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出入京
「徐公子,你真的要把大牛帶走嗎?」
七日後,張伯的一干喪事已了。徐再生備好行李,準備和大牛一起,離開這個小山村。
「這是他爺爺的遺願!」
「哎!」張三公點了點頭,「我曉得,我曉得。大牛他跟著徐公子,小老兒放心,放心著呢。只是如今世道不平,兵荒馬亂,何處可以安身呢?徐公子如願留在本村,小老兒做主,來春丈量土地,定給大牛多分幾畝薄田,如何?」
「多謝三公好意,只是小子主意已定,就此拜別。大牛,我們走!」
「哦!」大牛聞聲,緊張地不時朝著村東望去。正在徐再生疑惑之際,突見他高興地蹦起來,「來了,來了,三娃子沒哄我,他來了!」
三娃子?他來幹什麼?
只見三娃子背著個包裹,一臉激動興奮地領著父母快速奔來。看見大牛,開心地叫道,「大牛,我爸媽答應了,我和你們一起入城做工!」
入城做工嗎?哦,前幾天大牛問自己,離開家去城裡做什麼時,徐再生隨口回了句,做工。沒想到他們卻當真了,並且三娃子還回家說服了他的父母。他的父母竟然會答應?要知道,三娃子才十一歲啊。
三娃子的父母是個典型敦實的莊稼漢,家裡上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下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整個張家村,可能就他們家境最為拮据。
「徐先生,三娃子說您和大牛那娃要去城裡做工。您看帶上三娃子一起行不?家裡孩子多,把他帶走,好省點口糧給他弟弟妹妹。咱也不求多少佣錢,只要能飽暖就好!」
由於平日裡空閒,徐再生偶爾會教村裡一些年幼的孩童們識字。所以頗得張家村人的敬重,尊稱先生。
徐再生看了看滿眼期待,又瘦又髒的三娃子,暗歎一聲,轉身大踏步離去,遠走多丈,才傳來聲道,「要去,就跟上吧!」
背後傳來一陣歡呼聲和三娃子父母隱約的抽泣叮囑。徐再生沒有停步,一往無前。愁已盡,何需恨別離。
一路經過金陂,易州,淶水,直達涿州。每到一個城市,徐再生根本不提找工幫傭的事情。而是走遍街頭巷陌,專找那些傳抄邸報的商賈。每每購得一張最新的邸報,他總會拿至客棧,閉門苦苦細讀。
大牛是無所謂,每日裡各種新鮮的人景,讓從未出過山村的他,開心的差點手足舞蹈。三娃子倒是想問,可是懼于先生授字時的威嚴,總是不敢開口。而他畢竟少年心性,幾回下來,也隨大牛一起歡鬧起來。
「咦?孫元化?」這日在涿州停歇,邸報上的一個名字立即吸引了徐再生的注意。從這些日邸報上的信息,徐再生已經得知,孔有德,李九成等人已於去年在山東叛亂。由於朝廷和登萊巡撫孫元化等應對措施不利,叛軍連陷都城,山東局面糜爛。
不久前,登州失陷,孫元化自殺不成,被俘。可能是孔有德念及舊情或者有其他考慮,又把對他曾有收留之恩的一幹上司放回京城。孫元化等人回京不久,被言官舉發,詔送鎮撫司。
「孫元化!」徐再生站起緩緩踱步,若有所思。對明末歷史微有瞭解的他知道,如無意外的話,幾個月後,這個明王朝最後的科技精英,徐光啟的得意門徒,即將被棄市。
說起明末的風雲人物,大多數人熱議的都是袁崇煥,毛文龍,李自成,張獻忠。提起孫元化,歷史迷們即使有些耳熟,可能對之也瞭解甚微。他的生平不復贅述,只提幾個名字就好。他們是徐光啟、湯若望、孔有德、耿忠明、李九成、尚可喜……。
徐光啟和湯若望,可算孫元化的良師益友。而孔有德,耿忠明等,卻都曾是孫元化的部將。孔有德等人在叛亂失敗後投降後金,使得明王朝在與裘膻軍事對抗上唯一的火器優勢,不復存在。徐光啟,孫元化二人花費畢生精力打造的當時世界上最精銳的一支火器部隊,變為他人嫁衣。在某種程度上,加速了大明王朝的傾塌。
有人說,崇禎殺掉袁崇煥,是自毀長城之舉。對此論點徐再生雖然不置可否,但孫元化的被棄,絕對可以說,是帝國大廈失去最後一塊支撐的基石,科技的基石。
一條不成熟的計劃逐漸在徐再生的腦海中醞釀,無論是為了保存民族的科技精英力量,還是借此機會博得上位。孫元化,非救不可!
半月後,京都南城重至客棧內,徐再生整理好一大堆近幾天收集來的邸報信息,腦海中的計劃已經慢慢成熟。唯今所需做的就是主動、等待和試驗,剩下的一切只有交給上天了。
計劃的第一步關乎全局,那就是必須取得孫家的協助。孫家不但能提供他大量的人脈助力和情報,還有徐再生現在最需缺的銀錢。
梳潔整理一番,一洗幾天來的風塵疲憊之色。徐再生緩緩走出客房,對後院內正自發呆的大牛二人喊道,「你們倆陪我出去一趟!」
「哦!」三娃子瞬間蹦起,由於徐再生嚴禁他們四處亂跑,可把三娃這孩子悶壞了。每日徐再生屋內看報,他就和大牛兩人屋外大眼瞪小眼,發呆!
孫府現在可謂是愁雲慘淡,接連逢災。自從孔有德叛山東後,朝中有人誣陷說此乃孫元化指使,於是孫家一干老小統統被下獄。後在周延儒的活動下,加之相關消息陸續傳回,孫府一家人始才被釋。
誰知不久,登州陷,孫元化等被執,自殺未遂。後雖縱還回京,但很快遭到言官彈劾,鋃鐺下獄。孫家三子剛從鎮撫司大牢探監回來,言及父親所受酷刑,孫家上下,無不哀聲悲泣。
「夫人,少爺,府外有人求見!」院門屋外等候良久,見時機合適,始才小心地插口稟告道。
有人求見?自從孫元化入詔獄後,平日門庭若市的孫府現今已淒淒涼涼,罕有人至。難道是周閣輔派來的人,可如果是周閣輔的人,院門萬不會不認識的啊!
「來人可有帖子遞交?」孫元化長子孫和鼎問道。
「沒有,來人自稱五回山林野村夫!」
五回山?林野村夫?連區區一山野農夫如今也敢來孫府湊熱鬧,二兒子孫和斗怒不可遏,站起大喝道,「滾,讓他滾,本府今日概不會客!」
「可……可是……」院門站在那吞吞吐吐,猶豫不決。
孫元化的妻子孫李氏見狀,斥道,「和鬥,不可無狀。老房,來人可言前來何為?」
「稟夫人,來人說,孫府諸子不孝,視父親囹圄受苦而無睹,枉稱人子!來人還說,還說老爺必死……必死無疑。當今天下……只有……只有他才能救得了老爺!」
「混賬!」孫和斗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狂怒道,「召集院子,本少爺今日非要一會,如此出言不遜之小兒!」
「胡鬧!」孫夫人一句輕喝,立時壓制住義憤填膺的三子,沉默半晌,冷靜地問門僕道,「來人年歲幾何?」
「稟夫人,來人年及弱冠,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光景,身後跟隨二名家僮模樣的少年!」
「哦?」孫夫人略一思忖,吩咐孫和鼎道,「和鼎,你去看看!」
孫和鼎還未出門,另一門僕飛速奔來,急色道,「稟夫人,門外侯著的那少年,久不見迎客,已憤然離去!」
「什麼?」孫夫人立時站起,臉色頓時有些難看,悔不該如此自恃對待來訪。客者如此清高,萬不會是坑騙之流,難道老爺真如他所說……?
念及此處,孫夫人愈發地不安,急切地抬頭問道,「那少年可留下隻字片言?」
後來的門仆低頭努力地想了想,猛然抬頭,「哦,那青年始終在歎氣,似乎說什麼,可惜沒有銀子,可惜沒有銀子……。」
「哼,娘親,你看,這分明就是九流神棍騙財之徒,無需多加理會!」孫和斗怒氣未消,聽見銀子二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住嘴!」孫夫人罕有怒火,呵斥住孫和斗後,急切地問道,「來人除了歎氣外,是否還提到其他什麼?」
「對了,來人還一直念叨三個字,似乎是一個人的名字。嗯……吳……吳孟明,就是吳孟明!」
孫夫人和孫家三子劇震,待家僕紛紛退下後,大兒子孫和鼎咬著牙看向母親小聲道,「娘,這吳孟明乃錦衣衛北鎮撫司使,父親大人就是被他下獄,嚴加拷問,備受酷刑!我猜這少年八成就是吳孟明派來試探的鷹犬,不如讓孩兒追之出去……。」
「那少年除了提及吳孟明外,還說到什麼?」孫夫人打斷孫和鼎,若有所思地問道。
「可惜沒有銀子?」孫和鼎還沒有想明白這二者之間的聯繫。
「娘!」一直沉默不言的小兒子孫和京突然開口道,「官場上對吳孟明此人有緩於害人而急於得賄的評語,難道那少年卻是吳孟明派來暗示我們的嗎?」
孫家眾人立時全部陷入沉默,這樣的評語可謂籠統。話說現今官場之中,有幾人不急於得賄?
半晌,還是孫夫人做出決定,「和京,無論花多少錢,定不能讓你父親受苦,這事你去辦吧!」
「領鈞旨!」
「另外和鼎攜上重禮,前去周府拜訪你周伯父,請求他多加出力,救我老爺一命。不求官復原職,但願能致仕而歸,大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