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郊外。
山清水秀的景色中,一個人跪在一座墓前。孤單一人,形單影隻。墓碑上刻著「至愛水無塵之墓」。
白無璧獨跪在水無塵的墓前,黯自神傷。
已經五年了,他每天都會來水無塵的墓前坐一會。千言萬語到得嘴邊,卻只剩無言,濃情蜜意到得手邊,只剩下墓碑上的七個字。七個字,每一天他都會用手指反覆描繪無數遍,似乎想要用滿腔的痛苦和愛戀來穿透墓碑,穿越生死,傳遞給墓中的那個人兒一樣。
但陰陽阻斷,天人永隔,連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也是不可能實現的。
如果當時立即死去,那麼一了百了,什麼愛恨情仇都隨風而去,痛苦只是一剎那。之後便歸於平寂了,也許在九泉之下便已和無塵攜手同游;但信中「切勿尋短」的叮囑,雖說是無塵心中還念著他的表現,殊不知這正是對他幾年前的所作所為的報應。五年來的每一天,那種思念、痛苦、愛戀,猶如蟻蛀般將他的心蝕得千瘡百孔,只剩下身體這一軀殼,空空蕩蕩,冰冷徹骨。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失得人憔悴。但這五年,這近兩千個日子中他無數次的後悔;為何當初不早些認清自己對無塵的感情?
故人已逝,而今只落得個對碑興歎,形影相吊的淒慘景況……
白無璧沉思之中心緒千回百轉,雙手卻一直輕撫著墓碑上水無塵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目光和動作中都注滿了深深的柔情。
bbs.b111.netbbs.b111.netbbs.b111.net
涼風習習,縱雨霏霏,正是臥聽雨打殘荷的季節。只見一個白衣素裡的人兒正倚在正對著池塘的廂房窗邊,雙目遠眺,似在賞雨又似在賞荷,其實早已神思天外。
「小玉兒?」凌無風一走進聽雨軒,就看見水無塵又失神似的在窗邊吹風的景象,馬上趕上前關了窗戶,生怕水無塵被雨水打濕又得風寒。
「怎麼又坐在窗邊了。要是被風吹到怎麼辦?」凌南風輕聲責備水無塵。
「想著一些事情想出神了,沒注意到。」水無塵淡淡地綻開一朵笑靨,回應著凌南風的關心。
看著水無塵蒼白的面容,無力的笑容,凌南風說不出的心痛。自從五年前水無塵為白無璧擋了那塗滿劇毒的一刀後,他心膽俱裂,心急如焚地抱著他往回趕去找解藥時,幸得碧清風也因放心不下水無塵,而隨後來到杭州,水無塵的性命才得以保全。但因當時毒性已發,那毒又狠烈無比,碧清風立即給水無塵服下解藥,終究也僅僅保存了他的性命,水無塵的功夫卻全廢了。
碧清風借口水無塵已死,將他剔除在瀝血門殺手名單以外,免除了他任務未能完成所應受的懲罰,之後將水無塵托付給了他,讓他找個地方讓水無塵徹底隱居起來。於是這地處揚州郊外的「聽雨軒」,變成了水無塵落腳之處。
但水無塵的身體卻由那時起開始變得虛弱,幾乎每隔三五天稍有不慎便會感染風寒,咳嗽、發熱、頭暈等症狀屢見不鮮。凌南風不知為他找了多少補品湯藥內服外用,但始終不能根治五年前落下的病根。五年過去了,水無塵的身體也逐漸有了起色,但因為毒素所帶來的後遺症,手腳仍是常顯冰冷。時下正是秋涼方起,他已耐不了涼寒而穿上了冬衣。
「你總是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子。」凌南風整了整水無塵身上白襖的狐皮領子,嗔怪道。
「有什麼關係呢。」水無塵風輕雲淡地帶過。眉宇間淡淡的,表情比之五年前的冰冷已柔和了許多,但卻比五年前空洞了許多。
「不許這麼說。」凌南風最見不得水無塵這種口氣,「我說過多少次啦。」
見到凌老大不高興的表情,水無塵也自知失言。
確實,這五年來凌南風為了治好他,不知尋醫問藥多少,還千方百計想逗他開心。情意明顯得局外人一眼都看得出來,更何況他這個當局者。只是自己雖是知道,但始終不能回報他什麼。
「小玉兒。」凌南風忽然嚴肅起來。
「什麼?」
「你實話告訴我;我是不是連一點可能性都沒有?」雖然這個事實他五年前就已知道了,但五年來他始終還是放不開,還是抱著一丁點希望,只要水無塵不說出斷然拒絕的話,只要不捅破這一層窗紙,他就能告訴自己堅持下去,也許有那麼一天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但今天從杭州回來,他已決定不能再這麼曖昧不明下去了,他要打破這種狀況,得與不得不再那麼重要了,他只想無塵幸福。這五年來看他愁容慘淡地無聊度日,心裡也很不是滋味,還不如成全他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得到小玉兒的心他固然高興,得不到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也該死心了。
「什麼可能?」
「你明白得很,又何必要我解釋呢。」凌南風無奈地說。
水無塵低下頭。沉默了半晌後,輕輕搖了搖頭,咬著唇轉過了頭。
「南風,也許我這輩子欠你的人情太多……」一隻手指在他嘴邊。
「你不用再說了,我們是朋友,我對你的照顧也是心甘情願的。」不等水無塵說完,凌南風已經知道他會說什麼了,還不如自己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是因為他嗎?」
水無塵身體驀地一僵。
「你還是忘不了他。」雖是五年前為了讓白無璧死心離開,還留了一封「遺書」給白無璧,但這五年來水無塵茫然沉思的時間愈來愈多,連生病昏迷時也還是喊著「無璧哥哥」……
他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但感情這種東西又豈是時間可以醫治的?這個傻人兒,情絲哪是說斷就斷的呢?既然忘不了,那麼……
「你知道嗎?他為你立了一座墓碑。聽丐幫弟子說,他們幫主天天都會去那座墓前跪坐兩個時辰,一遍又一遍地和墓中人說話,還反覆撫摩著墓碑上字……」
沒反應?不要緊,看來還得下一劑猛藥。
「……別人問他墓中是什麼人,他說是他的愛人。」
凌南風話音未落,水無塵便驀地抬起了頭,雙目注視著他,似在反覆確定著他說的話可信度有多高。
「是真的,不信你可以親自去確定一下。」凌南風似是看破了水無塵的心思,「你們沒必要這麼互相磋砣下去。」
愛了就不要輕易說放棄。十五年時間還不夠久嗎?不能忘的便不要忘,逃不開的便別再逃了。
「南風,我想求你一件事。」沉默了許久,水無塵似乎下了莫大的決心,緩緩而堅定地開了口。
「別說一件,多少件我都會答應你的。」凌南風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無塵其實是不必跟他這麼客氣的。
水無塵感激得眼眶有些濕潤,「送我去杭州。」
去再見白無璧一面,也許是最後一面。
bbs.b111.netbbs.b111.netbbs.b111.net
「無塵!」
這天,白無璧正在水無塵的墓前跪坐,驀地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心心唸唸的水無塵。
以為無塵的鬼魂回來了,白無璧一下高興得不能自已。欣喜地奔到了水無塵的面前,怕轉瞬間他又不見了,連忙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
他瘦了。
無塵在看到白無璧的那一刻,便發現自己仍然是放不下他的。時隔五年,見到白無璧,他的心仍會不由自主地怦怦亂跳。五年了,他仍教不會自己學會不在乎他,不愛他。
看著白無璧明顯憔悴的臉色,瘦削的輪廓,臉上長滿了鬍渣,頭髮蓬亂得似乎很久沒梳了。對於白無璧這副模樣,水無塵說不出的心疼。
不變的是他的懷抱還是那麼寬闊,那麼溫暖,那麼有力,那麼令人有安全感。陷在他的雙臂中,水無塵感受著他的體溫,暗自感慨。
驀地一隻大手托起了他的下巴,他一抬頭卻看到了一張放大了的臉,下一刻,他的唇便被堵住了。
溫溫的,軟軟的,白無璧反覆地吻著水無塵的唇,瘋狂猛烈地吮吻著,交換著彼此甜蜜的津液,直到彼此都快不能呼吸,才放開了水無塵略顯紅腫的嘴唇,改而用手反覆摩挲著。
被白無璧性情大變的動作給駭著了,水無塵對於他極端相反的態度一時無法適應,以為自己還在夢裡而呆住了。
「這是夢嗎,無塵?」白無璧對著水無塵恍惚地笑著,他以為水無塵只是一個幻覺而已。但夢太美好,他不願意醒來。「你變成鬼魂來見我了,來接我了嗎?也好,也好……這五年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我每天吃飯、睡覺、做事,無論任何時候都會想你,停不了地想你……不過那些都不要緊了,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帶我走吧……」
「啪!」一個巴掌聲響起,白無璧看著面前的水無塵,呆住了。
「痛嗎?」水無塵撫上白無璧的臉頰,鮮鮮明明地一個巴掌印。
白無璧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你不是在作夢,我也不是鬼魂。」
「真的?」白無璧還是不敢確定。
「真的。」水無塵抓著白無璧的雙手撫上自己的臉頰,「你看,我還是暖的,我還活著。」
「還活著……」白無璧機械地重複著水無塵的話,半晌,終於反應過來——
「太好了!」白無璧高興得眼淚都流了下來。五年的心心唸唸,五年的徹骨之痛,一時之間都化成眼淚,從眼裡流了出來。
「無塵,無塵,你原諒我了嗎?」轉念一想,白無璧又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你愛我嗎?」水無塵不答反問。
白無璧被這個問題唬得一下子轉不過彎來,對水無塵這一句直接的話不知如何作答。
「不說?那就算了。」他好不容易下了決心來的,白無璧的猶豫讓他的勇氣一下子似乎都消失了。水無塵轉身欲走。
「不,愛!我愛你!」白無璧連忙衝上去從背後摟住了水無塵,生怕他一個轉身,又要離開自己身邊。
五年過去,他不要再承受一次失去,那種撕心裂肺、萬箭穿心似的煎熬,已經讓他懂得了太多。他愛水無塵,勝過愛自己的生命,和這比起來,世俗的眼光和那些禮義廉恥,都是狗屁。他愛無塵愛到可以為他去死,那麼在他本人面前,坦白自己的感情又算得了什麼呢?
「說一百次,我就原諒你。」水無塵不禁想開一下玩笑。
「我愛你,我愛你……」沒想到白無璧果真照做了。他緊緊地擁抱著水無塵,似乎用盡了一生的氣力。
當然,他也沒有放過水無塵滑嫩的嘴唇,說到最後兩人間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呻吟和嚶嚀……
雖然已是冷落清秋節的秋天,但天地間卻充斥著一片無邊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