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後,有關於這次的小插曲,他們有一致的默契沒對別人說起。
石磊知道義父向來很希望他們兄弟兩人和睦相處,他們都是他的兒子,兄弟閱牆這種事他並不樂見。
他站在房間外頭,看著眼前的門,猜想等一下義父會對他說什麼話。其實,這並不太費解,因為從以前到現在,最叫老爺子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們兄弟倆視彼此為死敵的態度。
他知道義父顧忌什麼,一旦他坐上了龍頭的位子,石海生絕沒有活路。但是,至少不是現在,不是在義父在世的時候……
他抬手敲門,聽見裡頭傳來微弱的聲音。
「是石磊嗎?進來。」
他推開門走進去,偌大的房間正中央放著一張大床,老人虛弱的躺在上面,看來顯得比平時瘦小。
其實石善堂應該要到醫院接受治療的,他的病情逐漸惡化,王醫師已經說過不只一次,如果不到醫院接受治療,他隨時有生命危險。可是,這個固執的老人說什也不肯。
他的理由是,他要有尊嚴的過完這一生,絕不到醫院去受那些鬼折磨。
站在他的床前,看著他枯黃的臉,石磊突然有些感慨。再怎麼偉大的人物,也逃不過老和病兩樣的折磨。
「石磊,你過來。」老人招手,看著他坐在床邊。「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海生容不得你,這我是知道的,他心性暴戾、手段殘忍,我從來就沒打算讓他接我的位子。」
石磊低著頭,默默的聽著。
老爺子繼續說:「可是,他到底是我的兒子,我對你們兩人視如己出,實在不願意看見你們自相殘殺……所以,我要你答應我,無論如何,放海生一條活路,好嗎?」
石磊抬頭看他,把臉別開,不願做出任何承諾。
這對他而言,太難了。
他和石海生是天敵,是注定要鬥個你死我活的,除非其中一個人死,否則這個戰爭是不會結束的。
看著他的表情,石善堂心中有數。
「你……你打算殺了他,是吧?」老人的臉色蒼白。「你雖然已經當上幫主,可是六堂堂主支持的是海生,真要鬥起來,只會弄到兩敗俱傷。」
石磊聞言淡淡的說:二八堂堂王之所以支持他,不過是因為他承諾了較多的好處罷了,如果他們聯合起來當然不好對付,但若是個個擊破就沒那麼難了。」
老久聞言沉默了。
「你確實是人才,石磊。」他靜靜的說:「我沒有選錯人,青幫交到你的手裡,只會更好,不會更壞。這樣吧,就當是我這個老頭子求你,不管你要怎麼對付他都可以,只要留下他一條命,不要讓我在黃泉之下也不安心。」
「義父!」
石磊轉頭,望進老人的眸子裡,那裡頭包含了太多的情緒,讓他無法說出心中想要拒絕的話。
他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您別這麼說,既然是義父的希望,石磊當然會照您的意思去做。我答應您,不管如何,我絕不會取他的性命。」
「好很好……」
他的承諾讓石善堂安了心,因為他瞭解這個義子,雖然沒有白紙黑字,也沒有錄音存證,但是只要他承諾了,就一定會做到。
「你出去吧,不要忘了你今天說過的話。」
古往今來,不管是任何權力的轉移,很少是和平的,在青幫中亦然。
石磊接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屬於自己的權力拿回來,包括六堂堂主的命令權。
「所以,你已經想好計劃了?」柯湛然一手支著下巴,懶懶的分析,「照我看來,六堂堂主裡面,火耀堂的秋海棠是比較好拉攏的一個,她對石海生的忠誠意識不高,專挑有利的那邊靠,只要給她點好處,應該不難安撫。比較棘手的是金耀堂的白玉虎,這傢伙天生嗜血,和你義兄恰好是絕配。」
「只要拉攏其餘五堂堂主,白玉虎絕對不會笨得以一敵六的。」石磊淡淡的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們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可惜石海生不明白。根據消息,他最近動作頻頻,積極煽動六堂堂主一起向老爺子抗議。
想用這種手段扳倒他?
石磊的臉上露出了殘酷的笑意。
義兄實在太不聰明了,居然天真的以為有人可以左右老爺子的決定。如果他有點頭腦的話,就應該知道最好的方法,是找個頂尖殺手,神不知、鬼不覺的幹掉眼中釘,而不是大費周章的搞得人盡皆知。
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二少主了。
那個被他稱為懦夫、膽小鬼、雜種的人,現在可是青幫幫主,想要正面和他對抗,得需要更多的籌碼才行。
「你又在想報仇的事了。」柯湛然一眼就能瞧出他的心思。「我以為你已經答應老爺子,要放你義見一馬了?」
「我只答應留住他的性命……」他抬眸,嘲諷的掀唇。「這是個發揮空間很大的承諾,不是嗎?」
「的確是。」
對於石磊絕對會把石海生整得很慘的這一點,柯湛然從來沒有懷疑過。橫亙在這兩個兄弟之間的仇恨太多了,不是輕易就可以化解的。
只是他擔心,石磊會做到什麼地步?植物人也算是活著,但和死了卻沒什麼兩樣。
「你不用擔心,現在時機還未到。」就算要報仇,也要做一些準備工作。「對了,你今天不是該去拆線了嗎?我陪你去吧。」
「那麼好心?我想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石磊輕輕扯動嘴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
「我說過了,我不管你們是誰,如果不排隊的話就滾出去。」才剛踏進醫院,高分貝的叫聲就傳進他們耳裡。
石磊和柯湛然對看了一眼,心中都很明白這個叫聲是出自於誰。
「黑社會又如何?我管你們是青幫、黑幫,這裡是醫院,病得越重的人越大,快點讓開。」
紀京楓快氣死了。
最近這一個禮拜她到底是走什麼振運?
怎麼天天都會遇到像這樣蠻橫不講理的傢伙,還動不動就抬出黑社會的名號來石磊。
「幫……幫主……幫主饒命啊!」男人兩腿一彎,馬上就跪了下去。「我不知道是您—…·」
在青幫中,級位的劃分是很嚴格的。
以下犯上若要追究起來,判上死罪是常有的事,何況得罪的人竟還是幫主,那就更是罪加一等,刑加一級。輕一點的,就痛快的死:重一點的,折磨上十天、八天的,也夠受了。
柯湛然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表情嚴肅。「白玉虎明知以下犯上是死罪,還將他留下來,真是無情。」
石磊擺擺手,沒興趣追究什麼犯上之罪。
「起來,別引人注意。我沒說要你的命,快點滾吧。」
男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在冒犯了幫主之後還有幸全身而退,這可能是他這輩子遇過最幸運的事了。
他一邊喃喃念著謝謝之類的感激話語,一邊急急忙忙的起身後退,直到退到醫院門邊,才敢轉身拔腿快跑。
紀京楓幾乎是張著嘴看完這像是鬧劇一樣的過程,直到石磊轉過頭看她,她才閉上自己的嘴巴。
天啊!看來這個男人來頭可不小,居然可以讓那些人嚇得拔腿就跑。
「紀小姐,你還認得我嗎?」
她的目光在眼前的三個男人身上游移,當她看見何太生時,馬上記起了這一群人。
「是你們。」她的口氣流露出一絲不以為然。「原來你和他們是一夥的。」難怪這些人一樣的自大,一樣的無禮,原來是一丘之貉。
「你這麼說可真傷人啊。」石磊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五富增添了些邪氣,看來還真迷人。
「你們來做什麼?」紀京楓露出警戒的表情。「如果你們是來找我算帳的,至少得等我下班再說。」
「你要我們五天後來拆線的,記得嗎?」
她瞄了柯湛然和他身後的男人額上的傷口一眼,在心裡暗暗舒了口氣。
「你們是來拆線的?」她拉了拉身上的白袍,在轉身之前淡淡的道:「那就先到外面去掛號。」
語畢,她踩著堅定的步伐往裡頭走去。
不可否認,石磊對眼前這個女人產生了很大的興趣,這興趣濃厚到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地步。
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除了年輕求學時代有過幾段純純的愛戀之外,女人在他生命中是佔不上什麼份量的。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深沉的個性使然,更多原因是他不想為自己增加弱點。
從他進入青幫開始,他和他義兄的戰爭就從來沒有停止過。
只要速到機會,石海生絕對十分樂意做一些事來讓他感到痛苦,而女人顯然是一項絕佳的武器。
因此他在進入青幫龐大的事業體系之後,就斷絕了所有感情上的來往,只在自己的身邊培訓可以信賴的手下,並且過著如同苦行僧般無可挑剔的簡單生活。
無疑的,他的聰明讓他的義兄感到十分的懊惱,因為那意味著石海生找不到任何小辮子,可以在老爺子面前告上他一狀,更沒有辦法穿透他身邊的人手,來栽贓嫁禍給這個他恨之入骨的眼中釘。
或許石海生唯一聰明的就是,在很久以前,就預見他將奪去他原本以為會穩穩到手的幫主之位。可惜的是,雖然早就知道,他做的努力仍不足以改變這個結果。
「復原的情況十分良好。」紀京楓輕快的說:「應該不會留下太明顯的疤痕。」
「你剛剛那麼做實在非常勇敢。」石磊忽然開口。
她聞言挑眉,奇怪的看他一眼。對他的恭維沒做任何表示。
柯湛然在一邊對石磊頑皮的扮個鬼臉,那表情像在說:看來她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
石磊只是微笑。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迷人的男性。
或許他擁有一張還算得上是英俊的臉孔,也有一副修長結實的標準體格,但是憑這些就想把女人迷得神魂顛倒顯然還不夠,而且她也不是那種見了帥哥就腿軟的女人。
是啊,她的確不是。
這個想法讓他覺得心情愉悅。
他很欣賞她。在現在這個世界上,像她這樣勇於說下且堅持自己立場的人已經很少了,而他向來欣賞有主見的人,不管男女皆然。
「你一直在這裡工作嗎?護士小姐?」他刻意加上小姐兩個字,以示對她的尊重。
紀京楓收好口子上的東西,滿不在乎的說:『』如果你是想知道出了什麼事,要到哪裡找人算帳的話——是的,我在這裡工作,而且短期之內不會離職。」
石磊帶著好笑的眼光看著她。
「你一向是對病人這麼說話的嗎?他們怎麼忍受得了?」
她兩手抱胸,回視他。
「你也一向都是那樣拜託別人的嗎?他們怎麼肯幫助你?」在場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她指的是石磊那天的態度。
伶牙俐齒,她是個難纏的女人。
石磊笑著搖頭。
「如果那天有什麼冒犯你的地方,我向你道歉,我的態度不好,是我不對。」
除了紀京楓以外,其他的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堂堂青幫幫主居然向一個女人道歉?這……這……這……柯湛然暗暗翻了個白眼。要是讓石海生知道,一定又要借題發揮了。
「很好,知錯能改,你還不算太糟。」只有紀京楓露出讚許的表情,但她的稱讚讓其他人猛翻白眼。
她把幫主當成什麼了?
國小學童嗎?
「既然我們已經和解了……」石磊露出迷人的笑容。「不如就化敵為友,交個朋友吧?」
「好啊。」
她大方的伸出手,沒有任何造作。
「我姓石,石磊。」他握住她修長白皙的手,力道剛好。「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不過,我希望不會在醫院見到你。」她對他俏皮的眨了眨眼,把手抽回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不送了。」
回到車上後,柯湛然第一句話就是,「你該不會打算談戀愛了吧?身為顧問,我必須提醒你,這是個非常不智的想法。」
石磊看著他,淡淡的說:「我倒不這麼認為。不過,現在的確不是時機。」
「那麼,在時機成熟之前,不要再來找她。」柯湛然的表情和口氣都出奇的嚴肅。「你會害死她的。」
「我知道……」石磊看向窗外,若有所思。「我知道。」
兩天後,一份資料被送到石磊的手上。
他看著手上的牛皮紙袋,上面有一個潦草的字跡寫著:「紀京楓」三個字。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拆開將裡面的文件拿了出來。
資料非常的齊全,就算是情報局做的調查也不過如此了。
他大略測覽了那些文件之後,就把它們擺到一旁,然後拿出袋子裡面的一疊照片細細端詳。
不管這個案子是由誰接手去做的,顯然他都』有意要做到最好。
照片裡頭不僅有她在醫院的身影,還有各個場所如停車場、餐廳、大街上,甚至包括她的家!
石磊有些厭惡的將手中的照片一丟,灑了滿張桌子。他可不想被人誤會成變態的跟蹤狂,或是有偷窺嗜好的下三濫。
「把這些照片拿去燒了。」他吩咐站在後頭的何太生。「現在,馬上去,我不要任何人看到這些東西。」
也許被派去調查的人,以為她是組織準備暗殺的對象,才會做出這麼一份完整的報告來。他在心裡嘲諷的想著。
「你找我?」柯湛然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正好看見何太生在收桌上的照片,他有些不悅。「我以為你聽進我的話了。」這些照片很可能讓紀京楓成為石海生的目標,這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
石磊揚了揚唇。
「你知道他們的處理方武,誰曉得這是我私人要的東西?」他聳聳肩,把話題拉回正題。「我要你替我辦一些事,在未來的一個禮拜之內,替我安排和六堂堂主會面,我會提供他們一個很好的條件,讓他們明白該選擇哪一邊,對他們才是最有利的。」
柯湛然在他的對面坐下,從口袋裡拿出筆來記下他交代的這件事。
「這並不難,我是指和六堂堂主會面這件事。畢竟你是幫主,原則上,他們必須聽從你的命令,但是我不知道你要拿什麼籌碼和他們談判?你的義兄給他們的條件十分的優提。」
「我知道。」石磊的態度輕鬆。「但是那是非法的利潤,記得嗎?我打算放棄毒品市場,或是其他的地下非法活動,把幫內的資產轉換成合法經營。而如果他們站在我這邊,他們會得到該得的那一份。」
柯湛然對他挑了挑眉。
「你不是說真的吧?那可是非常可觀的收益,你認為他們會相信,有其他事情可以比毒品賺得更多嗎?」
「不容易。」石磊也承認。「但是不是沒有可能,而且最重要的是,沒有被捉去坐牢的疑慮及風險,更不用再為了地盤或來源和別人火拚,你認為這還不夠吸引人嗎?」
柯湛然沉默了一會兒,顯然他正在評估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老爺子知道你打算這麼做嗎?」他顯得有些遲疑。「畢竟,這是他一手打造的王國,也許他並不希望你這麼做。」
「這是義父的意思。」石磊並沒有錯看他眼中的驚訝。「他這輩子看過太多屍體,不希望我或是義見成為其中的一具。」
所以當他表示要出國唸書時,石善堂才會不但沒有反對,反而還持以非常鼓勵的態度。
畢竟,在一般的幫派中,擁有一個碩士頭銜對你並沒什麼好處,反而還可能遭到疏遠,因為他們會認為,你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和他們氣味不投。
他從學校和義父在美國負責照顧他的老朋友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大多是關於企業經營的,他相信如果要成功,首先他必須與政客保持良好的關係,並且跨足金融業。
這是一切的源頭。」
義父的老朋友這麼說,而他相信他的話是對的。也是因為受了老朋友的成功所影響,石善堂才會有漂白的念頭。
「既然是老爺子的意見,我無話可說、」柯湛然開始在紙上洋洋灑灑的寫下一堆重要的記事。「我會馬上替你安排和六堂堂主會面的時間,並且傳達你的善意給他們。」
石磊滿意的點頭。
「很好。
他轉過頭,望向窗外,地上的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照片,從方纔那一疊裡頭中掉落的,照片中的女子捧著馬克杯,坐在陽台上望著天空。
他站起身子,走到桌邊把那張照片撿起來。
照片中的女子不是他印象中的樣子,她的長髮技散,穿著寬鬆的睡衣,未施困脂的臉龐看來顯得有些疲累。
有什麼事困擾著她嗎?他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的臉龐。為什麼她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太過專注在那張照片上,甚至忘了柯湛然還在房間裡。
老實說,站在一個好友的立場,柯湛然不反對他談戀愛,也不擔心談戀愛會讓他失去清醒的頭腦,做出錯誤的判斷,甚至他是鼓勵的,因為石磊的生命需要一些美好的東西來照亮他。
但是,身為青幫的最高顧問,同時也為了那個女人的安全著想,他極不願意在這個幫中最不安定的時刻,有任何事分了石磊的心。
權力之爭不是遊戲,尤其是在黑道組織中,失敗導致的結果很可能是全盤的毀滅,不會有人對失敗者仁慈,原因很簡單,他們不想留下後患,讓對方有東山再起或是報仇的機會。
然而儘管他不贊同,他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的退出房間。
他已經表達過他的意見,接不接受是石磊個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