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聲是在武少綾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響起的。
她掙扎了很久,以為放著不管門外的人會自動走開,但門外的人像是料定了這一點,擺明了「不開門我就不走」的態度,門鈴死命按著不放。
如此僵持了一會兒,在門鈴聲的轟炸下,腦門隱隱作痛的武少綾不得不認輸。
暗暗咒罵著,她放棄繼續掙扎賴床,一臉氣憤的下了床,帶著滿肚子的起床氣去開門。
當然是要罵人的,但門一開,對著那三張不該同時出現的臉孔,武少綾小呆了一下。
不能不呆,因為這三個人不應該會湊在一起,這沒有任何理由嘛!但事情偏偏就是這樣無預警的發生,害得她呆住,有好片刻無法反應過來。
見她沒反應過來,花薏若深知機不可失,立即先聲奪人的直道:「算你走運,臨時讓我們找到一個可以幫你惡補的家教。」
雙胞胎的良好默契讓朱薏芝接著道:「姚子軍,你是知道他的,電玩小子嘛,之前的幾篇報導裡寫的再清楚不過,萬中選一的時代青年,第一流學府的資優班裡的狀元才子,左手考狀元,右手抱電玩冠軍,橫豎都是狀元,有他幫你惡補,相信這回你應該能擺脫當爐主的宿命。」
「……」武少綾無法言語,呆瞪著兩名同窗好友,懷疑她們姊妹倆說的是外星語系的語言。
怎麼回事?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是她沒有睡飽嗎?要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嚴重的幻覺,「一隻豬」跟「一朵花」竟然跟姚子軍同時出現,兩姊妹還嚷著說要他當她的家教?
武少綾腦中混亂成一片,完全搞不清眼前的陣仗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
「好了,找到家教,我們也不罵你蹺課的事了,你缺課的這兩天,老師給的考試重點全畫在書上了,一本都不缺,我們今天都帶來了,本來是要讓你照著畫上一份,不過現在不用了,書就交給他跟你了。」速戰速決,花薏若準備退場。
「……」武少綾仍是一臉的呆,不明白花薏若何出此言。
「你別再玩那個網路遊戲了。」見她一臉呆,朱薏芝忍不住開口叮嚀。「下禮拜一就要考試,趁這兩天周休二日,你自己好好惡補一下。」
話算是說完了,兩姊妹花理所當然的也要離開。
「對了。」臨走前,花薏若想到一事。「我們這樣幫你也不是沒代價的,等姚子軍幫你整理出一份必考重點時,別忘了傳真一份給我們。」
「嗄?」武少綾又是一呆。
什麼必考重點?
因為她露出的表情太過呆滯,朱薏芝很好心的說明:「姚子軍剛剛跟我們吹噓,說他很會抓題,精準度百分之九十……」
「感謝我們吧。」花薏若忍不住插嘴,一臉得意。「幫你找來這麼一個救命寶貝。」
朱薏芝也嘻嘻一笑。「他剛剛已經答應要幫我們抓題……」
「是『我們』!」花薏若再一次插嘴,強調道。「就因為他答應要抓考題,我們才會把書都交給他,你記得了,等他整理好後,一定要把那些必考題的重點傳一份過來,你不要私吞了。」
「對,就是這樣。」朱薏芝用力點了點頭。
任務完成,雙胞胎滿意一笑,把姚子軍當禮物似的推向前、直推入門內,然後「砰」一聲的,不由分說的從外邊關上了門,閃人。
※※※
門內,氣氛詭異異常。
武少綾瞪著那高瘦的身子,像是到現在才發現他存在似的,一顆睡得迷迷糊糊的腦袋非常努力運轉著,想弄清眼前的狀況。
看著那茫茫然的可愛模樣,捧著多本教科書的姚子軍忍不住露出笑容,一種旁人看起來只覺得傻呼呼、極笨呆的笑容。
那笑,看得武少綾覺得礙眼至極,整個火氣都起來了。
「看什麼看?誰讓你進來的啊?」她低咆,不滿自己的私人領域遭人入侵。
姚子軍收起笑容,訥訥地開口:「我、我是來幫你補習的。」
「誰要你幫忙,出去!」這簡直是莫名其妙!她氣呼呼的下了逐客令。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雙胞胎姊妹花。」因為不想,姚子軍當然不會走,緊抓著唯一的藉口說:「我答應她們要幫你惡補、抓考題,我不能言而無信。」
「你言而無信關我什麼事?再說,你答應的是她們,該找的應該是她們吧?」武少綾越想越覺得生氣,搞不懂雙胞胎是在做什麼,幹麼把他塞進她家裡。
「因為你是爐主啊,最需要惡補的人是你。」姚子軍沒忘記方才與姊姊花套好的說辭。
一針直扎進武少綾心中的最痛!
學業上敬陪末座的事,她最最不想的,就是讓視為敵手的他知道!
那種感覺,就像是什麼把柄被人握在手中,又像是什麼弱點被發現一樣,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可沒想到,現在竟被他一語直戳中罩門,這要她怎麼不覺得難堪又氣惱?
「我當爐主關你什麼事啊?」她瞪他,口氣兇惡。
「是不開我的事,不過要是你能考好一點,我相信武哥一定會很高興的。」姚子軍說。
她一僵,因為他提起的人。
「剛剛雙胞胎都跟我說了,原來你是武哥的妹妹。」姚子軍呵呵直笑,因為這個巧合。
「她們?」武少綾很困難的開口。「都跟你說了?」
「嗯。」他點頭。
背叛的感覺如此的尖銳,一度,那種疼痛幾乎要讓她疼得無法呼吸。
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啊!
「一隻豬」跟「一朵花」竟然會背叛她?把她的事都跟他說了?
「她們都說了什麼?」因為不相信,她屏息,小心做確認。
「也沒說什麼啦。」頂了頂眼鏡,姚子軍有些不好意思。
「沒、說、什、麼?」武少綾狐疑的看著他,將他的不自在看在眼裡,只覺得可疑。
「就提了一些你功課不好,然後……」
「然後怎樣?」
「然後武哥好像跟你提了一些關於我的事,因為對我好奇,也想跟我看齊,所以你一個人搬了出來,特地租下這裡,想說近朱者赤……」
情緒果真是一種很玄妙的、讓人難以理解的玩意兒,明明前一秒的時候,她以為自己被背叛,還氣了個半死,結果下一秒,因為那太離譜的話,害她所有的憤怒都沒有了,剩下的只有荒謬感。
她、她對他好奇?想跟他看齊?
看著他一臉不自在,她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搧啊搧的,像是在引誘人似的,但其實是因為事情的真相被扭曲得太過分,害得她情緒跟著出現極大落差,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能利用眨眼睛的片刻來思考一下她該做出的反應。
「我知道,女孩子嘛,總是臉皮薄,再說之前你迷上玩『驚雷』,所以還沒來拜訪我,不過沒關係啦……呃,抱歉我可能沒辦法表達得很好,因為剛剛才聽雙胞胎說起,我真是驚訝……」
「我才是要驚訝……」她喃道,大大的杏眼兒瞪著他,忍不住大聲的質問:「你老實說,她們兩個到底都跟你胡謅了些什麼鬼話啊?」
「?」她突來的質問讓姚子軍噤了聲,無辜的看著她。
「我哪有……」等等,如果不按著雙胞胎給的說法,那她要怎麼解釋特意搬到同一楝公寓、成為他鄰居的事?
才這麼稍微停頓,武少綾心中念頭一繞,所有正要反駁的話全縮了回去。
見她突地又不說話,姚子軍驀地想到:彆扭!
剛剛雙胞胎提醒過他,說她有時一鑽牛角尖,個性就會變得彆扭。
瞧……她現在這樣,分明就是在鬧彆扭嘛!
「沒關係,我明白的。」他說。
「……」她無法言語,如果可以,其實很想回他一句:你明白個鬼!
「好了,時間不多,我們別浪費時間,趕快幫你惡補吧。」他笑。
做了一個深呼吸,她重整思緒,試圖用很平靜的態度送這尊不速之客出門。
「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了。」她說。
「為什麼?」姚子軍沒有因為她的謝絕而氣餒,連忙推銷自己的特殊專長之一,道:「不是我自誇,我真的很會抓考題喔。」
「我知道你厲害,你了不起,但還是不用了。」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在說這話的時候,讓臉上的表情猙獰了起來。
「我知道了。」姚子軍恍然大悟。「你是不是還在生氣之前的事?」
「……」聽他提起她最不想面對的事,她有點小尷尬。
「其實那真的是一場誤會啦,在見到你之前,我真的以為你是男人。至於占走你寶物的事,那也真的是一個巧合,你用想的也明白嘛,那種事怎麼可能故意的來?我那天剛好上線,在試滑鼠的時候正好就取得寶物了。」當初被抓進警局後,她不理他,不聽他解釋,現在正好讓他辯解一下自己的行為。
「你不只是拿走我的寶物,你還罵人,即使我都已經說了,說最先一次碰面時,我不是故意殺死你的。」不提則矣,一講到這事,武少綾也忍不住有話要說。
「其實這也不能怪我啊,實在是因為……」既然要說明,姚子軍源源本本地把他的悲慘遭遇說了一次,關於他那九十八顆因為慘死而憑空消失的「蜜莉森」。
「九十八顆?」初聽到這數目,同樣身為「驚雷」玩家的武少綾嚇了一跳。
不比外行人,她很清楚「蜜莉森」難收集的程度,因為以她本身來說,她的「愛麗絲」收集了半天,至今也才收集了五顆這種製作魔法藥水的神奇玩意兒。
「真的假的,你收集到九十八顆了?」她個人很懷疑這個數目,當他是在唬爛人。
「對啊,就是九十八顆,整整九十八顆耶,結果因為被你誤殺,什麼都沒有了……你自己說好了,若換做是你遇上這樣的事,你會怎麼做?」姚子軍也不為自己辯解,索性直接反問她。
「……」真的仔細想了一下,武少綾沒開口,可是軟化的表情足以證明,她已能理解他申請誅殺令,以及日後用那種態度對待她的心情。
「事情就是這樣了,誤會,都是一連串的誤會造成的,不過幸好除了誤會外,還有巧合。」姚子軍微笑,傻呼呼的那種笑法,道:「真沒想到會那麼巧,我們不但住同一楝樓、一起被斷電,還去了同一間網咖,因此才有機會把當中的誤會給解釋開,雖然……雖然真相大白的時候真的有點尷尬,但往好處想,至少現在我們都知道那是個誤會了。」
話一說完,姚子軍隱隱崇拜起自己,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竟是那麼會講話的人。
「嗯,我知道那是誤會了,那可以請你離開了嗎?」在他沾沾自喜時,武少綾很無情的問了這麼一句。
「離開?」姚子軍呆了一呆,下意識的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讓他問住,不知道他現在是在講哪項。
「既然誤會都解開了,為什麼你還是不願意接受我的幫助?是你不相信我的實力嗎?我真的可以幫你應付這次的考試。」姚子軍推銷自己。
「身為一流學府的學生,而且還是資優班裡的學生,我相信你應付課業一定有一套。」她咬牙承認他學業上的成就。
既然她也知他功課好,那他就不懂了!
「那為什麼你不要我幫你惡補、抓考題?」他問。
因為她不想看見他!
如果可以,武少綾一定會直接飆出這一句,但在得知她的誤殺害他損失九十八顆「蜜莉森」後,這種話,基於做人的基本道義,現在就只能想想而已。
「因為……」她想著好一點的說辭,努力的想,用力的想,最後總算讓她想到了一個。「因為我想靠自己的實力。」
「如果你不想要我幫你抓考題、死背答案,那我也可以充當家教,幫你惡補,讓你到時用自己的實力應考。」姚子軍飛快接口。
她瞪著他,用那雙大大的、像是要勾人魂魄的美麗杏眼直瞪著他,脫口而出:「你幹麼一定要幫我啊?」
如果他知道就好了!
姚子軍推了推眼鏡,露出一抹苦笑。
「說啊!你幹麼那麼堅持,一定要幫我啊?」她追問。
「呃……這個嘛……因為……」這回動腦想答案的人換做是他。
不過幸好,幸好這種小問題還難不倒他!
「因為你是武哥的妹妹嘛。」他說,慶幸臨時讓他「熊熊」的想起,想起雙胞胎的另一項提醒。
武哥,武哥是一個很重要的關鍵,雙胞胎說過,如果擺不平她時,只要想辦法抬出武哥就對了。
「之前因為不知道,所以沒差,可是現在既然知道你是武哥的妹妹,那就不一樣了,畢竟你是武哥的妹妹嘛,他先前那麼關照我,那他現在不在,我當然得幫著他多照顧你才行。」他說,說得理直氣壯,完全依照先前所得到的提示去進行。
「……」聽他提起兄長,武少綾頓了一下。
「不然這樣好了。」他察言觀色,見機不可失,連忙補上一句:「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能力,不想要我的幫忙,那我也不強人所難,可是你的成績再這樣下去也不行,我看先打電話聯絡他,看他怎麼說好了。」
說完,姚子軍唱作俱佳的作勢要回去打電話。
「不用了啦!」她連忙拉住他,深怕他真的跟兄長聯絡。
要知道,她搬出來的事,其實沒人知道……或者該說還沒有人發現。
很詭異的狀況,但總之,她不想洩漏她現在的行蹤給家中的任何人知道,那種心態……要說她是自虐也行,反正她就是想要知道,她的家人,究竟能忽略她到什麼程度!
「你別費事通知磊哥了。」咬著下唇,她思索該怎麼制止他。
意外這方法管用,可姚子軍不動聲色,甚至故意挑眉,裝不解。
「不用了?」他問,樣子說有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磊哥他忙,不用驚動到他,不就是要補習嘛,要補,就讓你補好了。」她悻悻地說道。
「你確定?」他問得冷靜,可實際上,體內的血液快速的衝刺奔騰,為了一種他完全不懂的興奮。
「嗯。」她點頭。
「好。」他露出大大一笑。「那一言為定!」
※※※
說做就做,姚子軍一點時間也不浪費,在最快的時間內,整理出其中一科的講義給她。
相較於他的迅速、確實與興致勃勃,瞪著面前的講義,正在解數學方程式的武少綾滿心不甘。
「不急。」誤會她是心急,正翻開另一科課本要抓題的姚子軍安撫她。「這種需要死背的東西,等你解完方程式後,利用休息的時間順便看一下就好。」
利用休息時間?「順便」看一下?
武少綾握筆的手因為用力而泛白,要不是她的自制力足夠,真想把筆往他頭上扔。
「還真謝謝你的體貼啊。」她諷刺。
「呵,其實還好啦。」一見了她就變得盲目,姚子軍沒聽出諷刺,只當她在讚美,因而不好意思起來。
不想惡言相向,因為沒那個力氣,武少綾只得悻悻地繼續低頭解題。
姚子軍該要繼續抓題工作的,可是卻忍不住瞪著她的腦門發呆。
其實有些些的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事情會這樣的順利,他登堂入室,她就陪在身邊……雖然,雖然兩個人隔著長長的茶几、各做各的事,可是單是能同處一室,他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因為同處一室就覺得「心滿意足」?說起來真有點變態,也有點沒用,可是姚子軍他就是覺得心滿意足,甚至單是隔著茶几看著低頭解題的她,他都覺得很幸福……
又是一陣的傻笑,過後他才能繼續幫忙整理考前重點。
當他收斂起心神後,年輕的臉上不再是傻瓜一樣的表情與笑容,就看他翻著雙胞胎所留下的教科書,一目十行的看著那些被劃下的重點,右手振筆直飛,快速的寫下可能會考出的題目。
方程式解到一半就偷懶的武少綾恰恰好看見了這一幕,秀氣的眉頭皺起,忍不住思索起他這個人。
老實說,她現在已經有一點點的錯亂了,她真弄不懂他這個人……
先前,她基於成見而厭惡他,把他當成假想敵,但實際上,她一點也不瞭解他。
根據兄長那兒聽來的片段,以及報章雜誌上所報導的文章,她只知他是上天的寵兒,事事順利,不論是學業上的,還是人際上的,樣樣都成功,因此所有人都在誇他,即使是電玩這種會讓人覺得不求上進的特殊專長,一樣也被誇上了天。
她還記得那時報章雜誌是怎麼說他的,說什麼他學業、電玩能兩頭兼顧,果真非常人也……諸如此類的內容,在他初初抱得一座國際性的電玩冠軍杯回來時,多得不勝枚舉,氾濫的程度,簡直要淹沒那時的所有版面。
對此,她又妒又恨,很自然的因為這樣的成見討厭起他這個人,然後把他當成假想敵,事事都要跟他競爭、跟他比。
就是這樣,她開始玩網路遊戲,以為能利用這個來跟他一較高下,證明她其實也是有才能的。
但現在,什麼結果都還沒有,她就得被迫跟他共處一室,讓她看見他被讚美外的另一面。
那種專心一志的模樣……老實說,除了在兄長們接受家族傳統的特殊訓練時,她曾經見識過之外,沒想到一般尋常人也能有這樣專心凝神的模樣。
那當然不是一般普通人專心的樣子!
要是一般人做事時的專心,那她還用得著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
一般人做事時的專心了不起就是心無旁騖,可是像這一種專心,那並不只是心無旁騖而已,同時還要全神貫注,像是整個靈魂都投入到其中的專注力。
那種全心投入的樣子實在是太過不尋常,最後甚至會讓一旁觀看的人忍不住也跟著凝神屏息,是到這一種程度的專注法,夠特別了吧?
還記得,當她兒時第一次看見時,就覺得神奇,造成她日後的印象,總覺得能達到那樣的境界的人很了不起,卻沒想到,這種全心一意的專注模樣,她竟在姚子軍身上也看到了?
不想在心中美化他,在任何念頭興起前,她當機立斷的停止看他,將注意力擺回沒解完的方程式上。
她抗拒,很努力的不去聯想其他,可潛意識裡,這一幕已被深印在腦海中。
沙沙沙,書寫聲在寧靜的夜中持續不斷的響著。
一個寫著必考重點,一個專心解方程式,兩個人,各自努力做著自己的事,狀似無異,可實際上,有些看法跟感覺已經變了……不經意中悄悄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