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應了聲,斐少祈起身,頹然地邁開步伐。
為什麼他總是做出後悔不已的事?他明明可以避開所有的事,但他還是三思孤行,李焱會變成這樣、會這麼的恨他,是應當的。
現今,他只希望藍惠芟能代替他好好照顧李焱:臨走前,不忘來到他的身旁,輕輕地吻上臉頰,不捨地望他一眼,離開了房間。
耀眼的陽光照上嫩發的新葉,閃爍著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光輝。
李焱側坐著在床上,從他醒來開始,就一直看著窗外,不發一語,不吃、不睡,只是靜靜的發愣。
藍惠芟撥開絲質窗簾,將之固定好,讓溫暖的春陽灑人冶白無生氣的病房。
她走近李焱的床沿,拉起瘦骨如柴的雙手,試圖將他的目光吸引過來,輕柔問道:「小焱,你想吃什麼?芟姐買來給你。」
李焱依然望著窗外的藍天,好似將他的魂吸了進,四周成了無聲的空間,悄悄地,他獨自享受著那份寧靜。
「小焱、小焱!」仿若聽不見她的聲音,她突然緊張大喊他的名字。
震了下,猛然回神,調整至剛剛維持不變的姿勢,李焱這才緩緩地將病弱的身子側轉過來,朝她微微一笑。
「芟姐,有什麼事嗎?」
歎聲,她輕輕撥開他額上略微散落的髮絲,擔憂道:「還說有什麼事,我喊了好久你都沒反應,你別嚇芟姐呀!」
「思,對不起……」垂下眼睫,眼裡滿是愧疚。
「沒關係,以後別再這樣就好了。對了,你想吃什麼,芟姐弄給你。」拍拍他消瘦的臉頰,藍惠芟掩飾內心的不安問道。
搖搖頭,他漾著毫無生氣的笑容。
「不用了,我吃不下。」
「怎麼可以呢,你剛醒來,這陣子都沒進食,瞧你已經瘦成這樣,芟姐看了都很心疼。」她心酸地望著他的笑容,那笑顏還是如此像個孩子般天真,只不過,參雜著太多、過於的哀愁。
李焱仍是輕笑著,沒有回答。
一旋身,他將視線又轉回窗外,半晌後,開口道:「芟姐,我的腳不能走了,是不是?」
突然的一問,不知該如何答應,匆促下,她說的有些虛心。
「不、不是的,那只是你太久沒下床走動,難免會遲頓些,過一陣子就好子,:你別想太多。」
藍惠芟極力地刻意隱瞞,完全不知她閃爍不定的眼神已洩了底。
瞥見她的神情,他了然一笑。
「不用騙我了,我知道,這雙腳已經廢了。」聲調輕如歎息,其實當他掉下床鋪時,他就已經明顯感到無力的雙腿,無論怎麼槌打,不會痛、更沒有感覺,好像那根本不是屬於他身體的一部份。
廢了也好,反正他原本就一無所有,少了、多了,又有何干係呢?!
「不會的,你可以走的,過些時日你就能如同往昔的靈活了。」眼裡蒙上霧氣,藍惠芟有些哽咽地否認,勉強扯出一抹笑容。
「或許吧……」就算好了,沒了心的身體也用不著。
他心裡想著,沒說出口;說了,無非是使得關心他的人難過,這種苦,他自己擔就好了。
「小焱……」他特意表現地不在乎,但卻讓藍惠芟的心更加揪緊。
「沒關係,無所謂的,你就別替我擔心了。」他出於本能地回頭淡笑。
看著他這樣笑著,陰鬱的眼底還是藏不住秘密。
藍惠芟清楚地知道李焱的心意,他是不要她為他的事太過於操心,在他眸中,她也看出他的決意。
這瞬間,藍惠芟覺得,他怎麼好像一下子長大了、成熟了,從一個她心目中的孩子,頓時成了穩重的青年,嗤著淚的她,相形之下,倒像個孩童。
雖是笑得燦爛,可那不時露出徬徨的傷悲令她無法忽視,好不容易才稍稍平覆的淚水仍是不爭氣地伴隨著微怒落下。
「為什麼你要這般說,你知不知道自你出事來,大家是如此的關懷、愛護著你,尤其是少祈,這一個多月來,他更是片刻不離地守著你。」
不語,只是怔怔地望著她,忍著那道無法合愈的傷痛。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每日每夜的絮語,他全部都有聽見,只是他不想醒來,不敢面對殘酷的現實。
那,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
「別提那個名字,芟姐,你該知道的。」這名字像把利刀,輕輕劃開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
「你誤會了,那是……」她知道他誤解了,而且錯的太深,他們兩人不該走到如此的地步。
藍惠芟想把所有的事實告訴李焱,但還來不及言述,便被他的話駁了回去。
「我誤會什麼了?是他親口說出的還會有錯嗎!?」他淡然應道,說到傷處,卻已不似前日那般的失控,或許是心痛到沒了感覺,一切的事物都比不上那深深的烙痕吧!
想起當日斐少祈的言語,一句句刺進他的真心、撕毀他的愛,他看他的輕蔑眼神像是瞧見了個骯髒物,恨不得立即甩開,玷污了他的手。
「求求你別說了……」李焱無助地哀求藍惠芟別再說下去,他決定將此回憶永遠鎖在心底,深深地埋藏,他忍住淚,沒有哭,仍是掛著一貫的笑顏。
「小焱,你不是個懦弱的孩子,但你為何不肯面對事實,不聽我把話說清楚?」
藍惠芟不捨地注視他面如白紙的容顏,為何他總是壓抑自己的情緒,放開一切,過著如同以往的生活,不是很快樂嗎!?
輕歎一聲,李焱微微苦笑,說的容易、實行難,他也想回到過去那樣的生活。
但……可能嗎?
那終究是天方夜譚,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是不可能的事。
過往,就像一層一層的咒語,緊緊將他包裹起來,防不了、破不了,他只能靜靜地在苦悶中窒息。
其實他一點都不堅強,真正的他是脆弱的可以,甚至只需個眼神,就能讓他今生今世痛不欲生。
心冶了、死了,就在斐少祈的一句話下被重重擊碎,他補不回來、永遠都彌補不了。
這樣的他,稱得上是堅強嗎?
「什麼都不必說了,事實就是如此。」現實歷歷呈現在前,還有什麼好說的,反正多說也無意,何必白白浪費了精力呢!
無奈地搖頭,藍惠芟知道此刻無論她再怎麼解釋、說明,李焱是一個子兒都聽不進的。
打真是吃了秤陀鐵了心,無法可施的她,只好另外試試別的。
「那……你還愛他嗎?」不與他辯駁,她反問道。
不語,李焱輕輕闔上雙眼。
愛,他還存有那種感情嗎!?從他再次睜開雙眼,心就沒了那個東西,以往的他已死了,死在那場車禍裡,現在的他不過是個無心的人。
思索了下,不一會兒,像是下個重大的決定,他平淡地言道:「不愛,我已經決定不愛他了。」
不想被背叛、不想再痛苦,那刻骨銘心的傷痛,他不想再嘗到,但至少讓他自私地保留最後僅存的回憶,記取痛苦的教訓。
這輩子,他不再想愛人了。
「那……你恨他嗎?」藍惠芟再次試問。
「恨?我有資格嗎?!」李焱自嘲地冶笑。打從—開始他就沒那權利,不是嗎?!
愛、恨都罷了,現實只能逼著他退,退到退無可退為止,時間是最好的消痛劑,就讓一切隨波逐流。
「小焱,你還是在逃避自己的心。語調輕柔,藍惠芟說出她觀察的結果。
李焱不解,抬起眸,望進她柔情似水的眼神。
「沒有愛,哪來的恨:愛的越深,恨也就越深,你何必自欺欺人呢?!愛是可遇、不可求的,一旦錯失了,是會後悔一輩子的,為何不給少祈一個愛你的機會?」
淚止了,留下的晶瑩仍在臉上,藍惠芟頗有感觸地說道。
那不為人知的悲傷全毫不保留地顯露出來,李焱從沒見過如此脆弱的芟姐,心下不忍,但他也無能為力。
一聲一句,她真情的傾述,撥動了李焱的心弦,垂下頭,他不知如何對應,只有抿抿微微乾裂的雙唇,茫茫然,眼眸飄向彼方。
瞭然於心,她帶笑的看著李焱,對於他那顆易破碎纖細的心是需慢慢來,急不得的。
不管如何,至少她稍稍撬開了他嚴密的心防、平攤了纏繞的刺荊。
藍惠芟稍微調整了坐姿,將椅子更向前拉近,對他露出淺淺的一笑。
「現在,你可以靜靜地聽我說嗎?」她柔聲言道。
事實,還是得將之一切開誠佈公。
李焱有些猶豫,但還是微微頷首。
他知道藍惠芟接下來說出的,將會帶給他極大的震撼,雖是害怕,也不得不接受。
不想躲了,逃得再遠,存在的事實還是依舊存在。
將心神拉回,他平緩地對上她清澈的黑眸,等待著這藏了十年的秘密。
微風吹送,漆黑的幕簾掛上點點的繁星,彼此爭艷、互相閃耀著。
月兒嬌羞地躲進稀疏的雲叢裡,不時透出半面的臉蛋,如是古詩中「猶抱琵琶半遮面」
的傾國佳人。
李焱靜靜地在黑暗中的病床上坐著,只有一盞小夜燈維持房裡的明亮。
淡淡清風吹佛李焱有些過長的秀髮,伸出手,他微微挪開覆於瞼上的髮絲,即便是蒼白無血色的面容,映上微光的黃暈也顯得情韻迷人。
原諒……他能原諒他嗎?這些日子以來,他時時刻刻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思索著藍惠芟離去前對他說的幾番話,使他的腦中現是一遍混亂。
他知道是自己誤會斐少祈了,那一天斐少祈之所以會對他冶冽絕情,全是為了保護他,可他卻刻意隱瞞他的身世,若沒有當時的事件發生,他可能至今都還被他瞞在鼓裡,永遠只是個身份不明的人。
雖是如此,但對斐少祈當時的話還是不能釋懷,因他已徹底的心碎,難以補回。
憶起長久以來的夢魘,他現在終於瞭解自己為何會一直重覆夢見那場悲劇,而夢中的年輕夫婦,就是他已不復存在的爸媽。
十年了,好漫長的歲月。
輕歎聲氣,掩上眼睫,他回想著當初遇見斐少祈的情景……
那年,他才八歲,模糊的記憶裡只依稀記得突如其來的重擊使他疼得昏了過去,睜開眼,人已在充滿藥水味的醫院裡。
當時的他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對著陌生的四周、人、事、物及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感到不安和恐懼,幼小無助的他只得每每躲在瑟密的角落暗暗哭泣。
無論他是怎麼樣的哭、怎麼樣的喊,都沒人理會。
之後,不知從何開始,他不哭,也不鬧了,終日就像個無生命的娃娃靜靜躺在病床上。
沒有感覺、沒有痛苦,就這麼放任自己的靈魂在不知名的彼方飄蕩。
他甚至覺得如果真能讓他就這樣慢慢沒了呼吸、體溫,接著幻滅於這世界上,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但斐少祈意外的來訪,卻亂了他閉塞的天地、他的心。
他牽著他的手,將他拉出了自我封閉。
一直以來,那令他痛苦、揮之不去的燥熱,都會在他心靈的某處留下不安,卻就在斐少祈將手伸向他的那一刻,原本那樣沉悶的冰冷開始不可思議慢慢地暖和起來,早巳靜止下來的時間,開始轉動著,他的沙漏,也重新流洩。
想著過往種種,李焱的唇角不自意地勾起一道淡淡的微笑。
不能否認,從那時開始,他就愛上他了,明知道這是場苦澀、望不見未來的愛戀,他還是不自拔地愛上,陷人了、沉淪了,在愛與不愛間迷失了,他找不到出口,見不著透露出的一絲光線,他永遠只能徘徊在深淵的底處。
李焱抬起枯瘦的右手,輕輕撫著斐少祈贈予的手錶,那是他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滴答、滴答,齒輪的轉動聲,敲落了他的眼淚,猶如碎鑽晶瑩撒上表板。
他該是恨他才對,為何這時腦子又會浮上他的容顏?
俄而,他發現,就算在這瞬間,他奪走他的一切,自己也無法真正地恨。
逃不了、真的逃不了。
他終究跳不開那曾以為被他毀壞的牢籠。
那一刻起,他的心碎了,不愛亦不恨,就讓自己的一切付諸東流,什麼也不剩。
靠著柔軟的背枕,李焱沉痛地閉上雙眸,任由淚水在臉上奔落。
你恨他嗎?藍惠芟的話語又再次如警鐘敲響。
他恨……他真的恨嗎?怨恨,只是為了隱藏那份真正的思念。
瞭解一切事情的始末後,愛、恨,都無所謂了是吧?
愛是一種毒。
因它癡狂、迷戀。
為它墮落、無悔。
喀、喀!病房門被人輕輕打開,斐少祈輕聲漫步地來到病床前。
坐在床沿,眼帶憂愁地看著李焱人夢的睡顏,他心疼地欲伸手拭去他臉上留下的淚漬,但遲疑了下,僵在半空中,還是決定將手收回。
現在,他還有什麼資格碰他呢?在他那樣傷害他之後,還希冀求得他的原諒!?
他……不愛他了嗎?
斐少祈呆望著依然熟睡的李焱,無聲的詢問自己。
「小焱,讓我愛你好嗎?」他輕聲說著,道出他心中最純真的愛戀。
從頭至今,他以為他所做的決定全是為了他好,但萬萬想不到的是,他的自我卻狠狠地傷害他。
他永遠忘不了那漸漸哀傷、幽怨的眼神,彷若成了一把利劍,直刺人心坎,血不停地流洩,點點滴滴,都是他該付出的代價。
「你知道嗎?要是時光能倒回,在那時,無論你是否會恨我,我都會明白地告訴你所有的事實,至少,這樣不會傷害你、也不會使你痛苦。」可是,一切都太遲、太遲了。
「求你原諒我好嗎?求求你……」這輩子他是第一次如此的深愛一個人,沒有人可以取代他的存在、沒有人……
斐少祈失聲地傾述著,雖是盡量壓低音量,但還是沒法克制住內心的悲憤,全成了一句一句的肺腑,用力掏出。
聽著聲聲深情的話語,李焱緊閉的眼底溢出淚水,他緩緩睜開雙眼,怨慰地望著眼前的人。
「小焱……」喚了聲,斐少祈戰慄著身,李焱的突然醒來,著實令他吃驚。
「你還來幹什麼,你是來嘲笑我,還是來繼續你的愛情遊戲?」李焱怒聲責道,到了這時候,為何他還要出現在他面前,難道他被傷得還不夠嗎?
「不是的,我……我擔心你。」他諾諾地說出,生怕刺激到他,「擔心?哼!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冶漠以對,連李焱自己都感到訝異,但他現下無法對他輕聲細語。
「別拒絕我,是我害你變成這樣的,我該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