼部得到江布的一匹名馬,本來想把那匹馬償還你的……」
羅海不覺又是怔了一怔,說道:「且慢,江布是西藏著名的惡霸,怎的你和他會有交情呢?」
孟華笑道:「那匹坐騎不是他送給我的,是給我搶來的。這個大惡霸也是我的仇人呢。」當下把江布如何逃到回疆,如何和清廷的大內高手勾結,來到天狼部,想煽惑天狼部的酋長與義軍為敵之事原原本本說給歲海知道:「他逃到天狼部,正是應了一句老話,天堂有路他不進,地獄無門他偏進來。恐怕他做夢也想不到,在那裡會碰上尉遲大俠和我。結果是鷹爪僥倖逃脫,他被我們擒獲。天狼部的新格老將他押回西藏,交給他禍害最深的仇家了。他平生最喜愛的那匹名馬就歸我所有了。」眾人聽了江布的下場,都是大為稱快。
孟華繼續說道:「我本來想把江布那匹坐騎償還你的,但因金碧峰摔壞了腿,我送給他了。」
羅海哈哈笑道:「這件事你做得好極了,我那匹坐騎本來是送給你的,要什麼『償還』?你這樣說,那反而是把我當作外人了。」
第二天一早,孟華與羅海父女道別,羅曼娜與桑達兒依依不捨,又送了他一程。臨別說道:「孟大哥,你對我們的恩情我們永遠也報答不了。只請你記得,你和那位金姑娘一起回來。」孟華說道:「我會回來的,我也永遠記得你們珍貴的友誼!」
他不用送羅曼娜回鄉,時間是更寬裕了,此時才是正月下旬,距離崆峒之會,還有將近五十天的時間,用不著心急趕路了。不過在他知道江上雲的消息之後,心潮卻是起伏不定。
金碧漪的哥哥已經諒解他了,那個驕傲的江上雲對他是否還有敵意呢?
不錯,金碧漪的父親是已經知道女兒喜歡他,而且也曾向他透露過口風,暗示可以答應他們的婚事了。但也只限於「暗示」而已,並未成為定局。假如江上雲堅決不肯放手的話,憑著江家和金家的深厚交誼,如果江海天親口為他的兒子向師妹求婚,這事情會不會有變卦呢?
當然,即使有這種最壞的情況發生,孟華相信也不過只是多添一點磨折而已,只要金碧漪真心愛他,哪怕更多磨折也阻擋不了。不過卻難免彼此心上都有疙瘩了。
「金大俠派他的兒子到天山,只是為了邀請唐掌門在今年前輩女兒呂四俠的百年忌辰之時,到氓山掃墓。同時也是為了藉此機會,讓兒子謁見這位當世的武學宗師而已,並無什麼特別的使命,用不著過了一些時候,又加派江上雲來的,江上雲本來應該跟師父和師妹回家,為什麼他卻又獨自來到回疆?是他半途和碧漪鬧翻了?還是為了其他我未知道的原因呢?」孟華不覺有點猜疑不定了。
忽地他又想起了鄧明珠來:「那位鄧姑娘雖曾因議婚不成之事惱恨江家,但江家根本未知道這件事情,這只是江上雲的師兄替他自作主張拒婚的。那次在昭化相逢,江上雲誤會她是愛上了我,責備我用情不專,甚至因此要取我的性命,他是為師妹呢?還是為了鄧明珠呢?或許他對鄧明珠也不是完全無意吧?碧漪準備等待機會,就向父親和她的江師伯重提鄧家這門親事的,不知她說了沒有?那位鄧姑娘現在也該回到她的家鄉了吧?要是這門親事能夠撮合成功,那就好了。」
三師父那件錯綜複雜的疑案令他憂慮不安,加上了對金碧漪的相思,又加上江上雲突然在回疆出現在他心頭抹上陰影,孟華和桑達兒、羅曼娜分手之後,獨自一人回去,不覺是更加心事重重了。
這一天他走到羅布泊,那已經是接近甘肅省境的地方,大約還有不到十天的路程,就可以踏進玉門關了。
但這段路程卻特別難走,因為這個地方已經是沙漠地帶了。雖然還不能算是「不毛之地」,大地上已經很難看見碧綠一片野草了。沙漠的氣候也很特別,時節雖是早春二月,早晚都很寒冷,但中午卻是驕陽好像火,似夏天了。
天有不測之風雲,這日中午時分,孟華騎著馬在沙漠上行走之時,忽然碰上一陣狂風。
中午時分,漠漠黃沙,驕陽似火。大地都好似喘不過氣來,一切都好似靜止了。沒有靜止的只有流沙。
但狂風一起,天地登時變色。本來就沒有靜止過的流沙是更加乘著狂風肆虐了!
狂風一起,流沙四散,儼若驚濤。風沙起處,陽光也染成了一片黃。黃沙漫天的迷離煙霧之中,略略帶著一些淡紫的輕藍色。遠遠望去,就好像那遙遠的地方是一個涪瀚的美麗的海洋。
這是天地間罕有的奇觀,但也是旅人最怕碰見的景象。饒是孟華膽大,也不禁心戰神搖、想道:「怪不得古人稱沙漠為瀚海,但可惜這個美麗的海洋是會淹沒人的!」
幸虧桑達兒教過孟華應付風沙的法子,孟華連忙下馬,逆風而行,找到一個泥士比較堅實的小丘旁邊伏了下來,人馬擁在一起,躲在馬腹下面。
也幸虧這陣狂風還不是最厲害的「龍捲風」,要是碰上「龍捲風」的話,整個商隊,連人帶馬,往往都會給流沙活埋的。
應付雖然得宜,還是躲避不了風沙的襲擊。大片大片的黃沙落下來,孟華感到身上的壓力越來越重,呼吸也越來越困難了。好在他內功深厚,在黃沙覆蓋之下,閉住了氣,實在無法忍耐之時,方始緩緩呼吸。這才沒有窒息而亡。
雖然尚未至於窒息,但和給「活埋」也差不多了。
孟華心自暗暗叫苦:「要是狂風不停,再過半個時辰,只怕我是性命不保了。」
還好,正在他快要昏迷的時候,狂風止了。孟華撥開覆蓋身上的浮沙,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精神恢復一些,跟著把坐騎從浮沙中拉出來,可憐那匹馬已是死了。
在踏入沙漠地帶之前,孟華早已準備有充足的乾糧和食水,食水是裝在有伸縮性的皮袋裡的,倒還沒有給流沙擠裂,孟華喝過了水,吃過乾糧,休息一會,氣力多了幾分,心中苦笑:「雖然失了坐騎,總算躲過一場災難。」
正在他站起來,準備繼續施行之時,忽聽得有微弱的聲音呼喚:「救、救命!」
孟華循聲覓跡,找到了那個人。但只能看見那個人的頭部。原來他是陷在流沙之中,眼看就要遭受滅頂之災了!
此時狂風雖然止了,流沙還沒有停止移動,就像水在地面上流過一般。孟華曾經讀過前人旅行沙漠的遊記,想起有關瀚海流沙的兒句描寫:「積河成阜,狀如驚濤,遇風則流,乍聚乍散。」和眼前的情景印證,果然一般無異。那人陷溺之處,正是流沙捲成的一個漩渦的中心。
本來可以等待一些時候,等到流沙移動緩慢,那個「漩渦」靜止之時再去救人的。但他可以等,那個人卻恐怕等不了這許多時候了。孟華不知道這個人是否懂得武功,懂得武功,也不知是否能夠像他一佯,有上乘閉氣功夫,可以在流沙「活埋」之下,拖延半個時辰。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孟華明知此際救人,自身恐也難免危險,也只好冒險救人。當下提一口氣,施展「踏雪無痕」的上乘輕功,逕奔過去。
哪知流沙比雪逛難乘得著足,他縱能「踏雪無痕」,也不能在流沙上站得著腳。他一個起伏,腳尖剛剛沾地,就陷進了半條腿。幸虧陷溺未深,孟華忙拔腳倒躍,使出渾身氣力,身形疾向上衝,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這才離了那個漩渦的中心,抹了一額冷汗。
那人雙眼不能張開,但已經知道是有人來了。可在叫道:「救命,救命!」話猶未了,身體又向下沉,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頭頂露在浮沙外面了。
孟華叫道:「別慌,我會救你的!你沉住氣,把雙臂伸出來了!」過了一會,果然看見那人把雙臂伸了出來,而且還會揮舞。孟華稍稍鬆了口氣,心裡想道:「此人在漩渦中心,經過這一場狂風的風沙襲擊,居然還沒有死,看來他的內功也是相當不弱。」
離開那個漩渦約莫三丈開外,有一塊石頭,不過孟華要跳上那塊石頭,中間還有一段尚在移動的流沙「河溝」,孟華以長劍當作枴杖,看準「河溝」中有小石頭之處,便以劍尖一點石頭,借勁再躍,終於跳上了那塊石頭,和那個人的距離近許多了。但在三丈開外,還是無法救他。因為在那人的身邊,是無法立足的。
孟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脫下披在身上的一件羊皮祆,撕成一條條聯結起來,當作長繩使用,拋將過去,喝道:「抓住!」試了幾次,那人終於抓住了繩子,孟華使勁一拉,把他抬了起來,脫離了最危險的漩渦中心,最後把他扶上了那塊石頭。可憐那人已是狀若死人,角落一息了。
孟華提起水囊,灌他喝了幾口水,那人才漸漸甦醒過來,說道:「多謝你救命之恩,請問恩公高姓大名。」
這人和孟華一樣,在沙漠的風暴過後,臉上滿是塵沙,彼此都看不見對方的本來面目。但孟華已經知道這個人是個和尚,因為在他亮得發油光的禿頭上,有三點被香火燒過的疤痕,塵沙也掩蓋不了。
孟華聽得這和尚的聲音似曾相識,不覺心中一動,先不答話,卻掏出一條手帕,濕了水把他臉上的泥沙揩拭乾淨,在看清楚他的本來面目之後,不由得吃了一驚,喝道:「哦,原來你是白山和尚!」
白山和尚乃是吉鴻的黨羽,吉鴻是少林寺的叛徒,叛出少林寺之後,在江湖上無惡不作。鄧明珠父親的鏢局,就是給吉鴻逼得關門了的。孟華那次在昭化郊外,由於看錯了人,把鄧明珠誤認作金碧漪,跑去追趕她。湊巧碰上吉鴻和白山和尚也來追趕她,孟華曾經和他們交過手的。
不過,吉鴻的無惡不作,是孟華早已知道的;白山和尚在江湖上卻還未算得怎樣惡名昭彰。最少孟華就不知道,他是直到那次的事情發生,才知道這個白山和尚是吉鴻的黨羽的。
儘管作惡有大小之分,但無論如何,他也是救了一個壞人了!孟華想不到自己花了那麼大的氣力,冒了那麼大的危險,救出來的人,竟然是鄧明珠的仇家。這一瞬間,他的驚愕,實是難以形容!
白山和尚神智剛剛恢復,陡然聽得他道出自己的名字,這瞬間不由得也是怔了一怔,顫聲說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法號?」孟華冷笑道:「你不認得我了嗎?睜眼睛看個清楚吧!」說話之間,跟著也把自己臉上的塵沙洗抹乾淨了。
白山和尚「啊呀」一聲,嚇得跳了起來,他氣力還未恢復,一下子用力過度,剛跳了起來,又摔倒了。
情知自己已是無力抵抗,白山和尚爬了起來,澀聲說道:「盂少俠,你殺了我吧!」
孟華如何能夠對一個氣息奄奄的人痛下殺手,當下苦笑道:「我既然救了你,就不能殺你。起來吧,我只要你對我實話實說!」白山和尚只道必死無疑,不料孟華竟是如此寬宏大量,再次道謝之後,說道:「孟少俠,你不問我,我也要對你說實話。」
他還沒有問孟華要想知道的是什麼事情,就說下去道:「孟少俠,那天我實是罪該萬死,做了吉鴻的幫兇,欺侮你心愛的姑娘。先讓你放心,你那位鄧姑娘早已平安回到家鄉,她父親的鏢局也重開了。」
孟華知他誤會,說道:「那位鄧姑娘是我的朋友,你別胡猜。不過我也正想知道她的消息,你說下去吧。」
白山和尚只道是孟華害羞,不敢承認,說道:「孟少俠,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從這條路回去,說不定還可以見得著鄧姑娘呢。」
孟華說道:「你不是說她已經回家了麼?」
白山和尚說道:「她和她那位姓丁的師叔一起,在她爹爹的鏢局重開之後,又出來了。孟少俠,請恕我作無厭之求,你肯不肯再幫我一個忙?」
孟華說道:「幫什麼忙?」白山和尚說道:「以前是吉鴻要捉鄧姑娘,如今,事情卻是剛好顛倒過來,鄧姑娘和她的師叔,趕來追捕吉鴻。我不慎誤交匪人,受了吉鴻的牽累,只怕他們亦已把我納入仇家之列。要是你碰上了鄧姑娘,還望你替我善言化解。我確實是知錯了。」
孟華說道:「只要你不是口是心非,真正能夠悔過,我可以替你說情,免於追究。」
白山和尚得了一顆定心丸,這才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孟華。
原來鄧明珠的師叔回家之後,故意不讓外人知道,在她父親鏢局重開之日,吉鴻果然又來生事,結果敗在她的師叔丁兆鳴劍下。
白山和尚說道:「實不相瞞,我最初和吉鴻結交,實是由於貪心而起。少林寺的武功名聞天下,我貪圖他教我幾樣少林寺的絕技,不知不覺就上了他的圈套,幫他做了許多壞事。但在鄧家的事發生後,我已經知道他是無理欺人,那次他到鄧家鏢局生事,幸好我沒有陪他同去。
不過,在他失敗之後,卻要脅我再做他的幫兇,和他聯手重斗丁兆鳴。」
孟華說道:「這次你去沒有?」
白山和尚說道:「我當然不肯答付他,但他威脅利誘,叫我要擺脫他也擺脫不了。」
孟華冷冷說道:「那麼,結果你還是去了?」
白山和尚說道:「幸好在我給他逼得沒法的時候,他已是自顧不暇,先要逃亡了。」
孟華說道:「吉鴻這廝既然找你幫手,準備去向丁兆鳴報仇,他必然是以可能有取勝把握的,何以反而只要逃?」要知吉鴻已得少林寺的真傳,本領委實不弱。丁兆鳴的天山劍法縱然精妙,也不過比他略勝一籌而已。吉鴻、白山和尚和丁兆鳴這三個人的本領,孟華都曾見過,照他的看法,要是吉鴻和白山聯手,也應該勝得過丁鳴的。
白山和尚說道:「這是因為吉鴻作惡太多,要捉拿他的不僅是丁兆鳴,也不僅是鄧家鏢局有關的人。」
孟華說道:「還有些什麼人?」
白山和尚說道:「他是私自逃出少林寺的,你想少林派是天下武學正宗,如何容得一個背叛師門的弟子?何況他逃出少林寺後,還是在江湖上無惡不作呢。」
孟華道:「啊,原來是少林寺派了人要把他捉回去懲治麼?」白山和尚說道:「不錯,少林寺早已要清理門戶了,以往只因不知他逃到何處,找他不著。這次他在鄧家鏢局一生事,少林寺的四大弟子便即聞訊來了。吉鴻以往劫過幾間鏢局的鏢,鏢行的人也動了公憤,有十位鏢師參加對他的追捕。鄧家鏢局受過他的害,當然也參加了。鄧老鏢頭鏢局剛剛重開,難以抽身,是以叫師弟和女兒替他出馬。」
孟華心頭大快,笑道:「吉鴻這廝惡貫滿盈,也是合當有此報應。不過卻是難免連累你了。」
白山和尚歎了口氣,說道:「認真說來,我也不算是無辜被累,誰叫我誤交匪人呢。不過好在我見機得早,半路上擺脫了他。如今我想回到師父那兒接受我應得的懲罰。縱然師父把我處死,也好過被外人擒獲,辱及師門。但追兵是分成幾路的,我只怕尚未能回到於佛守,就給俠義道所擒。」
孟華上次在昭化之時,曾聽得白教法王說過知道白山和尚是敦煌於佛寺古月禪師的弟子,古月禪師以戒律精嚴為人欽佩,和白教法王也有很好交情的。
孟華聽得白山和尚這樣說,相信他是真正悔悟,於是說道:「俠義道是會分清主從,決不至於亂殺人的。你要是給他們碰上,只要你把現在和我所說的話,對他們重說一遍,相信他們定會對你從寬發落。要是我碰上他們,我也會替你求情。」當下把半袋乾糧分了給他,說道:「我不能陪你了,你恢復了氣力,就趕快回千佛寺吧。但願你洗心革面,從此重新做人。」
孟華失了坐騎,只好步行趕路。幸虧在風暴過後,接連幾天都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一路平安無事,走過沙漠地帶,入甘肅省境。
他無意中得到鄧明珠的消息,心中甚是歡喜,想道:「聽白山和尚所說,江上雲和鄧明珠似乎還沒有見過面。否則吉鴻與鄧家結仇之事,江上雲有很大關係,白山和尚是應該提到他的。江上雲兩個月前經過羅曼娜那個部落,此時也應該回來了,但願這次他能夠碰上鄧明珠。不過,也許是我先碰上鄧明珠也說不定。」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未曾碰上鄧明珠和她世叔,卻是碰上少林寺兩個和尚。是少林四大弟子的尊勝禪師和道顯禪師。
本來孟華和他們是並不相識的,但孟華已知少林寺派出四大弟子追捕吉鴻之事,一見這兩個和尚在玉門關外的古道上出現,心中已是猜想到幾分,於是故意放慢腳步,注意他們,看看他們有什麼反應。
果然兩個和尚就上來問他:「居士,你在路上有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和尚的?」
孟華聽了他的描繪,笑道:「我知道你們要找的是誰了,一個是吉鴻,一個是白山和尚,對麼?」
那兩個和尚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
孟華說道:「兩位大和尚是從少林寺出來的吧?」
尊勝、道顯名列少林四大弟子,自是武學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了孟華是個有武功的人,心裡不免起疑,但以他們的本領,當然也不害怕面前這年輕人是吉鴻黨羽,於是把自己的法號告訴孟華,故意問道:「你怎麼知道這許多事情?我們是為什麼出來的,你也知道嗎?」
孟華說道:「吉鴻本來是貴派的俗家弟子,聽說他背叛了師門,兩位禪師敢情是來捉拿他回去以便清理門戶的吧?」尊勝禪師道:「不錯。你可還沒有回答我們呢,你怎麼知道這許多事情的?」
孟華說道:「我曾碰上白山和尚,是他告訴我的。不過,我可沒有碰上你們最想要抓到的吉鴻。」
尊勝禪師面色一變,說道:「哦,白山和尚會告訴你這許多事情,那你一定是和他很有交情的了?」
孟華笑道:「說到交情,我和他是談不上的,不過我倒想替他求情。」道顯禪師脾氣比較暴躁,一聽此言,就想發作。
尊勝禪師涵養較好,使個眼色,止住師弟,說道:「居士,你要替他求什麼情?」
孟華說道:「白山和尚雖曾助紂為虐,如今已是自知侮改,請兩位禪師高抬貴手,讓他回敦煌千佛寺去吧。」
尊勝禪師怔了一怔,說道:「他是敦惶千佛寺出來的僧人麼,這我倒還未曾知道,那麼他的師父是……」孟華說道:「他的師父正是千佛寺主持古月禪師。盼你們念在同是佛門弟子,准他回去佛前懺悔,接受本門懲處。」
尊勝禪師似乎頗感意外,沉吟半晌,說道:「古月禪師,戒律精嚴,料想他會管教自己的弟子,如此說來,倒是不用我們多事了。」
道顯說道:「人言不可輕信。師兄,你怎能就憑一個陌生人的片面之辭,放棄了追捕叛徒的黨羽?」至此處,回過頭來,陡地向孟華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快說!」
孟華緩緩說道:「晚輩姓孟,單名一個華字!」
尊勝禪師似曾聽過孟華這個名字,吃了一驚,說道:「你就是孟華?孟元越孟大俠是你的什麼人?」
孟華說道:「正是家父。」
道顯禪師忽道:「孟家快刀,天下無雙。令尊既然是孟大俠,想必你是曾得家傳的了?」
孟華說道:「晚輩父子相聚的時日無多,雖得家父傳授,只是略懂皮毛。」
道顯禪師說道:「不必客氣。我知道孟家刀法之中有一招雲麾三舞,我們少林派的刀法之中也有此招,卻不知異同何在;我久已想向孟大俠領教此招,可惜未有機會。請你演這招給找開開眼界,我先拋磚引玉吧!」
說到「拋磚引玉」四字,拔出戒刀,身形一起,隨手一揮。路旁一棵樹上的一根樹枝已給他斬成三段,但卻不是向同一方向落下,而是左右斜飛,筆直掉下。這手刀法,快准之外,內刀的運用也恰到好處。的確是上乘的快刀絕技。原來少林寺有七十二項絕技,道顯禪師正是專研究刀法的。
孟華讚道:「好刀法!晚輩班門弄斧,還是請禪師指點。」說話之間,只見青光疾閃,那三段樹枝每一段又給他削成三段,九根被削得整整齊齊的樹枝同時落在道顯禪師面前,他的話也剛好說完。道顯禪師拾起來一看,每根樹枝竟是一般長短!道顯禪師雖然是少林寺中專研刀法的高手,這剎那也不覺驚得呆了!要知用快刀斬樹上的樹枝,一揮而分三截,雖屬難能,但樹枝畢竟還是靜止的。如今孟華也是僅用一招,就能把從三個方向落下來的樹枝又各分三段,撇開別的不談「刀法」之快,已是比道顯禪師快了三倍。而且還有一層,他是用劍來使出刀法的,這更是難上加難了。
道顯禪師呆了半晌,歎口氣道:「孟家刀法,果然名不虛傳。班門弄斧四字,應該由我來說才對。」至此,他對孟華的身份,當然是絲毫也沒懷疑了。」
孟華這才問他們道:「晚輩與丁兆鳴大俠也曾有過一面之緣,聽說他和鄧姑娘也都來了,不知是在何處?」
道顯禪帥道:「我們本來是和他一道迫蹤吉鴻的,五天前方始在祈連山下分手,他們向東面搜索,我們則向西面追蹤。孟少俠,你準備上哪兒?」
孟華說道:「我想到崆峒山去。」
尊勝禪師說道:「對了,再過十天就是崆峒派立掌門人的大會,崆峒掌門洞妙真人本來也有請帖給我的,但我已是沒有工夫去了。孟少俠,你可是受邀觀禮的麼?」
孟華說道:「我哪裡有這資格,不過聽說這個大會,金大俠也是要去的,我想去會會金大俠。」
尊勝禪師說道:「丁大俠和鄧姑娘是不會到崆峒山去的,不過在你去崆峒山的路上,或許會碰上他們。他們從祁連山下向東搜索,和你所走的方向,正是相同。」
孟華和少林寺這兩位高僧分手之後,繼續前行。由於他省了一段送羅曼娜回家的路程,時間寬裕,雖然失了坐騎,結果還是早到四天。不過在他走這段路的這六天路程之中,卻是沒有遇上丁兆鳴和鄧明珠。
孟華是必須先和三師父會面,探明當年那件案子的真相之後,才能決定對策,以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代表的身份參加這個會的。他本身也和崆峒派有仇,當然不便過早露面。「我且在山上先躲幾天,希望最好是在會期的前一天碰見三師父和金大俠。」孟華心想。
崆峒山在甘肅平涼縣西,別名空洞,主峰雞頭,傳說黃帝西至空洞登雞峰即是此山了,逕水發源於此,是一個綿延數百壁的山脈。孟華無心觀賞雄奇的山景,挑選最難行的地方向主峰攀登,以免碰見崆峒派的弟子和應邀赴會的客人。也許因他來得太早,其他客人都還未到,倒是如他所願,走了一天,人影也未見過。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孟華在一處兩峰夾峙的山腰險峻之處找到一個山洞。他早已準備了充足的乾糧,足夠四天之用,但心裡卻是忐忑不安,暗地想道:「山深林密,在這山上躲過四天是容易,但要恰好那麼湊巧在會期前夕碰上我的三師父和金大俠,可就難了。
他不敢熟睡,在山洞中打坐養神。三個月前,他與天竺兩大神僧之一的奢羅法師互傳內功心法,此時已把新得的內功心法和張丹楓的玄功要訣融會貫通。本來他攀登高山,走了整整一天,已是頗為疲倦了的。打坐之後,玄功默運,非但不想睡覺,反而倦意全消,聽覺也特別敏銳。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聽得遠處似乎有人說話的聲音,而且好像是個女子,但因距離太遠,聽得還不清楚。
孟華大為奇怪,他知道崆峒派是不收女徒弟的,但要是客人的話,又豈有三更半夜上山之理,何況還是女客人?
抑制不下好奇之心。孟華凝神專注,果然聽得相當清楚了。
只聽得那女子說道:「丁叔叔,我擔心一件事情。」
聲音傳入孟華的耳朵,令他不覺吃了一驚:「怎的竟然好像是鄧明珠的聲音,按說她和丁兆鳴是絕計不會來到崆峒山的?」這一瞬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是因這幾天來自己正在掛念著鄧明珠,故而發生幻覺?
但再聽下去,馬上就證實了他聽的並非幻覺,而是真的鄧明珠來了!
那男子說道:「明珠,你擔心什麼?」一點不錯,是丁兆鳴的聲音,丁兆鳴已經把鄧明珠的名字說出來了。
這霎那間,孟華又驚又喜,幾乎又想跑出山洞大聲呼叫,但轉念一想,此地畢竟是崆峒派所在,大聲叫嚷,難保不會給崆峒派的弟子聽見。「還是再忍耐一些時候,等到他們來近再說。」孟華心想。
但他們的腳步聲忽然停下來了,說話的聲音也更小了。看來他們也是恐怕給別人發覺。倘非孟華有這麼高明的本領,決計聽不到他們在那麼遠的地方的小聲談話。
腳步停了下來,談話仍在繼續。
鄧明珠說道:「我記得尊勝禪師提過,崆峒派的大會好像就是要在這幾天內舉行的。」
丁兆鳴道:「不錯,會期是三月初三。今天不算,還有三天。」
鄧明珠道:「咱們不是崆峒派邀請的客人,卻恰好在這期間來,要是給他們發覺,恐怕難保不會惹起懷疑?」要知江湖上有許多禁忌,避免誤闖某一宗派的集會,正是禁忌之一。鄧明珠在鏢局長大,當然知道這些規矩。
了兆鳴道:「還有三天呢。這崆峒山又不是崆峒派私有的,咱們辦咱們的事,也算不得犯忌。你放心,要是碰上他們,我會應付。」
鄧明珠道:「最好是能在會期之前,把那廝擒獲。但我可有點奇怪,吉鴻這顆為什麼要逃上崆峒山來?師叔,會不會是咱們跟蹤錯了?」丁兆鳴道:「不會,我打聽清楚,他確實是逃上了崆峒山。」
鄧明珠道:「但吉鴻應該是逃到沒人知道他的地方才對,崆峒派即將舉行大會的期間,各方的武林名宿都會來的,他反而逃到這個地方,豈非違背常理。」
丁兆鳴道:「我也猜想不透,不過倘若他要偷上雞頭峰,十九會經此處。」
鄧明珠道:「為什麼,從別處上山不行麼?」
丁兆鳴道:「從別處上山不是不行,但他要瞞過別人的耳目,那就不行了。」接著給鄧明珠解釋:「崆峒派請來的客人無須挑選險峻之處攀,他們大可以走現成的山路上去。何況他們也不知道此處是可以直達雞頭峰捷徑。但對吉鴻來說,從此處脊山,山形最為險峻,又是最短的捷徑,如是最好不過了。」
孟華才知道,原來自己無意中竟是走對了捷徑,暗自想道:「崆峒派的清虛觀正是建築在雞頭峰上面的,丁兆鳴這麼說,莫非他是懷疑吉鴻要逃到清虛觀去,托庇於崆峒派麼?但崆峒派近來的名譽不算很好,還不能算是邪派,怎肯收容少林派的叛徒呢?」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鄧明珠問道:「師叔,你是懷疑他和崆峒派的甚麼頭面人物有勾結麼?」
丁兆鳴道:「我不敢這樣說。不過崆峒山這麼大,要找一個人無異海底撈針,不如咱們搶先來到這裡埋伏,試試運氣。雖然是守株待兔,也勝過滿山亂跑了。」
孟華已經知道他們是埋伏在隱秘之處,不會向自己這邊走過來了。心裡正在考慮要不要悄悄過去和他們會面,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估量笑聲來處,比鄧明珠埋伏之處和他的距離更近。孟華聽得這個笑聲不覺又是一驚:「怎的這笑聲似曾相識?」
那人縱聲笑道:「吉兄,我給你出的這個主意好不好,現在你該可以放心了吧?過了這座斷魂崖,就可以直達清虛觀了。別人決計料想不到,你會在崆峒派的大會期間,躲在他們的道觀裡面的。」孟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聽清楚,登時也就認出來了,原來說話的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當年和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到過石林,並且曾經和他交過手的那個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
丁兆鳴沒有料錯,吉鴻果然逃到崆峒山來了,但沒有料到的是歐陽業陪著他來。
崆峒派並非依附朝廷的宗派,但也不是反清的宗派,歐陽業的身份一方面是朝廷的軍官,一方面也是武林中一派名家,崆峒派請他來做觀禮的客人,外人是不能干涉的。不過這樣的客人是可以請也可以不請的,崆峒派請這樣的客人卻是難免令人起疑了。
不知丁兆鳴是礙於吉鴻有歐陽業作伴還是想要偷聽多一些秘密,他應該是已經聽到歐陽業和吉鴻的聲音了的,卻還沒有現出身形。」
孟華不願暴露身份,打定主意,等待丁兆鳴出手之後,再看情形而定。
吉鴻說道:「歐陽大人,這次得你解困扶危,感激不盡,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吉某赴湯蹈火決不敢辭!」
歐陽業笑道:「咱們早就是自己人了,你還這樣客氣做什麼?」吉鴻說道:「說來慚愧,我給他們追得上天無路、人地無門,如今方始鬆了口氣,但我還是有點擔心,不知洞真子肯不肯收容我?」
歐陽業道:「不用理會洞真子,你的事情我已經知會了洞冥子,崆峒派如今是洞冥子掌權,他的師兄不過是名義上的掌門人而已。」
吉鴻說道:「我和洞冥子也算得是老友了,但以我現在的處境,恐怕他也會有所顧忌吧?」接著歎口氣道:『可惜洞玄子已死,否則倒是不用擔憂了。我和洞冥子的交情畢竟是還比不上和他的交情的。」
歐陽業笑道:「吉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吉鴻道:「什麼其二?」
歐陽業道:「我知道洞玄子有把柄擺在你的手裡,但你卻不知道洞冥子在他師兄生前,他是曾經參與機密的。他們師兄弟其實是聯手搭檔,不過瞞著掌門師兄罷了。」
吉鴻喜出望外,說道:「原來都是自己人,我卻一直未知。」
從孟華開始聽見他們談話的時候,他們的腳步聲就停下來了。孟華正自奇怪為什麼他們不趕快上山,只聽得歐陽業也在吐出這兩個字來:「奇怪!」
吉鴻怔道:「什麼奇怪?」歐陽業道:「洞冥子怎的還不見來?」吉鴻似乎頗感意外,說道:「原來你約好了在這裡相候的人就是洞冥子麼?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我?」
歐陽業道:「我是想令你驚喜一番。嗯,他是答應了在這斷魂崖下接引咱們上山的,應該不會失約的呀,怎的還不見來?」顯然他也有點心急了。
吉鴻道:「你約好什麼時候?」
歐陽業道:「午夜時分。如今已是月過天心了。」
吉鴻說道:「咱們自己去吧。」歐陽業道:「還是再等一會的好。沒有他的帶領,我是有請柬的客人倒不打緊,你卻恐怕要惹起崆峒派弟子的懷疑了。雖然總會進得了清虛觀,但給他們囉哩囉唆的盤問一番,只怕風聲也會洩漏出去。」吉鴻想到自己的處境,自是不敢魯莽從事,苦笑道:「好,那就唯有再等吧。」
歐陽業忽道:「來了,來了!」立即發出一聲長嘯,跟著揚聲問道:「是洞冥道兄麼?我在這裡。」那人應聲答道:「歐陽先生,弟子大石奉家師之命,接引先生和貴友上山。」
歐陽業低聲說道:「來接咱們的這位大石道兄是洞冥子的心腹大弟子。」吉鴻說道:「我知道,他讓大弟子來接咱們,也總算給了咱們面子了。」
雖然不免有點失望,但想到從此可免逃亡之苦,吉鴻還是歡喜多於失望的,當下急忙迎上前去,自言自語地笑道:「丁兆鳴,恐怕你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找到了這麼好的避難地方,嘿嘿,過了今晚,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啦!」
哪知話猶未了,忽地一條黑影坪似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嘿嘿,恐怕你也做夢想不到我在這裡吧!」正是應了一句俗話:「剛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個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的,可不正是他所要躲避的丁兆鳴是誰?
吉鴻這一驚非同小可,說時遲那時快,丁兆鳴已是唰的一劍刺過來了。
「噹」的一聲,火花四濺,原來吉鴻雖然早已還俗,用的仍是一根碗口般粗大的禪杖。杖重力沉,他使的又是少林寺真傳的「瘋魔杖法」,當真是剛猛無比!
孟華悄悄走出山洞,躲在岩石後面偷看。他明知丁兆鳴的本領是在吉鴻之上,但見吉鴻情急拚命,這一招使得如此兇猛,在劍杖相交之際,也還是不禁暗暗為了兆鳴擔心,擔心他的長劍會給禪杖磕飛。火星閃亮之中,只見吉鴻連連後退,禪杖仍然挺得筆直,但已陷於攻既不能、守亦不可守之境。丁兆鳴的長劍貼在他的杖上,隨著禪杖擺動,吉鴻竟然擺脫不了,而且丁兆鳴的劍並非附著杖上固定的地方,而是劍鋒向杖徑削。
原來丁兆鳴用的是「粘」字訣,劍杖一交,「粘」著對方的禪杖之後,立即便用四兩撥千斤的上乘內功,借力使力,牽引敵手兵器。吉鴻的禪杖不敢擺動之時,他的劍鋒就沿著杖身上削對方手指。
孟華是個武學大行家,只在這火星閃亮的一瞥之間,已是看出其中奧妙。暗暗讚了一聲「妙啊!」心裡想道:「吉鴻的功力似乎比從前高了一些,但丁兆鳴的劍法卻是比起和我爹爹交手之時更為精妙了。看這情形,他似乎勝過吉鴻不只一籌,看來是不用我出手相助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吉鴻一聲暴喝,禪杖一抖,使出「瘋魔杖法」敗中求勝的剛猛招數,名為「舉火撩天」。「瘋魔杖法」是少林寺七十二項絕技之一,非同小可,吉鴻拚命施展,果然把丁兆鳴的長劍退開了。
但雖然擺脫了對方的糾纏,要想「敗中求勝」,談何容易?他的打法一變,丁兆鳴跟著也變。當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就在吉鴻的禪杖一抖之際,他的身子已是倏地拔起,粱足朝杖頭一踏,藉著這一踏之勢,整個身子翻騰起來,疾如飛鳥,掠過吉鴻頭頂,劍光如電,半空中一個盤旋,一招「鵬搏九霄」,就朝著吉鴻的頭頂猛刺下來!
雙方兔起鷂落,不過片刻已是交換了幾招性命相搏的招數,但顯然是丁兆鳴佔了極大的上風,吉鴻的瘋魔杖法不管如何兇猛,卻是每一招都落後手。恰好給丁兆鳴的劍法所克。這不是瘋魔杖法不如天山劍法,而是丁兆鳴出劍比吉鴻快了不知多少,每每後發先至,制敵在先。而且他的功力也在吉鴻之上。原來丁兆鳴在那次和孟元超切磋之後,得益甚多,他的快劍就是從孟元超的快刀刀法中學來的。
歐陽業本來想等待做主人的大石道人來到,才決定是否需要自己出手的,哪知不過幾個照面,吉鴻已是不支,而大石道人卻還未見跑來。好像他對眼前發生的情事還未知道似的,慢條斯理的下山,歐陽業見勢不妙,只好上前相助。
他練的是邪派兩大奇功中的雷神掌功夫,功力雖然不及乃兄那個紅髮妖人歐陽沖之深,亦己練到第六重境界。掌力一發,熱風呼呼,丁兆鳴要運功抵禦,對吉鴻的攻勢這才稍放鬆一些。鄧明珠道:「叔叔,讓我來對付這個狗官。」雙刀滾斫而上。歐陽業喝道:「臭丫頭,好大的膽子,竟敢唇罵朝廷命官。你爹爹的鏢局不想開了麼?」
鄧明珠斥道:「我不怕你公報私仇,你擺什麼官架子!」短刀護身,長刀攻敵,一招「綵鳳彩窩」,刀光閃閃,連劈歐陽業三處要害。孟華躲在岩石後面偷看,暗暗點頭,心裡想道:「她的功力也比以前高得多了。單打獨鬥,或許她還不是歐陽業的對手,不過有她的師叔從旁相助,以二對二,料想也決不至於吃虧。」
孟華所料不差,只見歐陽業給她攻得暴跳如雷,喝道:「我先斃了你臭丫頭。」使出渾身氣力,一下子把雷神掌的威力盡數發揮,加到了第六重。
鄧明珠正自感到悶熱難當,刀法不覺凌亂。丁兆鳴陡地喝道:「你敢傷我侄女,我先斃了你!」長劍一抖,一招「龍門三疊浪」,分別攻擊兩個敵人。「龍門三疊浪」一招三式,當真好像是急流巨浪,洶湧捲來,一個頭高過一個頭。這一招三式有二分之二是用來對付,歐陽業的,歐陽業的本領尚還不如吉鴻,如何禁受得起,百忙中一個「鷂子翻身」只聽「嗤」的一聲,左邊衣袖已給丁兆鳴的利劍削去了一幅。
歐陽業又驚又急,心裡想道:「大石道人怎的還不見來,難道他也怕了天山派,想要置身事外麼?」
大石道人遲遲不見來到,此事不但令得歐陽業驚疑不定,孟華也是頗感意外:「雖說山勢險峻,但大石道人是洞冥子首徒,輕功料也不弱,剛才已經聽得見他的聲音,若然他要急於救人的話,無論如何,現在也該趕到了。嗯,但願他是臨陣退縮,否則多他一人雖然也是不足為患,但卻恐怕要添多許多麻煩。」要知孟華的打算是最好能夠不出手就不出,免得給崆峒派的人知道他已經來到的。歐陽業迭遇險招,卻是忍耐不住了。正是:
朋比為奸圖避罪,誰知陌路又逢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