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離家那麼遠,可讓向潔兒擔憂的並不是自己到異鄉會不習慣,或者日子會過得多辛苦,而是母親,一想到她守著那棟老公寓,她的心老是沉甸甸的,像是五、六月的梅雨,黏答答的糾成一團。
胡偉誠將兩人載到徐美崴家樓下,做了最後話別,這才不捨離去。
「好了啦,我都快受不了了,平常看你挺樂觀的,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握緊拳頭,目視前方,說要勇往直前,怎麼今天卻這麼拖泥帶水的?小姐,你是出國唸書,不是要去刑場被槍決好不好?」徐美崴忍不住叨念兩句。她曉得生離是人生中很痛苦的事,但總不能一直這樣苦著臉,這叫身邊的人看了也難過啊!
「你說得倒輕鬆,我是想堅強沒錯啊,可是眼淚不堅強你能怪我啊?!」抽出面紙,用力擦擦鼻頭。美國ㄟ,又不是下中南部而已。
「在你媽面前,你就能忍住不流淚,才離開沒多久,你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小姐,我不喜歡看悲劇,你不要再演了好不好?」徐美崴又遞上一張面紙。天啊,一包咻一下就沒了。
「好啦,你以為我愛演啊,總得讓我這一ㄊㄨㄚ哭完,哭到一個段落行不行?」這淚水又不像關水龍頭,能夠說停就停。
「好、好,沒面紙了,你自己看著辦。」
兩人走進一棟住商混合大樓,這大樓屋齡少說也有三十年,牆上全是些雜亂塗鴉,還亂貼了些援交妹小廣告,樓梯到處都是垃圾,樓梯燈一閃一閃的,想來是線路老舊,缺乏修繕。
要不是因為家住得遠,搭車不便,加上朋友盛情難卻,向潔兒寧願在家多陪陪老媽,也不想到徐美崴家。
走進電梯,裡頭窄小還散發些許不知名的臭味,向潔兒憋住氣不敢呼吸,直到上了八樓,門一開,才大口吐出一口氣。
「不、不好意思,有些住戶很沒公德心,垃圾袋破了洞也不注意,才會把電梯搞得這麼臭。」徐美崴不好意思地說。
「沒、沒關係,我記得你家都整理得很漂亮,也很乾淨,就是這樣我才要來的啊!」向潔兒很技巧性地把話鋒一轉,免得傷到好友的心。
她的話讓徐美崴恢復信心,好朋友就是好朋友,不會因為這樣就嫌棄。
誰知道話才剛說完,一開門。天啊,這是住屋還是鬼屋,怎麼亂成這樣,裡頭還有一位小鬼坐在沙發看電視,好像不覺得垃圾散落一地有什麼不對。
「徐一展,你又帶朋友回來開轟趴對不對?」徐美崴一邊撿地上洋芋片空罐,一邊大聲罵道。
一臉茫茫的徐一展,似乎沒聽到老姊的吼叫聲,看到向潔兒,還主動揮手跟她打招呼。「姊,你……你帶林志玲回來啊?」
「玲你個頭,我問你,你是不是又嗑藥了,我叫你不要吃搖頭丸你怎麼就是不聽!」徐美崴當場朝弟弟後腦勺打下去,痛得徐一展哇哇叫。
「姊,你打人很痛ㄟ,母夜叉,怪不得沒男人要你!」徐一展像隻猴子跳來跳去,全身瘦得沒幾兩肉的他,才十七歲,就染上吸毒的壞習慣。
吸毒、蹺課、逃家,樣樣來,讓身為姊姊的徐美葳頭痛不已。
「再說,再說一句就撕爛你的嘴……」徐美崴一路追,看到弟弟躲到向潔兒身後,這才停了下來。「對、對不起,讓你看到這樣的場面……」
「無所謂啦,哪個人家裡的兄弟姊妹不是這樣吵吵鬧鬧。」她一笑化解尷尬。
「你……你不就是那個很會設計服裝的漂亮姊姊,你真的很屌ㄟ,我老姊笨得要死,要是有你一半厲害就好了。」他曾看過姊姊與她的合照,還有些許印象,不過名字倒忘了。
「徐一展,我警告你,要是下次你敢再帶朋友來家裡嗑藥,我就通知警察來抓你。」徐美崴頭快痛死了。白天上班,晚上回家還要管教這個不成材的弟弟,她大感吃不消,但誰叫老爸、老媽都是沒念什麼書的鄉下人,才把照顧弟弟這重任交給她。
徐一展才不管他老姊在嘮叨些什麼,他只汪意到這位漂亮姊姊帶著大包小包,好像要住在他們家。
「漂亮姊姊,你離家出走喔,厲害,我欣賞你!」
向潔兒馬上駁斥,「我絕對不會做離家出走這種事,我是要出國唸書,今晚先住你家,明天好搭車到機場。」
「唸書?哇塞,好酷,能出國唸書的人,家裡是不是都很有錢?」一聽到有人要出國唸書,徐一展眼睛全亮了。唉,要是他能生在有錢人家,他也想出國唸書,就算念不出個什麼名堂來,至少玩玩洋馬子也好啊!
這些愛慕虛榮的草莓族,總認為能出國唸書的,家裡一定很有錢。
「徐小弟弟,只要肯努力,有本事申請到獎學金,出國唸書不是問題,要不然,可以早做計畫,半工半讀,努力存錢,出國唸書還是很容易的。」她得導正這些七年級生偏差的觀念。
「少騙人了啦,看你拿這麼好的箱子,家裡一定很有錢!」徐一展一臉的羨慕,就好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總是那種目瞪口呆的一號表情。
看到老弟做出這麼丟人的舉動,徐美崴頓覺臉都被他丟光光,她趕緊將好友的手一拉,「走,我們到房間裡去,不要理他。」
「聊兩句也不行,那麼小氣做什麼?」徐一展直盯著向潔兒手裡緊抓的手提包。看包包鼓鼓的,裡頭應該裝不少值錢的東西吧!最近手頭剛好有些緊。
徐一展鬼腦筋一轉,莫名其妙笑了起來。
和徐美崴共擠一張床,雖然不怎麼好睡,但姊妹倆聊著聊著,最後還是沉沉睡去。
清晨六點半,向潔兒稍微整理一下儀容,在徐美崴陪同下,這才拎著大小兩隻行李前去搭車。
她不想搞得十八相送,難捨難離,在車子還沒來之前,就叫好友先行離去。
九點整的飛機,七點出發,時間還算充裕,到了機場也不過才八點,下了車,她走到航空公司櫃檯Check-in,地勤小姐親切地向她道早安。
「小姐,您早,麻煩護照和機票借我看一下。」
「好,你等一下!」
手提包拉鏈一拉,手一探。咦,奇怪了,護照和機票怎麼都不見了?
打開皮夾一看,裡頭現金全被拿走,就連放在夾層的五千塊美金,也一併消失不見。
「小姐,你怎麼了,沒事吧?」地勤小姐問道。
向潔兒慌了,她把手提包全倒出來,就連內襯都翻出來看,除了零錢包、PDA、MP3和一台翻譯機和筆記本外,其它的什麼也沒看見。
她連忙將大行李箱也打開,徹底翻查一遍,只是,不管她怎麼找,就是找不到最重要的三樣東西:機票、護照,還有現金!
「是誰這麼可惡,到底是哪個王八蛋,被我抓到非扭斷他脖子不可!」她快要崩潰了,這時,地勤人員上前關照,但沒機票沒護照,怎樣也通融不了。
就在她萬念俱灰,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她想起昨晚徐一展曾說過的一句話
少騙人了啦,看你拿那麼好的箱子,家裡一定很有錢才對!
徐一展!沒錯,絕對是他!
她拿起手機,找出徐美崴的手機號碼,撥出。
鈴聲持續響了十幾聲,這才有人回應。
「到機場了嗎?你才離開沒多久就迫不及待想我了啊?」不知情的徐美崴,還跟她開起玩笑。
只是現在的向潔兒,完全沒有這個心情。「美崴,我問你!你弟弟現在在不在家?」
「你要做什麼?」
「先別管那麼多,先告訴我他在不在家!」
被她急迫的語氣嚇到,徐美崴於是聽從她的指示看一下。「你等一下,我去看看。」
沒一分鐘,她回話,「他不在房間,肯定又跑出去了,你找他做什麼?」
「出去了?」完了,這下凶多吉少,皮夾要真被他拿走,肯定屍骨無存。
「潔兒,發生什麼事了?你快說啊!」手機另一頭,一樣心急如焚。
「我、我的護照、機票,還有……所有的現金,通通都不見了!」
「不見了?!你、你不要嚇我,這、這不好玩!」徐美崴說話結巴,唇色泛白。
「在這時候我還有心情跟你開玩笑嗎?嗚嗚……怎麼辦我……」看著電子時鐘,八點三十七分,只剩二十三分,飛機就要起飛,要是她沒搭上,那、那她辛苦那麼久,期待一圓的夢想,豈不化為泡影。
「潔兒,你先不要慌,我再幫你找找看,也許不小心掉在我家,你先別急,我去找一下,你等我喔!」
徐美崴有自知之明,就連向潔兒都聯想到是她弟弟干的,她會想不到嗎?她衝進他的房間徹底翻找,然而,這些舉動都是多餘的,肯定是他拿走了,現在,他拿著那些錢,在幹什麼壞事,她用肚臍想也知道。
「潔兒,你在機場不要亂動,我去找你,你要振作點,總會有辦法解決的。」她聽到手機裡有哭聲,也跟著哭。「如果真的是我弟弟做的,我、我不會原諒他的,潔兒,我先趕到機場,見面再說,好嗎?」
「美崴。」她的聲音突然冷靜下來。
「什麼事?」這聲音讓她聽得好緊張。
「你來也無濟於事,我先回去找你好了!」
「你、你身上還有錢嗎?」
「零錢包還在,還能坐車回台北。」
徐美崴聽她沮喪的口氣,好心疼。「那、那我在家等你。」
就在她要按下關機鍵前,向潔兒連忙補一句,「美崴,答應我,不要告訴我媽,也別跟以柔他們講,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徐美崴聽了更心疼,到這節骨眼了,還一咬牙自己承擔,不讓別人為她擔憂。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