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夾古津。
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忽值人。
如果用心體會,這實在是趟怡人寫意的戶外踏青之旅,尤其天氣是這樣地好,風光是這樣地明媚,只是──
「爺?」
開口的是一名清秀的少年,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開口發問是大不敬的行為,但走了大半天,猶是孩子心性的他,真的是忍不住了。
哪能忍得住啊!打從出了上個市鎮後,他們已經這樣悶聲不響地走了大半天了,一路上的風景雖好,但總該給他個目標吧!
早就有些惶恐了,跟著這樣一個人人稱頌、近乎傳奇般的傲世偉男子,尤其經過這些日子的服侍,讓他多少明白這主子心思之難測、行事之飄忽……其實什麼都不說,光是那天人般的氣度及超神准的料事本領,便足以讓他打心裡投以所有的敬畏與尊崇。
是與有榮焉沒錯,能服侍到這麼一個天神般的主子;但相對的,那種無形的壓力也很大。
早先的惶恐非但沒有隨著長久的相處減少,相反的是有增無減,他這個小侍從自從得到這個人人稱羨的「隨身侍從」的肥缺後,在榮譽心及上進心鞭策下,更是發了願,要盡最大的努力做好每一件事,但──
這樣的漫無目標、沒有一丁點的方向,這要他怎麼做呢?
雖然記住了衛衙附近的地理環境及民生特點,但沒有目標,他沒法兒安排住宿;沒有方向,也不曉得該從哪兒張羅吃的,連最基本的吃住問題都沒辦法解決,那他以後還想跟人家混什麼呢?
「爺?」越想越不安,深怕自己被換掉「隨身侍從」一職的少年忍不住又喚了一聲。
走在少年前頭的,是一個英俊挺拔的俊偉男子。就像是沒聽見少年的呼喚般,他依舊悠然自若地走他的路。
「爺?」少年再喚一聲,這次的聲調幾乎是快要哭出來了。
爺這是想整他嗎?是不是……是不是他做錯了什麼?
「嘖嘖,小喜恩啊,你的耐性可得再磨磨。」男子含笑輕道,看不出絲毫的惱怒或是被打擾的不悅。
「是,是喜恩的耐性不足,可是……爺,我們到底要上哪兒去啊?」硬著頭皮,喜恩還是問了。
「你說呢,喜恩?」男子不答反問,看樣子心情似乎挺好的。
「喜恩……喜恩不知道。」嗚……爺是想玩死他嗎?什麼都不說,他生肖又不是屬蛔蟲的,怎可能清楚爺那複雜多變的心思?
「哦?那還真是我的錯了,竟沒讓我最忠心的小侍從知道今天的路線。」
「啪」一聲地甩開折扇,迎著樹蔭間投灑下的燦然金光,那一派爽颯磊落的傲然之姿及那一身無人可及的英挺貴氣,散發一股讓人不能忽視的王者氣度,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平凡。
事實也正是如此。
這男子的身份真的是再尊貴也不過了,他正是當今聖皇的六皇弟,也就是下一任聖皇的繼承人,那個假藉代天巡狩、私訪民情,實際上正努力玩遍大江南北的儲君──君無上。
說起君無上,那真是百姓口耳相傳中神話般的人物之一了。
傳說中,先帝受了天神托夢後,果真在花甲之年得此龍子,且正如夢境一樣,此兒天資聰穎,還沒能走得穩就開口以兒語對應,不足三歲時已能背全整本古詩全集。至年歲再大一些,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都是些小意思,才十來歲的年紀而已,文逼狀元郎、武退武魁鬥,經世治國之道更是琅琅上口……
太多太多了,關於這優秀皇子的傳說,從宮中流傳出的這些令人嚮往的傳聞,讓人對這六皇子有著無限的想像,也正因為如此,在傳賢不傳子的聖朝,經由內閣大臣們的考核認可,決議命六皇子為聖皇的繼位者時,民眾當然會顯得這樣的欣喜,並一致給予無條件的擁護與愛戴。
只是,這些百姓所不知道的是,他們所敬仰的那位天神轉世般的皇子,也就是聖朝的儲君、下任聖王繼承人,那個本該在宮中為國事盡心戮力的人,早假藉代天巡狩之名,微服出遊多時,玩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就像現在──
「……」對著至高無上的主子,喜恩冷汗滑落,已然說不出話來了。
「呵呵,放輕鬆點,不過是逗著你玩兒的,瞧你緊張的。」像個沒事人一樣,君無上愉快地微笑。
「……」還是沒說話,喜恩無助地看著主子。
嗚……爺到底想怎麼樣嘛?真要玩死他嗎?
「喜恩,就你看來,你覺得嚴大人如何?」在喜恩內心哀號之際,君無上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嚴……嚴大人?」喜恩一楞,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半晌才想到,嚴大人指的是衛衙的中都大人──嚴晁梁嚴大人。「嚴大人他怎麼了?」
「沒什麼,說說你的看法。」君無上沒明說,只是示意喜恩說。
「呃……嚴大人他……他好像很好啊……」跟了主子快兩年,喜恩就算再不機靈,也懂得主子這時候說沒什麼就絕對是有什麼,用字遣詞便分外地小心了起來。
「好像?」君無上沒錯過這兩個否定一切的字眼。
「可能……可能是喜恩多心了吧,總覺得……嚴大人的政績似乎好過了頭,好像不是真的似的。」不敢有任何隱瞞,喜恩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看法道出。
跟著六王爺走了不少的地方,每到一地之前,對當地的事前準備工作他喜恩向來就不敢忘,來衛衙前也不例外。
所謂的事前準備,除了對飲食住宿方面的問題要有全方位的瞭解外,就連當地父母官的施政政績也要有所研究──這一部分,自然是為了六王爺的安全考量而做的。
可別小看他喜恩,雖然他才十六歲,服侍六王爺只有短短的兩年時間,但他有信心,憑著自己的機靈跟專業完美的服務,他喜恩絕對有機會成為大內最年輕的總管!就算不能名垂青史,但好歹也是個紀錄。除了對主子自發的尊敬外,就是為了這份私心,他才會人前人後、貫徹始終地盡足了心力做最貼心的服務。
當然,他喜恩只是個小侍從,在同是奴才的人眼中,身為未來至尊的隨身侍從是個了不得的肥缺,但實際上,他在王爺面前還是個奴才,可說是人微言輕。然而如果地方上真有什麼不對勁,說出來提醒王爺一聲,就算阻止不了王爺前往的心意,他好歹也善盡了提醒的責任,可以讓王爺當心一點,這樣自己總算是有點用處。
所以他格外留心將至之處的施政政績及犯罪情形,只是這一次……
怪,真是太奇怪了!
雖然有完美的施政報告、完美的零犯罪率,可他總覺得不對勁,尤其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在他們現身接受嚴大人的款待後,對嚴大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更產生一種怪異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就是有問題。
「是嗎?不像是真的。」君無上重述著喜恩的話,像是在思量什麼似的。
「喜恩沒說不是真的,只是一種感覺而已,因為太完美了。」怕自己一時失言惹出不必要的禍端,喜恩急急地加以解釋。
君無上沒理會他,仍然沈思著。
「爺?」不想打斷主子的思慮,但喜恩就是忍不住,深怕自己的補充說明沒被聽到。
「瞧你急的,我聽見了。」沒多說什麼,君無上哼笑了一聲,然後又像是沒事人一樣,怡然自得地往前方走去。
喜恩急急地跟在後頭,一臉的為難,半晌,像是下定了決心──
「爺?」
君無上揚眉,無言地看著他。
「我們到底是要上哪兒去啊?晚上……晚上要回嚴大人那兒嗎?」嚥了口口水,喜恩小心翼翼地問道。
拜託,好歹給他一個目標吧,這樣他才能想想該怎麼安排食宿的問題啊!
「你很關心這個問題嘛,喜恩?」一切回到原點,君無上又是那一副好心情的樣子。
「沒、喜恩沒有,喜恩只是擔心……」面對著神一般的主子,喜恩只有囁嚅的份。
「擔心什麼呢,小喜恩?」君無上逗他。
逗弄這個思想跟個小老頭沒兩樣的小侍從,是君無上閒來無事時最大的樂趣。
「已經……已經看不見人煙了。」
「那又如何?」
「別再走了吧,爺?」鼓起勇氣,喜恩拿未來的前程作賭注地建議。
反正不勸王爺回頭,到時若是餓著了王爺或凍著了王爺,他落得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還不是一樣要丟差事?而且這還算是好的,要是有了萬一……呸呸呸!喜恩啊,你在想什麼?怎麼可以咒偉大的六王爺呢!
「為什麼不走?」沒理會喜恩內心的糾葛與自責,君無上依舊是好整以暇的神情。
「爺,您就別再玩喜恩了,打昨兒個您短暫地失蹤後,您整個人就怪怪的……」咦?昨兒個晚上?
喜恩納悶地看著笑得更加恣意的主子。
「爺,難不成……難不成我們這一趟路跟您昨夜失蹤的事有關?」不管了,橫豎都要被耍著玩,就隨便猜猜吧!
「難得,」君無上輕笑出聲。「你總算開竅了。」
「真是為了昨夜?」喜恩的眼睛亮了起來。
君無上但笑不語。
「爺,昨兒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一直沒機會問這個問題。「還有,我們現在究竟是要上哪兒去呢?」
君無上看了喜恩一眼。
喜恩心中一驚,知道自己逾矩了,竟過問起主子的行蹤,還質問主子的去處。
知道喜恩的小老頭思想又開始作祟了,只是無心地看他一眼,其實根本什麼也沒想的君無上也懶得糾正他。
反正說也沒用!
從君無上懂事後,除了父兄外,所有的人都是這樣對他,已經習慣旁人把他當成至高無上的神的角色來看待。稱不上喜歡,但已經習慣了。
他的人生早已注定了。
一呼百諾、受萬民景仰崇拜,這些都是他一出世便注定的命運,但他覺得這實在是沒什麼樂趣可言、乏味到了極點的人生,尤其是在三丫頭君懷袖嫁出去後,沒人戲弄的日子更是無趣得緊。
驀地,一雙似是燃燒著火焰的晶亮瞳眸在腦海中浮現──在君無上哀歎自己無趣的人生之際。
他的思緒不由得回到昨夜,想起昨夜那位創下帶著奶娃兒夜闖中都府壯舉的姑娘,君無上的心情頓時變得大好。
那位姑娘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如果有人能看出來的話,他絕不會否認這一點。要不,他又何必大老遠地尾隨她回到她偏遠的住處,非但沒揭發她的罪行,今日還特意走上這一遭呢?
這樣不辭辛勞地往來奔波,感覺好像有什麼重大的計劃在醞釀般,但只有天知道,他並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計劃,為的只是想讓她經過一夜休息、卸下心防後,看鬆懈下的她發現他的那一剎那的表情。
很無聊是不是?
反正沒事做嘛,閒著也是閒著,索性就湊和著玩玩嘍,再說他那從沒出錯過的直覺告訴他,這個有著一雙燦亮明眸的少女肯定能帶給他不少樂趣,難得有人僅憑著一面之緣便引起他這麼大的興趣,他不玩玩的話簡直是對不起自己。
除了這個原因外,他也很想知道,再見到她時,那一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因為驚詫將會放出什麼樣的光彩?
越想越覺得期待,也沒空再戲弄喜恩了,瞄了眼喜恩惹人發噱的表情,對那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僵硬神色彷彿視若無睹般,君無上腳步輕快地繼續前進。
要是在平日,就算對這小老頭性格已經覺得沒趣了,但在聊勝於無的心態下,沒得選擇的他還是會勉強湊和著玩玩。現在可不同了,有了新的遊戲對像出現,他可要好好的把握了。
呵呵,真等不及看她認出他時的表情了!
☆ ☆ ☆
「薏兒?昨兒夜裡……」
看著陽光一般燦爛眩眼的女孩兒,孫大娘擔憂得語不成言。雖然薏兒說她只是帶小寶散步去了,可她直覺不是這麼單純的事。
此時,立在孫大娘面前的,是一個絕對絕對會讓人眼睛一亮的嬌俏女孩;圓圓的眼、圓圓的臉,小巧的鼻子正不自然地緊皺著,誘人的玫瑰色唇瓣不自在地抿起,惹得唇畔兩邊的小梨渦若隱若現的……好可愛,那一臉不自在的模樣真是討喜極了,不過也讓人很清楚地明白,她肯定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了。
看著那樣的表情,孫大娘的心又沈了幾分。
不該說的,關於那些徒增傷心的往事,以薏兒的個性……她知道這好女孩兒極富正義感,看不得天下不公之事,可……可現下的對象不是尋常人等,那不是他們一般老百姓所能惹得起的啊!
「薏兒?」
「唉呀,不成、不成,我還是先幫小寶洗個澡好了,瞧他,玩得一身的汗臭味。」薏兒知道再問下去,一定會被問出什麼,幸而靈機一動,想起適才剛燒好沒多久的開水。
一臉侷促不安的伍薏兒找到借口後,丟下玩著小玩意兒的嬰孩,逃命也似的急忙退場,想逃避這場問話──也難為她了,不是什麼說謊的料子,還努力地從昨夜回來後硬撐到現在。
「薏兒?」孫大娘不死心,拖著虛弱的身體跟了上去。從昨晚讓她等到現在,她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
「大娘,雖然你的身體已大有起色,但還是得好好調養一陣子,幫小寶洗澡的事,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你快去躺著歇一會兒吧!」經過半個月的磨練後,已極有信心的伍薏兒一邊調和著水溫一邊說道。當然,這一番話為的也是想避開孫大娘的質問。
「薏兒,別想再支開大娘了,大娘要知道昨晚的事。」孫大娘溫和但卻堅定地表示。
「大娘,我……我不是說過了嗎?」沒說過謊,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背對著孫大娘的伍薏兒越來越覺得不自在了。「我跟小寶……我跟小寶昨天就是出門散步嘛!」
因為心虛,那雙充滿旺盛生命力、燦若琉璃的美目只能一再地四處亂瞟,就是不敢看向孫大娘。
「在深夜裡散步?」見她支吾得厲害,要孫大娘如何相信她的說詞。
調好了水溫,身後跟著亦步亦趨的孫大娘,一直覺得不自在的伍薏兒心虛地抱起在一邊玩的嬰孩。
「對啊,散步。只是……只是走得遠了一點點……」這一次,她支吾得更加嚴重了。
「遠?多遠?」
「也還好嘛,昨晚月色不錯啊,所以帶小寶到處走走……哪……哪……哪知一不小心就走到……」幫小娃娃脫衣服的同時,伍薏兒的話越說越小聲,到後來的中都府三個字壓根兒就是模糊一片,沒人能聽得懂。
「妳真去了中都府?」像是通靈了般,孫大娘竟解讀出那模糊不清的三個字。
這太扯了吧?
伍薏兒訝異得差點讓手裡的小嬰孩整個跌進澡盆中。她當然不知道,孫大娘是靠著她的唇型解讀出來的。
「薏兒,你真的帶小寶去了?」
「沒事的,大娘,妳別擔心,我跟小寶現在不都好好的。」見孫大娘臉色倏地轉為死白,伍薏兒連忙安撫她道。
「薏兒,別去,千萬別再去了,中都府裡的人全喪盡了天良,你去只有讓自己平白涉入不必要的危險中,這又何必?婉兒已經死了,不論現在做什麼都沒法兒挽回了……我不希望你、不希望你……」想起苦命的女兒,孫大娘的眼淚立時冒了出來。
孫大娘早年守寡,身邊的親人就只有一個女兒──孫婉兒,陪著她度過這漫長的歲月,母女倆相依為命地過了這麼多年,感情自然比一般母女來得深厚。兩年前,孫大娘的身子骨一天弱過一天,婉兒看在眼裡,貼心的她覺得自己已長大,說什麼也不忍心讓母親再這麼拖著病弱的身軀獨自掙錢養家。
於是,經人介紹後,疼惜母親的婉兒便不顧娘親的反對,興沖沖地到中都府當個小丫鬟,想要掙點錢分擔家計,可怎應也沒想到,中都府邸裡的少爺竟對婉兒一見鍾情,在一連串的柔情攻勢下,對著知書達禮的少爺,正當情竇初開年紀的婉兒哪有抗拒能力。
無力抗拒,只有任憑命運的安排。就這樣,兩個年輕人不顧一切地相戀了,完全沒顧慮到其他人的看法,可門不當、戶不對,這樣的愛戀怎可能有好下場?
果不其然,甜蜜的日子終結於中都大人的知情。其結果可想而知,中都大人震怒於這段少爺與丫鬟的戀愛戲碼,在兒子的抗爭中,用盡一切的手段逼迫這一對有情人分離。
那些折磨與苦難,都是孫大娘所不知情的,直到她知曉時,已是她在自家門口發現女兒的時候了。
那時婉兒已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了,而且肚子裡已有三個月的身孕──她被毒打後棄於野外,靠著意志力掙扎回家,但奇跡似的,那孩子並沒在那次的毒打中流掉。
在婉兒的堅持下,這孩子被保住了,也幸好有了腹中這個孩子,給了婉兒無限的求生意志,有了精神寄托加上孫大娘的細心照料,婉兒原本沉重的傷勢一日日的好轉,直到孩子出生。
產後的婉兒顯得極端的虛弱、抑鬱,但所幸在這段調養的日子裡,他們一家三口過得還算平靜,這份平靜……可說是風雨前的寧靜吧。
就在孫大娘單純地以為,她苦命的女兒會步上她的後塵,過著沒有丈夫疼愛、但幸好還有個孩子陪伴的日子時,風雲再起。而一切,只是因為婉兒想與心上人再見一面的小小心願。
為了見上這一面,婉兒表示她願意放棄自己的珍寶,用她與心上人的骨肉來求中都大人,以為這樣便能見到孩子的父親。畢竟,這孩子也是嚴家的骨血,看在他的份上,第一次當祖父的中都大人該會通融才是,但,婉兒終究是太天真了。
經過多時的求情、長久的請求通報後,她終於再次進了中都府大門、見到了中都大人,可這一見面,她的心徹底地破碎了。
不是因為孩子的血統遭到最輕蔑的羞辱,不是因為她的貞節操守受了不堪的侮辱,而是屋子裡正在進行的事──到處貼滿了刺目的、大紅的雙喜字,紅綢纏繞、綵球高掛,像是要辦什麼喜事似的!
也的確是在辦喜事!
在被告知那些全是為心上人即將舉行的婚禮所準備的以後,婉兒渾渾噩噩地抱著孩子回家,當天夜裡便趁著孫大娘不注意時上吊自殺了。
這些悲傷無奈的事情,在孫大娘的口述下,伍薏兒全都知道。此時看著孫大娘因回憶而傷心落淚,她的心真是難受極了。
「大娘……別這樣了,人死不能復生,你得看開一點,你還有小寶要照顧啊,為了小寶,你千萬得好好保重自己。」不是很懂得所謂的人情世故,但伍薏兒已經試著用最大的力量來安慰這個痛失愛女的母親了。
她所說的,活了大半輩子的孫大娘豈會不明白?
只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為人父母者最大的夢魘,不是身歷其境的人真的很難體會,這種事教她如何看開啊。
「薏兒,答應大娘,別再想著要討回公道的事了……」擦去眼淚,不想連累薏兒的孫大娘要求道。
「大娘,這怎麼可以。」那種路見不平、必須拔刀相助的信念讓伍薏兒無法答應這請求,這也是為什麼半個月來,兩人會一直在這問題上僵持的最主要原因。
「大娘不想連累你……」
「這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像這種仗勢欺人的狗官,就該得到一點教訓。尤其是那個負心忘義的薄情郎,更該為婉兒姊姊的死付出一點代價,不然豈不是便宜了這一對沒人性的父子了?」齜牙咧嘴的伍薏兒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彷彿巴不得把那對薄情父子生吞活剝了似的。
只可惜,因為天生容貌使然,旁人通常無法體會到她氣憤情緒的一半。就好比此刻,即便那張可愛的小臉上充滿著義憤填膺的不滿神情,但給人感覺較多的,是她光彩奪目的生氣盎然、靈巧生動;尤其是那對本就晶亮而充滿活力的瞳眸,經由氣憤的怒火催化,那宛若寶石般耀眼晶亮的雙眸彷彿有火焰在其中燃燒般,讓她整個人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簡直是美得不可方物。
「薏兒,民不與官鬥。別跟自己過不去,再怎麼鬥,我們一介平民是怎麼也鬥不過權大勢大的官,何必呢?反正我還有小寶,因為這些事,小寶跟著姓孫,我孫家也算是有後了,就當是天意,至於那些惹人傷心的過往就別再去想了。」孫大娘苦口婆心地勸著。
會這樣說,也說不上是看開或是什麼的,她依舊是心疼女兒,只是更不想拖累滿腔熱血的伍薏兒。
「大娘,這事兒你就別管了,全包在我身上,我定要那對父子為婉兒姊姊的死付出代價,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登門道歉。」藝高人膽大,仗著一身的本領,伍薏兒發下豪語。
「可是……」
「好了、好了,就這樣,大娘幫小寶穿衣服,我倒洗澡水去,等會兒可忙了,得重燒一鍋水,不然咱們就要沒水喝了。還有,得順便看看灶上的粽子蒸好沒,那麼久了,應該是快好了。」不想再延續這話題,將洗好澡的小寶交給孫大娘後,嘟嘟囔囔的,伍薏兒捧著小澡盆先走了開來。
吁,再不走,不知道要讓大娘說教到幾時呢!
為了不用聽說教而稍喘了一口氣,抬著澡盆的薏兒往後院走去。
真是的,她才不相信什麼「民不與官斗」哩,不對的事就該得到糾正,尤其是傷害到別人的事,犯錯者就該受到懲罰,憑什麼當官的就不用受到懲罰了呢?
哼哼!昨兒個要不是小寶臨時來了那麼一下,哭得像是被一窩虎頭蜂叮到了般,她的計劃早就完成,潛進中都府給那對同樣沒心肝的父子一點教訓了。
想想真是懊惱,昨兒個好不容易讓大娘早點安歇,她才能帶著小寶上中都府去,可經過昨夜後,想必大娘會加倍小心地注意她的去向,這樣一來,那她上中都府尋穢氣的計劃要執行不就更加困難了嗎?
不成、不成,她得再想個辦法,只是……就算擺脫了大娘,小寶呢?
不能再帶他去了,要是再像這次一樣,她可真會失手掐死不合作的他,但要是不帶著他的話,大娘的身體還沒調養好,也實在沒力氣長時間應付這麼一個好動的小鬼頭。真麻煩,這小鬼頭真難安排,又沒辦法丟著讓他自己一個人玩……
心中思緒萬千,抬著小澡盆,伍薏兒思索對策,距離可以倒水的溝渠還有兩、三步的距離,但反正居住的地方偏僻、甚少人煙,懶得多走,沒有多想地,她把盆子裡的水用力地往及腰處的小籬笆外倒去──
「哎呀!」
一聲驚慌的慘叫讓伍薏兒回過神。
沒見到人影,因為籬笆跟外面的小徑有著一人高的斷層──這也是為什麼要築籬笆隔離的原因,除了要隔離家禽的活動範圍,也是怕有不當心的人跌了下去──斷層加上籬笆,想看到屋外小徑上有人經過,除非那人身長有八尺高。
聽著連連不斷的咒罵,伍薏兒尷尬地搔搔頭。
慘了,潑到人了!
這下子可真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