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鐵樵喝過了酒,說道:「韓總鏢頭給我們保的這是暗鏢,不知怎的,給曾經在震遠鏢局臥過底的閔成龍得知消息,他向御林軍統領和大內總管兩處地方都告了密。」
韓威武接著說道:「御林軍海蘭察和大內總管薩福鼎是面和心不和,為了爭權分別而勾心鬥角的,他們得知這個消息,便即各自進行,派遣手下,圖謀劫奪我保的鏢。
鐵琵琶門的尚鐵宏其實是為海蘭察暗中效力的,海蘭察請他出來,和閔成龍一道,搶先劫鏢。幸虧楊老弟你暗中助我,否則我的面子和那批藥材只怕都不能保全了。那天晚上,你又幫忙我引開那兩個御林軍軍官,我更是感激不盡。對啦,我還沒什問你,後來那兩個傢伙怎麼樣了?」
楊華笑道:「我把他們打了一頓,馬昆還不怎樣,周燦滾下山坡,可能傷得很重。」說到這件事請,不由得想起了金碧漪來。因為那晚金碧漪先和那兩個軍官交手的,可是他卻不便在冷鐵樵等人的面前,提起金碧漪。
冷鐵樵繼續說道:「後來你碰上的那兩個大內衛士……『幡龍刀』劉挺之和『摔碑手』葉谷渾則是薩隔鼎最得力的手下。按照薩福鼎的計劃,是叫他們會同小金川調來的那個鄧中艾,喬裝大盜,中途劫鏢的,好在他們給你趕走。大概他們自忖沒有足夠力量劫鏢,於是只能再邀幫手。但我們已經搶先一步,把韓鏢頭接回來了。」
楊華這才知道韓威武這一行人,能夠先他抵柴達木的原因,想必是中途換上了義軍送來的快馬,故此自己始終追趕不上。但楊華想起那晚的情事,卻又是不禁面上一紅了。說道:「這樁事情,可並不全是我的功勞,還有一位朋友幫忙……」
話猶未了,蕭志遠笑道:「楊兄弟,你還未知道那位朋友為誰吧?他是金大俠金逐流的兒子。」
其實楊華早已知道,但見蕭志遠笑得似乎有點古怪,料想他一定還有話要說下去,便不作聲。心頭止不住卜通通地跳。果然蕭志遠跟著就往下說道:「你和那兩個大內衛士交手之時,金少俠尚未出現吧?」
楊華說道:「不錯,我是後來才見著他的。」
蕭志遠笑道:「怪不得他對你有點誤會。但這點小小的誤會也不打緊,過幾天金少俠就會到這望來的,那時大家當面一說,他這誤會就會冰消了。」
楊華只道蕭、冷等人業已知道他和金碧漪的一段情事,不由得又是害羞,又是吃驚,暗自想道:「在他看來,這是小事一件,他哪知道,在金碧漪的哥哥看來,卻是把我當作了侮辱他們金家的仇人,而且這種誤會,卻又怎能解釋?」
冷鐵樵哈哈一笑,接著說道:「這位金少俠的劍法高超,可惜入世尚淺,卻無知人之明。你扮成一個小廝模樣,本領又好得出奇,他大概因此覺得你『形跡可疑』,竟然誤會你是奸細。他托人帶話給我,說是有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假如來到柴達木,叫我將你留下。但又叫我們不要將你難為,待他來到,親自向你問個明白。他說半個月之內就會來的,算來也該是這一天到了。」
楊華這才鬆了口氣,暗自好笑自己的瞎疑心,想道:「俗語說家醜不外揚,金碧峰疑心我勾引他的妹妹,怎好意思說給外人知道。是以他自不免要製造一個藉口,才好叫冷蕭兩位頭領扣留我了。不過他只說我是可疑,並沒一口咬定我是奸細,也還算不得是陷害我。晤,看來他是想親自和我算帳,不准我和金碧漪來往,同時兼報那一劍之仇了。」
蕭志遠笑道:「他不知道你曾經幫過我們這樣大的忙,一知道了,恐怕他向你賠罪都還來不及呢。你們都是年少英雄,相識之後,我想也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楊華心中苦笑:「金碧漪又不在這裡,這誤會叫我如何解釋?與其對面尷尬,不如避開還好。不過,卻怎麼找個避開他的藉口呢?」當下勉強笑逍:「我在小金川,曾經冒充過清廷的御林軍軍官,也難兔他誤會我是奸細。」
冷鐵樵道:「你在小金川救賀豬戶夫妻之事,我們也知道了。對啦,楊兄弟,你的本領這樣高,不知尊師是哪一位?」看來他對華華的來歷,也是有點好奇。
宋騰霄代他答道:「他是段仇世和丹丘生的弟子,孟大哥和段仇世是好朋友,段仇世收他為徒之後,曾經和孟大哥提過,很高興收得佳徒。孟大哥當時還曾答應,要是有機會見到他的徒弟的話,要把孟家刀法當作見面禮呢。」宋騰霄這段話半真半假,因為楊華的身份還未到公開的時候,是以砌辭為他掩飾,同時也是證明他的來歷並非「不明」。
冷鐵樵哈哈笑道:「原來是兩位名師之徒,怪不得本領如此了得。可惜孟元超不在這裡,這份見面禮卻是要留待他日才能到手了。」
韓威武笑道:「想當年,我和孟元超也是不打不成相識。他的快刀當真是瞬息百變,迅如駭電。我雖得僥倖和他打成平手!及今思之,猶有餘悸。楊兄弟,你的武功本來就已很高,如果得到他的這份禮物,那更是錦上添花了。」
楊華說道:「孟大俠對晚輩如此厚愛,晚輩真是意想不到。我但願能夠早日識荊,倒並非貪圖他的厚禮。」
他說意想不到,確實並非虛言。在此之前,他雖然亦已有了幾分疑心,疑心孟家的刀譜對能是孟元超自動交給他的二師父殷仇世的。但由於當時段仇世命在垂危,未能說明來歷,卻是令他難以證實。何況段仇世又曾有言要他用孟家的刀法去打敗孟元超,為他出一口氣,他更是疑心不定了。是以他又有另一方面的猜疑會不會是他的二師父從孟元超那裡偷來的呢。
如今他聽到了宋騰霄等人的說話之後,已經可以證明,的確是孟元超有意托他的。二師父段仇世把刀法轉授他了,「按說他對我即使並無仇視之心,也不應該如此慷慨,把他的家傳刀法送給我的,他不怕我向他尋仇?真是奇怪!難道是他因為做了虧心之事,覺得對不起我的父母,故而藉此補過?又或者是因為他,他……嗯,我怎能有這個想法,總之他不是好人。原來他在心底深處,隱隱猜疑,是由於孟元超對他的母親餘情未了,故而推屋烏之愛。如此一想,對孟元超更增惡感。
宋騰霄道:「你雖然沒有見過我們的孟大哥,孟大哥早已把你當作子侄一般了。他是你二帥父的好朋友,當然希望你能夠成材。」故意點出「子侄」二字,「子」是實,「侄」是陪襯。以為楊華一聽便會意,楊華卻是不明其意,心中還大冷笑:「我可不信孟元超有這樣好心。」
韓威武繼續說道:「我和元超一別十年,滿以為這次可以和他暢飲敘舊,哪知還是見他不著。」
冷鐵樵道:「說不定你在鄂克沁旗還可以見著他,因為他在那裡可能逗留幾天的。」
楊華忽地說道:「冷頭領,韓總鏢頭,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們可自應允?」冷、韓二人同聲說道:「何事請說。」
楊華緩緩說道:「我想和韓總鏢頭一起前往鄂克昭盟。」
韓威武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有你這擇一個武功高強的好手和我同行,我是求之不得。不過,你不是要在這裡等待金少俠嗎?」
宋騰霄道:「他是奉了師父之命,特地來找孟元超的,去年他的兩位師父在石林遭遇意外,至今生死未卜,他自是急於要去稟告師父的好朋友。」韓威武道:「原來如此。」
楊華故意笑道:「我是希望能夠和這位金少俠結交,但將來總還有機會見得他的。我想他大概也不至於因此誤會我是『作賊心虛』,有心逃避他的吧?」
蕭志遠哈哈笑道:「楊兄弟言重了,金少俠即使怎樣不通世故,懷疑老弟,他也應該相信我和冷大哥的說話的。你在這裡固然最好,不在這裡,我們也可以和他說個明白。」
蕭志遠哪裡知道,楊華其實真的是有點「作賊心虛」,而且楊華也知道,金碧峰一定也認為他是「作賊心虛」不過料想金碧峰卻也不敢向蕭冷二人揭發。
冷鐵樵想了一想,正容說道:「對,事有緩急輕重,楊老弟陪韓鏢頭去鄂克昭盟,這正是最好不過。一來可以幫忙韓大哥保鏢,二來也可以有機會早點見得著孟元超。我剛才倒是一時粗心,沒有想得如此周詳。」
敢情就這樣好像是說定了。楊華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冷鐵樵等人也更加高興。
冷鐵樵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說道:「韓總鏢頭,你此去鄂克盟,我還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拜託。」
韓威武道:「冷大哥不用客氣,儘管吩咐。」
冷鐵樵道:「這是關於我的一位世侄女的事情,你沒有見過她,仍她也曾暗中幫過你的忙的。」
楊華心頭卜通一跳,想道:「來了、來了,他說的一定是金碧漪了。」
韓威武好奇心起,連忙說道:「這位姑娘是誰?」
冷鐵樵道:「她就是金大俠的女兒,芳名叫做碧漪。」果然給楊華猜著。
冷鐵樵接著告訴韓威武道:「從你們踏入玉樹山開始,她就暗中跟蹤你們的鏢隊,以防有不測之事,你不便還手的,她可以替你打發。」
韓威武叫了一聲「慚愧」,說道:「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冷鐵樵笑道:「不過她也想不到,你競有能人暗中幫忙,根本就用不著她出手。」
楊華一聽,就知金碧漪並沒說出真相。真相是金碧漪早就知道他在暗中幫韓威武的忙,而且曾經和他聯手追敵,不過她不願意給人知道她和楊華有過這段交情罷了。
韓威武道:「她雖然沒有出手,我也還要感謝她的。不知冷大哥可否請她出來,容我當面道謝。」
冷鐵樵笑道:「她若然還在這裡,我就用不著你幫忙了,她是在尉遲炯來到這裡的前一天走的。」
韓威武笑道:「她的父親是天下第一劍客」,還有什麼事解決不了,用得著我來幫忙?」
冷鐵樵道:「尉遲炯告訴我說,她的父親要找她回家,她的哥哥,這次要來此地,恐怕另外的一半原因,也是為了找她,可惜她剛好在尉遲炯到來的前一天就走,倒是給我添了麻煩。」
蕭志遠笑道:「這位金姑娘精靈得很,恐怕早已知道尉遲炯的來意,特地在前一天避開他的。」
韓威武問道:「她去了哪兒?」冷鐵樵道:「她離開的時候,和我們說的倒是想要回家。」韓威武道:「那不是沒事了嗎?」蕭志遠笑道:「可惜她說的乃是假話。」
冷鐵樵繼續說道:「昨天我們在前山放哨的弟兄回來,告訴我說,他看見這位金姑娘向北去了。她倘若要回家,應該是向南邊走的。向北是通往鄂充昭盟的。」
韓威武道:「不知她何故不想回家?」
蕭志遠拈鬚笑道:「年輕人性情活動,也許她是害怕回到家裡受父親管束吧?」
冷鐵樵道:「韓大哥,假如你碰見這位金姑娘的話,請你幫忙我勸她回家。她是認識你的。」
韓威武面有為難之色,說道:「她認識我,我可不認識她,恐怕她也不聽我的話吧?」
冷鐵樵:「你和金大俠的夫人總是見過面的吧?」
韓威武道:「我和金大俠夫妻,那就不止見過一次了。當年金大俠和尉遲炯兩對夫妻大鬧京華,還曾在我的鏢局偷偷躲過兩天呢。」
冷鐵樵道:「這就行了。金姑娘活脫像她母親當年。你一見就會知道是她。」
蕭志遠接著說道:「你告訴她,她的哥哥已經來了這裡,等她一同回家。也不妨說得嚴重一些,讓她猜疑是有緊要的事情等她回去。」韓威武笑道:「好,那就讓我磨滑舌頭,練一練哄孩子的本事吧。」
韓威武當作是小事一樁,拿來說笑。楊華心裡卻是暗暗好笑,但在歡喜之中,又有幾分惶惑了。
好笑的是,蕭、冷等人以為金碧漪知道她的哥哥來了,就會回家。哪知道金碧漪正是要躲避她的哥哥的。
歡喜的是,金碧漪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條路,說不定幾天之後,或許有機會見得著她。
但是金碧漪為什麼別的地方不去,偏偏和他一樣要去鄂克昭盟呢?這件事情,卻不能不令楊華有點兒惶惑了。
「啊,她一定猜想得到,我是要去鄂克昭盟的。因為她知道我去找孟元超。照這樣情形看來,我固然是希望能夠再見她,她也未嘗不是希望能夠再見到我。」楊華心裡想道。
「可是我怎能令她為了我的原故,以至兄妹失和?甚至使得江家和金家也因我而生芥蒂?」想行此處,楊華更是不禁惶惑不安。
心念未已了,只聽得冷鐵樵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年來,新人倍出,當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楊兄弟,你是近年來罕見的少年豪傑,明天你就要走,今晚我可要和你痛痛快快的喝一場!」
楊華謙遜道:「冷頭領過獎了,我哪裡夠得上稱為少年豪傑?」
冷鐵樵笑:「少年人謙虛固然是好,但太客氣了可就變成虛偽了。說老實話,在我的心目中,有四位少年豪傑,你決不遜於其他三人。倘若只論本領,甚至你還可能在其他三人之上呢。他們未必能夠如你一樣,和關東大俠尉遲炯打成平手。」
韓威武好奇心起,說道:「冷大哥,你心目中的四位少年豪傑是誰?」令鐵樵道:「你猜猜看。」
韓威武道:「除楊兄弟之外,金家兄妹應該算得上的對麼?」冷鐵樵道:「不錯。」
韓威武道:「那麼還有一位是誰?這兩年年我較少在外走動,可是委實想不起還有哪位少年豪傑了。」
冷鐵樵笑道:「江大俠的二公子江上雲難道不配稱為少年豪傑,你怎麼想不起來了。」
韓威武道:「啊,這位江二公子已經出道了嗎?我可還沒知道。剛才我只是想起江大俠的長子江上風,但江上風是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稱為少年豪傑,似嫌年紀大了一點。」
冷鐵樵道:「這位二公子是最近出道的,還未滿三個月,不過已經幹了一件轟動武林的事情。」
韓威武道:「是什麼轟動武林之事?」
冷鐵礁道:「說起來還是你們鏢行的事呢。福州龍翔鏢局的鄧老鏢頭,你可知道?」
韓威武道:「你說的是鄧翔老人。對嗎?當然知道。他是南五省鏢局的領袖人物,我初走江湖的時候,他早已成名了,多年前,有一次我路過福州,還曾得到他的款待呢。是因南北相隔,路途遙遠,近年來卻是少通訊。聽說他因為年紀老了,鏢局的事情,已是不多管了。他發生何事?」
冷鐵樵道:「三個月的,他在州西走鏢,被一個獨行大盜劫鏢。」
韓威武道:「啊,我正想知道這件事情,這獨行大盜是什麼人?」似乎對這件事他已略有所聞。
冷鐵樵道:「是少林的叛旋,在少林的時候,法號鑒全,還俗後的名字叫吉鴻。」
韓威武吃一驚道:「聽說吉鴻曾得少林寺瘋魔杖的真傳,鄧翔年老,恐怕不易對付。據找所知,他有四個得力鏢師,其中之一是他的大弟子,不知可有隨行?」
冷鐵樵道:「他只帶了他的閨女保鏢,據說這位鄧姑娘是第一次保鏢,所以他的父親帶她『出道』。鄧老鏢頭本來準備在保了這趟鏢之後,就閉門封刀的。想不到在他最後一次的保鏢,栽了觔斗。」
韓威武連忙問道:「後來怎樣?」
冷鐵樵道:「後來恰巧碰上也是剛出道的江二公子路過,吉鴻的瘋魔杖敗在江上雲的劍下。鄧老鏢頭只是受了一點輕傷,並無大礙。但名震黑道的吉鴻斗內功,比兵器,卻比不過一個初出道的少年,這件事固然令得武林轟動了。」
韓威武道:「我離京之前,也曾聽得有人說過此事。不過詳細的消息還未傳來,只是風聞而已。那個知道劫鏢就是吉鴻,卻不知道拔刀相助的人就是江二公子。當時我正準備離京。也無暇打聽了。你們的消息倒是來得真快呀!」
冷鐵樵道:「幾天前,江大俠在川西的大弟子葉慕華恰巧派人來這裡送信。說了正事,順便談起這件事情。」
蕭志遠笑道:「聽那人所說,這件事情還有一點餘波呢?」韓威武道:「什麼餘波?難道吉鴻敗了,還不肯善罷甘休。」
蕭志遠道:「這倒不是。」韓威武道:「那是什麼?」
蕭志遠笑道:「和你猜想的剛好相反,不是干戈,而是玉帛。」冷鐵樵跟著解釋:「鄧老鏢頭一來是感激江上雲拔刀相助之恩,二來也是看上他的人品武功,意欲把閨女許配與他,和江家結為秦晉之好。」
蕭志遠接下去說道:「於是鄧老鏢頭特地去拜訪江大俠的大弟子葉慕華,把這個意思告訴他,請他執柯。」
韓威武道:「這是一件美事呀,做這個現成的媒人,葉慕華想必是不會推辭的了。」
冷鐵樵道:「可惜這件美事,卻沒有美滿收場。」
韓威武詫道:「葉慕華不肯應承?」
冷鐵樵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鄧老鏢頭道明來意之後,就給葉慕華婉拒了。」韓威武詫道:「為什麼?」
冷鐵樵道:「據說當時葉慕華支吾以應,說得不很清楚。不過言語之中,卻已隱約透露一點口風,說是江大俠要親自挑媳婦。言下之意,似乎江大俠心目之中,已是另有門當戶對的親家。」
蕭志遠接著說道:「鄧老鏢頭是事前打聽清楚,知道江上雲尚未定親,才去央求葉慕華說媒的。不料卻給澆了一盆冷水,他的難堪也就是可想而知了。他還以為是江家和葉慕華看不起他,才藉口拒絕這頭親事的。聽說回去,之後,還因此一氣成病呢。」
韓威武道:「婚姻之事,本是兩相情願,勉強不得的。我這位鄧大哥老於世故,怎的還是這樣看不開?要是我有機會見到他,我倒要勸勸他了。」
冷鐵樵亦已有了幾分醉意,忽地笑道:「我倒有個兩全其美之事。」韓威武道:「請道其詳。」
冷鐵樵道:「鄧老鏢頭的閨女,韓大哥你想必是見過的了,長得怎樣,本領如何?」
韓威武道:「我是十年前見過她的,那時她還是七八歲的小姑娘,但已經是個美人胎子了。聽說越長越是標緻,人人稱讚她是鏢行中的一枝花。到鄧家求親的人不知多少,只見鄧老鏢頭把女兒視同掌上之珠,不肯輕易答應罷了。至於本領這層,你只須看鄧老鏢頭要把鏢局的重擔讓她挑起,就可知道她是早得了父親的衣缽真傳了。比起武林中第一流的人物如吉鴻等輩當然是比不上的。但料想也絕不會差到哪裡去。」
冷鐵樵道:「好,那麼我倒有點意思替她做媒了。」
韓威武喜道:「冷大哥看中的人定然不錯,不知是誰?」冷鐵樵哈哈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韓威武恍然大悟,笑道:「我真糊塗,放看個現成的楊兄弟在我身邊,我都沒有想到。」
冷鐵樵道:「楊兄弟決不輸於那位江二公子,不過這個大媒,還得由你去做才成。我和鄧老鏢頭只是泛泛之交,不如你們相熟。」
韓威武道:「楊兄弟,你還沒有定親吧?意下如何?」
楊華滿面通紅,說道:「多謝兩位老前輩抬舉,不過,不過……」韓威武道:「不過什麼?這位鄧姑娘可真是才貌雙全,打起燈籠也沒處找的。」
楊華訥訥說道:「小侄年紀還輕,而且兩位師父存亡未卜,實在無心論婚……」
韓威武皺眉說道:「難道你找不到師父就不成親麼。」
楊華說道:「請總鏢頭原諒,小侄尚有難言之隱,確難從命。」
宋騰霄只道他是要在父子相認之後,方有心情論及婚姻之事,心想這也是正理,於是哈哈一笑,為他解圍,說道:「男兒志在四方,楊兄弟目前尚無家室之念,那就遲些再說吧。孟元超大哥是楊兄師父的好朋友,我想這件事情,將來心中由孟大哥作主的。」
冷鐵樵意興索然,淡淡說道:「這樣也好。」
韓威武笑道:「想不到我做這個媒人,亦是碰了一鼻子灰。楊兄弟,讓我胡亂猜猜,你的難言之隱,莫作也是有了意中人吧?」
楊華面色更紅,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是的。」
宋騰霄道:「楊兄弟面嫩,只是開他的玩笑了。我也知道他確實有難言之隱,有沒意中人嘛,他大概多半還是未曾有的。」宋騰霄這麼一說,人家也就轉過話題,不再提鄧家父女之事了。
宋騰霄自以為猜著楊華的心事,他哪知道,楊華的心事,真的韓威武所說,在他的心裡,早已有了意中人了。
這晚,楊華的酒雖然喝了六八分,但酒入悉腸,卻仍是輾轉反側,不能入寐,人家說酒入愁腸愁好愁,他卻是酒入愁腸,惹起情迷意亂。
窗外月輪高掛,心中晃動著金碧漪的俏影。在地心裡,金碧漪就像天邊的明月一樣,高不可攀!
「葉慕華拒絕替鄧家作媒,當然是因為他早已知道江上雲有了意中人的緣故,嗯,韓總鏢頭也真糊塗,他怎的沒有想起金碧漪來,還要追問是何緣故?」楊華心想,但韓威武不知內情,他是知道的。他又不禁在心中苦笑了。」
「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喜歡的人,竟然也就是江大俠的二公開所喜歡的人。」
楊華苦笑過後,更不由得自慚形穢,反覆思量:「我拿什麼和人家相比,人家是門當戶對我算是哪一門?人家的父親是天下聞名的大俠,我的父親卻是不齒於人的武林敗類。甚至連我這個做兒子的,也是連提也不敢提他的。」
雖然自慚形穢,但想起了金碧漪對他的一片柔情,卻又是不能不令他心魂蕩漾。楊華又再想道:「緣份二字,真是難以理喻的怪事。在任何人看來,江、金二家聯婚都是順理成章之事,偏偏碧漪卻逃避這頭婚事。不過,碧漪縱然真的喜歡我,我卻怎能破壞她的『良緣』?她年紀還輕,現在不喜歡那位江公子,將來也可以漸漸改變的。唉,今後我還是不要見她了吧。」剪不斷,理還亂。楊華的心情正是這樣。這一晚他輾轉反側,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楊華和韓威武的鏢隊,一道起程。韓威武道:「楊兄弟,你雙眼佈滿紅絲,敢情昨晚沒有睡好?」
楊華笑道:「我的酒喝多了一點!」
冷鐵樵笑道:「孟元超的酒量比我更豪,要是你能夠在鄂克昭盟見得著他,你還得拼著再醉一場呢。」冷鐵樵和蕭志遠送他們一程,宋騰霄夫婦迭出山口,方始和楊華道別。臨別時緊握楊華的手,說道:「願你早日見到孟元超,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跟著和韓威武說道:「也願你們也能早日找著金大俠的女兒。」
「天大的喜事?」楊華更是禁不住心中苦笑了:「說不定可能是天大的禍事呢!唉,他們哪裡知道,孟元超和金碧漪這兩個人,都不是我願意在鄂克昭盟見到的!要是無可避免的話,遲一天見到好過早一天見到!」
但是他走的這一條路,卻正是有可能和他所恨、所愛的那兩個人相會的路。
一路上韓威武和他談講江湖上的事情,令他增長了不少知識,楊華強自壓抑自己,不再去想那兩個令他困擾的人,和韓威武談談笑笑,倒是不感寂寞。一路平安無事到了鄂克昭盟的首府昭化。
鄂克昭盟是個遊牧民族的地區,居然有個「首府」設在草原上,但不過是個較多族人聚閉的地方,和內地的城鎮,情況很不相同。在這個所謂「首府』的地方,居民十之七八是住入帳幕裡,房屋很少,最大的建築物是白教喇嘛寺,其次是土王的宮殿。所謂「宮殿」也不過是幾間磚木結構的大屋,市上雖然也有許多「商店」,但所謂商店也不是固定的,而是可以移動的帳幕,韓戚武的鏢隊到了昭化,土王的手下招待他們住在一個很大的帳幕,藥品交割之後,按照規矩,韓威武先去謁見土王。
本來韓威武是想帶楊華一起去的,楊華不喜應酬,而且不願意顯出自己要比鏢隊的人高一等,因此堅決推辭。韓威武一想楊華是個初來乍到的小伙子,帶他去見土王,也嫌有些冒昧,他既然不去,也就算了。
晚上,韓威武回來,說道:「可惜咱們來遲了幾天,孟元超和尉遲炯是曾在宮中作為土王的貴賓住了兩天,但三天前卻已走了。
他們離開此地,便即分道揚鑣,孟大俠前往拉薩,尉遲炯前往回疆去啦!」
楊華聽說他們不在此地,倒是鬆了口氣,問道:「那麼那位金姑娘呢?」話說出了口,方始後悔,原來自己還是這樣急於知道她的消息,這份關心甚至連掩飾也掩飾不了,要在韓威武的面前表露出來。
韓威武倒是不以為意,找尋金碧漪,這是冷、蕭二人鄭重囑托他們的事,要是楊華不問,韓威武才覺得奇怪呢!
這位金小姐是否曾到此地,我可不知道了。我向土王的幾個武士問過,他們都說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女扮男裝的小伙子,不過他們沒有見過,並不等於沒有人見過。且待過了這兩天,我再仔細訪查吧。」
第二天中午時分,有個喇嘛僧來通知韓威武,說是白教法王準備接見他,今晚請他赴宴,希望他提早一個時辰到達法王所居的喇嘛宮,以便暢談。
從他的帳幕到喇嘛宮,要上一座高山,最少也得一個時辰,是以法王的使者走了之後,韓威武便得準備動身了。
韓威武和楊華說道:「在鄂克昭盟,白教法王是比土王更尊貴的人物,難得他見客人的。這次我想你和我一同去拜見法王。」楊華說道:「我怕受拘束,土王那裡我都不願意去,法王這裡我更加不想去了。」韓威武笑道:「我要你見法王,並非因為他是尊貴的人物。」
「楊華問道:「那是為了什麼?」韓威武說道:「這位白教法王不但佛法深湛,還是一位武學高手。」
楊華大感興趣,說道:「真的?」韓威武笑道:「佛學我是一竅不通,他如何深湛,我說不上來。但在武功方面,我卻知道他和金大俠都曾切磋過的。那年尉遲炯告訴我,他的內功恐怕比尉遲炯還強一些呢。金大俠可以勝他,當時卻是故意讓他比成平手。」
楊華說道:「啊,原來他也是金大俠的朋友。」
韓威武道:「是呀,所以他假如知道金大俠的女兒來了這兒,他一定會出力幫忙我們尋找的。」
楊華說道:「你和白教法王以前對曾見過?」
韓威武道:「雖沒見過,但我想地大概早已知道我的名字的了。還有,聽說他很喜歡武功高強的少年,所以他雖然很少接見客人,你去見他,他不會賺你冒昧的。」
楊華說道:「我暫時是不想見他的,或者留待你見過他以後再說吧。」
韓威武想了一想,說道:「也好。我替你先行介紹,讓他定下時間,再和你約會。」接著說道:「你趁著今天有空,可以去打聽打聽那位金姑娘的消息,要是咱們能夠自己找得著她,就用不著麻煩法王。」
楊華正是有此心意,於是說道:「好,那麼咱們晚上再交換消息。」
楊華市集閒逛,他不懂土人話,交談頗感困難。但向幾個懂得漢語的商人問過,都說沒見過他描述的這位少年。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找一個陌生的人,這希望本屬渺茫。楊華也很灰心,信步所之,瀏覽當地風貌。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騾馬場,那是十幾座帳幕圍著的一塊大草地,草地上有許多騾馬,也有人正在進行買賣。
楊華跟了鏢隊幾年,懂得一些相馬的知識,看上一匹紅鬃青毛的健馬。心裡想道:「這匹馬雖然比不上碧漪那匹白馬,也算得上是上品的駿馬了。我失了坐騎,正好拿它代步。」於是便問價錢。
那匹駿馬的主人說道,「是你要的,便算一百兩銀子吧!」他怕楊華嫌貴,向楊華解釋道:「這是蒙古運來的良種名駒,善走長路。如果別的人買,我要二百兩的!」
楊華本來帶了一些銀子,準備購買東西的,但他沒想到要買一匹名駒,盡其所有,也不過十多兩銀子。
馬主說道:「一百兩銀子,這價錢已是格外克己的了。不是我吹牛皮,在這個地方,雖然騾馬成行,你要找一匹這樣的好馬,恐怕還當真難找呢。」
楊華說道:「我知道。這匹馬其實不止值一百兩銀子的,不過……。」
馬主說道:「小哥,莫非你手頭不便。」楊華正想和他商量,忽有人笑道:「卜老頭,我說你是吹牛。」
那姓卜馬主慍道:「我怎麼吹牛了?」那人答道:「你瞧那邊跑來的一匹白馬,就比你這匹馬好得多!」
話猶未了,只聽得看熱鬧的人已在紛紛叫道:「一點不錯,呀,真是一匹罕見的駿馬!」「我從來沒有見過跑得這樣快的馬,簡直像風一樣!」「唉,是什麼人的坐騎呢?我怎麼沒見過?」最後說話這個老人,是鎮上住了幾十年的,本地有哪一家有好馬他都知道。
楊華和馬主議價,他是在最內一層的。外面那些看熱鬧的人大叫大嚷,紛紛稱讚好馬,他在裡面,可沒有瞧見。待他擠出人叢,那匹白馬早已去得遠了。
雖然沒有瞧見,但他的心頭卻是不禁為之一震。
跑得飛快的白馬,是不是金碧漪的那匹白馬呢?
他連忙問道:「騎在馬背上的是個什麼模樣的人。」旁人答道:「我們連看也未看得清楚,它就像一陣風的過去了,叫我們怎麼說得上來?」
楊華情知自己決計追趕不上這匹馬,除非買了這匹紅鬃馬去追,希望她中途歇息,或許還有一點可能可以趕上,可是他身上只有十多兩銀子。
人叢中忽地有個人出來和他打招呼,說道:「楊少俠,原來你在這裡,我正想找你。」
楊華認得此人是土王手下,昨日招待他們的那些人中的一個,便即問道:「有什麼事麼?」
那人說道:「沒有什麼事,只是給你報喜。」
楊華道:「何喜之有?」
那人說道:「韓總鏢頭和法王提起少俠,法王很是喜歡。聽說明天準備請你赴宴呢。我是聽得喇嘛宮中的執事說的,料想不假。」楊華說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目下我正有點小事。」
那人說道:「不知楊少俠有何事情!小人原音效勞。」楊華說道:「我想買一匹馬。」那人哈哈笑道:「買一匹馬還不容易,楊少俠看中哪一匹?」旁人告訴了他,那人誇讚楊華道:「楊少俠真夠眼力,這是一匹上好的馬。」
楊華紅了臉說道:「我帶的錢不夠,請你給我和馬主說一說情,請他明天去問韓總鏢頭拿錢好不好?」
那人笑道:「些須小事,何用驚動韓總鏢頭,我替你付就是。要多少錢?」
馬主人道:「一百兩銀子。」楊華說道:「不,那匹馬不止一百兩,應該付他一百五十兩。」
馬主人大喜說道:「我這次真是開門就遇貴人了。」那人笑道:「這位楊少俠是咱們王爺的貴賓,法王明天也要請他赴宴呢,你說得一點不錯,他是不折不扣的貴人。」
馬主說道:「聽說有漢人的鏢局給咱們送藥品,敢情這位小哥就是鏢師之一?」得到證實之後繼續說道:「這麼說來,他不但是王爺的貴賓,也是咱們百姓的恩人呢。其實剛才我已料到他的身份,所以我要的價錢格外克己。」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在說閒話,旁邊可急壞了楊華。好不容易等他們完成交易,楊華便連忙跨上馬背,說道:「請你回去告訴韓總鏢尖,今晚我恐怕很遲才能回來見他。」接過馬主遞過來的馬鞭,唰的就打一鞭,立即催馬就跑。
那人叫道:「楊少俠,你去哪裡?」那匹馬展開四蹄跑得飛快,轉眼間已是跑出了騾馬場。直奔前面草原。也不知楊華是沒聽見他的說話,還是覺得不便回答,頭也不回。
楊華一口氣追了幾十里路,草原上只碰見幾個牧人,兀是不見金碧漪蹤跡。楊華心裡想道:「這匹紅鬃馬果然非同凡品,跑了幾十里也不喘氣。它擅走長途,雖然還不及碧漪那匹白馬路得快,追去遲早恐怕還是追得上的。不過如今日已西斜,假如再過兩個時辰才能追上,今晚我恐怕是不能回去的了。」
但有了個希望在前頭,楊華自己是楔而不捨,怎肯回去?再跑一程,草原上但見倦鳥歸巢,連牧人也不見了。
楊華吸一口氣,朗聲吟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那天晚上,在那間小店裡,他就是夜半朗誦王勃的這兩句詩,引得金碧漪出現的。此時他在遼闊的草原上,運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吟出,料想很遠的地方都可聽見。
遼闊的草原只聽見自己的回聲,楊華好生失望,心裡想道:「還是回去吧,還是回去吧。你不是打算不再見她的嗎,見了她對她對你都沒好處。」但想是這樣想,他卻仍放馬跑得更加快了。「我不找她,韓總鏢頭也要找她的。」他替自己辯解。「無論如何,我也要再見她一次。」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楊華一面朗吟,一面又再想道:「我和她都不是世俗的兒女,分手也好,聚首也好,大家都會像這詩中所說,並非在歧路徘徊,也不會涕淚沾巾的。分手不必傷心,聚首也無須躲避。
想得很灑脫,心裡可還是如同塞了一團亂麻,當真是頗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了。
不知不覺,進入丘陵地帶。忽地隱隱聽得遠處似有「得得」的蹄聲。聲音雖然微弱,卻好似石子投入他的心湖,令得他的一顆心為之狂跳。
「見了她說些什麼好呢?難道我當真勸她回家?」
心念未已,快馬已經跑出山坳,轉入平地,隱約看見前面的一人一騎了!
果然是一匹白馬,那匹白馬本來跑得很快的,此際漸漸慢下來了。騎在馬背上的人雖然還是看得不大清楚,但已看得出是個女子了。楊華快馬追去,過了一會,看得又清楚一些,是穿著粉紅色的衣裳的少女背影!
金碧漪和他分手的時候,本來是女扮男裝的。楊華心想:「塞外的風俗,男女都是一樣。單身女子騎馬在外闖蕩,也不會特別引起旁人的注意。想必碧漪不慣男裝,是以到了塞外,就換回女裝了。」他以為這個女子必定是金碧漪無疑。根本就沒有想到,可能是第二個人。
於是他第三次朗吟:「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但奇怪,那女子雖然策馬慢行,卻沒回頭望他。
楊華忍不住叫道:「你聽見我嗎?我是楊華啊!你等等我吧,等等我吧!我是特地來追你呀!」
話猶未了,那女子陡地勒馬。楊華卻想不到她會突然停止,仍然放馬直奔過去,眨眼間已是追上她了。
那女子忽然喝道:「大膽狂徒,叫你知道姑娘的厲害!」勒馬回頭,反手擲出三枚飛鏢。
楊華做夢也想不到「金碧漪」會用飛鏢打他,這剎那間,幾乎驚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