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五月,一場煙雨,讓京城近郊蒙上一層雨幕,如煙似霧,如夢似幻。
若已熟悉京城氣候的人,早備了傘,氣定神閒的漫步雨中;這雨雖不狂驟,但可會連綿持續好些時候。
齊季清昨日才乍臨京城,哪懂得這些。出客棧時,雖見天色未霽,但嫌帶傘累贅,也就作罷,誰知才出京城不遠就下起雨來,雖然不至於一下子就成了落湯雞,但濕意還是滲透衣衫。
「哈啾──」
一陣涼風吹來,令齊季清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看來我得找個地方躲雨,若得了風寒不但辦不成事,還會變成師兄們的累贅。」
因為聽說京城突然來了許多扶桑人,齊季清才隨著大師兄和三師兄來到京城一探究竟,而二師兄則留守在無名山莊。
在投宿的客棧稍加打探,他們隨即兵分三路搜集情報。
大師兄和三師兄都有情人相伴,這已讓齊季清感到很不是滋味,如今老天爺還與他作對,不識趣的下起雨來。
「真是的!什麼見鬼的天氣。」齊季清邊嘀咕著跑進草亭裡,邊趕忙拂去滿頭滿臉的雨珠。
齊季清吹彈可破的肌膚經雨水的潤澤而更顯光滑,臉龐上細緻的眉眼、紅潤如花的雙唇,在在透著誘人的青春氣息。
就在齊季清忙著整裡濕漉漉的衣袍時,身後的亭柱突然有異樣的氣息流動,齊季清不動聲色的迅速回身、抽劍。
噹的一聲,刀劍閃出火光。
一個身穿黑色長袍、長髮飄揚的男子倏地躍出亭外。
乍見齊季清,似乎帶給他莫大的震撼,他怔立原地。
雨一下子就將他的發染得濕亮,他卻渾然未覺,只是瞪大雙眼,目不轉睛地望著齊季清。他那模樣,就像乍見久別的熟人。
齊季清蹙起眉,不悅地瞪著那放肆的盯著自己的傢伙。
雖然雨水模糊了視線,但齊季清肯定自己從沒見過眼前這男子;因為那懾人的傲氣、濃眉下如鷹般銳利的黑眸、帶著異國氣息的深刻五官,都讓人過目難忘。
齊季清板起臉,仗劍質問道:「你是扶桑人吧!到中原來有何企圖?」
男子嚷著齊季清聽不懂的言語,驚訝的瞳眸逐漸轉成憤怒的凝視。他將刀收入腰間刀鞘,一步步向齊季清逼近,無視於直指眼前的利劍。
「你再過來,別怪我一刀將你砍了。」齊季清只是出言恫嚇,並無意傷人。
或許正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眼前的男人毫無退卻之意,直逼至齊季清身前。
待男子也站到草亭裡,齊季清仰臉瞧去,才發現他的身形偉岸,比大師兄齊伯洸有過之而無不及,齊季清站在他面前,顯得格外纖細。
而這一逼近,齊季清更看清他那深刻且俊挺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臉龐。
齊季清知道自己和師兄們都算是好看的男人,然而為好看的男人著迷,他這是頭一遭。
瞧著那充滿豪氣的濃眉、倨傲的挺直鼻樑,和完美而堅毅的唇型,齊季清如被蠱惑了般移不開眼,腦子昏沉沉的,心裡則被說不出來的情緒塞得滿滿的。
為什麼那深沉的瞳眸,看起來會那麼憂鬱呢?
當那俊俏的臉龐逐漸靠近時,齊季清眼裡卻只看得見男子眼裡的悲傷,直到炙熱的氣息吹到臉上,他還渾然未覺。
突然間,奪劍、攬腰,動作猶如行雲流水般,下一瞬間,如狂風驟雨般肆虐的吻,粗暴的吞噬了齊季清柔軟的雙唇。
這不是吻,而是懲罰、報復。
齊季清的綺夢被這驟然的狂猛驚醒。他痛苦地想轉開頭,但制著後腦勺的大手卻讓他轉不開頭,反而將他更推向那無情蹂躪的唇。
「唔……嗯……」濕潤的唇相貼,夾雜著低吟喘息,讓齊季清羞愧得顫抖不已。
他怎會如此輕易就受制於人?他這幾年的江湖歷練,難道都白混了嗎?
「嗯……」灼熱的舌竄過他的齒間,直探入他嘴裡,追逐著他想逃的舌。
齊季清猛地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暈眩得讓他快站不住腳,嘴卻下意識的朝那入侵物咬下去;似乎早防備他這一招,男人迅速的將他的下顎制住。
雖然咬他不成,齊季清的唇舌也總算暫獲自由。
「可惡!你是哪裡跑來的色魔,隨便抱著人就亂吻一通!」
齊季清用粗啞、顫抖的聲音咒罵著,雖氣惱得想哭,卻還是拚命忍住淚。
男子露出困惑的神色,他沒再強吻齊季清,但仍用健勁的右臂緊箍著齊季清細弱的腰。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齊季清,左手輕輕拂開齊季清被雨淋濕、黏在兩鬢及額上的頭髮。
「紫月,你在胡說什麼?」男子用異國腔調問。
「紫月?」齊季清聽得一頭霧水。「誰是紫月?」
男子皺了皺眉,一臉嚴肅地瞪著齊季清。「別裝糊塗,就算你女扮男裝、只說漢語,我還是認得出來是你。」
經他這麼一說,齊季清總算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眼前這男子肯定將他誤認為另一個人,還誤以為他是女子。雖然之前曾多次被人戲稱貌似女子,但竟會為了這原因而被粗魯的奪去初吻,實在令他始料未及。
「我不是紫月,更不是女人。」齊季清捺著性子解釋。
「別想騙我!」男人瞳眸裡燒著怒火。
「相不相信隨你,反正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快放開我。」
「我不放!絕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你明明就是紫月。」
「我說不是就不是,你到底想怎樣?」碰上這固執的傢伙,齊季清簡直快被氣死了。
「我要你隨我回扶桑去。城主病危,你必須回去接管『白鳶城』。」男子完全不聽齊季清的辯解,逕自說道:「城主說,你是聽信了中原商人的花言巧語才會擅自離城,只要你肯回城,一切既往不咎。」
聞言,齊季清更是一肚子火。忿忿不平的眸子燃燒著怒氣,直迎向那宛如能奪人魂魄的深邃黑眸。那眸子,讓齊季清有一瞬間閃了神,差點忘了自己想說什麼。他連忙將目光轉開,望向男子身後那絲毫沒有停歇跡象的綿綿細雨。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真的弄錯了。」聽著自己委屈的聲音,齊季清差點就認不出來了。他一向伶牙俐齒,為何在這男子面前會半點都施展不開?
然而齊季清軟化的態度卻沒讓情勢好轉,男子捏著齊季清的下顎,強迫地將他的臉抬高,惡狠狠的問道:「是那個男人要你這麼做的嗎?你就這麼聽他的話?」
「咦?」突地話鋒一轉,讓齊季清更聽不懂男子在說些什麼。
相對於齊季清的一臉茫然,男子的神色顯得異常激動;額上隱隱跳動的青筋、怒紅的雙頰,和深邃難測的瞳眸隱隱透出一觸即發的危險氣息。
「你和他成親了嗎?」
由齒間一字一字擠出的冰冷問話,讓齊季清莫名的瑟縮了下。
將他的反應解釋為默認,男子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變青。猝然,他二話不說的抓著齊季清就往雨裡走去,又快又急,像逃避鬼魅般的急切步伐,讓齊季清踉蹌地被拖著跑,好幾次都差點跌跤。
雨不一會兒就淋了滿臉,齊季清費力的跟著男子的腳步,還要拂去遮蔽視線的雨水,真有說不出的狼狽。
他的手腕像被鋼環緊扣住般動彈不得,他的利劍也被收入男子腰間,他只覺得自尊被嚴重摧毀。
齊季清露出一抹淒慘苦笑。這就是他被男子蠱惑的懲罰嗎?
為什麼?師兄們喜歡上男人也都平安無事,他只不過多看了男人一眼,為何就要落得這種下場?
兩人在雨裡走了好一段路,男子突然停下腳步,讓追在身後的齊季清差點撞上。這一停腳,讓齊季清靈機一動,順手點了男子的穴。
「啊!」男子詫異的低喊一聲,僵立在原地。
齊季清費力的抽出被緊握的手腕,奪回配劍,反手給了男子一耳光。
「這是對你認錯人的懲罰!」
「你何時學了這種邪術,快將我放了。」男子咆哮著。
「你吼得再大聲也沒用,穴道半個時辰之後自會解開,我先走了。」
揮了揮手,齊季清迫不及待地轉身離開,耳後傳來連聲咒罵,他也充耳不聞。
他只想盡快離開,並將這丟臉、出醜的記憶永遠拋諸腦後。
冒著雨,齊季清趕回城裡。
回到客棧後,齊季清發現三師兄正在客棧大廳,瞧見他一身狼狽吃驚的問道:「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躲雨?何必淋成落湯雞似的趕著回來呢?」
「不用你囉唆!我回房換衣裳了。」
齊季清丟下這麼一句話,頭也不回的便往客棧的樓梯衝去。
由於他走得又快又急,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小心!」來人扶住他,笑著說道:「怎麼像個無頭蒼蠅般亂撞,是不是遇上什麼棘手的事了?」
齊季清在樓梯上遇到的男子,正是齊叔浩的情人邢衛。他忍不住衝口而出:「我才沒遇上什麼棘手的事,倒是你不好好看著三師兄,他可是會被搶走喲!」
邢衛順著齊季清的視線一瞥,果真見到樓下齊叔浩正被美艷的女掌櫃纏得無法脫身,他趕忙下樓為齊叔浩解圍。
齊季清站在樓梯上,瞧著邢衛不著痕跡的將三師兄從女掌櫃的身邊拉開,還編派個借口將女掌櫃打發走,這才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而三師兄倒是像瞧見什麼有趣的事情般,開心的笑了。邢衛繃著臉,低聲不知說了什麼,三師兄立即紅了臉。
三師兄真是幸福!齊季清忍不住有點嫉妒。
雖然是不為世間所接受的感情,但只要是相愛的人在一起,自然而然就能營造出溫馨的感覺。
「啊──好想找個愛人。」齊季清站在客棧的樓梯上,發出驚人之語。
這話一出,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因為他腦子裡突地浮現那個在草亭裡強吻了他的男人的臉。
「嘖!我在胡思亂想什麼!」低罵一聲,齊季清轉身上樓,換上淨爽的衣衫。
當他再度下樓時,三師兄所坐的桌前,已堆了一道道的茶點。而他一出現,齊叔浩就像瞧見救星般,猛朝他招手。
「季清!快下來幫我解決這堆像山的食物,這瘋人打算撐死我。」
齊季清來到桌前,驚愣地瞧著琳琅滿目的茶點,有的他連瞧都沒瞧過,更別說是吃過了。看著刑衛,他不禁失笑,「三師兄的體力,是不是讓你有所不滿啊?」
齊季清意有所指的調侃著,果然齊叔浩立刻臉紅,「你再胡說八道,就連一口也別想吃。」
對於師兄的威脅,齊季清不以為意,正想開口反駁時,客棧大門卻出現一名讓他想躲都措手不及的傢伙。
齊季清驟變的神情,讓齊叔浩起疑。他隨著齊季清的視線望向客棧大門,只見一名高大的神秘男子,齊叔浩從未見過他。
匡啷一聲,齊季清驚慌的起身,翻倒長凳,引起眾人側目。齊叔浩瞧見齊季清驚惶失措的模樣,立即發覺事有蹊蹺,但他還來不及行動,門口的男人就大搖大擺的往齊季清走來,一看就知來者不善。
「站住!」齊叔浩橫臂擋住男子的去路。「先報上名來,找季清何事?」
男人憤怒的眼神不屑地瞟了齊叔浩一眼,隨即將目光投注在齊季清身上,而那眼神似乎混合著痛苦的抑鬱。
他就這樣無言的瞅著齊季清,用溫柔且渴切的瞳眸。
齊季清被瞧得渾身不自在,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偏偏手腳不聽使喚,動彈不得。
事情實在大大的不對勁,齊叔浩尷尬地笑了笑,回頭低聲對齊季清問道:「是不是你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
「我哪有!」齊季清低聲辯解:「是他認錯人了。」
「認錯人?」齊叔浩不解,「我怎麼覺得像是你欺騙了他的感情似的。」
「我才沒有!」齊季清恨不得踹多話的師兄一腳。
齊季清高昂的聲音,惹來更多人側目,竊竊私語聲在四處響起。
追隨齊季清來到客棧的男子,對旁人的注視一概視而不見,只盯著齊季清猛瞧。在一旁的邢衛,早瞧出這俊挺卻一臉憂鬱的男子顯然被齊季清給迷住了,因為他也是除了齊叔浩之外,誰都不看在眼裡。
「嗯……」邢衛清了清喉嚨,「我說……」
齊叔浩和齊季清同時轉頭瞪他,示意他別攪局,邢衛只好識相的閉上嘴。
「跟我回去!」進了客棧許久的男子終於開口說話,他的目光仍越過齊叔浩,停在齊季清身上。
「我已經說過是你認錯人了。」齊季清向那男子喊著。
「我也說過,我不相信!」男子揚聲響應。
「等等!」完全被忽視的齊叔浩忍不住開口:「我還是退開好了,你們兩個自己去說明白。」
齊叔浩脫離那令人尷尬的位置後,總算鬆了口氣。應付這突然闖進來的男子可是件耗神的事,他不禁同情起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季清了。季清一向機伶,要見他這副窘樣還不容易呢!
這時,齊叔浩才發現師弟今天似乎有一種冶艷的風情。
齊季清的容貌姣美,宛如嬌俏女子;杏眼流盼、紅唇欲滴、雪白玉肌,是四位師兄弟中最非凡出眾的。但齊叔浩卻覺得今日的齊季清,比平日更要美上幾分,但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同。
齊季清無暇理會師兄好奇的目光,只想好好對付眼前這難纏的傢伙。
「我師兄也在這裡,他可以證明我不是你要找的紫月。」
「我不會上當的!你可以找幾個人聯合起來騙我。」
齊季清不曉得那個叫紫月的是說了什麼謊,讓眼前的男人對她如此不信任;也不明白那個叫紫月的女子為何會那麼重要,讓這男子對她念念不忘,他只知道要盡快擺脫糾纏。
「跟我回去,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男子幾乎是在懇求。
「我都說我不是紫月了,你快走啦!我不想再和你多費唇舌。」齊季清氣沖沖地說。
不知為何,齊季清對他委曲求全的模樣感到火大,明明就是昂藏之軀,說話幹嘛那麼低聲下氣的,讓人聽了就不舒服。
齊季清轉頭想走,身後卻刷的一聲,刀刃出鞘,他連忙回身,擺出防衛姿態,誰知卻看到令他錯愕的景象──
男子將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似乎打算自刎。
「喂!你這是想做什麼?」
「如果不能將你帶回城,那我也無顏再見城主,不如就讓我客死異鄉。」
「你……」齊季清為之氣結。
齊叔浩見情況不對,在一旁勸道:「季清!你何不暫時就當紫月好了,這位仁兄大概是想情人想瘋了,才會如此失常,也許過個一兩天他就會清醒了。」
「我才不要!」齊季清厲聲反駁,「他想死就去死啊!反正該傷心的是那個叫紫月的女人,又不是我,叫我當那個女人的替身,恕難從命!」
氣得七竅生煙的齊季清當真見死不救,扭頭就走。當他一腳踏上樓梯,就聽到眾人的驚呼聲,隨後是師兄的飛鏢打在刀刃上的鏗鏘聲。
緊揪的心在聽到眾人鬆了口氣的歎息後,才能繼續跳動。雖然很在意那男子的生死,齊季清卻倔強的不肯回頭。
「季清,你逃避是沒有用的,你們兩個人私下好好談一談,才能將事情解決。如果解釋清楚,他一定能明白。」
對於師兄的話,齊季清不置可否,抬起不中用的雙腳,繼續往樓上走去。不一會兒,他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跟上來,不用回頭,他也猜得到是誰。齊季清無奈地歎了口氣,逕自走回房,到了房門前他遲疑了一下才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