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妮不在泳池邊,也沒有躲在花園裡。他們找遍了屋子,包括閣樓和酒窖,還是沒有她的影子。漢利的臉色灰敗,倫恩也打電話給警方。
“我開車去沿路找找,”漢利道。“傑瑞,我需要另一雙眼睛幫我看著,你跟我來。”
“我去橄欖樹林和葡萄園找,”倫恩道。“伊莎,你去農捨,或許她躲在那裡。崔西,你留在莊園,她可能會自己回來。” 崔西握住漢利的手。“求你,一定要找到她。”
他們的視線互鎖住一晌。“我們會找到她的。”他道。
伊莎閉上眼睛。倫恩知道她在祈禱,並為此高興。芬妮太膽怯應該不可能亂跑。但如果不是她自己跑掉,或是出了意外,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性。他推開腦袋裡丑陋的揣測──都是“夜之殺戮”的劇本害的!
“她不會有事的,”伊莎對崔西道。“我很確定。”她綻開個安撫的笑容,朝農捨走去。
倫恩穿過花園,走向葡萄園,全身的肌肉緊繃。那個該死的劇本……他提醒自己這裡是平和的鄉下,不是大都市,不會有變態凶手埋伏在廢棄的建築物裡。 但史凱帕就在鄉下挑到了一名犧牲者──一名騎著腳踏車的七歲小女孩。
那只是電影情節,該死了!
他強迫自己專注於現實上。崔西說芬妮穿著紅色的短褲。他在林木間搜索著紅色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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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西將芬妮的照片拿給應倫恩的電話前來的伯納警官看,要求魏太太代她翻譯。她輪流摟抱害怕的蘭妮和康納,心裡充滿了恐懼。她寶貝的小女兒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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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找遍農捨內外,但都沒有看到芬妮。她也尋遍了花園和周遭的樹林,一路為小女孩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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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利緩緩開車,一路搜尋著右邊路面,傑瑞負責察看左邊。烏雲密布,看來雨又要下了。
“你認為她死了嗎,爸?”
“不!”他強咽下喉間的恐懼。“不,傑瑞,她只是出去散步,迷了路。”
“芬妮不喜歡散步。她害怕蜘蛛。”
雨打在車窗玻璃上。“她不會有事的,”漢利道。“她只是迷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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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傾盆而下。倫恩就著閃電的亮光,瞧見儲藏室的門開著一小縫。兩天前它才剛被鎖上的。
倫恩拭去眼裡的雨水。芬妮害怕蜘蛛,不大可能進入陰暗的儲藏室裡。而且他記得儲藏室的門非常難打開,除非有人抱她進去……
他又中了史凱帕的毒了。倫恩拉開門,發現它似乎比上一次好開。大概是大雨沖刷掉卡住門的泥土。 倫恩走進陰暗的儲藏室裡,繞過一堆箱子。“芬妮?”
沒有回應。他的足脛不小心撞到了木箱,低咒出聲──差點錯過自黑暗中傳來的低聲抽噎。
“芬妮?”他再次詢問。
依舊沒有回應。
他靜立在原地,數秒鍾過去,他再次聽到了。壓抑的啜泣聲來自儲藏室的後方──就在他的左邊。
他松了口氣,就要走過去,隨即又遲疑了,擔心嚇到了芬妮。
“你不會想要嚇到小家伙──在你確定困住他們之前。”
他的胃裡翻攪。他只讀過一次劇本,但他的記憶力太好了,將台詞都背了下來。
“芬妮?”他柔聲喚道。“一切都沒事了。”
他聽到衣物窸窣聲響,但依舊沒有回應。“沒事了,”他道。“你可以和我說話。”
害怕的細聲低語自暗處傳來。“你是怪獸嗎?”
他閉緊眼睛。不,甜心,但再過一個月就是了。“不,甜心,”他道。“我是倫恩。”
他等待著。
“請──請你,走開。”
盡管置身恐懼中,她仍然記得禮貌。“禮貌的小女孩是最容易上手的犧牲者,”史凱帕在劇本中如是說。“她們急於取悅大人的心戰勝了生存直覺。”
他全身都被雨淋濕了,卻還在冒冷汗。為什麼偏偏是他找到了她?為什麼不是她的父親或伊莎?他盡可能無聲地移動。“每個人都在找你,小乖。你爸媽擔心得要命。”
他聽到了某種聲響。似乎她也在後退,害怕他靠太近。她在怕什麼?他繼續無聲地逼近──就像史凱帕逼近他無辜的獵物。他演員的一面再次冒出頭,為此更加痛恨自己。
“你受了傷?”他柔聲道,擔心她被人挾持。“是不是有人傷害了你?”
她哽咽道:“這裡有……許多蜘蛛。”
他不再逼近,反而退回到門邊。“你……自己一個人來的?”
“門──開著,我由縫裡擠進來。閃電……我害怕,就跑進來了。我不知道這裡這麼黑。”
他仍無法甩去史凱帕的陰影。“你確定沒有人……逼迫你?”
“不,只有我一個人。”
他放松下來。“門挺重的,你怎麼關上的?”
“我用雙手用力推。”
“那你一定很強壯。讓我摸摸你的肌肉,甜心。”
“不,謝了。”她似乎沒那麼容易受騙。
“為什麼不?”
“因為……你不喜歡小孩子。”
賓果。他必須在電影開拍前,改善和孩子的關系。史凱帕的可怕就在於他能夠輕易和人們打成一片。當人們察覺到他的邪惡時,已經太遲了。
他強迫自己回到現實。“我喜歡孩子,過去我也曾經是小孩子。當然,不是像你一樣的乖小孩。我經常惹麻煩。”
“這次我惹的麻煩大了。”
我敢說是的。“不會的,他們會很高興你平安歸來,不會怪罪你的。”
她沒有動。倫恩模糊地分辨出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翻覆的椅子後面,但他必須再確定。“你確定沒有受傷?沒有人傷害你?”
“不,”他看到她動了一下。“義大利的蜘蛛好大只。”
“是的,但我可以幫你殺死它們。我很厲害。”
她沒有開口。
芬妮尚未決定他是否值得信任。該死了!崔西和漢利一定擔憂極了。“芬妮,你的爸媽非常為你擔心。我必須帶你回去。”
“不,謝了。你──你能夠走開嗎?”
“我不能,”他再度朝她逼近。“我不希望你害怕,但我必須過去,帶你離開。”
她再度抽噎。
“你一定餓了。”
“你會毀──了一切。”她開始哭了起來,悲慘的吸氣聲像要撕裂了他的心。
他停下了腳步。“我會毀了什麼?”
“一──切。”
“給我個暗示。”他繞過箱子。
“你不會明白的。”
他已經靠近到一伸手就可以拉到她,但他反而蹲了下來,以免威脅到她。“為什麼?”
“不──為什麼。”
他對自己的無能挫折不已。他對小孩該死的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怎樣應付這種情況。“我有個提議。你知道費博士吧?你喜歡她嗎?”
“她人很好。”
“我在想……她應該會了解你的問題。我可以帶你去找她,你可以告訴她你的問題。”
“你可以去找她過來嗎?”
倫恩才不會上當。“我不能,甜心。我必須在這裡陪著你,但我保證會帶你去找她。”
“爹──地會知道嗎?”
“是的。”
“不,謝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盡可能輕描淡寫地問:“你害怕你的爹地?”
“爹地?”她的語氣裡是濃濃的驚訝。
他放松下來。“他似乎是個好人。”
“是的,”她悲慘地道。“但他就要走了。”
“我想他是得回去工作了。大人都得工作。”
“不,”她低聲啜泣。“他要離開我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誰告訴你的?”
“我聽到的。他們大吵了一架,而且他們不再愛著彼此。他要離開了──永遠地。”
原來是這麼回事。芬妮聽到崔西和漢利的爭執。現在他該怎麼做?他似乎在某處讀到勸孩子說出他們的感覺。
“我不想要他離開。”她道。
“雖然我認識你們的父親不久,但我可以看得出來,他絕不會拋棄你們。”
“如果我不見了,他就不會離開了。他必須留下來找我。”
賓果。
有種的小女孩,情願面對她最糟的恐懼,也不要失去她的父親。然而,她的雙親也為她擔心得快瘋了。他已別無選擇。“別動!我看到一只有毒的大蜘蛛!”
她嚇得撲向他,像無尾熊般掛在他的胸前,簌簌顫抖。她的衣服濕透了,裸足冰冰涼涼的。他緊緊擁著她。“它走了,我想我看錯了。那不是蜘蛛,而是一團毛球。”
他注意到小女孩聞起來和女人完全不同。倫恩揉著她的手臂,試著為她注入暖意。“我騙了你,”他坦白道。“根本沒有蜘蛛,但你的爸媽為你急瘋了,他們需要親眼看到你平安無恙。”
她開始掙扎,但他不斷揉弄她的手臂安撫她,同時思索著伊莎會怎麼做。伊莎一定會說出最合適的話──體貼、完美、洞察力過人。
去他的!
“你的計劃有漏洞,芬妮。你不能在這裡躲一輩子,你遲早得找東西吃,然後一切又回到原點。”
“我也在擔心這一點。”
她略微放松了下來,他笑了。“你需要的是全新的計劃──沒有任何的漏洞。就由告訴你的父母你為什麼要躲起來開始。”
“我可能會傷了他們的感情。”
“那又怎樣?他們先傷了你的感情,不是嗎?給聰明人的忠告,孩子:如果你想要一輩子不傷任何人的感情,你只會變成軟骨頭,而沒有人喜歡軟骨頭。”他幾乎可以想見伊莎大皺其眉。但管她去的!她不在這裡,而他已經盡力而為。但他試著彌補傷害。“我不是說你應該故意傷害人,而是你必須為了對你重要的事奮戰。如果有人的感情在過程中受了傷,那是他們的問題,不是你的。”這似乎沒有好上多少,但那是事實。
“他們可能會很生氣。”
“之前我一直不想提。坦白說,你的爸媽一定會很生氣。但一開始不。他們會太高興看到你,抱著你哭泣,但在那之後──噢,我想你得先做些腳本工作。”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必須聰明,以免惹禍上身。”
“像是?”
“像是……在他們停止抱著你哭泣後,他們一定會氣你偷偷溜走,這時你就踏入危險地帶了。你必須說是因為你聽到他們吵架──這非常重要──而且你最好哭一下,裝得可憐兮兮。你能夠做到嗎?”
“我不確定。”
他微微一笑。“我們到門口去比較亮,我教你,好嗎?”
“好的。”
他抱著她走到門口。她緊攀著他,拖鞋撞擊著他的脛骨。到了門口,他坐下來,無視泥土的污髒,讓她坐在他的膝蓋上。雨已經停了。芬妮抬起滿是淚痕和髒污的小臉,認真地望著他,仿佛他是聖誕老人一般。
噢,如果她知道真相!
“好吧,重點是避免你被禁足終生,明白嗎?”
她嚴肅地點頭。
“等他們平靜下來,他們就會決定該怎樣處罰你,以免你再犯。”他裝出最致命的表情。“但我先說清楚一點,如果你決定故技重施,我可沒有你爸媽那麼好騙,因此你最好承諾以後會找出更好的方法,來解決你的問題。”
她再度嚴肅地點頭。
“很好,”他拂開她額前的發。“當你的父母開始數落你的行為後果時,那意味著他們開始想著要處罰你,這時你必須告訴他們你為什麼逃走。還有,別忘了提到你聽見他們吵架時,心裡有多麼難過──那是你的王牌。當然,談論它會令你哀傷,但那反而是好事,你可以利用這份感情,盡可能裝可憐,明白了嗎?”
“我得哭出來嗎?”
“那不會有壞處。現在,讓我看看你能不能做到。盡可能裝得可憐兮兮。”
她仰望著他,大睜的眼眸哀傷,將可憐相發揮得淋漓盡致,但這才剛開始而已!她的小臉跟著皺起來,噘起唇,戲劇化地放聲大哭。
他差點笑出來。“你表演得太過火了,女孩。”
“那是什麼意思?”
“你必須要真實一點。想些哀傷的事,像是一輩子被鎖在你的房間裡,玩具被拿走,然後將感情表現在臉上。”
“或是像爹地永遠要離開我們了?”
“是的。”
她想了一下。這次她的小臉流露出深刻的哀傷,雙唇顫抖。
“好極了,”他必須盡快喊停,以免假戲真作。“很好。現在,給我個劇情摘要。”
她以手臂擦著鼻子。“如果他們開始生我的氣,我就告訴他們,我聽到他們吵架,以及我聽到爹地要離開時,心裡的感覺,即使那會傷了他的心。我可以一邊說一邊哭。我只需要想一些哀傷的事,像是爹地要離開,然後裝出可憐的樣子。”
“太好了,來擊個掌。”
他們互拍了手。她咧開個笑容,頓如雲開見日。
他牽著她的手走上山丘,突然想起稍早的承諾,苦笑道:“現在你不需要找費醫生談了?”他最不想要的是好好小姐毀了他辛苦的成果。
“我想我現在可以了,但──”她握緊了他的手。“你……可以在我和他們談談時,待在我身邊嗎?”
“我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
“我認為是。如果你在我身邊,你可以──你知道的,你也可以裝可憐。”
“相信我,那只會搞砸了你的秀。但我保證會去查探情勢,而如果他們決定將你關在地牢裡,我會偷渡巧克力棒給你。”
“他們不會的。”
她譴責的表情令他想起了伊莎,他笑了。“那你又有什麼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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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恩牽著芬妮走回去,漢利正好也回到屋子詢問情況。一看到芬妮,他和崔西立刻跑過來,跪在碎石子小徑上,抱著她直哭泣。
“芬妮!老天,我的芬妮!”
他們親吻她,撫遍她的全身,以確定她沒有受傷。而後崔西跳起來親吻倫恩,連布漢利也要伸手擁抱他,幸好他假裝俯身系鞋帶避過。伊莎則是一臉的驕傲,令他氣得要命。她究竟預期著他怎麼做?殺了孩子?
他突然想到和芬妮相處的中途,他就不再想到史凱帕了。
伊莎的態度並沒有阻止他想要深深沉入她的體內,盡管數個小時前他才剛這麼做,而且他一點也不喜歡她今早在車上列出的條款。並不是他想要太多的感情糾纏──天知道,他不想要的──但她一定得這麼冷血嗎?還有史凱帕的問題。她不喜歡他在銀幕上以殺死女人為生,而當她發現他連小孩都加害時,會怎麼做呢?
他終於設法弄走了她──藉著提醒她,他全身濕透,又冷又餓。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打動了她的女性直覺。不到一個小時後,他已經將她弄上了床──正如他所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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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氣壞了嗎?”芬妮低語。
漢利的喉間哽咽,無法開口說話,只能拂去她額前的發,搖了搖頭。芬妮躺在床上,將泰迪熊緊抱在頰邊。她洗過澡,換了干淨的棉睡衣。漢利想起了她還在蹣跚學步時,朝他伸出雙臂的可愛模樣。被單下的她顯得如此嬌小、珍貴。
“我們沒有氣壞了,”崔西自床的另一邊柔聲道。“但我們還是很生氣。”
“倫恩說如果你們將我鎖在地牢裡,他會偷渡巧克力棒給我。”
“真是個瘋狂的家伙。”崔西撫平被單。
“我很抱歉讓你們嚇壞了。”
崔西的表情嚴厲。“你也知道,但明天你還是得在臥室禁足一整個早上。”
崔西比他堅強多了,因為他完全忘了該管教孩子。但芬妮並不是因為她跑去躲起來,而是因為他。他覺得挫敗、茫然──也有著怨恨。他怎麼會變成壞蛋的?
“一整個早上?”芬妮一臉的可憐相,他幾乎忍不住想改正崔西的決定了。
“一整個早上。”崔西堅定地道。
芬妮想了一下,然後她的唇開始顫抖。“我知道我不該跑去躲起來,但當我聽到你和爸爸吵架時,我實在好難過。”
漢利的胃絞扭,崔西的額頭皺了起來。“那就到十點半吧!”她很快地道。
芬妮像大人般歎了口氣。“我猜它還可能更糟。”
崔西扯扯她的鬈發。“你該知道的。我們沒有將你鎖在倫恩說的地牢的唯一理由,是因為你會過敏。”
“還有蜘蛛。”
“是的。”崔西的語氣微弱如絲,漢利知道他們在想著同樣的事。為了留住她的雙親,芬妮甚至願意面對她最糟的恐懼。他的女兒比他有勇氣。
崔西俯身親吻她。她以手扶著床頭板,支撐自己的重量,閉上眼睛好一晌,臉頰貼著芬妮的。“我是如此愛你,小乖。答應我,你絕不會再做出這種事。”
“我答應。”
漢利終於找到了聲音。“還有,答應我們下一次你難過時,一定要告訴我們什麼事困擾著你。”
“即使那會傷了你們的感情?”
“即使如此。”
她將小熊摟得更緊。“你……你明天仍要離開嗎?”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夠搖搖頭。
崔西去看過康納和蘭妮,確定他們都睡著了。傑瑞仍在樓下玩電動。自從他們下午可怕的爭辯後,漢利和崔西還不曾獨處,而他不想在此刻心情最糟時和她單獨相處。但做父母的並不能為所欲為。
她關上門,來到走道上,以背貼著牆。她在懷孕末期經常這麼做來紓解壓力。前幾次懷孕時,他都會為她按摩背部,但這次不。
他內心的愧疚更甚了。
她以手捧著肚子。十余年前那名自信、大膽,讓他追得團團轉的富家女已經不見了,取代的是有著飽受折磨的眼神、但仍美得令人心痛的女子。
“我們要怎麼辦?”她低語。
你要怎麼做?他想問。離開的人是她,永遠無法滿足的人是她。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
“我們不能再談下去了。”
“我們可以談的。”
“不,我們只會互相侮辱對方。”
記憶中並不是這樣的。過去她是有著刀子舌頭和火爆脾氣的一方,他則是一味退讓。“我沒有出言侮辱。”他戴回眼鏡。
“當然。”
她的話裡沒有怨恨,但他體內的結更加緊繃。“我認為今天下午發生的事已將我們推過了侮辱的階段,不是嗎?”
雖然他是好意,他的語氣卻是指責的。他武裝好自己,准備承受她的報復,但她只是閉上眼睛,頭枕著牆。“我想也是。”
他想要將她擁入懷裡,懇求她了解,不然他們將毫無機會。“今天只證明了我一直在說的話。我們必須系上安全帶,做我們必須做的事。”
“什麼事?”她顯得困惑。
“我們可以開始表現得像個大人。”
“你一直表現得像個大人,惹麻煩的人一直是我。”
的確──他也一直是如此告訴她的,但她挫敗的神情撕裂了他的心。為什麼她不能試著適應,往前邁進?她一直要他真情流露,但他從不見其利,只見其害。
她閉上眼睛一晌後,柔聲道:“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快樂。”
“實際一點!婚姻是會改變的,我們都會改變、年老,生命不可能停滯不前。我們不能預期會像一開始一樣,只能將就於我們現在所有的。”
“就是這樣?委屈、將就?”
他內心的情感澎湃、洶湧。“我們必須實際。婚姻不可能永遠是月光和玫瑰,我不認為那是委屈將就。”
“我會,”她離開牆邊。“我認為那是委屈將就,而且我拒絕接受。我不要虛假的婚姻。我會為它而戰,即使我是唯一有膽量這麼做的人。”
她提高了音量,但芬妮就睡在房裡,他們不能在走道上吵起來。“我們不能在這裡談話,”他拉著她越過走道。“你的話毫無道理可言──自從我們結婚以來,一直就是如此。”
“那是因為你的腦袋裡裝的是電腦,”他們繞到了另一翼,她又更大聲了。“我不害怕作戰,就算最終我們兩個都會頭破血流。”
“你又在戲劇化了。”他驚駭於自己憤怒的語氣,但他已無法平靜下來。他推開最近的一扇門,拉著她入內,扣上門閂──發現他們置身在主臥室裡。
“我們的孩子不能由一對貌合神離的雙親養大!”她喊道。
“夠了!”他的語氣裡有著急切。他深吸了口氣才能繼續。“別再說了……你會毀了一切。”
“我怎麼能──”
他爆發了。“你可能會說出我們都無法收回的話!”
“像是你已經不再愛我了?”憤怒的淚水湧上了眼眶。“像是我胖得要命,而和懷孕的女人做愛早在三個孩子之前就失去了新鮮感?像是我甚至無法計算收支,總是亂丟你的汽車鑰匙,而你每天早上醒來都希望你娶的是像伊莎那種愛干淨的女人。我是否該那麼說?”
只有崔西會說出這種可笑的話!他想要用力搖晃她。“除非你理智一點,我們永遠無法解決問題。”
“我不可能更理智了,”她從來就不記得帶面紙,只好以手背拭著鼻子。“今天你問我怎樣做才能讓我快樂。我沒有說出心裡的話,反而刻意傷人。你知道我真正想說的是什麼嗎?”
他知道,而他不想聽。他不想聽到她說他有多麼無趣,他的前額漸禿,而且她應該嫁給一個更好的男人。他不想聽到她說他唯一的用處是給她孩子,而且她衷心希望當初她選了其他人──和她比較相像的男人。
崔西已淚流滿面。“我只要你愛我,漢利。那就是我想說的──像你過去一樣地愛我;像我是特殊的,不是你必須背負的十字架;像我們之間的差異是美好的,不是可怕的。我希望回到當初,你望著我的眼神仿佛你無法相信我屬於你;仿佛我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女人。我知道我已不復當初的美貌,我的小腹都是妊娠紋,你曾經愛不釋手的乳房已經垂到了膝蓋,而我痛恨它。我恨你不再像過去一樣愛我,而且我痛恨你使得我卑顏懇求!”
這太過荒謬了,全然不合理智。它錯得如此離譜,讓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改正。她怎麼會認為……他張開嘴又閉上。但已經太遲了,她奪門而出。
他呆立在原地,試著明白她所說的一切。她是他的一切,她怎麼可能會認為他不愛她?她是他生命的中心、他的呼吸……愛得不夠的人是她,不是他。
他坐倒在床上,以手抱頭。她認為他不愛她?他想要對天嚎叫。
他聽到開門聲,頸上的寒毛豎立。開門聲並非來自走道,而是房間的另一端。
他抬起頭。該死了!主臥室裡有著浴室,而英俊、黑發的范倫恩剛剛推門走了出來。
他憐憫地望著他,搖了搖頭。“小子,你真的搞砸了!”
仿佛他不知道似的。
“蘑菇!”
茱莉往前沖,被雨濕透的樹枝朝伊莎當面打來。看來在今早樹林的探險後,她的長褲是全毀了。她快步穿過矮樹叢,蹲在茱莉旁邊。一圈棕色的蘑菇生長在倒下的樹干上,菇傘大得足以為精靈遮風擋雨。
“嗯……塔斯坎尼的黃金。”茱莉拿出帶來的小刀,俐落地切斷蘑菇的根,再把它放在籃子裡。伊莎剛得知采蘑菇只能用籃子,好讓抱子和蘑菇根的碎屑掉到地上,明年再長出來。“我真希望維多也能來。我一早喊醒他時,他還在抱怨,但他愛極了采蘑菇。”
伊莎真希望倫恩也和她們在一起。如果昨晚他們做愛後,她沒有要求他回莊園,今早她就可以叨念他起床,要他一起來。盡管他們成為愛人只有二十四小時,她發現自己在夜裡伸手向他,驀地驚醒,發現他不在身邊。他就像嗑藥般令人上癮──像古柯鹼裡上海洛因一樣危險。等他們的韻事結束後,她將需要參加十二節的勒戒。
她以指輕觸著金手鐲。呼吸。畢竟,她能有多少機會在塔斯坎尼的樹林裡找蘑菇?盡管樹林裡的濕意,倫恩不在身邊,而且不斷彎腰令她背痛,她確實樂在其中。今早天氣晴朗,芬妮安全了,伊莎有了個愛人。
“聞聞看,它是不是很棒呢?”
伊莎深攝入蘑菇強烈的泥土香,想到了性。然而現在一切都會令她想到性。她期待著回到農捨,再度見到倫恩。鎮民會在十點過來拆牆,倫恩也會在場幫忙。
她想起昨晚他離開時,心情有多麼惡劣。一開始她以為那是因為被她踢下床,然而他甚至還會拿它來開玩笑。她問他哪裡不對勁,他只說累了,但她總覺得原因不僅於此。或許是因為昨天尋找芬妮的後遺症。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倫恩是偽裝的高手,而如果他不想要她知道他心裡所想的,她就無從得知。
她和茱莉用木杖探索,繼續尋找蘑菇。大雨讓焦干的土地恢復了生氣,空氣中彌漫著薰衣草、迷迭香和鼠尾草的香氣。伊莎在一堆樹葉下找到了蘑菇,采收進籃子裡。
“你滿不錯的。”茱莉道,打了個呵欠。今早她似乎精神不濟,頻頻打呵欠。
“起得太早了?”伊莎問。
“昨晚我必須到蒙特波諾和維多碰面,前晚則是皮雅那。我很晚才回來。”
“他每次帶團離開,你都去和他會面?”
茱莉用木杖翻找著野草。“有時候──某些夜晚。”
那是什麼意思?
她們在十點前回到農捨,籃子裡裝滿了蘑菇。鎮民陸續前來,倫恩穿著舊襯衫和牛仔褲、站在花園裡審視著石牆。他瞧見她,滿眼的笑容驅走了今早的寒意。當他瞧見籃子時,笑容漾得更開了。“讓我把它們收好吧!”
“噢,想都別想。”
但她動作太慢了。他自茱莉手上取走籃子,往廚房走去。
“趕快,”她拉著茱莉,快步追上去。“立刻還來,你一點也不值得信任。”
“你傷透了我的感情,”他的銀藍色眸子無辜至極。“我正要建議為我們四個煮頓特別的蘑菇晚餐。先來個炒蘑姑,接著是蘑菇通心面。我會用橄欖油和大蒜快炒蘑茹,再加上香菜。我會挑些較大顆的蘑菇剁碎,加進沙拉裡。當然,或許我不該自作主張──”
“務必要!”茱莉像孩子般跳起來。“維多今晚回來。我知道輪到我們邀請你,但你的廚藝比較好,我就代我們兩個接受了。”
“我們今晚八點見。”話畢,蘑菇被收到櫃子裡。
茱莉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走到花園和朋友打招呼。倫恩望了望表,高傲地挑挑眉,用拇指比著天花板。“你,現在上樓去──快一點。”
他不是唯一懂得玩樂的人,她打了個呵欠。“我不認為。”
“明顯地,我得將就了。”
“我知道這會是個美好的一天。”
他笑著將她拖到起居室,將她壓在牆上,吻得她意亂情迷。但茱莉不久後就由廚房喊叫他們,兩人只好被迫分開。
☆☆☆☆☆
鎮民一面拆牆,一面戲劇化地比著手勢,充滿感情地表示等到柏洛私藏的錢被找到後,他們將會大大松口氣,再也不必生活在恐懼裡。伊莎想全鎮的人都可以贏得奧斯卡金像獎。
崔西和瑪妲牽著康納走過來。漢利則在半個小時後,帶著其他孩子出現。他顯得沮喪、疲憊。伊莎很驚訝倫恩走過去和他交談。
芬妮一直守在她父親身邊,只曾離開去找倫恩,他似乎很高興有她為伴。盡管他一直抱怨孩子占據了莊園,或許昨天發生的事已改變了他的想法。但他並沒有蹲下來和蘭妮說話,就算她脫掉了上衣也一樣。
傑瑞看到妹妹搶盡鋒頭,也開始惡作劇,但他的雙親似乎心情太過惡劣而沒有注意到。反倒是倫恩稱贊他肌肉發達,要他去幫忙搬石頭。
伊莎選擇幫忙做三明治,以及在水壺裡加水。而原本排斥她的鎮民也逐漸地過來找她,試著彌補對她的惡意。基諾道歉扮鬼嚇她,伯納介紹她和他的妻子愛娜認識。
大約一點左右,一名英俊、鬈發的義大利男子出現了。茱莉拉著他為伊莎介紹。“這是安德,維多的弟弟。他是鎮上的醫生。今天下午他休診,前來幫忙。”
伊莎和安德聊了一會兒。她注意到倫恩由石牆邊看著他們,試著說服自己倫恩展現出來的是占有欲──不大可能,但幻想無妨。
崔西走過來。伊莎介紹安德給她認識,崔西請他推薦當地的產科醫生。
“卡薩裡歐的嬰兒都是由我接生的。”
“那些母親真是幸運。”崔西挑逗地回答──或許因為漢利就在一旁,伊莎想著。
到了下午,石牆已經完全被拆掉,然而鎮民的心情卻從天堂墜落到谷底。他們找到的只有幾只死老鼠和破碎的陶器。茱莉低垂著頭,獨自站在被拆掉擋土牆的山坡邊。伯納低聲安慰他的妻子,安娜的外甥女雅婷和她母親互相擁抱。安德走過去和一名忿忿踢著腳下塵土的男子談話。
而後維多也來了。他立刻感受到大伙兒低沉的情緒,趕到茱莉的身邊,帶著她走到涼亭裡,擁緊了她。
倫恩走到碎石小徑邊加入伊莎。“我感覺像在參加葬禮。”
“事情絕不只是丟掉藝術品那麼簡單。”
“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茱莉離開維多身邊,走向他們。她看起來似乎快哭了。“抱歉,今晚我們無法留下來用餐了。我不大舒服,這樣你們反而可以多吃點蘑菇。”
伊莎想起稍早茱莉有多麼興奮。“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你能夠創造奇跡嗎?”
“不行,但我可以祈禱。”
茱莉強顏歡笑。“那麼你必須很認真祈禱。”
“如果她知道該為何祈禱,會比較容易一些。”倫恩道。
維多留在涼亭裡。茱莉轉過頭,懇求地望向他。維多搖了搖頭。伊莎瞧見茱莉的臉龐蒙上怨恨的陰霾,決定該是施壓的時候了。“如果你不肯對我們坦白,我們無法幫上忙。”
茱莉揉著手臂。“我不認為你們能夠幫得上忙。”
“你有麻煩?”
她揮舞著手臂。“你在我的懷裡看到孩子嗎?是的,我的麻煩大了。”
維多走了過來。“夠了,茱莉。”
倫恩似乎可以讀出伊莎的心思,明白現在該是各個擊破的時候了。伊莎環住茱莉的肩膀,倫恩則攔截住維多。“我們好好談談吧!”
伊莎帶著茱莉繞過屋子,來到車子旁邊。“我們出去兜兜風吧!”
茱莉沒有抗議,跟著她上了車。伊莎等到開出一段路後才開口。“我猜你隱瞞真相是有好理由的。”
茱莉疲憊地揉了揉眼睛。“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說出真相?”
“因為你的故事太像倫恩的電影劇本了,而且我不認為失竊的錢會讓你們那麼悲傷。”
“你是個聰明的女性,”她以指攏發。“沒有人想被當做傻瓜耍。”
“那是你所害怕的?真相會讓你看起來像個傻瓜?也或者維多禁止你開口?”
“你認為我保持沉默是因為維多?不,不是的。”
“那麼是為什麼?你明顯地需要幫忙,或許倫恩和我可以提供不同的視野。”
“也或許不,”她疲憊地道。“你一直對我很好。”
“朋友是做什麼用的?”
“你對我比我對你好多了。”
她們經過一處農捨,一名婦人在花園裡忙著。伊莎可以感覺到茱莉的內心爭戰。
“這不只是我個人的故事,”茱莉最後道。“事關整個鎮上的人,他們會生我的氣。”她撕了張衛生紙,用力擤著鼻子。“我不在乎,我會告訴你,就算你認為那很愚蠢……嗯,我也不能怪你。”
伊莎等待著。茱莉的雙峰劇烈起伏,最後她認命地歎了口氣。“我們在找“早晨的影子”。”
伊莎過了好一晌,才想起伊特魯尼博物館裡的祭品雕像。“它和博物館裡珍藏的“黃昏的影子”有關聯吧?”
““早晨的影子”是他的伴侶,一座女性的雕像。三十年前,村子的神父在種植墓園的玫瑰花叢時,發現了它。”
正如倫恩所懷疑的。“而村子裡的人不想將它交給政府?”
“你認為這只是一群貪婪的人,想要私吞藝術品那麼簡單?如果是就好了。”
“但它是無價之寶。”
“的確,但不是你所想的方式。”
“我不明白。”
茱莉輕扯著耳環,顯得憔悴、疲憊。““早晨的影子”有著特殊的力量,也因此我們從不對外人提起。”
“什麼樣的力量?”
“除非你出生在卡薩裡歐,你不會了解的。即使是我們,一開始都不相信。當我們的父母親告訴我們雕像的事時,我們笑了──但現在就不會。”她終於轉頭望向伊莎。“三年前,“早晨的影子”失蹤了。自此之後,方圓三十公裡內的女人就無法受孕。”
“這三年來,都不曾有人懷孕?”
“她們都是在鎮外受孕的。”
“你真的相信那和雕像失蹤有關?”
“維多和我都受過大學教育,理智上我們不信,但事實俱在……唯一能夠成功受孕的夫婦都住在鎮外,而且那並不容易。”
伊莎終於了解了。“因此你才會開老遠的車子去和維多會面,你們試著要有孩子。”
茱莉絞著雙手。“也因此我們的朋友汀娜和瑞克必須每夜離開,將女兒留給保母保顧,就為了擁有第二個孩子。也因此薩洛和媞莉每晚都必須大老遠開車離城,在車上做愛後再開車回來。上個月,薩洛因為一再遲到而被解雇了。也因此魏太太總是不快樂,因為伯納和基諾無法有孩子,讓她升格成為祖母。”
“鎮上的藥劑師懷孕了,我看過她。”
“她在利物浦和愛嘮叨的妹妹同住了六個月,她的丈夫每晚開車來回。現在他們正在辦理離婚手續。”
“但這和農捨、老柏洛何干?”
茱莉揉著眼睛。“就是柏洛偷走了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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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的是,柏洛有著討厭孩子的名聲,”當晚在廚房裡,伊莎對倫恩轉述一切。“他不喜歡孩子的吵鬧,而且他抱怨有太多小孩意味著他們得花許多錢在教育上。”
“深得我心。於是他決定偷走雕像,降低鎮上的出生率?你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了,竟會相信這種故事?”
“茱莉說的是真話。”
“我毫不懷疑。我無法理解的是,你竟然將雕像的神奇力量當真。”
“主的旨意是神奇的。”一如以往地,倫恩將廚房弄得一團糟,而她忙著跟在後面收拾。
“饒了我吧!”
“自從雕像被偷後,卡薩裡歐就不曾有人懷孕。”
“然而我一點也不後悔丟掉你的保險套。這不會有點冒犯你的學術專業嗎?”
“一點也不,”她將一疊骯髒的碗盤放到水槽。“它正好支持了我的論點,心靈的力量是很強大的。”
“你是說這是某種集體歇斯底裡?那些女人無法懷孕,因為她們相信她們不能?”
“這種事曾經發生。”
“我比較喜歡黑手黨版本的故事。”
“因為它牽涉到槍枝。”
他笑了,俯身親吻她的鼻梁,而後是她的唇、雙峰。好一晌後,他們才能喘過氣來。“煮晚餐,”她虛軟無力地道。“我一整天都在等這些蘑菇。”
他呻吟出聲,抓起刀子。“我承認,你從茱莉那裡問出來的比我從維多那裡問出來的多。但雕像在三年前就不見了,為什麼他們一直等到現在才開始挖掘?”
“神父一直將雕像留在教堂的辦公室裡……”
“這不是很有趣嗎?異教信仰和基督教義並行不悖。”
“每個人都知道雕像在那裡,”她洗著碗。“當地的官員也無意向上層報告,以免干犯眾怒。多年來,柏洛一直在教堂打零工,但直到他數個月後去世,從沒有人將他和雕像的失蹤聯想在一起。然後人們開始想起了他不喜歡孩子。”
倫恩翻眼向天。“的確可疑。”
“瑪妲一直為他辯護。她說他並不討厭孩子,只是因為風濕,脾氣不好。她說他對女兒極好,甚至在外孫女出世時,飛到美國去看他們。於是人們退讓了,改由其他謠言取代。有的還滿丑陋的。”
“有槍枝牽涉在內嗎?”
“抱歉,沒有。”她擦拭流理檯。“在我抵達前天,安娜要基諾來這裡清理垃圾。猜猜看他不小心敲掉牆的一角後,發現牆洞裡藏著什麼?”
“我屏息以待。”
“三年前不見的雕像的大理石基座。”
“那倒是解釋了為什麼他們突然對那座牆大感興趣。”
她擦淨手。“鎮上的人為之瘋狂。他們計劃要拆掉牆,結果偏偏有只討人厭的蒼蠅出現了。”
“也就是你。”
“正是。”
“如果他們一開始就告訴我們真相,一切會容易許多。”
“我們是外人。他們沒有理由信任我們──特別是你。”
“謝了。”
“如果我們將雕像的存在洩漏出去,就算鎮上的人找到了雕像,又有什麼用處?當地的警方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其他地方可不會。鎮上的人擔心雕像最後會落得被鎖在伊特魯尼博物館的玻璃櫃裡,和“黃昏的影子”一起展示。”
“那正是它應該在的地方。”他切了塊大蒜。
“你作健身時,我在屋子裡找了一下,瞧瞧我所發現的。”她取出在起居室書架上找到的泛黃信封,將信封裡的東西攤在廚房桌上──十余張相片,照的都是柏洛的外孫女。
“看起來不像是討厭孩子的人的收藏,”倫恩道。“或許柏洛並沒有拿走雕像。”
“造牆的人是他,牆邊的垃圾也是他堆的。”
“沒人有確切的證據。但如果雕像不在牆裡,它究竟在哪裡?”
“絕不在屋子裡,”伊莎道。“瑪妲和安娜已經找遍了。他們討論過將花園翻過來,但瑪妲說如果柏洛將東西埋在花園裡,她一定會注意到,不允許他們亂動花園。當然,柏洛也有可能將雕像埋在靠牆邊的橄欖樹林或葡萄園裡。我建議茱莉要他們找來金屬探測器。”
“特殊道具上場。我開始要喜歡這個了。”
“很好。”她收好抹布。“說夠了,關掉爐子,脫光衣服。”
他吼叫一聲,刀子掉了。“你差點害我切掉自己的手指。”
“只要是手指就好。”她咧開個笑容,開始脫下襯衫。“誰說我無法隨機應變?”
“不是我,好吧。我回過氣來了,”他看著她解開鈕扣。“現在幾點了?”
“快八點了。”
“該死了!我們隨時會有伴。”他伸手向她,但她皺起眉頭,閃了開去。
“我記得茱莉和維多不來了。”
“我邀請了漢利。”
“你不喜歡漢利。”她再度後退,開始扣上鈕扣。
他歎了口氣。“你怎麼會那樣想?他是個不錯的家伙。最後幾顆別扣上。還有,崔西也會來。”
“我很驚訝她接受了。今天她甚至不肯正眼看他。”
“我沒有明確告訴她,我邀了漢利。”
“這將是個美好的夜晚,不是嗎?”
“我別無他法,”他說道。“今早他們之間到達了冰點,崔西一直在躲他。他非常難過。”
“他告訴你這些?”
“嘿,男人也會分享。我們也有感情的。”
她挑了挑眉。
“好吧,或許他是有些走投無路,而我正好在他身邊。那家伙碰到女人時完全沒轍。如果我不幫他,他們會在這裡賴上一輩子。”
“然而這個對女人沒轍的家伙卻能維持十一年的婚姻,有五個孩子,至於你──”
“我有個你絕對會喜歡的主意。噢,它和布家的戰爭無關,但必須要他們離開才能夠進行。”
“什麼樣的主意?”她俯身撿起他丟在地上的蘑菇莖。
““性的戲劇”。但我需要莊園當背景,這意味著布家人和他們的保母都得離開。”
“性的戲劇?”她任手上的蘑菇莖墜地。
“我想最好在晚上,加上燭光。幸運的話,還有閃電。”他拿起酒杯把弄。“似乎范倫恩王子看上村子裡一名脾氣火爆的村姑,盡管她已非二八芳華──”
“嘿!”
“但這反而使她在他眼裡更誘人。”
“該死地對極了。”
“那名村姑以她的道德操守和善良著稱,因此她一再抗拒他的進逼,盡管他是當地最英俊的花花公子。該死了──全義大利。”
“只有義大利?你應該將賭注下在那名貞潔的女人身上。他毫無機會。”
“我是否提到范倫恩王子也是當地最聰明的花花公子?”
“那確實讓事情變復雜了。”
“假設說他威脅如果她不屈服,就要燒掉整個村子呢?”
“那個大色魔!自然地,她會說她寧可自盡。”
“他一句也不信,天主教徒絕不會自殺。”
“你說得有理。”
他用刀子劃了個半圓。“戲劇始於她來到王子的莊園。莊園裡燭火通明,王子打發走其他人,巧合的是,那座莊園就位於這處山頂。”
“的確。”
“她穿著王子當天下午送去的衣服。”
“我猜是白色的──樸素、端莊。”
“不,紅色的──妖嬈、淫蕩。”
“那反而更襯托出她的德操。”
“王子絲毫不浪費時間,拖著她上樓──”
“將她抱上樓。”
“盡管她並非輕若鴻毛──幸好他平時經常鍛煉身體。他將她弄進臥室後,命令她脫下衣服……慢慢地。他則在一旁看著。”
“自然地,他也是全裸的,因為莊園裡非常熱。”
“而且臥室裡更熱。我提過他有多麼英俊嗎?”
“我記得你提過。”
“終於,來到她被迫屈服於他的時候──”
“我不認為我會喜歡這部分。”
“因為你有著掌控全局的怪癖。”
“很巧合地,她也是。”
他退讓。“正當他打算要霸王硬上弓時,她正好由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一副手銬──”
“十八世紀時有手銬?”
“當然有,而且正好在她伸手可及之處。”
“方便極了。”
“當他色欲薰天的眸子投向別處時,”倫恩欲望氤氳的銀藍眸注視著她的胸部。“她伸手到他的後面,抓起手銬,銬──”
“抱歉,我敲了門,但沒有人應門。”
他們分開來,瞧見漢利站在門口,一臉悲慘。“過去我們也經常借用手銬助興,”他郁郁地道。“它棒極了。”
“喔。”伊莎清了清喉嚨。
“你應該敲門的。”倫恩道。
“我敲了。”
伊莎拿了瓶酒。“你來開瓶吧,我去拿杯子。”
漢利剛倒好酒,崔西就進來了。她瞧見她的丈夫,立刻充滿了敵意。“他在這裡做什麼?”
倫恩輕啄她的臉頰。“伊莎邀請他的。我勸她不要,但她自認為無所不知。”
伊莎原想為自己辯護,轉念又放棄了。有用嗎?
“似乎這樣最好。”漢利道。“一整天,我一直試著要和你談談,但你一直在逃避。”
“因為你令我作嘔。”
他畏縮了一下,但堅持道:“你能夠出來外面一下嗎,崔西?我有些話要對你說──私下。”
崔西背對著他,攬著倫恩的腰,臉頰貼著他的手臂。“當初我真不該和你離婚的,倫倫。老天,你是個好愛人──最棒的。”
倫恩望向漢利。“你確定還想要她當妻子?我得說,你應該得到更好的。”
“我確定,”漢利道。“我深愛著她。”
崔西像嗅到味道的小動物抬起頭,然後決定那是不愉快的氣味。“噢,對極了。”
漢利的肩膀垮了下來。他轉向伊莎,眼裡有著壯士斷腕的沉重陰影。“我原希望私下進行,但顯然那已不可能,因為崔西不願意。如果你不介意,我就說給你聽。”
崔西似乎正在豎耳聽著,於是伊莎點點頭。“請吧!”
“當她將飲料灑在我膝上時,我就愛上她了。我原以為那是樁意外,而我仍不確定是否該相信她所說的那不是。舞會上有許多英俊的男人拚命想爭取她的注意力,而我甚至不曾想過要嘗試,不只是因為她美得耀眼──天知道,她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子──也因為……因為她所散發出來的光輝……和精力。我無法將視線離開她身上,但同時,我不希望她知道我在看著。然後她將飲料灑到我身上,而我卻想不出半句話好說。”
“他說:“我的錯。””崔西的聲音微窒。“我灑了飲料,而那個白癡說:“我的錯。”當初我就該知道的。”
他不理她,專注於對伊莎述說。“我無法思考,我感覺腦袋像變成了漿糊。她穿著領口開低的銀色禮服,秀發綰起,絲縷下垂在頸項……如此美麗、”他凝視著酒杯。“如此迷人……”他的聲音濃濁,用力吞咽。“抱歉,我無法說下去了。”他放下杯子,由後門離開。
崔西的眼神陰郁。她聳了聳肩,仿佛毫不在乎。“瞧我必須忍受的。我原以為他終於要開口了,結果他又將自己關閉起來。我就像和電腦結婚一樣。”
“別太過分了,”倫恩道。“沒有男人想要在妻子的前夫面前掏心剖肺。一整天,他一直想找你談。”
“那很了不起嗎?十二年來,我一直試著要和他談。”
伊莎望向花園。“他似乎是個不擅於表達感情的人。”
“你們倆都該有個新體會,”倫恩道。“男人都不擅表達感情,接受這一點。”
“你就不同,”崔西道。“你會說出你的感覺,但漢利就像有感情便秘症。”
“我是個演員,出自我口中的多是狗屎。漢利愛你,連傻子都可以看得出來。”
“那麼我是個傻子,因為我不信這套。”
“你太不公平,”伊莎道。“我知道你受了傷,但那不代表那樣做是對的。給他機會說出心裡的話──沒有觀眾在場。”伊莎指著後門。“用你的腦去聽他說,而不是你的心,因為此刻它太過傷痕累累得無法信賴。”
“那不是重點!你不明白嗎?你認為我不曾嘗試過嗎?”
“再試一次。”伊莎堅定地將她推向門。
崔西一臉的不悅,但還是出去了。
“我已經想要殺死他們兩個了,”倫恩說道。“而我們甚至還沒端出開胃菜。”
☆☆☆☆☆
漢利站在涼亭邊,雙手插在口袋裡,金邊眼鏡映著夕陽的余暉。崔西感覺到和十二年前同樣的暈眩──就在她將香檳灑在他的長褲上之前。
“伊莎要我出來的。”崔西聽出自己語氣中的敵意,今天她已經懇求過他一次,而她不想再來一次。
他將手拔離口袋,沒有看她。“你今早說的話……那只是你的另一番煙幕彈吧?說你又胖、又有妊娠紋的。你該死地很清楚你一天比一天漂亮!還有,你說我不愛你,在我已經訴說了上千遍我的感覺之後?”
那對他就像句口頭禪。“我愛你,崔西。”毫無真正的感情。“我愛你,崔西,別忘了去超市時順道幫我買條牙膏。”
“說是一回事,相信又是一回事。”
他緩緩轉向她。“打一開始,有疑問的從來就不是我的愛情,而是你的。”
“我的?我挑中了你!如果是由你主動,我們兩個之間絕不會有結果。我發現了你,倒追你,將你追進教堂!”
“我不是那麼棒的大獎!”
漢利從不曾吼叫。她愣了一下,無法開口。
“你還不明白嗎?你想要孩子,而我的臉上就寫著“好爸爸”幾個字。對你來說,我一直只是如此。潛意識裡,我一直知道你唯一想要得自於我的只有孩子和父親的身分,但我不斷愚弄自己。一開始只有傑瑞和芬妮還比較容易,之後蘭妮誕生了,我繼續假裝你要的只是我。然後你又懷了康納,而且你滿足得就像吃了貓的金絲雀──一切都是為了懷孕和孩子!我試著接受,繼續假裝我是你的愛人,不只是精子的最好提供者,但那愈來愈困難了。每天早上我看著你,並想要你像我愛著你一樣地愛著我,然而你的眼裡只有孩子,根本看不到我。你說對了。後來我開始關閉自己,讓自己撐下去。但這次你又快快樂樂地懷孕了,而我再也無法撐下去了……”他的語氣破碎。“我就是無法!”
崔西試著消化這一切,但她的感覺太過混亂了。先是釋然──而後是氣憤他的遲鈍──最終是喜悅!是的,喜悅!他們之間終究是有希望的。她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並決定由小處開始。“但牙膏呢?”
“牙膏?”他望著她的神情仿佛她剛多長了兩只角。
“我老是忘了買牙膏,而且我每次搞丟鑰匙,都讓你氣得要命。你說如果我再算錯一次帳,就要取走我的支票簿。你記得你載傑瑞去看小聯盟時,擋泥板上的撞痕嗎?那是我的傑作。康納吐在我的車裡,我沒有時間清理,於是我開了你的車。我在超市時對著蘭妮吼叫,結果購物推車撞上了車子。你說怎樣,漢利?”
他眨了眨眼。“如果你能夠列出有條理的購物清單,你就不會忘了買牙膏。”
典型的漢利風格!他就是不明白。“我永遠無法列出有條理的購物清單,停止丟掉鑰匙,或捅出那些會讓你氣瘋的樓子!”
“我知道,我也知道多得是男人願意排隊為你買牙膏,或是讓你的購物推車撞上他們的車子。”
或者他終究是明白了。
伊莎說過她必須用心來思考,而不是腦子,但在和漢利有關時,那真的很困難。“我確實知道你會是個好爸爸,而且那或許是我愛上你的部分理由。但就算你無法給我孩子,我還是會繼續愛著你。我在你的身上找到了失落的部分。我一直懷孕並非因為只有你對我是不夠的,而是因為我對你的愛是如此浩瀚無涯,它需要有地方可容納。”
他的眼裡閃過希望,但神情依舊哀傷。她明白到他的不安全感甚至比她的深。她一直認為他是她所認識的人當中最聰明的,並很難適應或許她才是兩人之中比較精明的一位。“那是真的,漢利──字字句句。”
“有些難以相信,”他深深凝視著她。“瞧瞧我。我是那種就算你在街上擦身而過十數次,也不會注意到的男人,但你……男人會為了看你,走路撞上電線桿。”
“我從不知道你這麼重視外表,”她忘了用腦子思考,干脆拍打他的下顎,爭取他的注意力。“我就愛你的相貌,而且我可以看著你數小時也不厭倦。我曾經嫁給全銀河系最出色的男人,結果我們卻讓彼此悲慘不堪。你是對的──那一晚,我可以擁有舞會裡的任何男人,但他們沒有半個吸引我。當我將飲料灑在你膝上時,我絕對不是將你視為任何人的好爸爸。”她深吸口氣,又再繼續說:“終有一天,我會變老。而如果你見過我祖母,你會知道等我八十歲時,我可能會丑得要命。屆時你會停止愛我嗎?外表對你有那麼重要嗎?如果是,我們之間的問題遠比我所想像的大。”
“當然不會。我絕不會……不可能……”
“說到煙幕彈。我一直認為你思路清楚,但似乎我才想得比你清楚。老天!比起我,你就像是情緒的垃圾筒!”
他笑了,似乎終於明白了。她想要吻去他所有的恐懼,但她也有自己的恐懼要面對,而且他們之間的問題不單單是靠吻就可以解決的。她不想要一輩子都得安撫他的不安全感,尤其不喜歡他如此重視她的容貌。當她年華老去後,他又會怎樣想呢?
“在結褵這麼多年後,你會以為我們了解彼此了。”他道。
“我們不能繼續這樣下去,我們必須一勞永逸地修補我們之間的裂縫。”
“我不知道要怎樣做到。”
“找個好的婚姻咨商,而且愈快愈好。”她踮起腳尖親吻他,然後轉向農捨。“伊莎,你能夠出來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