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已包紮好額角傷口的費兆洋正在急診室所屬的診療室走廊上,焦慮煩躁地來回踱步。
他此刻是坐立難安,因為被鹽酸濺到的黎健菁目前在診療室裡接受醫生診治,情況不知如何。
剛在現場時,她嚎哭的聲音揪緊了他的心,那強烈的無助和恐慌讓他也跟著慌了手腳。
那該死的馬正宇雖然已被扁了一頓,也送交警方處理,但他對他的怒意還是恨不得能夠將他千刀萬剮。
他們分手的事已經隔了那麼久了,他居然還是不死心,對健菁緊咬不放,如今還做出瘋狂的行為,這種得不到就要毀掉的想法實在是很可惡!
時間一直流逝,他擔心的程度也不斷攀升。
認識健菁以來,他幾乎沒有看她掉過眼淚,可剛剛她卻哭得那樣慘,一定非常痛。
在來醫院的途中,他稍微看過她的臉頰,雖然光線太暗看不清楚,但看得出那片被濺到的面積,膚色已經有點變褐色了。
電視新聞上看過此類社會案件,下場都是慘不忍睹居多,如果真是影響到外表,健菁受得了這種打擊嗎?
他眉心糾結,愈想愈不安,胸口像壓了顆大石,又沈又痛。
望著緊閉的門扉,他疲憊落坐。
為什麼這麼久還沒好?難道真的很嚴重?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待在裡面,一定很惶恐吧?
這個時候,他多麼希望被潑到的人是他而不是健菁,那麼他就可以代替她受罪了!
黎健菁在來到醫院後:心情已經逐漸平靜。
尤其在診療室裡聽了醫生對傷勢的說明之後,她更是安心許多。
「醫生,真的不會留疤嗎?」她心有餘悸地再三詢問,心中的恐懼需要醫生的專業評定來安撫。
「幸好潑的不是硫酸,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妳放心,這只是輕度灼傷,面積也不大,妳只要小心把傷口照顧好,不要讓它發炎,一個月左右就可以恢復得跟平常一樣了。」上了年紀的醫生相當親切,也不厭其煩的再三告知。
言下之意,這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黎健菁理解地點點頭,看傷口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突然靈光一閃,冒出一個念頭。
「醫生,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她巴巴地看著醫生。
「妳說說看。」
「麻煩你紗布幫我貼大塊一點。」她不好意思地淺淺一笑。由於傷口就在臉頰下方及連接頸子的部分,所以想笑或講話,嘴巴的運動都要收斂,才不會牽扯到傷口。
「大塊一點?」醫生不解地重複。
看出醫生的疑惑和好奇,反正自己有求於人,所以黎健菁也不隱瞞。
「紗布貼大塊一點看起來就會覺得很嚴重,我男友看了會特別緊張,因為事發前他才跟我求婚,所以我想藉這機會做個試驗。」
「哦∼∼我明白了。」醫生瞭然地笑了笑。「不過,要是妳男友來問我傷勢狀況呢?」扯謊就不太好了。
她偏頭想著不用太麻煩醫生的辦法,惡作劇的念頭讓她暫時忘記之前所發生的不愉快,一心只想看看費兆洋的反應。
「這試驗很快的,我一出去馬上就試,他要真找你問,就說是我交代不能多說,有什麼問題來問我就行了。」她笑咪咪地盤算著。
「好吧。」醫生同意了。
診療室的門一開,憂心忡忡的費兆洋像被啟動了什麼開關,倏地彈跳起來奔向門口。
視線梭巡黎健菁的身影,乍見她半張臉都被紗布給遮住,他驟覺徹骨冰冷,好心疼。
「傷得怎麼樣?嚴不嚴重?」他急急追問,在場三個人,包括醫生、護士和健菁,都接收到他緊張的目光。
「走吧,我們到外面說。」黎健菁拉住差點要走向醫生的他。
費兆洋見她神情凝重,乖乖地順著她的意思,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長廊,找了個位置落坐。
「到底怎麼樣?」她一副憂傷的模樣,又不快點說,真把他急死了!
「灼傷。」她故意籠統的回答,因為有大塊紗布引導他的聯想。
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壞心眼,居然好喜歡看他為她緊張的神情,那說明了他對她有多在乎。
簡明扼要的兩個字,震得剛才像急驚風的他呆住了。
灼傷?在臉上,又這麼大一塊,這是不是代表……毀容了?!
「會好嗎?」他吶吶地問,她幽幽地點頭。
「會留疤嗎?」他再續問,她卻別開眼,沒動作了。
費兆洋馬上逕自解讀,胸中湧起無限的憐惜。
「別擔心,現在醫學這麼進步,妳如果介意的話,我們到時再看看要怎麼處理。」他急切地安慰她,怕她因此自卑而陷入低潮。
她驀地望向他。「你介意嗎?」
「我?!」他詫異地指著自己。
她在他停頓的當口立刻接著說:「我現在變這個樣子,怎麼還能配得上你?你之前提的婚事,我也用不著考慮了,你去找個更好的女孩子吧!」她神情落寞,泫然欲泣。
「妳在胡說什麼!」他皺起俊眉,嚇阻她胡思亂想。
黎健菁低下頭去,像是十分低落,然而只有她知道,那是為了要掩飾抽搐想笑的嘴角。
他力道堅定地握住她的肩膀,要她抬起頭來面對。「看著我,妳以為臉上受了傷,我就會嫌棄妳嗎?」
「這麼醜,我自己看了都討厭,更何況是別人。」她表現得自暴自棄。
「我不是別人,我是最愛妳的男人。」他嚴正否認又誠摯聲明。
噢!好動聽的話啊!她心都融了,ㄍㄧㄥ住的哀傷表情差點要破功。
「你是說,就算我毀容了,你要娶我的心意還是不改變?」差不多了,再確定一下,她就不用假裝了。
「健菁,妳聽清楚,我愛妳,不單單只是妳的外貌,吸引我的還包括妳的內在、妳的性格……我絕對不會因為這樣就改變,相信我,我對妳的感情沒有那麼脆弱。」他認真地傾吐心中話。
黎健菁被他的情深意重感動得一場糊塗,幸福滿溢到讓她想哭。
見她沒有回應,只是眼眶含淚,他連忙拿出夾克裡的鑽戒盒以示真心。「我不是說好聽話而已,相信我,嫁給我吧!」
她看著那枚漂亮的鑽戒,嘴角漸漸揚起,伸手將它取了出來。
她遇到危險,他挺身而出;她毀了容貌,他不離不棄……人說患難見真情,就是像如此吧?這樣有情有義的男人,她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我相信你,也願意嫁給你。」美眸凝視著他,溫柔似水。
「太好了!」他喜出望外,立刻拿過鑽戒套進她纖白的無名指,像是怕她反悔似的。
「兆洋。」她微笑著瞅看他。
「嗯?」他應得好溫柔。
「我跟你說一件事,但你不能生氣。」眸中狡光掠過,先討個免死金牌,以免挨罵。
「只要妳說的事不是反悔答應嫁給我,我就不會生氣。」他也很聰明,先不但書。
「你說的哦?」哈哈,奸計得逞。
他寵溺地點點頭。
「我只是這裡輕度灼傷,醫生說大概一個月左右就會好了。」她指了指受傷範圍,笑嘻嘻地宣佈。
費兆洋愣愣地眨了眨眼,呆若木雞。
剛剛不是說毀容了嗎?還因此要分開呢!現在是什麼情形?
「不會毀容?」他呆呆地問。
「不會。」
「只有這裡?」他指指傷處。
「對。」
「那為什麼包那麼大一片?」教人看了直覺就是很嚴重。
「呃……避免感染嘛!」她找借口,因為發現他臉色逐漸轉變中。
「所以剛剛妳是在跟我裝肖維?」
咦?她好像聽見磨牙聲哦!
「你別忘了自己答應我不會生氣的。」免死金牌立刻派上用場。
他霍地瞪眼。「好哇,妳設計我!」
「哎唷,你不是一直很擔心我考慮太久嗎?就讓我考個試,馬上有決定不是很好咩!」她討好地勾住他手臂,枕在他肩膀撒嬌。
偶一為之的撒嬌威力自然不小,費兆洋拿她沒轍,只能嚥下這口氣。
「我看我這輩子是注定栽在妳手裡了。」他歎氣,卻覺得甘之如飴。
「不好嗎?」她嬌縱地反問,伸臂環住他的頸項,給他一個結實的擁抱。
她又何嘗不是呢?
只要是深愛著彼此,誰栽在誰手裡都無所謂了!
半年後--
為了舉辦一場盛大的世紀婚禮,費家仍在籌備中,但費兆洋為了怕夜長夢多,已慫恿黎健菁先和他辦理公證結婚。
當然,除了迫切想將她綁在身邊的理由以外,另一半的原因則是為了凡爾納家族的繼承權。
因此,所有條件達成後,費兆洋在限期當天帶著親親老婆抵達了法國的普羅旺斯。
「哇……好漂亮哦!」黎健菁被放眼所及儘是熏衣草的景色吸引住,整張臉都貼在車窗上了。
聽見她的讚歎聲,費兆洋寵溺地揚起了笑容。「馬上還有更令人驚歎的。」
「還有?!」她開心極了。
這一趟法國行,是他們的蜜月之旅,素聞法國是浪漫的國度,果然連山區景色也美得如詩如畫,讓她沈浸在愉快的情緒中,驚歎連連。
「妳看。」他伸手遙指更深處的一座城堡。
她睜大眼望去,隨著車子行進拉近距離,逐漸看清那城堡的外觀,這會兒是讚賞到連歎息聲都忘了發出來了。
「美吧?」他和她一塊靠著車窗。
「美呆了!」她點頭如搗蒜。「像是童話故事裡才看得見的城堡。」
法國的古堡不少,但很少看見像這座城堡這麼夢幻高雅的,尤其它坐落在這清幽的山區中,被一大片熏衣草襯托著,儼然像個世外桃源。
「如果沒有意外,我們應該很快就會是這裡的主人了。」他胸有成竹,認為另外兩位兄弟--麥振焱、裴莫奇贏不了他。
「真的假的?」她詫異地回眸看他。
「我不是說過嗎?這一趟是來跟我爺爺領獎品的,到時候,這座城堡和這片熏衣草田就給妳當結婚禮物。」他願意跟她分享一切,願意竭盡所能的讓她快樂,給她幸福。
「詳細情況到底是怎樣,你跟我說清楚嘛!」她抱怨他平常提及父系這邊的情況時,都講得模糊籠統,搞得她一頭霧水。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最老套的繼承權爭奪,一筆創業金,限期十年,各自發揮,這期間要成家立業,再來比較最後的總資產和成就。」他簡單形容。
她似是瞭解的頷首,可又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
就在她轉動思緒間,座車已抵達城堡大門,他們下了車,一陣和煦的微風吹來,她的腦袋一陣清朗。
對了,她知道哪裡不對了!
「欸,你一直催我結婚,是不是因為這繼承權的關係?」她扯住他臂膀,危險地瞇起眼質問。
「那只是小小的因素。」糟,颱風將屆,全面做好防台準備。
「是嗎?好,那我問你,要是我之前沒答應嫁你,到期的時候怎麼辦?」她皮笑肉不笑地問。
「那就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其他兄弟撿便宜了。」他一副忠誠的模樣。
在事業部分的比較上,要是缺了他這個強勁敵手,他們要得到繼承權是易如反掌了。
「哼,說的比唱的好聽。」她冷笑,顯然半信半疑。
「天地良心,我是愛妳才娶妳的。」牽起她的手,他們在管家的帶領下走進古堡中。
有外人在,黎健菁也不跟他鬥嘴計較了。
費兆洋走著走著,冷清的氣氛讓他愈來愈納悶。
「快傍晚了,怎麼還沒見到另外兩位呢?」他以法語問著管家。
「這我不清楚,要問主人才知道。」管家說。
「對了,爺爺呢?先帶我們去見他吧!」畢竟流著相同的血液,他自然關心了起來。
這十年之間,他來見安德烈的次數寥寥可數,而每次見他,就覺得他比上一次還蒼老,難怪他急著找接班人。
人哪,總抵不過時間的追逐!
「好的,主人就在臥房裡休息,請從這裡走。」管家拐了個彎,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黎健菁的手被費兆洋牢牢地牽著,她跟隨著他,一步步探索另一個與他有關的世界。
安德烈·凡爾納的臥房裡暮氣沉沉,透露著主人已進入生命盡頭的訊息。
他老了,已經八十歲,身體機能自然的老化,再也不復當年的威嚴神氣。
費兆洋看見躺靠在床上的他,突覺一陣心疼,那是一股割捨不掉的親情天性。他沒想到這次見到安德烈,他會變得那麼糟,好像虛弱得會在睡眠中一覺不醒……
「爺爺,我是兆洋,我如期回來了。」他在他床沿坐下。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安德烈慈藹地笑了。「我真擔心連你都不回來,那我凡爾納家該怎麼辦?」
「你怎麼這麼說?」他納悶地問。
「振焱到現在還沒結婚,主動棄權;莫奇雖然結了婚,但他說沒有本事接手凡爾納家族的龐大產業。」安德烈訴說的口吻儘是無奈的歎息。
「原來如此,難怪都沒看到他們。」費兆洋點頭表示瞭解,見愛妻拘謹地站在一旁,抬手叫她過來。「爺爺,這是我妻子,黎健菁。」
安德烈抬眸瞧她,蒼老的臉龐有著欣慰的笑容。
「黎、健、菁。」他相當親和地學著費兆洋的中文口音。
聽出他在喚她,健菁靦腆地回以一笑。
「叫爺爺。」費兆洋對健菁說,隨即改以法語教她。「爺爺。」
她困窘地嘗試了幾次,最後終於鼓起勇氣說對了。「爺爺。」
安德烈高興的朗聲大笑,屋內的氣氛頓時活絡了起來。
健菁也很開心,她感覺得到自己受到安德烈的喜歡。
「太好了,看到你們這樣我就放心了,這幾天住下來,把繼承的事情辦一辦,順便陪陪我這個老人家。」安德烈交接產業的口吻相當雲淡風輕。
他累了,一輩子都像顆轉不停的陀螺,終於是輪到他休息的時候了。
「爺爺說什麼?」法語對健菁來說是鴨子聽雷。
「他叫我們這幾天住下來陪他。」費兆洋翻譯。
「當然好哇。」她樂意地應道,又臨時想起。「跟他說,我們請他到台灣喝喜酒、當主婚人。」
費兆洋讚賞地對她眨眼。
難得她有這份心意,老人家聽到一定很高興。
「爺爺,你把身體休養好,過陣子我們想邀請你到台灣當主婚人,好不好?」他流利地用法語轉達。
「主婚人?」安德烈混濁的眼珠子頓時亮了起來。「好好好,三個孫子都在台灣出生,我早該去台灣看看了!」
他們的到來驅走了冷清,向來孤單的安德烈顯得非常開心。
懸宕十年的繼承權問題,終於在此刻圓滿的落幕,每個人都因而找到了最幸福的戀情,也得到了最適合自己的生活。
【全書完】
編註:
☆關於麥振焱和陶可茗的愛情故事,請看【惡靈古堡】第一部--橘子說418《惡鄰靠邊閃》。
☆關於裴莫奇和喬璽兒的愛情故事,請看【惡靈古堡】第二部--橘子說431《惡棍別耍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