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撕咬著,不停地撕咬著,那些血肉,在空中飛濺著。
互相,都不會手下留情,沒有留情必要,也沒有留情的可能。
不是生,就是死,在這個最後的時刻,只有這唯一的選擇,
兩個人的動作,都快得不可思議。
那些凌厲的殺氣,四散出來,弄痛了靡音的臉頰。
他們不停地擊打著,劍影漫天都是。
他們從屋子裡,打到了外面的院子中,那些花,那些正在盛時的花,都被劍給掃下了。
漫天的劍影,漫天的花海。
景色是美麗的,同時,也是殘忍的。
在花的翩飛中,血,也是在飛舞著,一點點,飄灑著。
兩人都看不清對方了,中間,太多的障礙。
然而就在這時。殷獨賢看見了高遠修招式中地一個缺陷。然後。他地劍。趁著機會。向著那個缺陷擊去。
劍。穿過了花。穿過了血。就這麼。向著高遠修刺去。
而當高遠修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沒有了躲避地時間。那把劍就這麼刺入了他地小腹中。
劍。刺得很深。
高手過招。只要這麼一瞬。就什麼都結束了。
高遠修落下了劍。倒在了地上。
而殷獨賢,他必須要補刺一劍,只有這樣,才算是完成了殺戮。
然而就在這時,殷獨賢感覺到頸後一涼。
那是殺氣。
殷獨賢趕緊轉身,將劍往回一揮。
劍,就這麼放在了靡音的頸脖上,而靡音的匕首,還離殷獨賢的要害很遠。
一縷發,被劍氣折斷,落在了地上。
「你真的認為自己殺得了我?」殷獨賢冷笑。
「至少。我不能再看著你殺了他。」靡音道。
劍光在她的頸脖上移動,但靡音沒有什麼感覺,因為那種涼,和她的溫度,是一樣的。
「我想,他是你生命中最後一個在乎的人了。是嗎?既然如此,」殷獨賢的眼眸,吸收了天底下全部地黑:「那我就乾脆也將他殺了好了。」
「那好,你先殺了我吧。」靡音道:「殺了我,你就可以殺他。」
「可是,我比較喜歡讓你看著他死去,就像是,你想來看見我失去權力的心情是一樣的。」殷獨賢道。
「除非你先殺了我。」靡音還是這麼重複著。
殷獨賢微微一笑,那笑。似乎是染了眼眸中的顏色,也是無盡的黑。
接著,他的劍。猝然回身,從自己地腰部越過,刺向後方。劍,有了阻滯,那種感覺,對殷獨賢而言是熟悉的,因為那就是劍刺入血肉的感覺。
是的,他的劍,刺入了高遠修。
殷獨賢不用回頭。他喜歡從靡音的臉上欣賞到一切。
一切的悲痛,又一次地,他傷害了她。
直到這時,殷獨賢才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會時常傷害靡音。
因為只有當他傷害她時,靡音的眼中才會有他。
雖然是恨,但是至少還有著他。
所以,他才會做這樣的事情。
也許,就是這樣吧。
剛才。殷獨賢知道,在和靡音說話地時候,高遠修就已經起身,他在緩緩接近自己,他想要偷襲自己。
但是高遠修忘記了自己已經負傷,他的腳步稍稍重了些許。
然而就是這麼些許,注定了高遠修的命運。
這一劍,是致命地一劍,他的嘴角。不停地湧出血。
殷獨賢拔出了劍。高遠修體內的血,就這麼噴灑在空中。血色的霧珠,染滿了空氣。
高遠修重新倒在了地上,那雙眼睛,看著藍天。
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
靡音走了過去,蹲在高遠修身邊,她伸出手,扶起了高遠修的上身。她將他的頭,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靡音,我累了。」高遠修這麼說,當他說話時,眼睛根本沒有看著靡音,因為他已經看不見了。
「沒關係,遠修,你就睡吧。」靡音撫摸著他地臉頰,柔聲道:「那麼你就睡吧。」
高遠修聽從了靡音的話,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他想要睡了。
又是一個生命的逝去。
靡音用自己的衣袖,幫高遠修擦拭著臉頰上的血珠。
高遠修是很英俊的,靡音不能讓他這樣躺著。
剛將他的臉擦拭乾淨時,殷獨賢就走過來,將劍放在了靡音的脖子上。
「沒錯,我要讓你看的,就是這個。」殷獨賢地劍,在靡音的頸脖上移動,留下了一條細細的血痕:「怎麼樣,現在,我們又是同樣的心情了。」
是的,他們又是同樣的心情了。
「你就動手吧。」靡音的手,還是在擦拭著高遠修的面容,一點也沒有因為脖子上的劍而停下:「事情,應該在今天就得到解決地。」
殷獨賢卻沒有這麼做。
然而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很多地腳步聲。
很多的耶羅士兵,向著這裡趕來。
殷獨賢拉起了靡音,挾持著她,走了出去。
但是無路可逃了。
外面,圍著重重士兵。
殷獨賢地劍,一直放在靡音的頸脖上,他命令那些士兵:「讓出一條路,否則,我就立即讓她死……如果是這樣,極淨萬應該不會放過你們的。」
他的話音剛落,士兵果然自動讓開了一條路,但不是為了讓他通過。
極淨萬,就從條路中走了進來。
「好久不見。」殷獨賢微笑:「我還是習慣喚你二皇子,可以嗎?」
「當然可以。」極淨萬也是微笑:「隨便你怎樣叫,將死的人,是有這個權力的。」
「我今天,是逃不了了的,但是。」殷獨賢將鼻子湊近靡音的後頸,輕輕一嗅,而他的眼睛,卻是看著極淨萬:「她也要和我一起死。」
「你就這麼自信?」極淨萬問。
「你喜歡她是嗎?」殷獨賢問。
「是地。」極淨萬回答。
「可是她不會愛你,永遠不會。」殷獨賢道。
是的,靡音誰也不會愛了,再也不會了。
「放了她吧,我可以留你一條命。」極淨萬許諾。
「這對我來說,吸引力並不太大。」殷獨賢道。
「那麼。你要怎樣,才會放了她?」極淨萬問。
殷獨賢沒有回答極淨萬的問題,他只是垂下頭。在靡音耳邊輕聲道:「你呢,你想知道,我要怎樣,才會放過你嗎?」
「你會放過我嗎?」自始自終,靡音的神情,都是平靜。
面前的兩個男人,在為了她的性命而協調著,但是靡音卻完全沒有在意。
她完全不會在意自己地生命。
「如果,」殷獨賢的聲音。化作很輕的一縷,進入靡音的耳中:「如果你肯說一聲,你愛我……那,我就放了你。」
靡音很慢很慢地閉合著眼睛:「殷獨賢,你真的好可憐。」
是的,沒有人愛著他,永遠也不會有人愛著他。
靡音轉過頭,一雙眼睛裡,失卻了任何感情:「殷獨賢……我沒有愛過你。從來都沒有。」
殷獨賢的眸子,和靡音的不一樣,他的眼睛裡,是平靜地瘋狂:「那好,就陪著我這個你最恨的人,一起死吧。」
說完,他握住了手中的劍,準備往靡音地脖子上一抹。
可是就在這時,他那只拿劍的手臂忽然產生了一陣劇痛。
他的劍。落在了地上。
不僅是右手。還有左手,右腳。左腳,都依次爆發了劇痛。殷獨賢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看見,他的四肢,插滿了箭,每一箭,都刺穿了他的骨髓。
靡音看見,在仙慶宮的房簷上,站著第真機。
他的手中,拿著弓箭。
殷獨賢的四肢,已經無法動彈,他像是一隻被撕去翅膀的猛禽,再也無法飛翔。
曾經飛得有多高,現在就有多狼狽。
殷獨賢倒在地上,但是他地眼睛,依舊看著靡音。
「殺了我,」他平靜地說道:「你一定很想殺了我的。」
但是靡音沒有動彈,她看著他,像是不認識一般。
「殺了我!」殷獨賢提高了聲音。
可是靡音依舊沒有反應。
她已經做完了該做的事情。
世間的恩怨情仇,都消散了。
該愛的,愛了。
該恨的,恨了。
所有,都回復了原位。
所有,都與她再沒有關係。
「殺了我!!!為什麼不殺我!!!」殷獨賢的瘋狂,真正地成為了瘋狂。
殷獨賢終於發現,靡音,已經不再恨他了。
她已經不再將他當成敵人。
不再了。
她對他僅存的一點牽連的感情,都已經消失了。殷獨賢總算是體會到了,那種窒息,那種空曠,那種孤單。
像是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人,其餘地,都不存在了,再也不存在了。
那種恐懼,沒有人願意品嚐第二次。
靡音成功了,她讓他在死去之前,完整地品嚐到了生不如死。
她成功了。
殷獨賢只能想到這,因為下一刻,一隻箭再度射來,射入了他的眉間。
他睜著眼睛,看見了自己迸裂的腦漿。
紅紅白白,夾雜不清。
殷獨賢那張一向文雅乾淨的臉。變得猙獰。
一種平靜的猙獰。
他的眼睛,映著天空,裡面,是黑色的雲彩。
再也沒有其他。
再也沒有其他。
他死了。
靡音想,殷獨賢死了。
終於,塵歸塵。土歸土。
極淨萬來到靡音身邊,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靡音搖搖頭。
極淨萬沒有再說話,他在等待著靡音。
終於,靡音道:「可以讓我靜靜嗎?」
極淨萬抬手,那些士兵迅速將殷獨賢的屍體拖走,而第真機也將高遠修的遺體抱走了。
仙慶宮外,又是寧靜。
靡音來到大樹下地那口井邊,坐下。
裡面,還是有水。清澈地,但長年被樹蔭遮蔽著,晃眼看去。是陰暗的。
陰暗地黑色。
「跟我回去吧。」極淨萬道。
靡音搖搖頭,沒有說話,她伸出手,讓透過枝葉的陽光照在自己手背上。
斑駁的光影。
「過去的事情,都結束了,是時候開始新地生活了。」極淨萬這句話,像是一種勸阻。
確實也是勸阻。
「可是,這輩子已經太殘破,我希望。有個真真正正的開始。」靡音的手,輕輕搖動著,那光影,就在手中晃動。
「靡音,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麼是我不能得到的,那就是你。」極淨萬也看著她的手。
「這就是你愛我的理由,和殷獨賢是一樣的,其實你們都不是真正地愛我……所以,我也不會愛你們。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可是我們都不會明白。」靡音的聲音淡淡地,像是午後的暖陽。
真正愛她的人,已經去了。
極淨萬沉默了許久,他地眼睛,一直都是看著靡音的手。
那些陽光,看似美麗,卻永遠也抓不住的。
也許,這才是他們獨特的魅力。
陽光,灑在宮牆上。那些牆。浸潤了無數的故事,但只有它們。才會寂靜無聲。
「你走吧。」靡音道。
「我不能再看著你嗎?」極淨萬道。
「我想安靜,這是我最後的希望,如果你答應,我會感激不盡。」靡音道。
極淨萬沒有再說什麼,他站起身子。
擁有一些,必須就失去一些。
今天,他擁有了耶羅,那麼,他也必須失去一些東西,無可避免的。
極淨萬離開了,一步步,遠離了仙慶宮,遠離了靡音。
靡音看向井內,那裡面,是深邃,像是有種力量,正在召喚著自己。
在那個夜晚,她想要進入,卻被極淨萬救下。
那是因為還不是時間,她還沒有遇見慕情。
而現在,命運終於給予了她決定的權力。
靡音,做出了決定。
她將手握緊,陽光逃了出來,在她的拳頭上跳躍。
但是靡音地掌心,卻是熱的。
重新,變熱了。
她的嘴角,開始有了微笑。
她閉上眼,身體自由地往井中墜落。
井水,是暖的,像是很久之前的溫泉,熱氣縈繞,香氣瀰漫。
那些暖黃的記憶,都漸漸地變得真實。
靡音閉著眼,身邊,都是暖熱的水。
她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上,有柔軟的髮絲在撫弄著。
像是青兮地發。
靡音伸出手,輕輕地將那黑髮握住,然後,她輕輕開口:「姐姐,我來了。」
井中的水,在一陣波動之後,漸漸平息,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偶爾,只餘下粼粼的光。
像是一種無聲的哽咽。
漸漸地,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