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流星 正文 第二十一回 少俠尋人來塞外 神偷引路入藏邊
    楊華上前勸解,說道:「該多少錢,我替他付吧。」

    那漢人道:「小哥,你莫這樣好心。這人太可惡了。他倘若沒錢吃飯,向我們求告,我們都會施捨一碗飯給他的。他卻大吃大喝之後,才說沒錢。這分明是無賴行為,有心騙取飲食。一路上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幹過好幾樁了。他這是丟咱們漢人的面子,不懲戒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那醃髒漢子忽道:「喂,你是從北京來的吧?」

    那漢人怔了一怔,說道:「你管我是從哪裡來的?」

    那醃髒漢子道:「北京混混的規矩,沒錢還債,可以任由債主打一頓,別人可不能越俎代庖,要懲戒我,你叫店主打我好啦!」

    那漢人怒道:「誰和你講什麼『混混』的規矩,店主好心腸,他不打你,我偏要打你!」一巴掌就打過去,醃髒漢子低頭一閃,沒打著他的面門,打著他的胸口。

    醃髒漢子連連咳嗽,叫道:「哎喲!痛死我了!」那漢人罵道:「賤骨頭,還打不成了。」舉拳還要再打,楊華見他可憐,輕輕的將那人拳頭按住勸說道:「算了,算了。我替他付錢,請他今後別再這樣吧。」

    楊華輕輕接了這拳,那漢人立即知道他身上有上乘武功,心裡好生駭異,不過臉色卻是絲毫沒有顯露,乾笑一聲,說道:「小哥,你客氣也客氣得太過分啦,怎麼對這個賤骨頭也要說個『請』字。」

    楊華感到這人拳力相當不弱,也知此人練過武功。但心想敢於走南闖北的商隊首領,懂一點武藝也不足為奇,於是說道:「人總有羞恥之心,我把他當人看待,是希望他知錯能改。」

    那漢人道:「好,看你小哥的份上,我就饒了他吧,小哥,你貴姓?」楊華說道:「我姓楊。」一面說話,一面掏出銀子替那醃髒漢子付錢。

    那醃髒漢子斜著眼睛,看著楊華手上的花花的銀子,說道:「你要我不再騙飲騙食,那就該施捨多幾兩銀子給我,也好讓我做點小生意呀!」

    那漢人冷笑道,「小哥,你聽他說的是什麼話?你對他好,他就越要訛詐你了。」

    楊華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只要他有心向好,給他一點銀子做生意的本錢那也值得。」當下就拿了一錠十兩重的元寶給他。

    醃髒漢子收了元寶,說道:「楊公子,多謝你良言教導,小人異日必當圖報。」楊華心道:「這人行為雖然無賴,卻也不像是個普通的流氓。」於是也就客客氣氣和他說道:「出門人患難相助,這是應該的,你不必放在心上。」醃髒漢子一揖倒地,誦道:「青山綠水,後會有期。小人告辭了。」楊華道:「不敢當」將他扶起。

    那個漢人商隊的首領冷笑說道:「你不是多謝他的良言,是多謝他的銀子吧?」

    那醃髒漢子道:「你老看開一點。對啦,小人也要多謝你老手下留情。」忽地伸手在那首領肩頭一拂,那首領竟然沒能避開,怔了一怔,喝道:「幹什麼?」那醃髒漢子道:「你的衣裳髒了,我給你怫開塵士。」那商隊的首領斥道:「誰要你巴結,滾,快滾!」

    醃髒漢子諾諾連聲,說道:「是,是。小人遵命,馬上就滾,滾!你老請別生氣。」

    那首領道:「楊兄,你的為人我佩服得很。相請不如偶遇,我請你喝一杯酒。」楊華說道:「多謝。你貴姓?」

    那首領道:「小姓丁。我們是到黎貢販賣馬匹的。楊兄,你往哪兒!」那姓丁的漢子正在與楊華搭訕,意欲攀交,他的一個夥伴忽地「咦」了一聲,說道:「賊漢子走得真快,眨一眨眼就不見了。」

    姓丁的漢子心念一動,似覺有異,連忙探手在身上一摸,一摸之下,登時嚇得跳了起來,失聲叫道:「不好,我的銀子,還有……呀,都給他偷了去了。」

    他這麼一嚷,商隊各人不覺都在赴忙檢查自己的財物,有幾個人同時叫了起未:「啊呀,我的銀子也不見了!」這幾個人都是曾經幫腔罵過那醃髒漢子的。

    那姓丁的漢子喝道:「追!」他失了重要的文件,自是無心再與楊華搭訕,連酒館的帳也無暇結算,便與夥伴一擁而出,跨上坐騎,追那漢子。

    酒館的夥計叫道:「喂,喂,你們的帳都沒付呢!不會是每一個人的銀子都失掉了吧?」他喊破喉嚨,商隊那些人可沒有一個回頭,早已去得遠。

    夥計唉聲歎氣道:「真晦氣,那髒漢一個人白食我們還賠得起,這麼多人白食,咳……」

    楊華道:「我替他們付吧。」那藏人老闆道:「小哥,你不看看,你的東西有沒有給那人偷去?」

    楊華說道:「那些人的財物就算是他偷的,想來他也不會偷我的東西。」姑且伸手入懷,摸一摸隨身所帶的銀物。一摸之下,不覺雙眼圓睜,驚得呆了。

    那藏人老闆道:「小哥,你的銀子也失掉了?」

    楊華叫了一聲「苦!」說道:「銀子不打緊,他、他還偷了我的一件東西。」原來他失掉的東西,乃是他三師父交給他的那一本孟家刀譜!

    這本刀譜,他現在又經知道是「仇人」之物。他打算在用孟家刀法,打敗了孟元超之後,擲還他的。但如今這本刀譜已是不冀而飛,他可不願意受仇人的恩惠。

    就在楊華驚得呆了之時,剛才罵那醃髒漢子的夥計也是驚得突然叫不起來。不過他的神情卻是又驚又喜。

    「什麼事情?」老闆問道。「你瞧!」那夥計指著櫃檯,老闆把眼望去,只見桌面上突然多了一堆白花花的銀子。」

    「這銀子是哪裡來的。」老闆也不由得大為驚奇了。

    那夥計道:「剛才我要抹汗把帽子隨於放在櫃檯上,檯面分明什麼也沒有的。奇怪,莫非是老天爺不忍咱們遭受損失,賠給咱們的?」

    老闆說道:「老天爺哪會管到咱們這點小事,我瞧九成恐怕就是那髒漢子留下來的。嗯,這位小哥,你失了銀子,在我這裡拿幾塊去吧。反正這是人家送給我的,付子那些人的帳,看來也是有多沒少。」

    他話未說完,楊華驚魂稍定,已是奪門出去了。

    那夥計捧著一盤羊肉饅頭,正是準備給楊華吃的。連忙追出門外,叫道:「你不要銀子,也該拿幾個饅頭,好在路上充飢。」

    楊華飛身上馬,馬鞭一卷,把那盤子捲了起來,羊肉饅頭半空落下,楊華接了饅頭,塞進袋裡,說道:「多謝你們好意,這幾個饅頭我就拿了吧。」話說完時,他的紅鬃馬早已踏上官道,絕塵而去。

    那藏人老闆呆了一呆,說道:「這些漢人的本領可真是神奇,就像這位小哥,看來恐怕還不到二十歲吧,身手竟也如此了得。他有如此本領,那人還能夠神不如鬼個覺的就偷了他的東西,更是不可思議!」

    莫說酒店的老闆和夥計驚奇不已,楊華自己也想不透怎麼會給那醃髒漢子偷了他的東西。突然他想起三師父曾經和他說過的一個人來。

    他的三師父曾經和他說過天下第一神偷的故事。

    這個有「天下第一神偷」之稱的人,姓張,名逍遙。名如其人,平生以閒雲野鶴之身,遊戲風塵,逍遙自在。所以江湖上的朋友又叫他做「快活張」。

    據說這個有「天下第一神偷」之稱的快活張,他的妙手空空絕技已經到了化境,曾經偷過大內存物,御苑名馬。這還不算厲害,據說他還偷過崆峒派掌門人勞天護的駁骨聖藥續斷膏,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妻子冰川天女冷宮中的異種雪蓮。這兩人都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他居然有膽去偷,且能從容逃脫,唐經天夫妻對此事是一笑置之,崆峒派掌門人勞天護失了靈藥,對他可是恨之入骨了。

    師父又說,除了「天下第一神偷」,還有一個「天下第二神偷」。

    「天下第二神愉」姓李,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因為他是個麻子,人家就叫他做李麻子。

    據說快活張和李麻子「鬥法」,那次的賭賽,快活張就是由於把崆峒派的「續斷膏」偷到手中而獲勝的。李麻子則給勞天護的一記劈空掌打斷腳骨。幸而快活張已經得手,就用續斷膏替他醫好。

    不過在偷東西的本領地,李麻子雖然技遜一籌,另外一種本領,快活張卻又是望塵莫及。這種本領就是改容易貌之術。

    李麻子用改容易貌之術,最為膾炙人口的一件事是:他曾經假扮當時的御林軍統領北宮望,在無數御林軍之前出現,居然沒有人發現他的破綻。

    經過這兩次事情之後,兩人惺惺相惜,不再妒忌,不再爭名。「天下第一神偷」和「天下第二神偷」成為了好朋友,更是如虎添翼了。

    楊華小時候聽師父說天下第一神偷和天下第二神偷的故事,只是當作有趣的稀奇古怪的事來聽,聽得津津有味。想不到如今自己竟然極有可能就是碰上他們,心中唯有苦笑了。

    「看來這個醃髒漢子,不是天下第一神偷,恐怕就是天下第二神偷了。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也就怪不得他能夠有如探囊取物,偷了我的東西,我還是絲毫未覺了。」

    「不過他為什麼要偷我的東西,而且又是別的不偷,偏偏只把孟家刀譜拿去呢?」楊華想起師父曾經說過兩人的行徑,不覺又是感到頗為黨怪了。

    這兩個人的行徑非但是「盜亦有道」,而且有他們自己的規矩。在普通的財物上他們是劫富濟貧,在屬於江湖人物的奇珍異寶上,他們有時雖然也會黑吃黑,但卻必定是偷成名人物的東西,從不為難無名小輩。」

    而且他們雖然遊戲風塵,畢竟也還得是俠義道中人物,和正道中人開開玩笑,偶爾是會有的。但卻不會故意和正派中人作對。

    還有一樣令他大惑不解的是,這個醃髒漢子怎會知道他有孟家刀譜。刀譜是二師父交給他的,連他都不知道二師父是從何處得來?即使到了今天,在他見過了宋騰霄之後,他也只能推測可能是孟元超假手他的二師父送給他的。他也可以判斷,這件事情,假如真的是孟元超所為,孟元超也決不會隨便和別人說的,那麼這件秘密那醃髒漢子又從何得知,即使他是「天下第一神偷」或者「天下第二神偷」。

    同時他又想道:「這兩個神偷乃是俠盜,那醃髒漢子據說曾幾次在小市鎮做小買賣的小酒家騙食,和他們的行徑也是不符。難道還有一個不理正派邪派,不管青紅皂白的天下第三神偷?」

    楊華懷著滿腹疑團,去追個醃髒漢子。他的馬跑得快,不多一會,就追過了那些客商。

    那姓丁的漢人首領叫道:「喂,楊兄弟,你也給那人偷了東西嗎?咱們大夥兒合計合計,分批結伴去追他吧。你一個人恐怕難以應付他的。」

    楊華說道:「不,我只失了幾兩銀子,無關緊要。我還要趕路,你們忙你們的吧。恕不奉陪了!」一來他對這姓丁的漢子並無好感,二來他也不願意說出自己失掉什麼東西。越過他們前頭,立即快馬加鞭,跑得更快了。

    那姓丁的漢子叫道:「那麼你去哪裡?」楊華的快馬已經跑出百步之遙。佯作聽不見,根本就不理他。

    第一天他沒發現那個醃髒漢子。第二天他來到了那岔路的小茶鋪。他身上還有幾枚銅錢,沒給偷去。想不到在他喝茶的時候,那醃髒漢子忽然自己出現了。

    他本來要問那醃髒漢子究竟是快活張還是李麻子的,可是那醃髒漢子一出現就說要搶他的坐騎,他又哪能從容查問?結果坐騎雖然沒給搶去,可是他騎著馬,竟然跑不過那個漢子。或許時間久些是會追得上的,但那漢子躲進樹林裡面,待他追進樹林,哪裡還能尋覓?

    楊華氣沮神傷,心裡想道:「天下竟有這樣輕功高明的人,我如何追得上他?就算追得上他,又如何能夠討還刀譜?」

    「如今只能希望這個醃髒漢子是快活張或者李麻子了。」楊華又想道:「他若是大神偷之一,當不至於難為我這個藉藉無名的小輩,或者他只是存心戲弄我一下的吧?否則他拿了刀譜,為什麼還不高走遠飛,卻又要在我的面前出現?阿呀一一」突然心念一動:「莫非他是有意引我走這條路的?」

    「反正這條路也可以通往拉薩,我就索性拼著多花兩天功夫,走這條路吧。」楊華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之下,只好抱著?看一個究竟的心思,在這條路繼續向前往了。

    這條路人煙稀少,走了兩天,他隨身所帶的乾糧已差不多快要吃光了,還幸山上到處都有積雪,可以解渴。

    第二大轉入平路,方始漸漸發現人家,但楊華身上沒錢,可又不好意思去向人家乞討糧食。他作最壞的打算:「乾糧還可維持一天,要是明天還沒找看那個醃髒漢子,就替人家打幾天短工賺取一點路費吧。」

    中午時分,發現路旁有間茶鋪,和他前天經過的那間茶鋪一模一樣。這種路旁的茶鋪是專為路人而設,兼賣酒食的。

    楊華由於乾糧有限,這兩天連水都不吃飽,聞得烤羊肉的香味,不禁饞涎欲滴。可恨自己身上沒有錢,只能望一望掛著一串串熱羊肉,走過去了。

    不料他沒敢進去,茶鋪的藏人老闆卻追了出來,用生硬的漢語叫道:「喂,喂,這們客官,你可是姓楊?」楊華怔了一怔!說道:「不錯,我是姓楊,你怎麼知道?」

    那藏人老闆道:「啊,我已經等你許久了,請你下馬,進來吃點東西再說吧。」

    楊華越發如墜雲裡霧中,進了茶鋪,問道:「我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何以你會等我?」

    那藏人笑道:「我知道你從沒來過,但你的朋友昨天對來過了。他還有東西要我交給你呢!」

    我的朋友?楊華又喜又驚,連忙問道;「是不是一個衣裳很髒的漢子?」

    那藏人笑道:「正是。你這朋友衣裳雖不光鮮,人可非常好的。我們的風俗不向你們漢人,你們漢人是先敬羅衣後敬人,我們可不是這樣。」

    楊華急於知追究竟,趕忙言歸正傳,問那藏人:「他給我留下什麼東西?」那藏人道:「你先喝一碗酥油茶,我馬上拿來給你。」過了一會,只見他把一包東西拿了出來,說道:「我沒打開過,看來好像是一包銀子。」

    楊華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包銀子。除了他原來那錠十兩重的元寶之外,還有許多碎銀。元寶下壓著一張紙條,歪歪斜斜的寫著兩行字:「借銀十兩,加倍奉還。」

    楊華本來希望是刀譜,看見只有銀子,不禁大為失望,不過,有了盤纏,卻是可以解脫燃眉之急了。

    那藏人老闆招呼甚是慇勤,拿來一盤羊肉,十多個「糌粑」(用麵粉和香油捏成一團的食物),給他倒滿了一大碗酥油茶,說道:「小鋪沒有什麼好東西,這些粗東西你們漢人恐怕吃不慣,將就吃一點吧。」

    酥油茶的製法,是把茶磚放在大鍋裡,熬成濃褐色茶汁,再把茶葉渣滓濾去,在茶裡加上鹽酥油和炒好的棵麥麵粉,不斷攪拌,直至茶、酥油和麵粉完全融合為止,然後傾入特備的器皿用爐火暖著,隨時取用。西藏人從早到晚喝這種茶。喝後留在口唇上的油脂,足以保護口唇,抵抗直射陽光和凌厲的朔風,由於西藏高原的氣候乾燥,是以這種酥油乃是他們日常不可缺少的飲料。

    楊華譏不擇食,也顧不得酥油茶入口那種怪味了。但奇妙得很,喝了一碗酥油茶,精神登時就恢復過來,再吃其他東西,更是覺得津津有味。那藏人笑道:「看來你還吃得慣,吃得慣酥油茶和青稞酒的就是可以在我們西藏住下了!」

    楊華說道:「我那位朋友可有話留下來嗎?」

    那藏人老闆道:「有的。他說在拉薩等你,你到了哪兒,他自然會找著你的。他又說叫你路上不可和人結伴。要是你不相信他的話,可能你就會遭受禍殃。」

    楊華心裡想道:「他叫我不可和人結伴,多半是那批客商人了。我早已這樣做啦。只不知道到了拉薩,他會不會把刀譜交還給我?他這樣戲弄我,又有什麼用意呢?」

    心念未已,那藏人老闆又在說道:「你這朋友我是仰慕已久的了,想不到昨天能夠見著他。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可告訴我嗎?」

    楊華詫道:「你對他仰幕已久?那麼他想必是在你們的西藏早已有名氣的了?他是什麼人?昨天你又何以不親自問他姓名,如要來問我?」

    「他是一個本事很大的小偷,也是我們窮人家的大恩人吧!藏人老闆說道:「我聽過他的許多故事,但因從來沒有見過他,猜錯了可是不好意思。而且我聽得人家說,他是不喜歡別人知道他是誰的。所以我也就不便問他了。」

    「他怎樣對窮人有恩?」楊華問道:「藏人老闆給他再倒了一碗酥油茶,笑道:「你是他的好朋友都不知道嗎?」

    「實不相瞞,我也前幾天才認識他的。他可沒有和我說過他的事情,甚至他的名字我也是不知。」楊華說道。

    藏人老闆笑道:「原來如此。你這朋友的行徑本來就是這樣古怪的,那也不足為奇。他肯這樣幫你的忙,你當然是好人了,那我也就不妨說給你聽啦。」楊華心中苦笑:「或許他是幫我的忙,但我的刀譜可還在他手上。如果這樣算是幫我的忙。那可真是莫測高深了。」

    藏人老闆繼續說道:「他是兩年前在我們西藏地方出現的,沒多久,到處都在紛傳出現了神偷啦,好多王公和大牧場的場主家裡財物不翼而飛,但卻有更多沒法過日的窮人一覺醒來,突然發現枕頭底下有一堆銀子。」

    「這位神偷還不僅僅是把銀子送給窮人呢。」藏人老闆說道:「有家人家,是給一個大牧場的場主牧羊的,有一天他碰上狼群,他僥倖躲在樹上,逃出性命。他的羊兒卻給餓狼吃掉了十餘條。場主要他賠,他哪裡賠得起,那個狠心的場主把他的女兒搶去,說是要充作丫頭抵償。」

    楊華氣道:「這場主真是豈有此理,後來是不是那個神偷把他的女兒送回來。」

    那藏人老闆道:「就在那個人的女兒被搶走的第二天,那個人一打開門,就看見女兒站在外面。他女兒說她是在睡夢之中給『神人』帶出來的,醒來之時但覺好像騰雲駕霧一般,沒多久就到了自己的家門了,這時剛剛天亮,那人將她放了下來,她回頭想看那人面貌,可是回頭一看,那人卻是早已不見了。天底下哪有這種神出鬼沒的人,那女娃兒當然以為是『神人』啦。但他父親心裡明白,一定是這神偷干的。」

    「那場主不再追究嗎?」楊華問道。

    「我正要告訴你,還有更妙的事情呢。」老闆繼續說道:「這人的女兒回來不久,場主竟然派管家來給他賠罪,還送了十兩銀子給他當作賠償,作為打爛他家中雜物的損失呢。那惡毒的場主怎會如此好心,起初大家都猜不透。」

    「後來呢?」楊華問道。」

    那藏人老闆道:「後來那個場主的家裡傳出消息,原來那天晚上,那個場主也失掉了一樣東西。你猜是什麼,神偷把他的頭髮全部削掉,第二天他才發現。跟著發現神偷留下的警告,倘若不向那家人賠罪,小心腦袋!

    「嘿嘿,那場主可慘了,賠了十兩銀子還是小事,他變成了禿驢,整整一個月躲在家裡不敢見人!」

    楊華忍不住笑了起來:「痛快,痛快!只是對付這樣惡毒的場主,還便宜他了。」

    藏人老闆笑道:「這個神偷還有許多妙事留傳人口呢,我再說一件給你聽。他是經常改換容貌的,每次出現都不一定相同。不過他最喜歡扮成一個醃髒的漢子,甚至比討飯的化子還髒,碰上狗眼看人低的豪奴之類得罪他後,那人准給他戲弄個夠,連帶狗腿子的主人也要遭殃,所以這兩年大戶人家之豪奴對窮人也不敢隨意欺凌了。」

    楊華心中一動,說道:「他有戲弄過好人嗎?比如說像你這樣做小買賣的人。」

    那藏人老闆道:「你是聽昨人說過他騙食的事吧?最近個多有,據說是曾發生過幾樁在酒館騙食的事,多半是他幹的,不過他的這種戲弄卻和戲弄豪奴不同,給他白食的酒家,十九因禍得福。」

    楊華道:「何因禍得福?」那藏人老闆道:「當天晚上,他必定把該討的錢加倍奉還。有人說他這樣遊戲人間,是故意試探人心的。好心的就得到好報。」

    楊華道:「原來如此。不過開玩笑開到小買賣人的頭上,我還是不敢苟同。」那藏人老闆道:「我聽得人家說一這位神偷做的事情神機莫測,或許他是另外有甚麼因由也說不定。以前沒有發生過這類的事情的。」

    楊華心道:「難道前幾天的事情,他是有意試探我的。」不過對那神偷這種怪行,亦已釋然於懷了。按照他的這種行為來說,和他的三師父說過的那個「天下第一神偷」或者「大下第二神偷」的行徑也還可以符合。那兩個神偷用他師父的口吻來說,本來就是「正中帶邪」的怪物。

    肯定了那醃髒漢子不是「天下第一神愉」就是「天下第二神偷」之後,楊華倒是放了一半的心了。心想:「這兩位前輩不管是哪一個,料想不會害我。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因何要戲弄我。」楊華已經吃飽,當下便即告辭。

    藏人老闆給他一袋糌粑,說道:「前面是念青唐去拉山,山區荒涼,你可能找不到人家的。這糌粑你當作乾糧,帶著吃吧。」不肯收錢,物輕情重,楊華只好多謝收下。

    楊華剛要上馬,藏人老闆忽地好似想起一事,說道:「你這匹紅鬃馬很不錯呀,每年都有許多馬販子從這裡經過的,我都很少看見這樣的好馬。」

    楊華說道:「這匹馬是很能耐勞,走長途的確不錯。」心裡想道:「錯是不錯,可還跑不過那個神偷。」神偷想要搶他這匹馬的事,他不便告訴這個藏人老闆了。」

    藏人老闆說道:「小哥,那你可當心!」

    楊華怔了一怔,說道:「當心什麼?」

    藏人老闆道:「走過了念青唐方拉山區,前面就是黎貢草原。黎貢草原最大的一個牧場場主,就是我剛才和你說到的那個心腸狠毒的場主。」

    楊華說道:「那又怎樣?」藏人老闆道:「這廝名叫江布,他最喜歡三樣東西:美女、寶刀和駿馬。這三樣東西,他拿錢買不到就會叫手下搶。其實他手下的爪牙,碰上這三樣東西,用不著回去請示主人,也會搶了。」

    楊華冷笑道:「我正想要他來搶我這匹馬?」

    藏人老闆道:「小哥,縱然你會武藝,好漢也是不敵人多。你這匹馬路得快,要是碰上這事情,最好立即逃跑,莫逞一時血氣之勇。」

    楊華說道:「多謝指教,我會當心的了。」跨上坐騎,與那藏人老闆道別,心裡卻在想道:「我要趕路,否則我還要去找那個惡場主的晦氣呢,最好他來惹我。要是他碰在我的手上,我可不會只像那個神偷一樣,削掉他的頭髮。」

    第二天進入了念青唐古拉山山區,天上下著大雪,山區氣候又是特別寒冷楊華內功深厚,冷是冷不壞他的,可也稍稍感到有點寒意。

    走了一會,忽然感到和暖起來,隱隱聽到滋滋的聲響。楊華心中奇怪,向那聲音來處走去,發現一道噴泉。

    西藏的噴泉是很有名的,在噴泉最多的一塊地方,被命名為「地鳴的谷地」,乃是西藏奇觀之一。楊華發現的這道噴泉,雖然不是在「地鳴的谷地」卻也是有名的一個噴泉,名為白鷹泉。

    噴泉的奇觀,令得楊華目為之眩!

    從噴泉的漏斗口中可以看到黑油油的水,在水裡反映著蔚藍色的天空。初時只是聽到地下深處發生的響聲,接著就是一片微波掠過平靜的水面。從地上的裂縫中冒出絲絲作響的蒸氣,蒸出一股刺鼻的氣味,這種響聲漸漸轉變成霞耳的轟隆聲,在灰色岩石體的漏斗充滿了熱水。地底下的轟隆聲越來越大,不久就從地底下噴出水泡,水開始沸騰起來,水沫四濺,沸水成螺旋形地旋轉,越轉越快。這時沸水流出了漏斗口的邊緣,噴泉開始了第一次的噴發,接著是第二次、第三次……週而復始。

    噴泉在大風中噴發特別美麗。空氣疾馳著,灼熱的泉水不斷的被風吹散,水沫向著四周飛濺,形成了橙黃色的、淡紫色妃紫蘿蘭色的各種「花朵」。而楊華發現的這個噴泉,由於漏斗特別細長狹窄,噴射的時候,一朵朵的蒸氣衝上天空,形成白色的好像在擺動著翅膀的白鷹。所以這個噴泉叫做「白鷹泉」是西藏有名的噴泉之一。

    楊華從沒見過這佯的噴泉奇景,不由得歡喜讚歎,心裡想道:「在這樣和暖的噴泉旁邊,我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覺了。」

    可是他卻睡得不舒服。是高山頂上飢餓的麻鷹,不肯讓他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膝朧中剛入夢,一頭大麻鷹就向他撲了下來,幸而他沒有睡著。

    那頭麻鷹想是餓得慌了,以為他是死屍,飛下去要來啄他的腦袋。他翻了個身,那頭麻鷹似乎給他嚇了一驚,料不準他是死人還是活人,於是又飛開,但仍戀戀不捨的在他頭頂上盤旋不去。

    楊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你想吃我,我還想吃你呢!」他再假裝熟睡,引誘那頭飢餓的麻鷹又再低飛向他撲。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拔出劍鞘,化作一道銀虹,向空中擲去。

    大麻鷹應聲而落,楊華哈哈笑道:「多謝你這頭扁毛畜牲送給我一頓豐富的晚餐。」就在噴泉中煮熟,拔掉它的羽毛,糌粑是混有酥油的,就把糌粑和鷹肉一起來吃,吃得津津有味。心想可惜缺少點鹽,香味倒是不錯。吃了個飽,才不過吃了半邊。

    吃飽之後,正想睡覺,忽地又是隱隱聽得不遠之處,有聲音傳來,這回可是人聲了。

    楊華伏地聽聲,只聽得一個人說道:「咦,怎的突然暖起來了?」楊華怔了一怔,聽聲似乎頗熟。

    另一個人笑道:「老丁,你交好運了!」這個人的聲音楊華更熟,一聽就認得是那個曾經在小金川和他交過手的、號稱「五官」之首的鄧中艾。

    那個「老丁」說道:「什麼好運?」

    鄧中艾笑道:「老天爺大約知道你耐不住寒冷,叫咱們誤打誤撞的撞到了白鷹泉來了。你瞧見天空一團團的白色霧嗎,那是噴泉噴發的蒸氣在空中凝結成的,是不是像擺動著翅膀的白鷹。轉過這個山坳,你就可以看見這個西藏有名的噴泉。」那「老丁」大喜說道:「說老實話,剛才我真是冷得牙關打戰,找到溫泉,我可要痛痛快快的洗一個澡,也好洗掉這一身晦氣。」

    鄧中文艾:「說起晦氣,你我都是一樣。這次出來,老是碰到不如意的事情。我碰上一個不知是什麼路的小子,武功厲害得出奇。你碰上一個偷兒,損失也是不小。」

    那「老丁」道:「豈止損失不小,我連那封機密公文都失掉呢。你給我端詳端詳,是哪條道上的人物,有那樣高明的妙手空空絕技?」

    鄧中艾道,「我聽了你所說的情形,自己仔細琢磨過了,你碰上的恐怕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

    聽到這裡,楊華登時醒起,這個「老丁」不是別人,原來就是三天之前,他在小鎮酒館碰上的那個商隊導領。「怪不得神偷叫我提防他們,原來這廝果然不是好人。他與鄧中艾一起,不用打聽,也定然是鷹爪一類了。只是他那班手下卻不知何以不和他同行。」楊華心想。

    那姓丁的漢子叫苦不迭,說道:「倘若真的是快活張偷去,那是無法討回的了。鄧大哥,你的晦氣不過是吃了點小虧,我失了重要公文,罪可就大了。」

    鄧中艾道:「你也不用太過擔憂,江布場主會幫忙你的。即使是快活張,他偷到了那封公文,還要分頭去報信呢。咱們快點趕到拉薩,還可以補救的。到了拉薩,我也會幫你說好話的。」

    那姓丁的漢子道:「多謝鄧大人鼎力維持,對啦,鄧大人我正想問你,你碰見那個武功奇高的小子叫什麼名字?」他聽得鄧中艾肯幫忙他,連忙改過稱呼,不叫鄧大哥而叫「鄧大人」了。

    鄧中艾道:「這小子姓楊名華,你知道這個人嗎?」

    那姓丁的漢子道:「那天我也碰上一個姓楊的小子,不知是否同一個人。」當下細述楊華的形貌,鄧中艾嚇了一跳,說道:「正是這臭小子,那個偷兒對他如何?」

    聽完了夥伴所說的經過之後,鄧中艾沉吟半晌,說道:「這可有點奇怪!」那姓丁的漢子道:「什麼奇怪?」

    鄧中艾道:「假如那個偷兒是快活張的話,他和姓楊這個小子應該是一路的人。為何他要偷那小子的東西。莫非是串通了做戲?」

    姓丁的漢子道:「那小子焦急非常,似乎不像做戲。」

    鄧中艾道:「那小子失掉了什麼東西?」

    姓丁的漢子道:「不知道。不過我已經叫手下去向江布場主報訊了。只要發現這兩個人的蹤跡,不管他們是否一路的人,江布場主都會幫忙咱們對付他的。」

    鄧中艾搖了搖頭,說道:「江布場主對付不了那個小子。快活張的真實武功或者不如那個小子,但他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江布場主肯定難以將他擒獲。」

    姓丁的漢子道:「鄧大人,你有所不知。江布場主已經請來了的個密宗高手,這兩個高手的本領聽說都不在天泰上人之下。」天泰上人即是曾在小金川和楊華交過手的那個喇嘛。鄧中艾是「五官」之首,他是「四僧」之首。

    鄧中艾心裡想道:「天泰上人的本領還不如我,那兩個密宗高手即使比他稍稍高明,加起來也還未必就能勝過那個小子。」

    姓丁的漢子繼續說道:「你知道江布場主最喜歡的三樣東西:寶刀、美人和駿馬,他去年得了一匹烏雲蓋雪的名馬,天下跑得最快的人也絕不會賽得過這匹馬。即使捉不到那姓楊的小子和偷兒,最少也可以跟蹤他們。」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轉過了山坳,看見了噴泉了。

    姓「丁」的漢子道:「啊,真是奇觀,這裡暖得我都不想走了。」鄧中艾道:「別忘了我還要赴往拉薩呢。洗一個澡,稍為歇一歇吧。」

    姓丁的漢子叫道:「咦,我好像聞得肉香!」

    鄧中艾笑道:「你餓壞了吧?哪裡來的肉香?咦,真的是烤肉的香味。」

    話猶未了,楊華倏的就出現在他門的面前!

    姓了的漢子嚇了一跳,叫道:「正是這個小子!」

    楊華掩著鼻子,哼了一聲,說道:「怪不得我聞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原來是你們這兩個臭賊!」

    鄧中艾硬著頭皮,拔出判官筆喝道:「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帳!」楊華笑道:「我正是怕你不來!」青鋼劍揚空一閃,一招「龍門浪鼓」,後發先至,把鄧中艾的雙筆挑開,劍勢未衰,逕削過去。

    鄧中艾腳跟一旋,雙筆斜飛,胸的門戶大開,實是犯了高手過招的大忌。那姓丁的漢子不禁暗暗嘀咕,心裡想道:「在這鄧中艾稱五官之首,怎的見面一招先就自亂了章法?想必因為他是敗軍之將,怯了這個小子,越打越不濟了。哼,如此打法,這次吃的虧恐怕還要更大。」

    楊華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卻是不禁心頭微凜,料想他敢於使出這種怪招,定有所恃,果然心念未已,鄧中艾雙筆已是如白鶴展翅,斜掠過來,左筆一托,右筆一帶,左筆點向楊華督脈的「風府」「玉柱」「缺盆」三處穴道,右筆點向帶脈的「金環」「石室」「歸藏」三處穴道,這六處穴道,所在的方位是作不規則的排列的,一般的點穴名家,想要同時點著兩處穴道都難,而目竟然能夠在一招之內,雙筆同時點向六處穴道,楊華上次在小金川和他交手,可未見過他使用這招。而這種繁複精奇的點穴筆法,也是楊華出道以來從所未見的。

    原來鄧中艾那次敗給楊華之後,特地找到山西的點穴名家連甘霖相互切磋,把自己的獨門所學,交換連家的「一雙筆點四脈」的功夫。

    連家世代相傳,有「天下第一點穴名家」的稱譽,家傳絕技是「四筆點八脈」功夫。三十年前,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有一次幾乎敗在連家的「四筆點八脈」之下(事詳拙著《雲海玉弓緣》)不過「四筆點八脈」是必須兩人合使的,一個人就只能使「雙筆點四脈」了。鄧中艾和連甘霖交換點穴的功夫,雖然彼此都說絕不藏私,其實仍是難免藏私,是以鄧中艾目前只能用雙筆來點雙脈的六處穴道。俱雖然如此,亦已是大勝從前,令得楊華不禁為之一凜了。

    鄧中艾看見楊華似乎不識他點穴手法,心頭大喜,以為這次定能一雪前恥,哪知接著而來的變化,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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