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身小郎君 第四章
    「衛……」燕驕娃軟軟的喚著他,發現他心中的遲疑,怯怯的小臉兒上努力堆起一個勇敢的笑容。「衛保護驕兒。」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他朝她說道,既是陳述事實,也是一種允諾。

    「所以,所以驕兒不怕。」燕驕娃語出突然的道:「我們幫爹爹,好嗎?」

    「看,驕兒也放心不下燕大夫,我們快去幫忙,快點、快點。」小饅頭迫不及待的催促著。

    怕驕兒是因為貼心的個性而逞強,衛揚不放心的直視她那雙無偽的水眸,想得知她真正的想法。

    「衛在,驕兒不怕。」燕驕娃知曉他在想什麼,再次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證明自己對他全然的信任。

    當下,衛揚再無遲疑,他知道他該怎麼做了。

    瞧著眼前的陣仗,燕青嵐瞇著眼,看得出他不悅,非常的不悅。

    「抱歉,燕老大。」被捆綁在一邊的啞姑道歉。「這幫人比以前的人來得精,他們偽裝得很好,等我們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事情就變這樣了。」聾伯試圖表明兩人的無辜。

    燕青嵐掃了啞姑、聾伯兩人一眼,沒把心思放他們兩人身上,轉而打量起綁架他們倆的一行人。

    「雷毅見過前輩。」止於一華麗馬車前的年輕人拱手道。

    燕青嵐輕哼一聲,連搭腔都懶。

    「今日斗膽冒犯,實非得已,全因想見前輩一面才出此下策,還望前輩見諒。」名喚雷毅的年輕人又道。

    「廢話少說!」啞姑被綁得不舒服,嚷道:「你到底是要不要放了我們?」

    「只要燕老前輩肯答應救人,晚輩自然為兩位前輩鬆綁,在這之前,不得已,也只能先暫時委屈兩位前輩了。」雷毅語氣溫和卻立場堅定的表示道。

    「小子,我不知該讚你一聲好膽識,還是說你蠢?」聾伯不以為然的開了口。「雖然你想出這種綁架我們、用以要脅燕大夫的爛手法,而且還真的身體力行,成功的瞞過我們兩個老江湖,在路上使計用迷香使我們著了道,但……你真以為這樣的要脅,燕大夫會放在眼裡嗎?」

    「就是說嘛,既然能找上空谷來,也該知道燕老大的習性,你綁著我們,一樣沒搞頭,何必要這樣為難我們兩個老傢伙呢?」啞姑同聲一氣。

    讓他們兩人這一說,眸光低垂,雷毅看似謙遜,實則是不願讓人見著他眼中的想法。

    「雖然聽聞燕前輩有見死不救的習慣,但凡事總得試試。」他溫言說道。

    「那你就慢慢的試吧!!」燕青嵐懶得理會,轉身就走。

    「難道燕前輩就不顧兩位前輩的性命了?」雷毅雖假設過這情況,但真正面對時,也忍不住蹙眉。

    空谷鬼醫燕青嵐,出手閻王不敢攔,只是一身怪脾氣,見死不救也枉然——

    這首打油詩,是江湖中多事之人用來形容燕青嵐這人的。

    見死不救,正是燕青嵐一身還魂醫術外,最最讓人稱奇的一個怪毛病!明明有一身讓索命小鬼為之卻步的精良醫術,可他偏偏就是不愛救人,讓無數懷抱希望的病患家屬心碎而去。

    這樣的燕青嵐雖出名、雖受江湖人士的尊重與敬仰,但實則卻是累積了不少躲在暗處的敵人,每個都是因為親屬不被救治,因而懷恨在心。

    而在十多年前,那些積怨在心的江湖人士聚眾惹事,揚言要為死去的親者討回公道,進而大舉進攻空谷。

    在那一次,燕夫人受累身亡,自此之後,本來就是看心情而醫人的燕青嵐更是鐵了心封醫,誓言再也不救治任何一個人。

    這些事雷毅都知道,但他讓人打聽過,聾伯跟啞姑是自燕青嵐出道起就跟在他身邊的人,他不信對於這兩人,燕青嵐還能像外界所傳的那樣無情,所以他小心佈局,決定大膽與之一搏。

    可如今,以眼前的情勢看來,效果似乎不彰,事情真像外界所傳聞的那般,燕青嵐他就是有一副見死不救的鐵石心腸。

    見他已邁步要離開,雷毅有些急了。

    「燕前輩當真就不顧這兩位老前輩的性命了?」他揚聲問。

    「既然人稱我見死不救,你以為我會在意枉死城中多添兩條人命嗎?」背對著他,停下腳步的燕青嵐冷笑。

    「就是說嘛,你以為綁了我們兩個老傢伙能起什麼作用啊?」啞姑撇撇嘴,覺得這個年輕小伙子做事真是不用大腦。

    「意思是,我得針對燕前輩的千金下手了?」雷毅見招拆招,一語命中要害。

    愛女被提及,本已轉身要離去的燕青嵐又回過身來,臉上神情比之方才又要冷酷數倍。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看著這後生小輩,燕青嵐宛若判官閻羅似的冷聲嘲道。

    「前輩是想測試晚輩的能耐?」雷毅並沒讓那酷寒的表情給嚇到。

    燕青嵐不怒反笑,以分外溫和的語氣輕道:「你以為……我會讓你有那機會嗎?」

    待雷毅發現不對勁時,那一陣的麻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擴散至全身,讓他整個人無力,要不是一口氣撐著,只怕他早已像一旁的隨行護衛,倒成了一地。

    「你、你使毒?」雷毅的語氣中充滿不可置信,他怎樣也無法相信,像燕青嵐這等地位卓然的老前輩,竟會使出下毒的下流招數。

    「毒?」燕青嵐嘲弄的輕笑出聲。「對付你們,還用不著那樣的東西,你們用什麼擺平啞姑跟聾伯,我就用什麼來對待你們。」

    「迷藥?」雷毅的驚訝較之剛剛更甚。

    以江湖人的眼光來看,下迷藥的行為比下毒更為不入流。雖然,他自己也是這樣撂倒啞姑跟聾伯這兩位居住在空谷中的前輩的,但那是為了救人,是他在沒辦法中唯一能使的辦法,所以他做了。

    可燕青嵐的立場不同於他呀!所以他怎麼也沒法想像,像燕青嵐這樣的名人前輩,竟會用迷藥來對付他這樣一個後生小輩。

    「對付你這種妄想闖進空谷的異心份子,用迷藥,我還嫌太隆重了些。」燕青嵐撇撤嘴,覺得自己用了迷藥,而且是親自動手,那真是太看得起這毛頭小子了。

    若不是要救回啞姑跟聾伯,他還想讓這些人直接死於機關下,那樣的話,他連動手施迷藥都不用了。

    本想趕來幫忙的衛揚所看見的,就是這一副來襲者倒成一地的景況。

    「哇,怎這麼快就擺平了?」小饅頭哇哇大叫,語氣中儘是氣惱。

    見著他們一行三人,燕青嵐的臉色變為極難看。

    「爹爹……」見爹親沒事,燕驕娃軟軟的喚了一聲,只有她自己才知曉、心中那一份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雖沒說,但在小饅頭提及時,她第一次去思慮到爹親會不會遇上危險的問題,那讓她憂心。

    回給女兒一個安撫的笑容,之後,理所當然的,燕青嵐的一口惡氣全噴向衛揚。

    「你帶她們來做什麼?」他暴吼一聲,萬分氣惱衛揚的行為。

    「……」衛揚默默地承受他的怒氣,沒有分毫的怨言。

    見他挨罵,燕驕娃挽過他的手臂,不解的看向爹親,問道:「爹爹,生氣,為什麼?」

    「驕兒,爹不是在罵你,這事你別理。」心中怒火末消,燕青嵐勉強壓下那份暴怒感,耐著性子要女兒別管這事。

    「可是、可是爹生氣。」燕驕娃執著的說著所見事實,不解的問:「為什麼,衛、衛他沒做錯事,爹為什麼生氣?」

    「他帶你過來這兒就是不對!要是讓你遇上危險,那怎麼辦?」再也忍不住,燕青嵐暴吼出聲。他無法想像,若是女兒有了任何一丁點的差池,等他百年之後,他該怎麼面對她黃泉底下的娘?

    「可是、可是衛擔心爹爹。」燕驕娃有些急,她知道爹親誤會衛揚了。

    「驕兒,別說了。」衛揚阻止她,不想讓場面變得尷尬。

    「為什麼?」燕驕娃不懂。

    「就是啊,為什麼?」小饅頭也不懂,辯才無礙的她代燕驕娃問:「你明明就是擔心燕大夫,才會被我們說服,帶我們過來看看的,不是嗎?」

    「擔心,有什麼好擔心的?」燕青嵐不知怎麼表示心中那份複雜的感覺,只好用平常的口氣輕哼,像是很不以為然似的。

    「當然是擔心燕大夫有沒有危險啊!」小饅頭才不讓這話題不了了之。

    「衛擔心。」燕驕娃佐證,並補充。「驕兒也擔心,好擔心爹爹。」

    「驕兒……」女兒的話,甜進了燕青嵐的心坎兒裡,所有嚴厲的表情全化去,要不是念在女兒年歲已漸長,真想像她小時候那樣,把她抱在懷中又親又哄的,好好疼寵一番。

    「嗯咳!能不能來個人先幫我們解開繩子啊?」啞姑很不願在此刻插話,但卻又不得不開口提醒他們該先做的事。

    小饅頭靈巧的上前,趕忙為他們兩人鬆綁。

    「不管怎麼說,以後別讓驕兒過來這邊。」燕青嵐交代著,雖沒一言明對象,但衛揚知曉他是在同自己說話。

    只是他還沒點頭應允表示聽到了,燕驕娃已先一步的開口道:「不要!」

    「什麼?」燕青嵐愣了一下,以為聽錯了。

    「學衛,壞人來,驕兒要跟衛一起保護爹爹。」她很慎重的說著,清麗的美顏滿是認真,表示她不想被隔除在外的決心。

    「傻孩子。」燕青嵐嘴裡念著,但心中溢滿了感動,他可愛的、寶貝的女兒,她竟然說要保護他呢!真是個好孩子,不枉他平日對她的疼愛有加。

    「好了、好了,有什麼話,我們先回去再說吧!」取回被綁在華麗馬車後頭的座車,確定裡頭採買回來的民生用品一件都沒缺,聾伯招呼道,要大夥兒先回谷中再談。

    沒一個人想理會那一票被撂倒在地上的人,一行人三三兩兩的往谷中的方向前進,但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喊了

    「等一下!」

    極讓人感到意外的,這突如其來的喊話,發聲人竟是素來安靜的燕驕娃。

    「怎麼了?」衛揚早燕青嵐一步的問了。

    「他……」目光看向強撐著不倒下的雷毅,燕驕娃皺眉道。「他流血了。」

    「理他做什麼?」被搶先一步發問的燕青嵐本就沒好氣,尤其再聽女兒提及那個方纔還揚言要對她不利的人,他更是沒好氣。

    如果換個立場,對於雷毅持刀弄傷自己、利用痛覺來保持清醒的作法,燕青嵐或許會讚賞有加,可是現在他心情不好,不管雷毅做了什麼,他都看不順眼。

    示意要衛揚拉著驕兒離開,燕青嵐隨口打發道:「走了、走了,這些人,用不著你浪費心神在他們身上。」

    「可是他流血了。」不願離開,定在原地的燕驕娃堅持的說著。

    因為她的堅持,衛揚為她而停下了腳步。

    「造反了嗎?我說了不用理這些人。」衛揚的不服從讓燕青嵐更火大。

    「但驕兒想管。」衛揚無所畏懼的表示。

    雷毅將一切看在眼裡,自然發現燕驕娃在他們當中地位特殊,不肯放過這機會,他雙膝一跪,直接求起她來。「燕姑娘,求求你,求求你救我們家小姐。」

    「救?她也流血了?」燕驕娃好奇。

    「不是,她……」

    「衛。」燕驕娃沒等他說完,很是突然的轉頭看著衛揚。

    衛揚心領神會,修長挺拔的身子如鬼魅般的迅速一閃,再見之時,他的人已經站在雷毅身邊,三兩下點了他幾處穴道,先幫雷毅止血再說。

    「誰要你幫他的!?」燕青嵐見了,用暴怒已不能形容他的心情。

    「驕兒怕血。」衛揚不卑不亢的回他,指出事實。

    一度,燕青嵐被堵得說不出話,因為他這時才想到,女兒確實自小就怕見血,這讓他一口氣憋在心頭,差點沒憋死他。

    好半天,努力順過氣的他才又想到別的話來罵。「就算是驕兒怕血,你帶開她、別讓她看就是了,誰要你多事救人的?」

    「因為驕兒想救。」衛揚知道他不該這樣說,但除此之外,他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能舉出這個最直接、最顯而易見的理由。

    雖然還沒正式拜堂,但驕兒是他未來的妻,他當然要滿足地所有的願望,才是一個稱職、合格的好丈夫。

    「你、你是想氣死我是嗎?」聽見他的答案,燕青嵐狂怒,真考慮要不要一掌打死他算了。

    「燕老大,別氣,您別氣啊!」啞姑看情況不對,趕緊幫忙說話。「衛揚他說的也沒錯啊!他一向疼驕兒,當然不忍拂逆她的意,這一直也是我們所樂見的,不是嗎?」

    「爹爹,生氣。」沒見過爹親這狂怒的一面,燕驕娃委屈的扁著小嘴,在衛揚回到她身邊後,不安的地直覺躲到他身後去。

    「爹,您這樣會嚇到驕兒。」衛揚護著她,那張燕青嵐老覺看不順眼的桃花俊顏不見對燕青嵐的懼意,只有不認同。對衛揚來說,眼前的他只關心一件事——他未來的妻受到驚嚇了。

    「爹爹,不生氣,不生氣好不好?」紅著眼眶,躲在衛揚身後的燕驕娃可憐兮兮的,水嫩清靈的的嬌弱模樣,任誰看了都會心軟,不忍責備她一字半句。

    更何況是向來疼籠她的燕青嵐?

    見愛女那怯生生躲在他人身後的可憐模樣,沒來由的,燕青嵐只覺一陣心酸,總覺得,女兒她……她就要不是自己的了。

    「算了,隨便你們了。」丟下眾人,燕青嵐負氣轉身就走。

    留下所有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奇怪,事情怎麼變成這樣呢?

    雖然,大半的時間燕驕娃都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但她的心慈良善是天生的、與生俱來的,即使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可只要她眼睛所見的,她依然見不得其他人受苦。

    就因為這樣,即使她極介意爹爹反常的反應,但也只是憂心在心底,對外,她仍執意要衛揚先救治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衛揚不似燕青嵐,一方面他沒有任何堅持不救人的誓言,再者他也沒有那種行事不定、討厭救人的怪脾氣,加上是出自於心軟的燕驕娃開口做出的要求,他理所當然地順她的意,幫一干中迷藥的人解去藥性,並處理雷毅身上的外傷。

    在這同時,一旁等待的燕驕娃聞得異香,察覺那輛華麗的馬車內有異,她上前嗅了嗅,沒一會兒回到衛揚的身邊。

    「衛。」她輕聲喚著,語意中明顯的遲疑。

    「怎麼了?」他發覺她的不對勁。

    「有怪味道。」她秀巧的眉頭微皺了起來。

    「哦?」

    「像是忘魂草。」她偏頭,不甚確定。

    「你知道它?」彷彿見得一線曙光,雷毅大喜過望。

    他的急切讓畏生的燕驕娃退縮至衛揚的身後。

    「求求你們,請救救我家小姐,普天之下,只有空谷鬼醫能解忘魂草的毒。」想起馬車內沈睡不醒的人兒,雷毅年輕剛峻的面容上不掩憂色。

    「驕兒?」衛揚看向她,以她的意見為意見。

    她點點頭,畏生的嬌顏堆滿了鼓勵之色,要他盡力救人。

    因為她的示意,即使雷毅流露出懷疑的表情,但衛揚一點也不以為意。

    像是沒看見雷毅那一副死馬當活馬醫、看輕人的慷慨就義神態,衛揚只顧專心的診視華麗馬車內的病人,在餵下一顆特製的解毒丹之後,他為昏迷不醒的病人施針、運氣、排毒,直到解去忘魂草的毒性。

    喚來雷毅,在他神色仍驚疑不定時,衛揚隨口念了祛除餘毒的藥名,不忘叮囑一些照料中毒者所該注意的事項。

    之後,總算一切問題都已解決,衛揚牽著燕驕娃的手,兩人送走了這一票不停對他們千恩萬謝、實際上卻連累燕家兩父女鬧意見的人們。

    此刻,只剩下他們兩人,在回谷的路上,一直靜默的燕驕娃忍不住輕歎出聲。

    「怎辦?」緊握住他牽執的大手,她不安的低聲問著。

    她沒提,但衛揚知道她在擔心什麼,順口安撫她。「別擔心,爹他只是一時拉不下面子,沒事的。」

    「衛……」停下腳步,她軟軟的喚著他,稚兒般單純的美顏有著不解。

    「怎麼了?」衛揚陪著地一塊兒停下腳步,俊美絕倫的臉龐正對著地,寶石一般晶燦黝黑的瞳眸倒映出她清麗無雙的嬌顏。

    「我不懂。」她低喃。「不懂爹爹為何要生氣?」

    「驕兒。」他輕歎,直覺地將一臉沮喪的她擁入懷中。

    「衛,驕兒做錯事情了嗎?」她的聲音由他的胸懷中傳出,聲音悶悶的,除了不解,還顯露出她的不開心。

    她不懂,她只是想要救人而已,為何爹親要生氣呢?

    「你別多心,驕兒怎會做錯事呢?」他拍撫著她的背,輕哄著,完全沒發現他對她驕寵的態度,比起燕青嵐,那真是青出於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爹生氣,他好生氣。」因為是他,她全然不設防的道出她心底的憂慮。

    「不會的,爹他怎可能會生驕兒的氣?」衛揚說的是實話,一直以來,燕青嵐要是心裡有什麼不愉快,至多就是對他吼一吼就算了,說什麼也不可能把氣出在燕驕娃身上。

    「那爹為什麼生氣?」她執著於這個問題。

    無法不執著,因為她從沒見過大發雷霆的燕青嵐,這回突然讓她發現她的爹親有著地所不熟悉的一面,那讓她感到不安,害怕是她哪裡做錯了。

    「爹生氣……那是因為爹他不喜歡外邊的人,不喜歡我們跟外邊的人接觸。」他勉強找出一個解釋。

    「……」她思索著他的話。

    「喂!你們怎麼還在這裡啊?」小饅頭遠遠地跑來,氣喘噓噓的嚷著。「快點,快點回去,燕大夫他……他說……」

    「他說什麼?」見她喘成那樣,衛揚示意她先喘口氣。

    小饅頭停了下,真的用力的喘了好幾口氣,稍稍順氣了之後才驚爆內幕口至

    「他說他要離家出走!」

    「我說燕老大,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聾伯嚥了口口水,額上冷汗直冒。

    冒冷汗的人不只是他,啞姑也是一頭冷汗,乾笑道:「別這樣,你該清楚,衛揚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疼驕兒,所以不忍拂逆她的意,才會跟你唱反調。」

    「是啊、是啊!他不是故意的。」

    「再說,驕兒這孩子心腸軟,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實在不是故意要拂逆你的意思,你就別同她計較了。」

    「沒錯、沒錯!」

    啞姑一說完,聾伯就接腔,兩人一搭一唱,像在講相聲似的,聽得燕青嵐的心情更是值上加煩。

    「你們夠了沒?」他低斥,不耐煩的掃了他們兩人一眼。「我自己的女兒,我還會不瞭解地嗎?」

    「那既然知道,還鬧什麼離家出走?」啞姑小聲嘀咕。

    燕青嵐聽見了,要不他也不會再次歎息出聲。「唉!你不會懂的。」

    「你不說,我們怎麼會懂?」這回換成聾伯咕噥了。

    沉默了好一下,燕青嵐又歎氣了。「驕兒她……她真是越來越像她娘了。」

    這點,啞姑跟聾伯皆有同感。

    「是啊,驕兒她越大越標緻,模樣兒長得真是越來越像她死去的娘親,纖柔嬌雅就像朵花兒似的。」啞姑道。

    「不但是外貌,就連性子也是。」聾伯不禁回憶道。「我還記得大嫂她個性恬靜、溫柔婉約、心腸軟得不像話,那時有不少登門求診的人,就因為大嫂的求情,才得以讓燕老大你醫治。」

    當然啦,那是運氣好一些的,遇上了驕兒那好心腸的娘親,在她的說項下,燕青嵐就算不情願,但看在愛妻的面子上,也不得不施以回春妙手、救人一命。

    然而,也就因為這樣,燕青嵐分外痛恨那些積怨於他,卻誤傷他那性情溫婉善良的妻子,甚而害他愛妻送上一條命的江湖草莽,也才會自那時起,發狠下了任性至極的重誓,除了至親愛女之外,那一身的醫術再也不救治任何一個人。

    不過,這些都是前塵舊事了,跟驕兒像她娘親似乎沒啥關聯,現在該先關注研究的,是燕老大到底在想什麼才是……聾伯求救似的看向啞姑,只可惜,後者無能為力,也是一臉茫然。

    「很多人說我沒心少肺,是個冷血、沒心肝的禽獸。」燕青嵐知曉他們不僅自己的意思,於是語出突然的再說道。

    「那個……其實作不得準,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脾氣跟性子。」聾伯乾笑。

    「就是嘛,旁人不瞭解你的苦衷,就隨他們說去,你不也一向都不在意的嗎?怎會突然說起這個?」啞姑覺得奇怪。

    「我想說的是,我的確就是那樣的人。」燕青嵐直言不諱。

    「……」聱伯與啞姑互看一眼,燕青嵐講的這個話,讓他們沒法兒接下去。

    這要怎麼接?

    是該安慰他,說他其實沒有那麼冷血?

    還是附和他,說他其實真就是那麼冷血?

    「你們不用接話,只要聽我說就好。」白了他們一眼,本來就不指望他們接話的燕青嵐續道:「這樣的性情,更加凸顯出我對驕兒她娘親的那份感情,如今,驕兒越來越像她娘……」

    幽幽一歎,燕青嵐住口不再往下說,聾伯、啞姑驚疑不定的互望一眼。

    這意思,該不會是……

    「我說……」輕咳了一聲,啞姑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了。「燕老大,你說的意思,該不會是……是我們想的那種意思吧?」

    對女兒的那份異常疼愛,如果只是單純源於一種父親對女兒的愛意,那麼就算是再怎麼樣的過分,也都算正常,但、但要是事實並非如此呢?

    聽他剛剛的意思……要命!這燕老大該不會把對妻子的愛全轉移到女兒身上了吧?

    就算再怎麼離經叛道、再怎麼視道德禮教如糞土,但愛上自個兒的女兒,這事……這事真是太過分,也太過違背倫常了!

    「呸!我還沒有你們想的那麼齷齪,我只是擔心,還在擔心的階段!」見兩人驚疑不定的表情,燕青嵐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們一定想歪了。

    「什麼嘛,原來只是擔心而已,幹麼講得那麼嚴重的樣子,真嚇了我一跳。」啞姑白了他一眼。

    「我無聊、我多事、我未雨綢繆,不行嗎?」燕青嵐瞪回去,憤道:「驕兒她越來越像她娘了,我會有這一層的顧慮,你們能說我的擔心是沒有道理的?」

    啞姑看向聾伯,兩人同時想起燕青嵐對亡妻的那一份深情摯愛,面面相覷,還真沒辦法接話。

    「就算不提那一層顧慮跟擔心,就光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來看,我也沒辦法接受那種女兒再也不是我的、她就要被衛揚搶走了的感覺。」沒打算讓他們接話,燕青嵐逕自憤怒的說道:「所以在我失去理智、真做出什麼之前,你們說,難道我不該先避著點?」

    室內沈默了好一會兒,啞姑摸摸鼻子,點頭認同道:「這倒也是啦,要是等到哪天老大你氣得失去理智,真做出棒打鴛鴦、造成兩方傷害的事,似乎比現在離開更糟糕。」

    言下之意,她也贊同燕青嵐離開女兒一陣子,省得那份對女兒的愛讓他失去理智,做出造成傷害的事。

    「但現在還不行吧?衛揚他雖然很認真,又雖然資質奇佳,確實在這幾年內學了不少,但總還沒到出師的地步,這時若丟下他們不管,似乎還不是時候。」聾伯雖贊同,但還記得現實的一面。

    三人相互看了一看,陷入一陣沈默。

    「不然,就等衛揚出師時再說好了,到時我們無後顧之憂,也能走得安心些。」啞姑做出結論,沒人明說,但擺明了她到時是會跟著燕青嵐一起走的。

    「我也覺得這樣較好。」聾伯也是一樣存著共進退的心,於是勸道:「燕老大,我看你就再忍忍,忍到衛揚他出師,把該學的東西全學精了、有足夠的能力妥善照顧並保護驕兒的時候,我們再離開會比較好。」

    燕青嵐沒說話,但為了女兒著想,他除了認同,似乎也沒別的選擇。

    「爹……爹爹……」在他點頭前,燕驕娃紅著眼眶,讓衛揚抱著急奔回來了。

    「驕兒?怎麼哭了?」看見愛女受委屈的模樣,燕青嵐的心險險要化了去。

    「爹爹不走,不離開驕兒。」從衛揚的懷裡掙著下地,燕驕娃直撲向爹親,一把緊抱住爹親的臂膀,再也不放。

    「爹,如果衛揚有任何冒犯之處,請您直接處罰衛揚就是,不要嚇著驕兒。」衛揚單膝落地,認錯請罪。

    「小饅頭,你跟他們胡說了些什麼?」見到兩人的反應,尤其是女兒那慌亂急切的模樣,燕青嵐不悅地掃向始作俑者一眼。

    「沒啊,我只是通風報信,不讓燕大夫離開而已。」小饅頭回得理直氣壯。

    「爹爹不走,不離開驕兒。」燕驕娃緊扯住爹親的衣袖,說什麼也不肯放手。

    「傻驕兒,你別理會小饅頭的胡言亂語,爹爹怎麼會走呢?」

    「真的嗎?」

    「爹何時騙過你?還有你,別跪在那兒,難看!還不起來?」安撫完女兒,燕青嵐沒好氣的朝衛揚斥道。

    衛揚默默起身,由得他們兩父女繼續你一言我一話的說著這些年來聽到要膩死人的貼心話。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覺得有一點點不一樣。

    這是他的心理錯覺嗎?為何他總覺得准岳丈今天不大一樣?明明就是一如往常般讓人感到一陣噁心的甜言蜜語,可怪異的是,他就是覺得那些言語極像是在誆人似的。

    不過……這應該不大可能,他這准岳丈疼愛女兒的程度已是常人難以想像,要他為這女兒掏心挖肺都有可能,他怎可能會騙她呢?

    衛揚心中失笑,為了自個兒的錯覺而失笑。

    直到多年後,他才知道,不是錯覺,那並不是錯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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