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甄亞君把電視聲音調大,急喚還在廚房準備點心的親親男友。「節目開始了,快來。」
莫士傑端著爆米花無奈的在她身邊坐下。
「一定要這樣嗎?」他轉頭,舔吻她的頸側。「我有一個主意,電視開著,把節目錄下來,我們來做別的事,然後妳回去再看錄像帶,怎樣?」
她咯咯笑著避開他的唇。「不行。」搶過爆米花。「我現在就想看,錄像機開了沒?」
「開了。」他不死心,繼續攻擊她的耳朵。「真的不要?我們可以繼續上次未完成的事……」他溫熱大掌不安分的探進毛衣,沿著腰部曲線往上。
「莫、士、傑!」她正色,「把你的手拿開。」
他的動作停下,卻沒有抽手。
「妳確定?」
「非常確定。」她甜甜一笑。「你的手,別忘了。」
莫士傑歎口氣,將手抽出。
「好吧!」屏幕上出現他的特寫,他悶哼一聲,往後靠倒。「喔,拜託——真人都坐在妳旁邊了,為什麼還要看電視?」
「別吵!」甄亞君不理他的碎碎念,聚精會神的盯著電視,認真聽他在節目上回答的每一個問題。
十分鐘後,他捺不住被忽略的寂寞,雙手像蛇般纏上她的身子。
「別看電視了,看看妳身旁的男人吧……」
「你很討厭耶。」她拍掉他的手,將爆米花塞進他懷裡。「拿著,不要亂動叫喔。」
於是,莫士傑被迫捧著一大碗爆米花,端坐在沙發上,從頭到尾把節目看完,而除了蘇翊峰說話的時候,只要一有自己的鏡頭,他便又叫又哼,擾亂她的視聽。
「今天的節目就到此為止,明天同一時間,請繼續收看……」主持人終於宣告結束,他鬆了一口氣。
「看見自己出現在電視上的感覺如何?」她轉頭,取笑他。「很害羞?」
莫士傑聞言嗤笑。
「害羞?不,我才不會害羞呢。」笑話!
「你騙人!」她下了結論,竊笑。「不然你為什麼一直干擾我?」
「我只是想珍惜我們相處的時間。」長手一伸,將她拉過。「我的工作太忙,妳的工作時間又長,難得我們可以這麼悠閒的待在家裡,我要妳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我身上。」
「我是啊!」甄亞君微笑。「電視上的你也是你,你跟自己吃什麼醋?」
「問題是我已經在妳身邊了。」他輕吻她的髮際。「何必看電視裡的我講那些無聊的事?」
「我不覺得無聊啊,我想瞭解你,你很少提自己的事。」
他們相處的時間通常很零碎,也因為如此,大部份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親吻比說話多。
「妳想知道什麼?」
「任何事。」她抬頭,笑咪咪的瞅著他。「只要是關於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一個吻換一個問題。」
「這太奸詐了!」她大笑,「那算了。」
「不行,我堅持。」
甄亞君輕歎口氣,偎向他。
「我不要交換條件,不要賄賂,我要你出於自願。」如同她信任他,與他分享所有秘密和夢想一樣。
雖然已兩情相悅,但她感覺得出來,他心裡仍有一道牆。牆後仍有一處地方是她無法到達、無法觸及,甚至無法窺見的。
他從來不曾談論過他的家人、他的家庭。對於過去的生活、記憶,也三緘其口。有時,這讓她感到不安,覺得被排拒在外。但她也知道,除非他自動和她分享,否則就算逼問也沒有意義,更無法消除她內心的不安。
「只要妳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妳。」莫士傑輕輕舉起她的手,放到唇邊。「不用條件、不用賄賂,只要開口。」
「我已經開口了。」她輕聲問:「但你準備好了嗎?準備好和我分享你心裡的秘密,你生命中曾經歷的一切了嗎?」
他的身子一僵,動作立停。
「過去的事提它做什麼?」幾秒後,他恢復正常,將她壓倒。「人要往前看,與其談論往事,我更有興趣說未來。」
「未來?」她屏息。
「是啊。」細碎的吻開始落在她的發問、額上、雙唇。「例如我們的婚禮在哪裡舉行,婚後要住哪裡,想生幾個娃娃,小孩要上哪一所學校……」
「你是認真的嗎?」她聽了心裡高興,可又忍不住懷疑。
聽出她聲音中的不安,他停下動作,長臂緊緊環住她。
「我做任何事都很認真,包括和妳交往。」
「不是想騙我失身的說法?」她半玩笑半認真的問。
她喜歡和他親吻,喜歡坐在他的大腿上,將頭枕在他肩膀,聽著他沉穩規律的呼吸聲。喜歡被他擁抱,喜歡被他的手撫摸臉頰的感覺,因為這些都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珍視的寶貝。
但是他總不滿足於此,老是想要更進一步,雖然她對男女之間的情慾也好奇,也躍躍欲試,可他的急切卻嚇到她了。
當他們在一起時接吻的時間多過說話,愛撫的時間多過擁抱,她忍不住要想他究竟是想與她相處,還是和「她的身體」相處?
或許,她因為他避談過去而產生的不安,追根究柢,其實是源自於此吧!
莫士傑拉開兩人的距離,雙眸緊緊鎖定她。
「妳不喜歡我碰妳?」
她搖頭。「也不是不喜歡……」雙頰泛紅。
「那是不喜歡我碰妳的方式了?」
她想了一下,繼續搖頭。
「不算是……」臉更紅。
「我知道了。」他歎口氣。「是我太急,嚇到妳了,是不是?」不是感覺不出每當他有進一步的舉動時,她總是在閃躲。但他一直以為那是因為她害羞。
「我不確定你究竟是想要我陪你,還是、還是……我的身體?」
「如果我說都想要,會不會太貪心?」輕輕抬起她的臉,他的表情一本正經。「我承認,我想要妳。坐在妳身邊,聞著妳身上的香氣,讓我情不自禁。但是如果妳還沒準備好,如果妳不喜歡這樣,我會克制自己。」
他的情不自禁令她暗喜。而他願意尊重她,克制自己的承諾讓她感動。
「我想多一點時間和你聊聊天,說說話。」她小聲開口。
「如妳所願。」
「我想更瞭解你。」
「如妳所願。」
「我想聽你學狗叫。」
他接得順口,「如妳所……」不對!「好哇!妳捉弄我?」他呵她癢,做為報復。
「不要——」她尖笑。「你答得那麼隨便,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嘛!」
莫士傑忽地學起狗叫。
「汪汪!汪汪汪!」他咧嘴一笑。「如妳所願。」
她臉上的笑斂去,覺得自己快哭了。
「我只是開玩笑,不是要你真的學狗叫。」
「就算要我學豬叫也可以。」他說豪氣。「只要妳開口。」
她搖頭,主動勾住他的脖子,湊上雙唇。他淺嘗即止,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我好喜歡你。」她輕聲道。從沒有人像他一樣,老是讓她又想哭又想笑,整個心被幸福漲滿,就快爆炸。
「我也是。」他滿足的輕歎。
只要有她在身邊,他便不覺得孤獨。那些灰暗的回憶,也跟著遠去。
節目播出後,並沒有如他們預期的收到廣大響應。雖然的確有些人是因為看了電視而被吸引來的,但人數並不多,業績也沒有明顯成長。他們的主要客源仍是由曾購買過的舊客人口耳相傳,互相介紹而來。
倒是有一件事讓人始料未及。蘇翊峰俊秀的外表和幽默的談吐引起許多女性未婚觀眾的注意,紛紛打電話到電視台詢問,甚至有一些較為大膽的,直接到公司說要和他「做朋友」,讓王助理疲於應付。
相比之下,莫士傑得到的注意就少得可憐。
這也難怪。王助理暗想莫先生雖然也是帥哥,可渾身上下就是透露著「別來惹我」的強烈訊息,和開朗的蘇先生比起來,自然較不得女性青睞。
這天,來了個奇怪的客人,一進門,就點名說要找他們的老闆,門市接待小姐問是為了何事,客人只說是私事,也沒有正面回答,接待小姐無法決定,便找上了王助哩。
「請問您有預約嗎?」接待室內,王助理奉上熱茶,禮貌詢問。
婦人打扮入時,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臉上雖有一些皺紋,但仍看得出面容姣好,年輕時該是個美人,只是她的神情緊張,手指絞緊,倒和她雍容優雅的打扮有些格格不入了。
「沒有。」婦人低著頭,聲音緊繃。「我沒有預約,我只是想見他一面。」
只是想見他一面?王助理心中打了個突。這美婦人應該不可能是因為看電視去「煞」到老闆了吧?
「對不起,莫先生現在外出,並不在這裡。還是您留個名片,等他回來,我請他與您聯絡?」
婦人搖搖頭。
「我等他回來。」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莫士傑終於回來了。
「莫先生——」王助理一見他走出電梯,立即迎上去。「您有訪客,她在接待室裡已經等了兩個小時,您要過去見她嗎?」
莫士傑的腳步未停,邊走邊看表。
「誰?叫什麼名字?」
「呃……那位小姐不願意透露姓名。」她問了好幾次,婦人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一個字也不肯說。
「小姐?」他腳步立停。會是亞君嗎?可是她應該在上班啊,而且若要找他,直接撥他的手機就好了,何必到這兒等上一兩個小時?「我去看看。」方向一轉,他往接待室走去。
推開門,陌生身影映入眼簾。婦人轉頭,與他四目相接,他身子一震,兩眼睜大,認出了那張熟悉的臉孔。
「是妳?!」那個拋下年方十四的他,和男人遠走高飛,他喚她媽的女人。
阮秀珍站起身子,看著當年被她拋下的孩子,如今已長成堂堂男兒。他看起來比電視上更高,幾乎高出她一個頭。
「小傑……」她上前兩步,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頰,就像他小時候那樣。
幾乎是立即的,他像是被什麼燙著了一樣,立即放開門把,門砰地一聲關上。
「送客。」
阮秀珍聽見門外他的聲音冷冷道:「我不認識她,以後別再讓她進來。」
連續好幾天,理想家房屋外頭每日都會見到一名打扮入時的婦人,呆呆的坐在門市外面的長椅上,雙眼直盯著出入口。
那是阮秀珍,一個充滿內疚的母親。
她不怪兒子不認她,畢竟是她先放棄了身為母親的身份和權利。
這十幾年來,她的生活過得不差,擁有一個愛她至深的丈夫,一雙可愛的兒女,以及不虞匱乏,甚至是奢侈享受的物質環境。但是在她的心中始終有一個疙瘩,始終有一個小男孩的身影,哭泣著、哀求著,要她別走。
當年的她,為何如此狠心?現在想來,阮秀珍忍不住因當年的殘忍而戰慄。
她拋下自己的親生兒子,因為他生得是那麼像他的父親,因為每看他一眼,她便想起那段愚蠢的愛情是如何毀了她的人生、她的生活、她的一切。
所以她把氣全出在兒子身上,所以當她遇到了現在的先生,而他向她求婚時,為了自己的幸福,她丟下兒子走了。
如果丈夫知道她是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一定會嚇一跳吧?
好幾回,她也想過向丈夫坦白,把兒子接回來,好好的彌補他,可是一想起視她為女神般的丈夫知道以後會有什麼反應,她便打消了念頭。
想到這裡,阮秀珍苦笑。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自私,一樣只為自己想。這樣的她,有什麼資格來找小傑?有什麼資格請求他原諒?
只是,她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苛責啊!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自己,過去的已經過去,當年既然敢捨,就不要在事後才來悔恨。可是當她看見成年的小傑出現在電視上,當她看見他與其父完全不同的長相,過往的一切如電影般在她腦中閃過。
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再也無法忍受罪惡感的折磨。所以,她決定面對,面對醜陋的自己,以及在她內心不停哭泣的小男孩。
雖然早猜想過小傑見到她,絕不會有好臉色,但聽見他說那些話時,還是讓她的心抽痛不已。這就是被否定、被拒絕、被捨棄的痛嗎?當年小傑心裡的痛,一定比她還大上幾萬倍吧?
日昇日落,天色漸暗,她依然不願離去。
室內,莫士傑站在門後,瞪著外頭神情疲憊憔悴的母親,冰封多年的回憶,一瞬間又在他腦中甦醒。
他閉眼,咬牙壓下那些回憶,戴起無動於哀的面具,毅然往門外走去。
「小傑!」阮秀珍一見到他,面露笑容,快步迎上。
莫士傑昂首,目光直接越過她,將她當成隱形人。
「小傑、小傑。」她不死心,追著他跑。「只要給我十分鐘——不,只要五分鐘,我求你聽我說……」
他冷冷道:「我跟妳沒什麼好說的。」
「對不起,我錯了。」阮秀珍哽咽,「我只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彌補你,不管你要我做什麼……」
他倏地停下腳步,轉頭,雙眸冰寒。
「彌補?」他唇角微勾,語氣嘲諷。「妳能讓時間倒流嗎?妳能讓我們再回去十幾年前嗎?」
她一愣,雙唇顫抖。
「過去的事已經發生了。我只想、只想有機會補償你。」
「沒有任何東西、任何事能補償得了,妳聽懂了嗎?」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就算是妳的生命也一樣。」語畢,便頭也不回的邁開大步。
「小傑。」阮秀珍再度追上,緊緊拉著他的袖口。「真的不行嗎?你真的不能原諒媽嗎?媽真的很想……」
「住口!」他暴吼出聲,長臂用力一甩,「我沒有媽!我媽早死了!在我十四歲那年,我就當她死了!」
阮秀珍的手被大力甩開,一個重心不穩,她往後摔倒。見狀,莫士傑的眸中閃過一絲懊惱以及不忍,但想起當年她是如何絕情,不顧他的苦苦哀求,堅決離開,所有的同情全化為恨意。
他僅僅只遲疑了幾秒,便轉身,不理背後呼痛的聲音。然而走了兩步,前方出現的纖細身影卻讓他愣住了。
「亞君?」
甄亞君手上提著湯,吶吶道:「我買了宵夜,想找你一起吃……」
他大步向前,拉著她的手肘快步走。
「回我家吃。」
「可是……」她頻頻回頭,「那個阿姨……」
「不用理她!」他愈定愈急。
「不行!」她忽然撥開他的手,開始往回走。
「亞君!」莫士傑氣急敗壞的追上她。「我都說了不用理她,我們回去吧!」
她遲疑,腳步稍停。「再怎麼說,她好歹是你的母親……」
「妳都聽見了?」他雙眸轉冷。
「只有後面一點點。」甄亞君老實承認。「我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現在這麼晚,而且她也有點年紀了,我沒辦法就這樣離開。」
「即使是我要求妳?」他深吸口氣,五指爬過頭髮。「我們回去,好嗎?她的事情和我們無關。」
她咬唇,搖頭。
「就算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不能見死不救,何況她還是和你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有血緣關係又如何?」他冷笑。「那個女人的死活不干我們的事。」
她聞言擰眉。「這麼說太冷血了。」
莫士傑不敢相信,她居然指責他!他深愛的女子!
「那是因為妳不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妳不知道她對我做過什麼事!」
「我是不知道……」
「那妳就沒有資格批評我!」他大吼。
尖銳的言詞如刀刺向甄亞君,她默然,難過的瞅著他,紅了眼眶。
「如果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她哽咽,淚珠滾落。「你把自己隔離在高牆後頭,你不自己跨出那道牆,我怎麼進得去?」
她晶瑩的淚珠刺痛他的心。
「亞君……」他伸出手,想拉她。
甄亞君側身閃開,抬手抹去淚珠,一言不發的走向阮秀珍,用行動表明了她的選擇。
莫士傑站在原地,望著雙雙離去的兩個女人,憤憤咒罵,「可惡!該死!」卻不知是在氣誰。
也許,通通都有。
但最氣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