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見水無塵久久沒有反應,又不理睬他,白無璧不由得擔心地呼喚著眼前有些心不在焉的人兒。
水無塵已下定決心不再理會,於是調轉腳步往另一個方向,準備提氣離開。
白無璧慌了,眼疾手快地攔在水無塵面前不想讓他離去。水無塵閃過白無璧的阻擋,換了個方向,結果白無璧身形一換,又再次攔截成功。
幾番努力都失敗,水無塵忍不住有些氣惱地開了口:「白幫主一再攔阻在下離開是什麼意思?」
「我有話對你說。」
剛才白無璧正乘夜晚寧靜,出來舒緩一下心口的愧疚。總想找到水無塵並道歉,為自己那日的錯怪及鹵莽,他夜夜後侮得無法成眠。當然,也因為擔心水無塵的傷勢是否已痊癒。
但從那日小樹林一會後,水無塵便像消失了似的,杳無音訊。要從那麼大的一個杭州城裡找一個藏起來的人,即使動員了整個丐幫的弟子,仍如大海撈針,而且還不知道他是否已離開杭州去了揚州,找起來談何容易!
這天夜晚他本想出來透口氣,放鬆一下幾天來繃緊的神經,雙腳卻不知不覺地走到了西湖邊上。這時,一個人影從波心亭掠出,不清幾秒便上了岸。從身形動作來看是個武林中人,武功應該不弱,是哪一號人物呢?白無璧出於都是練武主人的警覺,便想知道他是否是自己認識的人物,於是便躲在柳樹後仔細一看,卻駭得他一驚。
凌南風!他怎麼會在這裡?想到前些天見過他和水無塵在巷口親熱,白無璧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但凌南風在這裡,是否也說明水無塵並未離開杭州?難道水無塵在波心亭裡?
白無璧再定睛一看。果然,湖心的亭中還有一抹人影。
是水無塵和凌南風在波心亭相會嗎?良辰美景,花好月圓。確實,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很合適的時間,但他就是忍不住心中那一團越燒越旺的火。
於是在凌南風消失在視野中後,他便運起輕功直奔波心亭。
不出所料,水無塵正在亭子中沉思。那纖瘦的背影和隨風而動的衣腳,顯得他更瘦了。不知是否是因為傷的緣故,他的背影顯得更憔悴了,讓白無璧有一種忍不住想上前抱住他的衝動。
當他轉過頭來的那一刻,憔悴而疲倦的神情,讓白無璧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剛才看到凌南風而燃起的那一股怒火,那一股想質問的衝動,一下子清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對水無塵的心疼與愧疚。
所以他要求得水無塵的原諒,就算要他打自己一掌,也是毫無怨言,無怨無悔的。而且只要水無塵肯原諒他,就是打多幾掌,打到他吐血內傷也行——畢竟這是他應得的懲罰。只要水無塵不要不理他,他願意用任何方式贖罪。
「我和你無話可說!」水無塵沒好氣地說。
「無塵,你聽我說,那天是我不對,是我該死,竟然打傷了你,我誤信小人……我……你原諒我,好不好?」
「白幫主做錯了什麼,需要在下原諒?」水無塵冷冷地說。
「小塵,你不要這樣子好不好?」白無璧受不了水無塵用那麼陌生而疏離的口氣和他說話,他的小塵一直都是叫他無璧哥哥的呀!
「哦,那我應該怎麼樣?」
「我錯了,小塵,那天我不該懷疑你,不相信你,更不該打傷你……」白無璧越說越內疚。「你可以打我,打到你高興為止;你要用刀子也可以,只要你肯原諒我……」
「你以為打你幾拳,刺你幾刀,就可以消我心頭之恨嗎?」
白無璧一驚。確實不行。如果是他自己被人如此對待,他也很難說會這麼輕易就放得開,更何況水無塵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危,反而被自己誤會而打傷。
「那你想怎麼懲罰我都可以,只要你可以消氣。」白無璧怕水無塵不肯原諒自己,又馬上著急地說。他怕,怕水無塵又一次消失在自己面前,永不相見。
「哈哈……」水無塵不怒反笑,他的笑聲在寧靜的夜裡顯得特別淒慘,比哭還難聽。直到笑得牽動了體內殘餘的毒素,又咳了起來,直到咳得出了眼淚,他才停了下來。
見水無塵笑得那麼淒慘,咳得那麼痛苦,白無璧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想衝上前去抱住他,卻又不敢妄動。
半晌,見他停了笑,也不咳了,眼淚卻一串串地掉了下來,一下子讓他不知所措起來。
「白幫主,你以為無論做錯了什麼事,都是可以挽回的嗎?」
水無塵的聲音極為平靜也極為冰冷,讓白無璧的心一沉。
「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水無塵的聲音極輕極柔,卻讓人無法反駁。
他的雙眼毫無表情地盯著白無璧,直盯得他一陣陣發冷。
「你是真的不願意原諒我嗎?」白無璧知水無塵心意已決,卻仍不願放棄那一點點的可能性。
水無塵轉開了放在白無璧身上的眼光,不再看他。
白無璧扳回他的肩膀,他不能忍受水無塵從此不看他,那個小時候,所有的眼光都在自己身上的小弟弟哪裡去了?
水無塵反應極大地掙扎了一下,掙不開,於是開口:「白幫主,請自重!」
「住口!不要再叫我白幫主,叫我無璧哥哥!小塵,我們回到小時候那樣,好不好?就像從前一樣……」
「不可能的!請放手!」水無塵掙扎起來。
「我不放手,除非你肯原諒我。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白無璧一把抱住了不住掙扎的水無塵。
白無璧溫暖的懷抱,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水無塵不禁動搖了。
「你說,什麼我都願意做……」白無璧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他目前只想求得水無塵的原諒,只要水無塵留在身邊就好。
「我給你一個機會——」
水無塵聲音低低的從白無璧的胸膛裡傳出。白無璧不由得又振奮起來,靜下來聽他說下去。
「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你說!」白無璧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人一樣,這個問題至關重要,關係著他與水無塵從此陌路還是和好如初。
「在你心目中,我究竟是什麼?」
這個問題簡單至極,但在水無塵心中卻是十分重要,他要確定他在白無璧心中到底是一種什麼地位。
而對於白無璧來說,這個問題若是早十年問,他會毫不猶豫地說是他十分重要的鄰家小弟;但在今時今日,他與水無塵發生了關係後,他的心緒已為水無塵的一舉一動所擾亂,他知道心中不知哪一處已悄悄改變,而水無塵也不再僅僅是鄰家小弟了。但他能回答什麼?他又要回答什麼?如果回答了「鄰家小弟」,水無塵會高興嗎?如果回答了自己對他的那種想法,他會不會厭惡自己齷齪的想法,覺得自己褻瀆了他?
白無璧一時之間極端矛盾,舉棋不定;水無塵卻把白無璧的猶豫,當作了沒有誠意和介意自己的身份。
「有那麼難回答嗎?白幫主。」
「我……」白無璧還是說不出口。
「你很介意我是青樓的小倌和瀝血門的殺手吧?」
聽到這句話白無璧身體一僵。
哼,水無塵在心中苦笑起來,他畢竟還是介意的,那自己的動搖又是為了什麼?又是何其可笑!
見水無塵臉上露出絕望的苦笑,白無璧心中一急,一句話脫口而出:「不是的!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那個純真無瑕的小塵弟弟!」
純真無瑕?多麼諷刺!在他的雙手已經染滿鮮血的今天,在他成為一個血債纍纍的殺手之後,在他做了孌童小倌十年以後。
小弟弟?原來在他心目中,他一直都只是個小弟弟,除了這個,什麼都不是,無足……輕重。
「對不起,白幫主,答案不合格。」
水無塵冷冷地扔下這一句話,乘白無璧愣在原地還回不過神來的當口飛出波心亭,掠過水面,消失在岸邊濃濃的夜色之中,只留下白無璧大受打擊地怔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答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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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陋房間內的擺設已有些歲月影子了,燭影搖曳,一個人正襟危坐地坐在桌前,眉頭深鎖,似在思索著什麼。
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床頭還有一個小几,一個黑木櫃子。屋裡的擺設僅僅如此,可見屋子的主人生活極為簡單樸素,並不求奢華。
夜已深了,蠟燭也快燒盡了,白無璧仍不想上床休息。
那日波心亭與水無塵一會之後,他一直在思考著他們究竟是一種什麼關係。若說是鄰居,十年前是,十年後已經不是了;是兄弟,他們並沒有血緣關係,而且也沒有哥哥會對弟弟做出那種事來的吧?應該也不是情人,雖然現下男風漸盛,但在白無璧的認知中,兩個男子是不能在一起的,所以他與水無塵也稱不上情人關係。
因為一直沉浸在這樣的矛盾思緒中,白無璧這幾日心煩意亂,幫中的事務也無心管,都交給劉長老了。即便如此,他還是很煩,只要一閉上眼,就會浮現水無塵那日的表情,或冷漠得刺人,或淚流滿面得令人心痛。無論是哪一種表情,都是他不願看到出現在水無塵臉上的,他只希望能一直看著水無塵的笑,如明媚的春風一樣的溫暖笑容才是最適合他的。
就如同十年前他們在揚州的街頭巷尾討飯,日子過得極苦,食不裹腹,遭人嘲笑,但即使是在那樣的日子裡,小塵也從未少過笑容,有時是因為他早回來了,有時是因為討得了多一些的食物,有時僅僅是因為看著他吃也會開心得大笑——那才是小塵真正的面目,那才是小塵應該擁有的表情。快樂,滿足。
但什麼時候開始,他不會笑了呢?
從他們重逢的那一天開始,每一次看見他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一張冰冷的臉,讓人心痛,也讓人心寒。
是因為這十年來他吃了不少苦吧?
在李府做了幾年的孌童,年齡那麼小,過的也是生不如死的生活,而那時候自己卻不在他身邊,他該多麼害怕呀!如果可以重來,他恨不得能代替小塵受苦。
而在李府將小塵賣到青樓,小塵縱火燒了李府後,又變成了瀝血門的殺手……才出油鍋,又進火坑。
這些年小塵都是怎麼挺過來的?想到這裡,白無璧心中又是一痛。
想起那日的重逢,水無塵平靜無波的表面下,其實也是記著自己的吧。帶他到麗春院,只不過是想試探一下,可惜當時的自己太放不開,反應一定傷到小塵了,所以小塵才那麼冷漠地要送客。如果當時自己是另一種反應,也許結果就會大大地不同……
這時,窗邊閃過一個影子,腳步飛快,身形輕盈。
「誰?」白無璧在出聲喝問的同時已飛出窗外。院子很安靜,只有風吹過竹葉時的沙沙聲,不見人影,側耳傾聽了半晌,沒有異樣的響聲。看來人已遠去,白無璧放棄尋找,走回房中。
進了門,只見桌上蠟燭邊赫然擺著一張紙條。白無璧飛身取下紙條一看——
「明日午時,黑木崖見。」
這次沒有署名。會是誰呢?
小塵!
這是白無璧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可能人物。但是沒見過他的筆跡,不排除有人會像上次一樣假裝是他而引自己去暗算的可能。如果是這樣,那麼去了就中了對方的圈套。
但若這紙條真是水無塵所寫,自己不去赴約,是否會讓小塵與他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反覆思考了半晌,最後還是下了一個決定——去!
他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即使是圈套,但只要有一點點可能,他就要去。他要賭一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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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木崖。
這裡叢林茂密,古木參天,崖高十丈,下有一潭。平地起風,颯颯作響。相對於杭州其它景色,顯得特別陰森。在人們的傳說中,這裡崖下的潭中曾淹死過許多人,白骨纍纍,所以一般人是能避則避,平日是絕對不會踏入這裡一步的,免得死於非命都無人知曉。
「白無璧在此,閣下請現身一見。」
雖然還是中午,但炎熱的陽光卻穿不透這裡茂密的林葉,林中又是陰風陣陣,讓人背脊發寒。白無璧找到這裡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究竟是什麼人約他在此處相見?如果是小塵,為何偏挑這麼陰暗的地方?
耳後傳來一陣聲響,是從空中飛落時衣服的飄動聲。
白無璧立刻轉身一看——是水無塵!
奇怪的是,水無塵臉上卻閃過一絲驚訝,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會來此似的。
白無璧一陣奇怪,卻還是開口問道:「小塵,是你約我來的?」
「不是!」水無塵有些氣惱地說,眼睛卻不看他,而瞪向另一個地方。
還有一人!
「呵呵,白幫主,約你來的正是在下!」一陣輕快的笑聲中,一個人從天而降,正是凌南風!他方才一直在樹上?怎麼自己這麼大意,竟沒發現!
「原來是凌老闆,閣下找白某有何要事?」言外之意是你不待在你揚州的酒樓,跑來杭州幹什麼!
每次看見水無塵就會看到凌南風,這不禁讓白無璧心裡一肚子氣,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呵呵,有趣了。凌南風看著白無璧不善的臉色:心中大樂,看來他對小玉兒也不是完全沒感覺。於是又向水無塵靠了靠。
可惡!他還得寸進尺靠小塵靠得那麼近!白無璧恨不得將凌南風拉離水無塵的身邊,然後扔得遠遠的。
「南風,你叫我來這裡什麼意思?」水無塵不解地問凌南風。
南風?他們怎麼這麼親密,已經好到只叫名字了嗎?白無璧心中大為不爽。
「小玉兒,你說呢?」凌南風下答反問。
「如果你想撮合他和我,那就免了。」水無塵以為凌南風又要雞婆牽紅線。
白無璧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不,不,小玉兒這回你可猜錯了哦。」難道他給辟玉的印象就是這麼多事的嗎?「這次是組織又下新任務了。」
「又要殺誰?」要下任務為什麼非要在白無璧面前說?「還要白幫主指點我們這些黑道門派的事務?」
「白幫主一定要來,不然的話你完成不了任務。」
「為什麼?」水無塵一下子轉不過彎來。
「因為他就是你這次任務的對象。」
凌南風似笑非笑地淡然悠閒地吐出,卻一石激起千層浪。
「什麼?!」這次組織要殺白無璧?
就連旁邊聽到他們講話的白無璧也嚇了一大跳,原因有二:
第一,凌仙酒樓的老闆凌南風也是黑道中人,而且是暗殺組織瀝血門的人;第二,水無塵這次的任務是要殺他。
「相信以你的身手,與白無璧應在伯仲之間,而且白無璧應該也不會還手吧,那你的勝算就更大了。」凌南風將視線掉轉向白無璧的方向,眼神直看得白無璧一陣手腳發涼,「白幫主,你不會反對的,對不對?你不是還想求得『小塵』的原諒嗎?」
他怎麼知道?
「你不是說為了求得小塵的原諒,什麼事都願意做的嗎?這句話不會是開玩笑的吧?」凌南風篤定地看著白無璧。白無璧很不喜歡他的眼光,那就像一隻貓在看一隻老鼠,一條蛇在盯著一隻青蛙的眼神。
「小玉兒,你知道如果拒不執行任務的話會有什麼下場吧?」
凌南風此時臉上的溫柔盡去,只剩下冰冷和殘酷,用話語一句一句地敲擊著水無塵的極限。
水無塵不禁一僵,身體的所有感覺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無邊的恐懼。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得可怕。
「什麼下場?」白無璧不明所以地問了一句。
看到水無塵的反應似乎很害怕,那個瀝血門的懲罰很恐怖嗎?
「你想知道嗎?白幫主。」
白無璧看著凌南風,點了點頭。
「不要說!」水無塵大聲地喝止了凌南風。他不想讓白無璧知道,然後憐憫他。
「那如果我一定要說呢?」
「南風,」水無塵扯住了他的衣袖,「看在我們共事多年的份上,你殺了我吧!」
看著水無塵眼中滿是無望淒絕的懇求,凌南風不禁氣不打一處出來。
「你寧願自己死也不殺那個姓白的?」
水無塵低下了頭,不讓別人看到他的表情。
哼,那是默認了。他就那麼捨不得殺那個懦弱假正經的人?
「這個姓白的忘恩負義,又迂腐又懦弱,連自己的感情都不願承認,又有什麼好?值得你為他去死?」
凌南風突如其來的吼聲,驚得整個樹林裡的鳥兒都飛了起來,還迴盪著回音,但這幾句話卻像鐵錘一樣,重重地擊打在白無璧的胸口上、心上,有一種鈍鈍的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被凌南風一說,他才發現自己確實是這樣的一個人,迂腐、懦弱、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還對水無塵忘恩負義,虧他還是丐幫幫主,又有什麼意義呢?多麼可笑!
「不要再說了!」水無塵聽不下去,阻止了凌南風。
「為什麼,我偏要說,幫你罵醒這個大笨蛋、大呆瓜!」凌南風氣極又罵:「白無璧,你這個偽君子,你敢說你不在乎嗎?上次見到我親他時,你如果不在乎的話,會那麼氣憤嗎?還拉著他轉頭就走!不要說那是什麼兩個男子之間,不應該做這樣的事之類的屁話。枉你們這些人自認正道人士,你自己還不是也對他懷著同樣的念頭!」
白無璧心中一驚,這句話正戳中了他的痛處。但這是不可以的,兩個男子,怎麼能……而且他一直當小塵是他的小弟弟……
但白無璧卻覺得自己心中的那一個理由相反駁越來越無力,真的如此嗎?還是只是一種逃避?
「我告訴你,如果辟玉不完成組織下達的命令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白無璧心中一凜,馬上豎耳傾聽。
「他會被組織關進骨靈洞,終年不見天日,半身泡在水中,任千絲萬毒蟻啃嚙,看著自己的骨肉腐爛在水裡,生不如死。如果他逃跑,組織的眼線滿佈各地,一定會派出殺手追殺他到天涯海角,然後用各種各樣的手段折磨他,結果一定會比關在骨靈洞淒慘百倍。」
這樣的後果,難怪水無塵會求凌南風先殺了他,以免受到比這更可怕百倍的恐怖折磨;而無塵明明知道這種結果,卻仍然不肯殺他。這讓白無璧大為感動——無塵還是放不下他的。他還是這麼護著他,這時原諒和不原諒都已經不重要了。
「你要幹什麼?」水無塵被白無璧的動作嚇了一跳。
只見白無璧跪在了水無塵面前,「無塵,你殺了我吧,我絕不還手!」
水無塵一驚,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反應。
「哦,想求得原諒嗎?白幫主,真是個好辦法呀,又可以讓小玉兒原諒你,又可以讓他完成任務,免於懲罰,真是一舉兩得呀!哈哈哈哈……」凌南風倒幸災樂禍,樂得自在。
「出手吧,小塵。」白無璧閉上眼,抬起頭對著水無塵,已做好一死的準備。
水無塵不禁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可惜白無璧眼睛閉上了,看不見。
凌南風遞了一把匕首過來給水無塵,「用這個。」
可惜拿的人不領情,只定定地雙手抓著未出鞘的匕首,動也不動,淚水卻不斷地湧出眼眶。
水無塵拿著凌南風遞過來的匕首,看著白無璧跪在地上決絕的神情,視野不禁逐漸模糊,直到白無璧的身影也朦朧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又流淚了。
止不住的淚想停也停不住。他十年中都不曾流過幾次的眼淚,不知為何自從見到了白無璧,幾乎每次都會不由自主地洶湧而出。似乎這些淚水都只是為了白無璧而流的,而他的眼淚也只有白無璧才會激發出來。他這重遇白無璧的一個多月中流的淚,比十幾年來還要多,還要苦。
愛一個人,真的這麼苦嗎?
十多年前,家鄉鬧饑荒,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當時還小的他不懂,也不知道如何找吃的,餓死本來是遲早的事。
但他還來不及體會那種飢餓,白無璧就出現在他面前,安撫他,照顧他,並且承諾不會拋下他不管的。剛開始時為了養活他,無璧哥哥到處找工作,想要掙點錢讓他們不再食不裹腹;但他找了半個月,跑遞了揚州城裡大大小小的飯店酒樓,磨得腳板都起了水泡,還是沒有人願意雇他。當時水無塵急得都快哭了出來,本來以為到繁華富庶的揚州城後,他們的生活不會再那麼困苦,但看著無璧哥哥在找差事中吃盡的種種苦頭和屈辱,到頭來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就禁不住悲從中來。他傷心,一方面是為他們以後的生活擔憂,更重要的是為無璧哥哥的辛苦和磨出水泡的雙腳感到心痛。
當時見到他哭,無璧哥哥慌了手腳,手忙腳亂地安慰著,說總會有辦法的……結果第二天,無璧哥哥就不知從哪處找來了一個破碗出去討飯了。也不知挨了多少人的冷眼,不知被多少人轟走趕人,也不知走了多少條大街小巷,千辛萬苦才討來了一點點的剩飯和兩個發黃的饅頭……
吃著有史以來第一餐討來之食,想起無璧哥哥這一天歷經艱苦才討來這麼一點點食物,水無塵壓下滿腹的屈辱,在白無璧面前裝得興高采烈地吃得津津有味,但夜裡在白無璧睡著後卻哭得不可抑制,直到天明……
一雙紅腫的兔子眼被無璧哥哥問起時,也只模糊地以昨晚被蚊子咬得睡不著的理由搪塞過去。他不想讓無璧哥哥擔心。即使日子過得再艱苦,再屈辱,他也要和無璧哥哥一起活下去,一輩子都要陪在無璧哥哥身邊。只有在無璧哥哥身邊,他才會快樂。雖然後來他被李府的家丁抓了去,爾後又做了麗春園的小倌,瀝血門的殺手,但這個想法卻從來不曾改變。
抓著匕首的手不斷顫抖,十年前的情景歷歷在目,十年來的感情洶湧而出,水無塵心中千回百轉就是下不了手,身體動一動都很困難。不要說完全不抵抗的白無璧,他下不了手,就是白無璧反抗,他也不會下得了手的,因為白無璧一直都還是那個關心他、愛護他、照顧他的無璧哥哥——在他心中一直都是。
所以白無璧對他是麗春院小倌的身份反應厭惡時,他才會那麼難受,在白無璧發現他是殺手時那冰冷的鄙棄眼光落在他身上時,他才會那麼痛苦。
那是因為他一直都愛著白無璧呀!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感情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卻又甜蜜。也許是從八歲那年無璧哥哥帶著他背井離鄉時,也許是無璧哥哥為了讓他吃飽找工作找得腳底冒水泡時,也許是無璧哥哥不顧別人眼光為他討到第一次飯時,也許是更早以前無璧哥哥逗他開心時,也許是重逢後,也許是十年中思念的哪一天,也許……他發現他開始愛上無璧哥哥,不是一個小弟弟的愛,而是情人之間的那種愛。他希望無璧哥哥也能回應他的感情——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不僅僅因為白無璧介意兩人都是男子,還介意他是孌童、是小倌,更無法接受他是一個殺手的事實。
哼,他是正派人士,是丐幫幫主,而他卻是一個小小的孌童,麗春院的小倌,瀝血門的殺手,從身份上他們是絕對不可能在一起的。
更何況,白無璧根本不愛他……
儘管如此,要他殺白無璧,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的。
「怎麼,還是下不了手?」見這二人對峙了半晌仍無任何動作,凌南風急了。
「無塵,你快……」白無璧本想叫水無塵快下手,卻在一睜開眼時看見水無塵的淚光而噎得無法出聲。那晶瑩剔透的淚水閃著光芒,就像一枚枚針刺在他的心上,痛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別忘了小樹林那日他是如何對你的。」凌南風又出聲了。
這句話讓兩人同時一僵。白無璧是因為那日的事確實是自己不對在先,竟錯手傷了當時已中毒的無塵:而水無塵則是因為想到那日自己說明真相之後,白無璧仍然懷疑他,又想到白無璧一掌擊傷了為救他而將匕首捅入暗影心窩的他,不禁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