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笑道:「我只要那面腰牌,誰要這些破銅爛鐵。」原來這少年有上乘的「沾衣十八跌」的內功,不但功力弱於他的敵人沾衣即跌,暗器沾著他的衣裳,也會給他彈開。
李大勇暗襲不成,騎虎難下,硬著頭皮一聲大吼,撲上前去,撥刀就斫!
少年側目斜聊,李大勇那刀堪堪斫到,他方始中指一彈,冷笑說道:「你這點功夫,可還不值得我撥劍殺你!」錚的一聲,刀鋒反捲回來,把李大勇的額頭斫得血流如注。
到了這個地步,李大勇知道再打也是只有送命的了,把刀一拋,叫道:「腰牌給你,好漢饒命!」
少年笑道:「這樣膿包,做什麼御林軍軍官?哼,我本來可以饒你不死,可惜我信不過你……」
李大勇不敢等他把話說完,慌忙叫道:「你不是說過我不值得你殺嗎?」
少年笑道:「我說的只是你不值得污我寶劍,不過,你既然苦苦求饒,那就看看你的造化吧!」說到「造化」二字,在距離十步之外,呼的一記劈風掌劈來。李大勇只覺勁風撲面,胸口如受巨錘一般,登時暈了過去。
少年想道:「姓金那傢伙已經摔死,這廝縱然不死,最少也要醫治一年半載,決不可能到小金川報訊了。」當下跨上坐騎,牽著另一匹馬,便即回去找尋段劍青和冷冰兒了。
這少年武功極高,但畢竟是個初出道的「雛兒」,百密一疏,卻忘記了去察看金光斗真的摔死沒有。
金光斗伏在路邊,動也不敢一動,待得這少年去得遠了,他吁了一口氣,方才慢慢爬起身來。
原來他摔斷了兩條肋骨,傷得的確不輕,但卻還沒死。他是躺在地上裝死的。
大難逃過,金光斗這才覺得痛得歷害,「哎喲,哎喲!」的呻吟。
雖然痛得歷害,但幸是還是逃出性命了。金光斗呻吟了一會,把眼一看,看見李大勇躺在血泊之中,不禁又是得意起來,自言自語道:「你倒是應了毒誓死於非命了,沒有你的幫忙,我的風險是要擔多許多,但也還有把握能以獨自領功。」
不料他正在自言自語之際,李大勇忽地翻了個身,跟著也呻吟起來。
金光斗吃了一驚,只聽得李大勇斷斷續續地說道:「大哥,你、你過來,我、我有話和你說。」
金光斗見他恐怖的形狀,心裡很是害怕,想道:「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我失了坐騎,自身難保,如何能夠照料傷重的他?」低頭一瞧,看見地上李大勇剛才給少年打落的那柄鋼刀,偷偷拾了起來,藏在袖中,說道:「賢弟,你是武官,理當視死如歸。愚兄手無縛雞之力,恕我是沒法幫你逃出生天了,後事我會替你料理的,你好好去吧。」
原來他是怕李大勇糾纏不清,拖累於他,故而袖裡藏著鋼刀,心裡想道:「反正你是不能活了,不如讓我送你上路,免你多受痛苦,我也省得聽你絮聒。」
李大勇生怕他不肯過來,繼續說道:「我、我知道我是不成的了,我不是要你救我……我、我、有個、有個秘密告訴你,可以幫幫你陞官發財。只請你回到大理請、請丁將軍幫我報仇……我、我、我不成了,快、快、快……」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金光斗在距離十步之外,己是聽得不大清楚。
金光斗喜出望外,心道:「想不到他臨死之時,居然還有這祥好心,不枉我和他結拜一場。」生怕他的秘密未能說出來人就死去,連忙一跛一拐的走到他的身邊,把耳朵貼著他的嘴唇,叫道:「賢弟,你快說吧!」
不料李大勇忽地一聲冷笑,說道:「大哥,你還記得咱們發過的毒誓嗎?咱們是結拜兄弟,理該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冷笑聲中,陡地一掌劈出。金光斗做夢也想不到把弟竟是要取他的性命,李大勇雖然是臨終之際,氣力不及平時,這一掌也打得他死去活來,狂噴鮮血!
李大勇哈哈笑道:「不錯,李某今日死於非命,但我也還能夠要你、要你也和我一樣!咱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哈哈,也不枉了結拜一場!」原來金光斗剛才那番得意洋洋的自言自語,剛好是在他醒轉之時給他聽見,他氣不過金光斗的幸災樂禍,是以明知自己已活不成,也非得拉金光斗陪葬不可。
金光斗狂噴鮮血,叫道:「你、你好狠!」好像一根木頭似的倒下去,壓在李大勇身上,手中拿的那柄鋼刀,正巧插進了李大勇的喉嚨。他們發下毒誓之時,可都沒有想到,並不是敵人要他們的性命,而是死在自己結拜兄弟的手上,應了自己所發的毒誓!
此時段劍青和冷冰兒還在議論未定,不知該向何方。
段劍青想要回家,冷冰兒遲遲以為不可。段劍青意亂心煩,苦笑說道:「其實我也不能跋涉長途,要回家談何容易?唉,要是咱們有坐騎代步就好了。沒有坐騎,去什麼地方都不方便。」
冷冰兒笑道:「你又不許我搶那兩個狗官的坐騎。不過,即使有了坐騎,我也不贊成你回大理。」
他們是在盤旋曲折的山路上把臂同行,忽聽得在他們頭頂上面那條盤道,蹄聲得得,來得有如急風驟雨。
冷冰兒「咦」了一聲,說道:「又是兩匹上好的駿馬,聽來好似不遜於剛才那個軍官的坐騎!」
段劍青苦笑道:「羨慕有什麼用,咱們又不能胡亂搶人家的。」
冷冰兒說道:「奇怪,千里馬難得一見,在這荒山野嶺怎的會接連碰上?莫非是那兩個狗官又回來了?」話又未了,只見那兩匹馬已是從上面的盤道飛跑下來,但卻是空騎。
一個他們似曾相識的聲音從山上隱隱傳來:「小王爺,你的朋友托我轉送你們兩匹坐騎,不過你可別讓大理的丁將軍看見!」
冷冰兒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少年的影子隱入叢林了。冷冰兒失聲叫道:「原來是他!」
段劍青道:「他是誰?」
冷冰兒道:「人家的禮物收下來再說。」
段劍青遲疑道:「這禮物能要麼?」冷冰兒笑道:「既來之,則安之。莫辜負人家好意。」段劍青一看,這兩匹馬果然是金光斗和李大勇的坐騎。心裡想道:「我不要它,這兩匹沒有人騎的駿馬也會跑的。」只好幫冷冰兒,把這兩匹向他們跑來的駿馬降伏。」
段劍青累得滿頭大汗,和冷冰幾跨上坐騎,鬆了口氣,茫然說道:「冰妹,你瞧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冷冰兒道:「送這名貴禮物給咱們的人,就是那天在石林裡救了咱們性命的那個少年!」
段劍青詫道:「怎的竟是此人?」
冷冰兒道:「何以你會覺得奇怪?」
段劍青道:「金光斗和李大勇是奉命前往小金川護送公文的,何以會托這個少年把坐騎轉送咱們?他們要做人情,何須假手別人,剛才他們就可以自己送了。」
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這你還不明白?」
段劍青本來聰明。一想之下,恍然大悟,說道:「那你看來,敢請那個少年已經把金、李二人殺了?」
冷冰兒道:「我猜正是這樣。若然不是這個武功高強的少年,也殺不了那個姓李的御林軍軍官。」
「那麼咱們駛了他們的坐騎,豈非要受嫌疑?」
「你沒聽見他的說話麼?只要不讓大理的『丁將軍』看見,又有誰人知道是他們的坐騎?」冷冰兒笑道。
段劍青歎口氣說道:「好吧,那我只好和你到別的地方闖蕩吧,大理可是不能回去了。」接著說道:「但我還是覺得奇怪,這個少年救過咱們性命,又給咱們送來坐騎,他為什麼對咱們這樣好,又為什麼不肯和咱們見面?」
冷冰兒道:「我也猜想不出其中原故,不過他已經逃出那兩個魔頭的魔掌,我卻是可以安心了。」
冷冰兒沒有猜錯,給他們送來駿馬的人,正是楊華。原來他是出了石林之後的第二天,就發現了段劍青和冷冰兒的行蹤,一直在暗地裡跟蹤他們的。他做了這件事情,甚為歡喜,想道:「祖師的秘笈我不能送給他,送給他們坐騎,也總算是對二師父的親侄兒盡了一點心意了。」
他掏出那面腰脾,看了一看,小心藏好,縱聲大笑,笑道:「有了這面腰牌,我是可以前往小金川了!」
在小金川一條荒涼的山溝子裡,有家獵戶,住著一個年青的獵人和他的妻子。
這天一大清早,年青獵人起來,和他妻子說道:「今天我去打獵獵,你在家裡小心點兒,倘有什麼風吹草動,快到後山既藏,別顧家裡的東西。」
年青的妻子說道:「家裡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倒不是怕官兵搶了咱們的東西,我是怕你給他們捉去。」
豬人安慰她道:「不會的,咱們這個山溝子從沒官兵來過,我到深山打獵,更不會碰上他們。不過,你在家中,我卻是不能不要你提防萬一!」
妻子說道:「柱哥,我真是有點害怕。義軍走了,又沒人保護咱們。你雖然不是義軍,但要是給狗腿子知道你和孟頭領、宋頭領他們都很相熟……」
豬人歎氣道:「我知道你心裡害怕,我應該陪你在家裡的。但家裡可沒什麼可吃的東西了,我不出去打獵怎行?」
獵人的妻子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說道:「那你去吧,但願、但願上天保佑……」
獵人安慰她道:「你放心,我會平安回來的。我們要靠自己的力量,用不著上天保佑。」
妻子柔情萬縷的望著丈夫的背影走出家門,說道:「好,但願你早去早回。」心裡想道:「他還不知道我已經懷了孩子。」她不敢告訴丈夫,恐怕丈夫更多牽掛。
她關上了門,在家中縫縫補補,還不縫補好一件破衣,忽聽得「蓬,蓬、蓬」的拍門聲,竟然是她丈夫叫道:「快、快開門,是我!」她希望丈夫「早點」回來,可想不到丈夫這樣早便回來了!
「出了什麼事麼?」妻子連忙開門問她丈夫。
丈夫關好了門,低聲說道:「有官兵上山,我眼見人馬已經跑進谷口了,我放心不下,回來和你一同逃走。」
妻子大吃一驚,但心想官兵才進谷口,總不會這樣快就來到吧?說道:「真的吧?那你快點幫我收拾東西!」
「不要收拾東西了,趕快溜罷!走後門!唉,糟了!」丈夫話猶未了。只聽得鐵騎踐地的聲音己是來的有如暴風驟雨。跑出去一定會給官兵發現了。
夫妻相擁,此際,善良的妻子只能希望這些如狼似虎的官兵不是來捉她丈夫的了。
可惜善良的願望往往事與願違,馬蹄聲到了他們這間破屋的門前戛然而止,聽得出官兵是在散開,包圍這間屋子。他們竟是如臨大敵!
「轟隆!」巨響,本來不大牢固的板門一下子就給撞破,如狼似虎的官兵衝入他們這間破屋了!
面對著如狼似虎的官兵,年青的獵人反而比剛才鎮定得多,抬起頭來,昂然說道:「你們來幹什麼?」
「你是賀鐵柱嗎?」軍官喝道。
「是又怎樣?」
「哼,那你就應該自己明白,還不趕快從實招供!」
「招供什麼?」
「哼,你還裝蒜?你通匪有據,你以為我們不知道麼?有那些殘匪未及逃走如今還留在本地的,你把你知道的人一個個說出來!只有這樣,你才能夠「將功贖罪」,否則,哼、哼,你可就別怪我們辣手對付你了!」
賀鐵柱冷笑說道:「我們這個地方,從來沒有強盜。要有的話,恐怕也是新近來的,我焉能知道?」
幾個官兵氣得哇哇大叫,說道:「長官,你聽這臭小子兜著***,不是在罵咱們是強盜嗎?」
軍官面色一沉,喝道:「好,給他一點歷害瞧瞧!」
一聲令下,登時便有官兵跑上去把他們夫婦分開。賀鐵柱劈面一拳,擊倒一個官兵。軍官罵道:「膿包!」五指一伸,抓住賀鐵柱的腕門,好似鐵鉗鉗住他的手腕。他的妻子也給官兵捉住了。
賀鐵柱罵道:「我的話有說錯嗎?強盜,士匪!你們才是真正的強盜、土匪!」他給那個軍官用大擒拿手法抓住,已是發不出勁,但還在掙扎。
軍官怒道:「你居然還敢罵我!」使勁一捏,賀鐵柱痛得冷汗如雨,但仍是吭也不吭一聲,繼續罵道:「強盜、土匪,罵你又怎麼樣?大不了你把老子殺掉!」
軍官忽地哈哈笑道:「好,你是好漢,你不怕死,但只怕你老婆未必不怕死吧?」
賀鐵柱雙眼火紅,罵道:「你們還是人嗎?要殺儘管來殺我,為何欺負婦道人家?」
軍官得意之極,縱聲笑道:「你要死我偏不讓你死,我要你在這裡瞧你老婆受罪!」叫手下把他們夫妻捆縛了起來,親自拿了皮鞭,作勢就要打賀鐵柱的妻子,喝道:「快快從實招來,否則我就要當著你的面活活的打死她!」
賀鐵柱緊咬嘴唇,似是又驚又怒。他不怕死,但怕妻子忍受不了折磨。可是他又怎能出賣義軍來救妻子呢?
他的妻子本來是直打哆嗦,神情顯得頗為害怕,此時忽地挺起胸脯,說道:「柱哥,你可千萬別說!咱們死了,自會有人給咱們報仇的!」
卸鐵柱精神大振,說道:「你真是我的好妻子,你都不怕,我還怕什麼。你說得對,自會有人給咱們報仇的!」
軍官哈哈笑道:「冷鐵樵和孟元超都給我們打跑,跑得不知去向了,你還指望誰人給你報仇?我勸你別作夢了!哼,鑼不敲不響,你說不說,我手上的皮鞭,動就要朝著你的婆娘身上招呼了!」
軍官嘲笑賀鐵柱做夢,卻不知道救賀鐵柱的人已經來了。這才當真是他做夢也夢想不到的。
這個來救賀鐵柱夫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楊華。
楊華來到小金川已經一個多月了。
李大勇那面腰牌果然很有用處,楊華想起那天通過禁區邊境的衛所情形,還在覺得好笑。
他亮出腰牌,衛所的隊長畢恭畢敬的請他進去。但這個久歷戎行,老於世故的隊長對他並非毫沒懷疑。
楊華扮成一個中年漢子,他的三師父丹丘生所學甚雜,也曾傳他改容易貌之術,化裝倒是沒有什麼破綻。但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舉止言談,總還是免不了有些「稚氣」。御林軍的軍營喬裝打扮並不稀奇,但那個隊長卻不能相信一個這樣年輕的人能當上御林軍的軍官。
楊華發覺對方似有懷疑,便即炫露武功,隊長給他敬茶,他把茶杯輕輕一放,桌面出現凹痕,隊長這才相信他是憑著驚人的本領被選拔作軍官的。當下便要親自陪他前往駐守當地的清軍提督大營。幸好楊華也夠機靈,回說自己是負有秘密的任務前來小金川明查暗訪,不便公開露面驚動眾人,那隊長半信半疑,只好由他自去。
不過楊華說是要「明查暗訪」倒也不假,他要結交義軍朋友,要查訪他母親的墳墓坐落何方。
但一個多月過去了,他的暗訪明查,卻是毫沒結果,小金川的百姓誰不害怕碰上清兵的鷹犬,誰不害怕「通匪」的罪名。哪敢相信一個臉孔陌生的異鄉人?
楊華在小金川各處浪游,這一天恰好來到賀鐵柱那條山村。他發現有一小隊騎兵上山,好奇心起:「清兵怎的會跑到這窮山溝來?又沒油水可撈?」心中已是隱隱猜想得到,清兵很可能是來「辦案的,他們要緝捕什麼人呢?
於是楊華仗著超卓的武功,在山頭瞭望,看清楚了清兵的去向,便即暗地跟蹤。
破屋子裡,那個軍官高高舉起皮鞭,喝道:「你招不招供,我數到三字,你還不說,我可要打你的婆娘了!一,二……」
一個「三」字尚未說出口來,陡聽得霹靂似的一聲大喝:「住手!」隨即聽得乒乒乓乓的聲音,板門倒塌,守在門口的兩個衛兵給摔出一丈開處。此時圍在外面的兵士方始嘩然大呼。
不用說來的乃是楊華了。他是以閃電般的身法穿過人叢中闖進來的!
屋內兩個兵士慌忙揮刀斫他,哪知兩個上去跌了一雙,額頭血流如注!原來他們和那兩個守門的兵士一樣,都是給楊華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跌翻的。但由於他們揮動長刀,刀鋒反捲回來,傷了自己,吃的虧是更大了。
那軍官本領平常,見他如是極快,一看就知楊華的武功遠勝自己,登時心生毒計,不去抵禦楊華,卻把皮鞭套住賀鐵柱的脖子,楊華震翻士兵,闖進屋來,來得已經是非常之快了,卻還是遲了一步。
軍官喝道:「站住!你動一動,我馬上就勒死他!你要不要你同黨的性命?」賀鐵柱的性命在敵人掌握之中,饒是楊華武藝高強,也是不能輕舉妄動了。
好在他身上藏有李大勇那面腰牌,驀然一省:「用力不成,何不用智?」
他掏出腰牌,朝著那軍官一晃,喝道:「混蛋,什麼同黨?瞧清楚點,你認不得我,也該認得這面腰牌吧。」
這個軍官本來是駐在小金川的清軍提督的衛士,自然認得御林軍的腰牌。
還有一層,楊華通過小金川的衛所之時,是謊稱負有秘密的任務的,此事早已由衛所的隊長稟報大營,這個軍官也是知道的,此時突然看見楊華手持這面腰脾,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
「是,卑職混蛋,卑職有限不認泰山,請大人恕罪。大人有何吩咐。」
「放開他們,跟我出去,我有話要和你說!」
軍官思疑不定,但心裡想道:「他是御林軍的軍官,奉了密令而來,他要我如此,想必有他的道理。」是以雖然還有懷疑,卻也不能不依從楊華的吩咐了。
那兩個受傷的兵士爬起來,忍著疼痛,敢怒而不敢言。軍官罵道:「混蛋,你們得罪貴人還不知道,通通給我滾出去!」另外兩個未受傷的兵士連忙將他們扶了出去,到了外面,方敢給他們敷傷。
走出山溝,軍官戰戰兢兢地請問楊華:「這姓賀的通匪有據,聽說他和『匪首』孟元超還是有特別交情的呢!不知何以要卑職放他,敢請大人明示。」
楊華喜出望外,心裡想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臉上卻絲毫不露,淡淡地說道:「你不明白?你聽過放長線釣大魚這句俗語嗎?」
軍官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大人是要留下這個姓賀的才好慢慢偵查他的同黨?」
楊華說道:「不錯。你難道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的脾氣,他們吃軟不吃硬,你和他們硬來,什麼也得不到。」壓低聲音跟著在軍官耳邊說道:「我可以把秘密告訴你,我奉命來此,就是要暗中偵查『匪軍』留下來的重要人物,剛剛找得這條線索,又給你破壞了!」
這軍官雖給楊華責罵,但楊華肯把「秘密的任務」告訴他,卻是令他受寵若驚了。
「大人恕罪,小的實是不知。這次跑來捉人,也是奉了上司之命的。」軍宜也連忙壓低了聲音,向楊華再次求饒。
楊華說道:「不知不罪。不過毀了這條線索,咱們可得想法補救才行。」佯作想了一會方始繼續說道:「叫你的部下先行回去,你留下來助我一臂之力。我有亦法補救。」
軍官怔了一怔,好像猶疑不定。楊華說道:「有甚麼為難之處嗎?」
軍官訥訥說道:「沒、沒什麼。不過『軍門』限我今日日落之前回去繳令。」
楊華淡淡說道:「我能叫你幫忙,自會替你擔待。你要是信不過我,怕我耽誤了你的公事,那也隨你的便。」
軍官要的正是楊華替他擔待這句說話,利令智昏,心裡想道:「軍門決不能不買御林軍的情面,我巴結得上他,恐怕比跟隨軍門的好處更大。」於是連忙說道:「大人言重了,『幫忙』兩字卑職怎當得起,多蒙大人不棄,卑職得為大人執鞭隨鐙,於願已足。」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好,那就跟我走吧!」
賀鐵柱夫妻死裡逃生,身上的束縛也都解了。但恐懼的陰影卻還罩在他們頭上。
「柱哥,想不到咱們竟能逢凶化吉。打傷官兵那個人不知是何等樣人?韃子的軍官對他也似十分害怕。」獵人的妻子說道。
賀鐵柱卻是毫無喜悅顏色,搖了搖頭,說道:「你莫想得太天真了,什麼逢凶化吉,只怕大禍還在後頭呢!你不聽見那個狗官口口聲聲叫他做什麼大人嗎?」
「我就是不懂這個道理,」妻子說道:「他們既然是自己的人,為何他反而幫忙咱們痛打官兵?」
賀鐵柱苦笑說道:「這什麼難懂,不過是變換一下『戲法』罷了。用鋼刀可以殺人,用糖衣包著的毒藥同樣也可以殺人。不同的只是,用糖衣包著毒藥很多人就會甘心情願的吞下。總之,是韃子的官兒,咱們就不能相信。」
妻子說道:「也許他是義軍的朋友,功冒充韃子的官兒呢?」
賀鐵柱笑道:「你越發想得不近情理了,除非他殺了那個狗官,我才能相信他。」
「那咱們怎辦?我現在有氣沒力,要跑恐怕也跑不動。大哥,你逃跑吧!」
「那些強盜不會就此罷手,一定還在外面偵察咱們行動,莫說我不能拋下你不管,就是我要逃跑,那也只是自投羅網。倒不如等他們再來,拼得一個就是一個。」
妻子柔聲說道:「對,咱們不受騙也不受嚇,大不了是個死,夫妻同日死,那也很不錯啊!」
賀鐵柱不禁由衷讚歎:「好妹子,我一向把你當作膽小『怕事』賢淑柔弱的小婦人,原來你是如此剛強!」
妻子說道:「大哥,我是跟你學的。」躺在丈夫懷中,臉上綻著微笑,眼用卻含著晶瑩的淚珠。是歡喜也是傷心,歡喜得到丈夫的讚美,傷心自己肚裡有了孩子卻不敢讓丈夫知道。「我和柱哥死在一起,死而無憾。遺憾的只是連累了這個未出娘胎的孩子。」
夫妻相偎相依,患難共同之時,加倍感到恩愛!
賀鐵柱忽地驚起,輕輕把妻子推開,說道:「好妹子,你躲過一邊,有人來了!」
妻子並沒躲開,仍然和丈夫站在一起。一咬銀牙,說道:「不是人,是強盜!大哥,你料得一點不錯,強盜又回來了?」
話猶未了,楊華和那個軍官,已經走進門來!
楊華一開口便令賀鐵柱大感意外,以至他本來要罵人的也忘記了。
但他還是只感意外,軍官的吃驚卻是非同小可了。他本來就在惴惴不安,不知楊華要他幹些什麼,但想同是朝廷的軍官,楊華該不會令他太難堪吧?哪知楊華開口便說:「你得罪了他們夫妻,趕快給他們磕頭賠罪!」
這軍官欺侮百姓慣了,焉肯低頭,大驚說道:「大人明察,樹有樹皮,人有面皮,我、我、我……」楊華喝道:「你、你什麼?叫你瞌頭貽罪,你敢不依?」軍官本來想說:「我給他道個歉也就是了。」被楊華厲聲一喝,膝蓋不由自己的一軟,跪在地上,果然乖乖的就磕了三個響頭。
賀鐵柱冷笑道:「你耍什麼花樣,軟也好,硬也好,老子就是不吃你的!」他還是不肯相信楊華。
軍官磕了響頭,想爬起來。楊華一把將他按住,喝道:「且慢,我還有話說!」
軍官苦著臉道:「大人,你饒了我吧。」
楊華笑道:「你應該向他們求饒,不是向我求饒。」
賀鐵柱的妻子說道:「你們到底搗什麼鬼?你們做官的不欺侮我們窮人家已經好了。」
軍官忙道:「大人,你聽,他們已經饒恕我了。」
楊華道:「他們是氣你不過,誰說他們是饒恕你呀?不信,你讓他們自己說!」
賀鐵柱這才覺得有點奇怪,姑且一試,說道,「剛才我幾乎死在你這狗官手上,這還不打緊,最最令我惱恨的是你要迫我帶你去殘害好人。我恨不得打你一頓出氣。」
楊華說道:「好,那你就打他一頓出氣吧!不必害怕,是我叫你打的!」
賀鐵柱道:「我怕什麼,大不了你們把我殺掉!」抄起一柄打獵用的鋼叉,果然就打那個軍官。
軍官忍無可忍,跳了起來,揮臂一格,賀鐵柱退了兩步,但軍官卻已給他打了一下,痛徹心脾。大怒之下,就要搶賀鐵柱那柄鋼叉,楊華在他肩頭一按,只用了三分氣力,已是把他按得不能動彈,冷冷說道:「他不把鋼叉插進你的喉嚨已經好了,你還不肯讓他打麼?」
軍官又驚又怒,不由得對楊華起了思疑,說道:「大人,這未免太過份了吧?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這樣縱容土匪?」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對啦,你早就應該有此一問!你知道我是誰?」
軍官顫聲叫道:「你、你難道不是御林軍的軍官?」
楊華笑道:「你很聰明,一猜就對!實不相瞞,那面腰牌是我從一個御林軍的軍官手中搶來的。我是『士匪』的朋友!」軍官嚇得「魄散魂飛」,連忙叫道:「好漢饒命!」
楊華道:「賀大哥,你的意思怎樣?」賀鐵柱打他一頓,業已出了口氣,說道:「還請好漢處置他吧。只要他不再助紂為虐,陷害百姓,我倒不是非要他的性命不可。」
軍官慌忙發誓:「以後我再也不敢了,即使奉了長官的命令,我也寧可拼著受罰,只是當作例行公事,敷衍一番了。若有背誓,叫我患上苛難雜瘀,不治身亡!」
「好,你的話我暫且相信一半,我饒你半條性命!」
此話一出,賀鐵柱夫妻和那軍官都是不禁大為奇怪,不懂怎麼樣才可以只饒「半條性命」?
楊華笑聲一收,忽地使了個小擒拿手法,一托那個軍官的下巴。軍官不禁「哎喲」一聲,把口張開。登時有一顆藥丸從楊華的手中塞進他的嘴裡。軍官只覺這藥丸的氣味又辛辣又腥臭,但要吐也吐不出來,已是吞下去了。
楊華笑道:「不必太過害怕,我給你吞的雖是毒藥,也不會立即要了你的命的。」
軍宜大驚道:「毒藥?毒藥!好漢,你、你說過饒我性命的?」
楊華笑道:「你錯了,我說的只是饒你半條性命。」接著緩緩說道:「這毒藥是一年之後才發作的,解藥我留給這位賀大哥,到時你來求他。賀大哥,到時你考察他的行為,給不給他,由你定奪。」
賀鐵柱道:「只要他在這一年之內,當真沒有為非作歹,我當然給他。」
楊華繼續說道:「這毒藥雖然一年之後方始發作,但藥力如今已是深入你的骨髓。今後你必須心平氣和,切忌動怒,更不可多用氣力,否則毒性隨時可以發作,你若不信,不妨照你平日練內功的方法,吸一口氣試試。」
軍官想道:「一年之後方始發作的毒藥,倒是沒有聽人說過。」心中半信半疑,於是戰戰兢兢的吸一口氣姑且試試,一試之下,只覺脅下的「愈氣穴」隱隱作痛,如給利針所刺。不由暗暗吃驚:「原來當真是有這種毒藥。」
楊華說道:「你可不要打什麼壞主意,以為我不會長久留在這兒,你就來逼迫賀大哥交出解藥。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你躲在哪兒,也躲不過。」
軍官忙道:「小人怎敢?」賀鐵柱哼了一聲,說道:「諒你也不敢。未到限期,你想迫我交出解藥,那是做夢。大不了我和你一同死掉,解藥決計不會給你。」
軍官早已「見識」過他的脾氣,情知此言不假,苦笑說道:「賀大哥,請莫多疑。你是我的救星,我巴結都來不及呢,怎敢對你有絲毫無禮?但為了掩人耳目,我也不能常來看你。一年之後,我才能再來了。」
賀鐵柱道:「誰要你來看我,走吧!」軍官如奉綸音,爬起來正要走時,楊華忽地喝道,「且慢!」
軍官吃了一驚,心中打鼓,說道:「好漢有何吩咐?」
楊華說道:「你走路只能慢慢的走。記著不可太過使用氣力。」
軍宜說道:「多謝好漢關心,小人記得。」心中對楊華氣恨非常,可絲毫也不敢形之辭色。
賀鐵柱的妻子看那軍官去得遠了,笑道:「柱哥,我說過有人會救咱們的,果然沒有說錯。」夫妻心意相通,在妻子一笑之中,賀鐵柱已是懂得她那未曾說出的話:「這人雖然沒有殺掉那個狗官,你也總該相信他了?」
夫妻同向楊華道謝,說道:「請問恩公高性大名?」
楊華說道:「咱們都是自己人,請別這樣客氣,我姓楊名華,你叫我的名字好了。我也還要你們幫忙呢。」
賀鐵柱道:「楊大哥,我只怕幫不上你的忙,你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
楊華說道:「賀大哥,稱是孟大俠、孟元超的朋友,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這個人可能也是孟大俠的朋友,最少也和義軍有關係的。」
賀鐵柱聽他一開口就要打聽義軍的事情,不覺多少又犯疑心,遲疑片刻,說道:「我和孟大俠只是相識,可夠不上做他朋友,義軍的事情,我知道得更是有限。不知你要打聽的是誰?」
賀鐵柱的妻子跟著說道:「楊恩公,你和孟大狹的交情想必很是不錯?」
楊華知道他們夫妻還是不能完全相信自己,先不答話!卻笑著說道:「我有點渴了,你們請我吃個白薯好不好?待我吃了再說。」他忽然把正事撇開,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賀鐵柱夫妻不覺都是一怔。
賀鐵柱的妻子抱歉道:「我們家裡窮,可沒什麼好東西招待恩公。這白薯待我給你削皮吧。」
楊華已經拿起一個白薯,笑道:「不用!」陡然間只見白光飛舞,耀眼生花!原來楊華把白薯拋在空中,拔劍削皮,轉瞬之間已是削得乾乾淨淨。楊華納劍入鞘!白薯亦已落在他手中。他咬了一口,笑道:「滋味很好。賀大哥,聽說孟大俠的快刀天下無雙,想必你曾見過?」
這一子可把賀鐵柱看得呆了,原來楊華以劍代刀,用的正是孟家刀法。
賀鐵柱又驚又喜,連忙問道:「楊大哥,你是孟大俠的什麼人?」心想楊華倘非孟元超的徒弟也是他的同門,楊華年紀這樣輕,想必還是他的徒弟居多。
楊華說道:「實不相瞞。我和孟大俠尚未有緣結識,但這刀法卻是他托人代傳我的。為何傳我,我也不知。」
賀鐵柱此際己是無疑,說道:「可惜孟大俠和義軍一同撤退,不知他們現在何方?否則,你要見他倒也不難。」
楊華說道:「有一位雲女俠,名叫紫蘿,聽說在上次清軍圍攻小金川之時,她曾經前來赴難。這件事賀大哥聽說過麼?我要打聽的就是這位雲女俠。」
賀鐵柱的妻子忽地眼圈一紅,說道:「原來你要打聽的是她。唉……」
楊華道:「怎麼樣?」
賀鐵柱黯然說道:「這件事情,你問我可是問得對了。雲女俠來小金川的第一天,就曾救我們夫妻的性命。當時我們還未成婚,給清軍一同俘虜了去,幸虧遇上雲女俠,殺散清軍,救了我們。不但救了我們,還救了我們許多同村的人。但可惜她的救命之恩,我們是再也不能報答了。」
賀鐵柱的妻子跟著抹淚說道:「雲女俠已經死了。你說得不錯,她是盂大俠的好朋友,他們夫妻每年都來給她上墳的。」
楊華雖然早已知道母親已死,還是不免傷心。硬咽說道:「我知道,我也是想來給她上墳,卻不知她的墳墓是在何處?」
賀鐵柱道:「我帶你去。」
楊華說道:「不用。只請你給我詳細一點指點路徑,我會找得到的。」他曾走遍小金川各地,熟悉地名,是以只須賀鐵柱講述便行。
賀鐵柱說道:「雲女俠的墳墓在胡蘆谷,四面石崖圍著一塊盆地,墳墓就在盆地當中,外面看去,似乎無路可走,其實卻有秘徑相通。」一面說一面用柴枝在地上畫圖。楊華想道:「怪不得我到過兩次葫蘆谷也沒發現媽的墳墓。」當下用心默記,說道:「賀大哥,多謝你啦。」
賀鐵拄道:「你一個人去,我總是有點放心不下。」
楊華道:「為什麼?」
賀鐵柱說道。「按說這個秘密的墓地,外人很難知道。但清兵佔領小金川已一年有多,也難保沒給他們發現。」
楊華說道:「我會小心的。賀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啦,但我不可能要你陪我去冒這個危險。」
賀鐵柱十分感動,說道:「你救了我們夫妻性命,可恨幫不上你的什麼忙。」
楊華說道:「你已經幫了我的大忙了。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要到雲女俠墓前一祭。嗯,天色不早,我該走了。」
賀鐵柱道:「楊大哥,請你稍留片刻。有樁事情,我想不通,要向你請教。」楊華道:「請說。」心想:「要是他問起我是雲女俠的什麼人,我可不便和他說了。」
賀鐵柱道:「江湖上義氣為先,講究的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對麼?」
楊華說道:「不錯。但也要看對方是什麼人?」
賀鐵柱一拍大腿,說道:「著呀,我就是在想對好朋友當然應該這樣,但對清廷的官兒是否也應該這樣呢?」
楊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笑道:「賀大哥,你想說的敢情是一年之後要把解藥交給那狗官之事?」
賀鐵柱的妻子道:「我是女流之見,但依我看官府的話還是不宜太過相信。一年之後,你把解藥交了給他,他不是又可以肆無忌憚的來害咱們麼?老實說,即使在這一年之中,他不敢來害咱們,我也是有點提心吊膽呢。」
賀鐵柱道:「楊大哥,你的意思怎樣?你的解藥也未曾留給我呢?」
楊華笑道:「我正要告訴你,根本沒有什麼解藥!」
賀鐵柱怔了一怔,說道:「啊,那你是騙他的?」
楊華笑道:「我也沒有騙他,我已經饒了他的命了。」
賀鐵柱聽得莫名其妙,楊華笑說道:「因為我給他吃的並非毒藥,所以也就沒有解藥。」
賀鐵柱恍然大悟,問道:「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