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遙自暈眩中恢復了神智,這才發現自己被摟抱在恪晾和恪曄的懷裡,而他們兩人正擔憂地俯首看著他。
霎時,尹子遙的淚水滾落雙頰。
他的淚著實教恪晾和恪曄慌了手腳。
「小遙。」
「阿遙。」
聽到他們呼喚自己的小名,尹子遙更是火大。他忿然地坐起身,退離他們的懷抱,小手恨恨地拭去頰上的淚水,胡亂地亂抹一通後,轉身光火的瞪視著他們。
「說!你們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咬我的那裡?還有烙下印記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們要是不說清楚,這一輩子休想我再理你們,更別想我煮菜給你們吃。」
尹子遙這次可真的是氣壞了,縱使他年紀很小,本身也不過是他們的供血庫罷了,可是他也不是好欺負的。
雖然他們是豹妖,但至少他們有人性,聽得懂人話。人應互相尊重的,沒有溝通彼此的意見,就專斷的替對方做出決定,這教尹子遙好生不服、好生憤恨。
他還是個小孩沒錯,可他有自己的意識及判斷力,憑什麼沒得到他的允許,沒與他說明自,就替他烙下印記!
望著一臉堅決、怒火滔天的尹子遙,恪晾、恪曄明白若不講清楚,他們是絕對難有好臉色可以看。
而且他們亦知曉,依尹子遙剛烈、說一不二的個性,他是會說到做到的。
他們不由得同時喟然長歎。恪晾和恪曄彼此對望了一眼後,恪晾開口道出他和恪曄心中的痛。
「曾經有個男孩誤闖入這座山林,那時,他並不知道我們不是人而是豹妖。所以,很快地,他便與我們熟稔起來,進而時常跑來找我們玩。我們很高興,因為經過漫長數千年的歲月,始終只有我們兄弟倆,能結交到朋友著實令我和曄感到無限欣喜。
我們很喜歡他,漸漸地,我們邀他住下來,一天、兩天……到最後,他甚至連家也很少回去,索性跟我們住在大宅裡。可是日子一久,相處的時間過長,隱憂也逐漸浮現。為了維持我和曄長生不老的年輕身軀,我們必須喝鮮血。
有一次,我和曄趁那男孩熟睡之際,便到後園喝雞血,因為我們已有好幾日未曾喝血了,渴盼鮮血的我們不想傷害那個男孩,又迫於無奈不能下山喝人血,只有靠雞血來聊慰我們短暫的需要……」
恪晾全然沉浸在過去的回億里。
凝視著眼前兩張一模一樣、卻因為往昔的記憶而愁苦扭曲約俊臉,尹子遙的心不禁軟化下來。
他輕聲的開口問道:「他看見了是不是?」
恪曄首先自回憶中恢復過來,他的黑眸裡有著說不盡的憤慨和苦悶。
「唉,誰知道會那麼湊巧,那小子看到我和晾渾身浴血,兩隻手上拿著死雞的殘骸,嘴角還殘餘著雞毛,口裡更是腥紅得可以。看到這一幕,有哪個人會不怕?他簡直是嚇破了膽!
就這樣,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一夜之間全都變了樣。他不再對我們親切,也不再對我們展露笑容,他變得歇斯底里、狂亂異常。我和晾除了喝血外,有什麼可怕的嗎?他為什麼要如此的畏懼我們,甚至出言辱罵我們,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啊!」
恪曄愈說愈激動,到後來根本是在吼叫。
恪晾拍了拍恪曄緊握著的拳頭,示意他別激動,他接口說:
「後來,他變得很虛弱,容易受驚嚇,他求我們放他走。可是,好不容易才交到一個朋友的我們,說什麼也想挽回他的友誼!所以,我們強制地將他留在大宅裡,冀盼有朝一日,他能明瞭我和曄的心。但是,那男孩知道我們不打算放他走時,便開始尖叫怒罵、不吃不喝。
有一天,他的態度又恢復以往,我們以為他終於明白我們的心了,誰知那只是他的表面功夫、他的計謀。當時我們並不知道,因此,日子一久,便逐漸對他放鬆戒心。有一日,他要求回故居去拿些東西,我們不多作他想便欣然答應,而他竟然背叛了我們對他的信任——」
恪晾心痛的閉上黑眸,沉痛的想繼續說話,可是恪曄卻迅速地打斷他的話。
「他不只背叛我們對他的信任,還踐踏了我們對他的情感。我不容許再有人類如此對待我和晾,絕不允許!」恪曄激動的說。
他的眸中有很深的感情,也有深深的激憤。尹子遙明自恪曄是真的很喜歡他們口中所說的那個男孩。
「曄,小遙不是他!」
恪涼對那男孩也有很深的感情,可是他比恪曄冷靜沉著許多。
「對,我並不是他!」尹子遙來回地看了他們幾眼後,又續道:「可以告訴我,他是如何背叛你們的嗎?」他的眼裡有著真切的關心。
恪曄頓時沉默了下來,彷彿談及此會傷得他很重似的。
恪晾亦同樣保持緘默。
他們的沉默無語使得尹子遙好生焦躁,見他們沒有道出的打算,他更加地狂怒。
「你們竟敢對我如此,你們不問我的意思,便擅自在我的身上烙下什麼狗屁烙印!」尹子遙挫敗地大吼一聲,「我有權利知道,你們聽到了沒?」
尹子遙一手抓著恪晾的衣襟,一手則是拉著恪曄的領口,他使勁地將他們拉近,眼裡有著因他們對他的不信任而受到傷害的神情。
「告訴我!」尹子遙再度重申。
「他回到村子裡帶領村民到這裡來傷害我們。」恪晾無限感傷地俯視身前的尹子遙。「他將我們對他的信任及感情棄如敝屣。這些我們都可以原諒他,但是他竟然如此狠心地對我們痛下毒手,偏執地欲置我們於死地。」
恪晾心痛地深吸一口氣,「我們很快就將侵入這裡的村民給擊退,其實我們一點也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可是他們不同,那些村民竟妄想放火燒燬這座林子。我們在一怒之下,便用強風將他們吹得無影無蹤,只留下那男孩。雖然他沒有本領殺死我們,可是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誰也料想不到,當我們背對他時,他竟然狠得下心欲將我們殺害!」
「還好晾及時意識到危險,不然,我真的會一命嗚呯。晾適時地替我擋下那致命的一刀,那男孩也在我們的反抗下受了重傷、性命垂危。」恪曄凝望著恪晾,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恪晾只是默默地微笑,但隨即他溫柔的表情一斂,因為他看到恪曄痛苦扭曲的神情。
他明白恪曄想起那不堪的過往,「曄,那並不是你的錯。」
「但是,我親手殺了他是事實啊!」恪曄的黑眸裡有著激狂與悔恨,嗓音裡深藏著悲慟。
「事出突然,我們又怎麼料得到他會向我們揮刀,當時我被他殺成重傷,你不過是為了救我才失手將他殺死。」
「但是我永遠忘不了他死前怨恨的眸光,永遠忘不了啊!」恪曄低喊出他的痛。
錯手殺死自己喜歡的人,他的心將永遠受到苛責,他的人也將永遠活在這個桎梏之下。
「曄,這並不是你的錯啊!」
不忍看恪曄受傷的神情,更不忍聽聞他的自責,恪晾原想將他摟進懷裡撫慰他激動的情緒。可是尹子遙卻早他一步。他跪坐起身,將恪曄低垂的頭抱進他滿是疼憐的懷裡,哽咽的將他的下顎抵在恪曄的頭頂上低語:
「曄哥哥,那並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的錯。你們對他的體貼、對他的好,他不懂得珍惜,也不能及時體會,那是他的損失。你們真的很好,我覺得你們比那些表面上為善,暗地裡卻無惡不作的人好大多了。」
尹子遙真摯的安慰,讓恪曄和恪晾好不感動。
尹子遙伸出另一隻手臂將待在一旁的恪晾也環遊他單薄胸膛裡,只因他看到一張亦有相同懊悔的表情。
小小的身體懷抱著兩個魁梧、大自己好幾倍的男子,看起來真的是非常的滑稽。
細瘦的手臂將兩個壯碩的男子圈抱住,尹子遙只能勉為其難地環住他們的後頸,並將恪曄和恪晾的頭輕柔地壓靠在他的胸前。
「晾哥哥、曄哥哥,過去的事誰也無法挽回,不要讓不甚回首的過往禁錮你們的心,好嗎?徘徊在過去的悔意中,永無止境的擺盪,那又何必呢?假如不能坦然以對,那這數千年來的生命不就猶如永遠囚禁在籠中的鳥兒,無法飛向天際,擁抱希望與邁向牠們的人生。」
尹子遙下意識的輕撫著恪晾和恪曄的背。雖然他的舉動是無心的,但卻為他們帶來無窮的慰藉。
「看你們這樣,我的心好難過的。別再為那男孩感到困擾了,他不值得你們如此,因為他丟棄了你們之間珍貴的情誼。」
尹子遙的話猶如寒冬裡的溫暖陽光,暖和了恪晾及格曄冰寂已久的心田。不過,他們也不禁為他的話啞然失笑。
以小小年紀的尹子遙單純的心思,要想出這麼一篇大道理來安慰他們,想必是絞盡腦汁吧!
說來可笑,他的話雖然如此雜亂無章,但不可思議地卻出奇地撫慰了他們愴然的心。
恪晾、恪曄一掃愁容,兩人相視而笑。
同時,恪晾在尹子遙的左頰印上一記濕熱響亮的親吻,而恪曄則是輕咬了下尹子遙右側的粉頰。
兄弟兩人表達感謝的方式就是如此不同,不禁教人莞爾。
尹子遙抬起雙手輕撫著自己的雙頰,傻氣地注視著恪晾和恪曄。「我有說錯話嗎?你們為何咬我呢?」
「笨瓜!」恪曄輕啐道。
「啊,為什麼罵我笨瓜呢?」尹子遙不依的瞪著恪曄。
「小遙,這是我們表達感情的一極方式,你懂嗎?」恪晾失笑地看著不解風情的尹子遙,稍稍地解說。
「噢。」尹子遙這才恍然大悟,他隨即露出了憨笑。「晾哥哥的意思是指你和曄哥哥也喜歡我囉?」
「當然!」恪晾笑笑地點了下頭。
「遲鈍!」恪曄頗受不了地輕罵。
恪曄的態度並不能影響尹子遙的好心情,他一徑地甜笑著。
明白自己喜歡的兩個人也喜愛著自己,尹子遙的快樂心情非筆墨所能形容。
小孩子純真的性情表露無遺,尹子遙欣喜地先是摟住恪晾的頸項,並給了他的晾哥哥一記大大的熱吻。接著,他又轉而摟住恪曄的頸子,並在他的曄哥哥頰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晾哥哥、曄哥哥,我最喜歡你們了!」尹子遙大聲地宣佈,並甜笑地注視著錯愕的恪曄。
恪曄的頰上有著明顯的牙齒印。
「我也喜歡你!」恪晾輕拍著尹子遙的頭,愉悅地笑道。
「哼!」恪曄就是不能老實地表達出自己的感情。「我早就知道了!」他仍是一副高傲自大的模樣。
聽聞恪曄狂妄的語氣,尹子遙的笑容益發燦爛,他覺得恪曄真的是愈來愈可愛了,而他對他們兩人的喜愛也愈來愈深。
「小遙,關於對你施加印記的事……」恪晾看了恪曄一眼,「沒事先知會你,我們深感抱歉,但我們並不後悔。」
「度過這只有我和晾兩人的漫長歲月,我們很盼望能有人陪伴我們,終止這無止盡的孤寂,阿遙,你願意嗎?」恪曄接續恪晾的話說道。
恪晾和恪曄望著沈默的尹子遙,他的沉默讓他們的心七上八下的、好不忐忑。
但他們仍渴望得知牠的答案,不安與希冀緊纏著他們的心。
「你們信任我嗎?」
恪晾和恪曄不停地點著頭。
「我並不是那個背叛你們的男孩的替身,你們明瞭嗎?」
「你當然不是替身!」
「誰說你是替身來著?」
尹子遙的話換來恪晾和恪曄的急切否認。
「我相信你們,至於你們剛才所提出的……」尹子遙故意使壞地吊他們胃口,其實他的內心是非常願意的,只是想報復一下他們對他的信心不足。
抬眼見他們望眼欲穿的模樣,尹子遙不得不妥協,明知自己始終是個凡人,而且還有老父需要他的照料,但他就是丟不下他們兩人。
他們是豹妖亦或是豹仙,這一切對他都無關緊要,他只知道他們的良善及他們待他的真心。
晾哥哥、曄哥哥要求他陪伴他們,但他又能伴他們幾個春夏秋冬呢?畢竟他只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
要是他死了,他們是否又會去找一個他們喜歡的人伴隨他們度過寒暑呢?唉,算了,或許早在森林中相遇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已注定與他們糾纏在一起了。
「晾哥哥、曄哥哥,我答應你們……」
尹子遙話還未說完,便教恪晾和恪曄撲倒在床。他們不住地親著尹子遙的小臉,興奮喜悅的情緒溢於言表。
面對他們熱情的舉動,尹子遙並不以為忤。
他在心裡默默地補上後續的誓言——我會盡我所能陪伴你們,直到我老了不能動為止,直到你們不要我為止。
尹子遙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他只明白,即使是錯也要錯得值得。
尹子遙心裡亦明瞭這對已孤寂許久的雙胞胎兄弟渴望有人作伴的殷盼心情,就好比乾旱渴切雨霖般。
為了報答他們對他的好,為了報答他們讓他重新擁有失去已久的溫情。尹子遙知道,即使是錯的,即使要為他們有所犧牲,他也心甘情願、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