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麼?」嚴彥卿端坐床沿,看著她將皮包裡一大堆的零食全都丟進垃圾桶。
「如你所見,」羅小雀一邊丟一邊說:「你的話很有道理,我剮剛才下定決心要擺脫養了二十幾年的滿身肥肉,所以我正在處理這些有害物品。」
「丟掉?」
「沒錯。」她舔了舔嘴唇,盡力壓下心中遺憾的感覺。「如果不丟掉它們,我過不了二十分鐘就會打開它們,然後一個一個的吃光。」
他無言以對,看著她將最後一顆巧克力糖扔進垃圾桶去。
「快把它們打包帶走。」她揮揮手,將皮包扔到床的另一邊。「免得我等一下又後悔了。」
他微微一笑。「也許你該從現在開始學習忍耐,一時的衝動可以持續多久誰也不曉得,訓練自己的耐力也許有所幫助。」
她往後躺,將被子拉到胸前,不快的看著他。
「不要考驗我。」她的眼光情不自禁的停在他的唇上。「讓我遠離那些東西的方法很簡單,就是讓它們離我遠遠的,讓我不要再看到它們。」
嚴彥卿聳肩,站起身子將垃圾袋打結,然後提起它往外走去。
「我一會兒就回來。」他指著桌上的晚餐。「你可以先吃。」
羅小雀掉頭去看托盤上的「晚餐」。
兩份義大利面,各配上一個蛋。而且她堅信這絕對是那種速食的,只要放進微波爐,三分鐘後就可以上菜的東西,只有蛋是出自他的手筆。
她挑起一根麵條,嘗了嘗味道。
不算好吃,但還可以接受,何況她需要吃東西來解饞,因此她毫不猶豫的就捧起盤子,開始吃了起來。
當她吃到一半時,他回來了,他們兩人就坐在床上邊吃東西邊聊天。她盡量不去想之前的那個吻,卻始終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不去意識到屋子裡太過親呢的氣氛。
事實上,自她有記憶以來,她從來不曾和誰這麼接近過不管是在身體上或是心靈上。
不只她的異性緣欠佳,她在同性之間一樣不受歡迎。
學生時代時,當同齡的女孩子談著穿著打扮,她卻只對吃有興趣,如果她們願意問她哪一家的蛋糕好吃、飲料好喝,哪裡是物美價廉,她一定可以侃侃而談,可惜在以「瘦」為美的年代,大部分愛美的女孩子都對那些高熱量的東西敬而遠之。
至於那些不愛裝扮的女孩子,她們通常功課不錯,自認高人一等,而且也不願和像她這樣一個小胖妹來往,因為她們乏善可陳的外表若和她在一塊,可能會被別人譏為醜女大聯盟。
當然,她必須承認,自己多刺的個性或許才是真正的主因。
她一向好強,把自尊看得比誰都重。對於那些主動接近她的人,她總是將對方的好意視為憐憫,而她寧願被唾棄也不願意被同情。
直到畢業以後,她才漸漸改掉這種不討喜的壞習慣。只是出了社會,人與人的相處也就不再像學生時那麼單純,雖然有朋友,卻沒有一個交心的。
此時此刻,和他談著童年往事,一起為過去做過的糗事大笑,雖然愉快,但陌生的親呢感卻也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那就好像是卸下防衛,把自己的情感赤裸裸的呈現在別人的面前,而防衛自己向來是她的本能,失去了自我防衛的能力,對她來說比沒穿衣服還要彆扭。
羅小雀下意識的用手臂環繞住自己,這樣能讓她覺得安全一點。
「會冷嗎?」他注意到她的動作。「我把窗戶關上吧。」
她搖頭,將被子拉得更緊一些。
「不是,我只是……」該怎麼說?怕過度暴露自己的情感?「被子掉下去了,我沒發現,如此而已。」
嚴彥卿聳聳肩,走回床邊坐下。
「如果我問你,你外婆說了什麼話讓你那麼傷心,你會介意嗎?」
「你已經問了。」她臉上的表情未變,沒有他預料中的防衛姿態。「表面上看來是在詢問我,事實上問題已經拋出來了,不是嗎?」
「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羅小雀挪動身軀,將背靠在軟綿綿的枕頭上。兩手圈住膝蓋。
「我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她咬著下唇,思索著該用什麼方式描述她和外婆之間的恩怨。
他靜靜的等著,等她理出一個頭緒來。許久之後她才緩緩開口,決定從頭說起。
「我想你應該知道,你爺爺和我外婆年輕時曾經相戀過,只是因為身份懸殊,而沒有辦法結合。所以他們約定讓下一代成婚,也就是說,原本我的母親應該嫁人你的家族之中,嫁給你爺爺的其中一個兒子。」
「只有一個。」嚴彥卿靜靜的解釋,「爺爺只生了一個兒子。」
「你父親。」她輕聲道。如果當年一切都順利的話,說不定她和嚴彥卿就成為兄妹……也有可能是其中一人根本不存在。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老實承認。「你的母親原本該嫁給我父親,結果卻變成我們兩人的責任。」
「沒有責任這種東西。」羅小雀抿緊唇。「這不過是他們兩個人投射在下一代的願望罷了,而且是可笑又沒有意義的願望。」
嚴彥卿聳肩,不置一詞。
她於是續道:「總之,這件事沒有成功,原因是因為我媽私奔了。她懷著三個月的身孕,在高職一畢業之後,馬上帶著包袱和我父親私奔,逃到北部來。我外婆為此氣壞了,你可以想見,以她那樣專制獨裁的脾氣,女兒的忤逆有多麼讓她生氣,所以我母親私奔之後,她就馬上和她斷絕母女關係,並且取消了她的繼承權。她們母女有二十幾年完全沒有往來,直到我父母墜機的那一天……」
雖然已經事過多年,但想到那一天還是讓羅小雀難受。
她永遠忘不了當她得知父母乘坐的飛機墜機時,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也永遠忘不了當她哭著奔往機場,第一次見到外婆時,外婆無情的言語又是怎樣再次狠狠的傷了她的心。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一看到她,我就認出來了,她的樣子,冷硬刻薄的線條,都和我媽曾經向我述說的一樣一樣。當她看到我時,你知道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她抬頭看他,扯出一抹譏諷的笑。「不是難過,不是傷心,也沒有親人初見的快樂或親切,她用冰冷憤怒的聲音告訴我,那是他們的報應!」
嚴彥卿的唇抿緊,伸手握住她的,她的笑在這時轉為脆弱,傷感的微笑。
「從那時起,我們兩個人就注定要水火不容。我恨她的冷酷無情,恨她的變不講理,我媽已經死了,她還不肯原諒她,就算死了,也要恨她,還把這種恨轉到我身上來。所以我也恨她,外婆恨我多少,我就恨她多少,她不給我好臉色看,我也不讓她好過……」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緊,像是要支撐她,將力量傳送給她。
「你真的恨她?」他看著她感傷的表情,輕聲的問,像是不忍再觸動她的傷心處。
「我一直以為她恨我。」她看著兩人交疊的手,想起了今天早上,她也是這樣握住外婆的手。「這三年來,我們用各種惡毒的言語攻擊對方,傷害對方。、如果言語可以殺人。我們彼此都已經死了好幾百次了。她總是那麼冷漠,那麼驕傲.又那麼具攻擊性,每次說到我的父母,她便咬牙切齒。不管我做什麼,都不能討她歡心,我永遠是一隻代罪羔羊,代替我的母親受她的罪。
「有時我甚至覺得,她把對我媽的恨,發洩到我身上來。是的,我真的恨她,有時我巴不得逃到世界的另一端。只要能躲開這個全身是刺的老太婆,叫我到非洲去住我也會考慮。」
她低下頭。放柔了聲音。
「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就算外婆真的恨我,恨我的父母,但我還是她的孫女。她也許恨我,但也愛我。」她抬起頭,眼淚情不自禁又湧上眼眶。「我從來不敢奢想她的愛,更從來沒有想到她會那樣維護我。一直以來,我在她面前只有挨罵的份,不管做什麼,錯的永遠是我,不是別人。今天早上是她頭一次在外人面前維護我,而且事後她還說了好多往事給我聽……」
她低頭癡癡望著兩人的手。
「那時,我就是這樣握著她的手,聽她說著年輕時的往事。我一直以為我恨她,其實這恨裡面,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渴望她的接納吧。」
現在嚴彥卿總算弄清楚了,原來她在病房外痛哭失聲不是因為和韋老夫人大吵了一架,那是喜悅的淚水。
人在高興到極點的時候,原來也是會哭的。
他鬆了一口氣,突然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我真的被你嚇到了。」他在她的頭頂上方笑道:「你突然沒聲沒息的開始掉眼淚,嚇都嚇死我了。」
她滿臉通紅的推開他。
「我平常很少哭的。」過了一會兒,她才遲鈍的瞪他一眼。「你說嚇到你是什麼意思?我是無敵女金剛嗎?掉個眼淚值得這麼大驚小怪?」
他因為她的形容詞而笑了出來。
「不,我只是對女人的眼淚沒轍。」他兩手一攤,無奈的一聳肩。「女人只要一哭,除了叫我娶她之外,什麼事我都會去做。」
「真的嗎?」她的眼睛閃動著危險的光芒。「任何事?」
「當然是在我能力範圍之內的事。」
「喔?」她扯動唇角,譏誚的說:「包括擁抱親吻一個胖女人,以安慰她受傷的心?你好像很習慣對女人做這種事嘛?」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醋意,因為她的腦海裡已經自動勾勒出他和紀真真擁吻的模樣。一想到他對別的女人也是這樣隨便樓摟抱抱,又親又吻的,就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他暗暗苦笑,知道自己踩中了地雷區。「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來與平時並無二致,並且壓下心中期待的心情。
她不應該抱著任何期待,她提醒自己。尤其是對這樣一個男人,那簡直就是在自掘墳墓。但是儘管理智很清楚她應該保持清醒,她的感情卻早就已經淪陷了。
因為她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愈來愈快,愈來愈大聲,她的眼睛也不自覺的微微睜大,看著他沉思的表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而他的答案仍然不見蹤影,她的心跟著慢慢沉了下去。
「如果你不想直說,我可以理解。」她盡力不露出傷心失望的樣子。「天色暗了,我也該回去了。」
嚴彥腳輕輕歎了一口氣,才緩緩開口,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想騙你,小雀。我並不想結婚,至少不是現在。你是我爺爺為我指定的未婚妻人選,只要沾上你,就像自己拿一個枷鎖往身上套,我爺爺不會放過我的。」
羅小崔覺得胃部一緊,過度的期待讓她全身緊繃。
他的說法聽來並不像對她毫無興趣,不是嗎?她在心裡自問。她是不是可以假設自己對他有一點吸引力呢?
但他接下來的話粉碎了她的想像。
「我承認今天我有點失常。」他並不想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但也不想為他的行為向她道歉,因為那只會讓她更難堪。「我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如果你要說是佔你的便宜,我也無法否認。但是我希望我們只是朋友。,』他放柔了音調。「我喜歡你,小雀。你堅強勇敢,雖然有時過度自我保護,但還是令人讚賞,我很希望我們能當朋友,我會很高興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當然。」她勉強自己露出微笑。「可以請你出去嗎?我要換衣服。」
回程的路上,是一片的沉默。
她不止一次的暗罵自己傻,竟天真的以為他會受到她的吸引。他只不過是可憐她罷了,就像小女孩對路邊的野狗野貓會寄予無限的同情一樣,他的弱點就在女人的眼淚。
任何一個女人都行。
這個想法刺痛了她的心,她覺得自己真蠢。可笑的是,她真的覺得難過,必須費盡全身氣力才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那麼厭惡自己過。
一直以來,她始終把自己保護得很好。不管是面對外婆或是異性,她總是能夠避免讓他們直接傷害到她。
可是她不過和嚴彥卿相處了一天,就已經為他撤下所有心防,甚至為他說他們只是朋友而傷心不已。
她到底是怎麼了?還做著不切實際的美夢嗎?
羅小雀太沉浸毛自己的思緒,沒發現她的表情不自覺的露出憤怒傷心的樣子,但是嚴彥卿在意到了。
其實,一路上他都在觀察她的反應。她受傷的表情讓他覺得自己像一個惡棍,欺騙了她的感情。
事實上,這和事實相去不遠。
他承認自己太過自私,不想放棄單身生活。所以即使已經為她動了心,也佔了她的便宜,卻還要堅持兩人只做朋友。
他當然看得出她也對自己心動,甚至知道她期望他說什麼做什麼,但是他故意裝作不懂…….
他暗暗的歎口氣,將她蒼白的臉色盡收眼底。
為什麼她偏偏是爺爺為他指定的新娘人選呢?他只要碰一碰她,甚至只要靠近她一點,都有隨時被綁上禮堂的危險。
他不喜歡讓別人——尤其是那個老頭子,來主宰他的生命。如果他要結婚,也應該是經由他的意志,而非爺爺的主意。
但是她是無辜的,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去撩撥她,不該抱她,更不該吻她。是他讓她抱著期望,再無情的粉碎它,或許他才是真正混蛋的那個人。
更渴蛋的是,他知道自己很卑鄙。因為他既不想結婚,卻又不想和她斷絕往來。真正好的做法,應該是送她回家,然後從此不再相見,斷絕一切的後患。
但他卻哄騙她兩人是朋友,如此一來,他還是可以找她,但是卻能以朋友的名義阻絕長輩的逼婚。
只因為他瞭解她。
她的個性太好強又太愛面子,他既然已經表明不想娶她,那麼不管用什麼方法,她都不噲答應。
雖然韋老夫人已經口頭解除了婚約,但是說不准哪天會不會再反悔,他需要為將來打算……想到這裡,他搖頭苦笑。
他確實是一個混蛋,腦子裡只想到自己,卻從來沒有替她想過。他讓她感覺像是毒蛇猛獸一般,避之惟恐不及。
他傷了她的心,卻還在算計著如何讓她幫助自己,不被爺爺逼婚。生平頭一次,他覺得厭惡自己。
沉默一直持續到羅家巷口,兩人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看著她默默無語的開門,他幾度想開口,還是忍了下來。
「對不起,我姐姐不知跑哪去了。」
前方羅家門前,走出了一老一少,羅小雀已經伸出去的腳,連忙又縮了回來。
「她今天一整天都沒回來過,也沒打電話,等她回來之後,我會叫她打電話給你。」
她微微睜圓了眼,和嚴彥卿同時彎下身子。又同時微微抬頭,看著嚴東義和羅世美兩人一塊走出來。後者不停說著道歉的話,並且一再保證羅小雀不會因為傷心欲絕而做出傻事。
她和嚴彥卿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心知是韋老夫人已經告知了嚴東義今天早上的事,他怕羅小雀傷心才特地過來看看。
在嚴彥卿還來不及阻止之前,她已經下了車,沿著人行道快步走到嚴東義的面前。
「老姐!」羅世美瞪圓了眼,一個箭步衝到她的面前,一開口就罵道:「你跑到哪裡去了?整天不見人影也不打電話回來說一聲,我還以為你因為被拒婚太難過,又想不開跑去哪裡大吃大喝,荼毒自己的身材了咧!」
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謝謝你喔,你的關心真讓我感動。」
「小雀,你還好吧?」嚴東義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今天的事,阿秀都跟我說了,我回去會好好教訓那個臭小子。你千萬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我會說服你外婆改變主意的。」
「不!」羅小雀堅定的回答。「我很高興這個如兒戲般的婚約可以解除,請您不要費心了。我相信您也看得出來,令孫並不想娶我,我更不想嫁給他,何況他今天早上惹得我外婆那麼生氣,我相信她也不可能再同意這婚事……」她垂下頭,低聲的說:「其實我鬆了一口氣,因為我對令孫實在沒有任何感覺,如果您真的想補償我奶奶,就應該照她的意思去做,請您不要再強迫我們了,好嗎?」
「如果你是因為早上那件事而生氣……」
「不是。」她的反應出奇的平靜。「事實上,我非常抱歉的向您坦誠,我一開始就知道了。在一個禮拜之前,我就見過了紀小姐,雖然說不上認識,但是並非完全陌生的,而且今天的事,我也是參與者。」
嚴東義只能啞口無言的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失笑道:「從一見面,我就喜歡你,小雀。原本阿秀提起這樁親事,我也是有些遲疑的,畢竟我是一個老人了,以前老人是寶,現在啊,連屁都不值!而且也沒有年輕人吃父母之命這一套了。」
他說得不勝唏噓,令她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但是見過你之後,就不同了。你和阿秀年輕的時候簡真個樣,衝動倔強,伶牙俐齒,看到你,就好像看到我的年輕歲月,我想要撮合你們兩個,絕對不只是因為那區區的婚約,而是因為我相信你能改變他。」
她咬住下唇,拚命告訴自己要不為所動,但是卻控制不了心頭一股暖流經過,溫暖了她的心。
她不敢相信,這老人對她有那麼大的信心。
良久,她才問出,「您認為我配得上他嗎?」
「你配得上他嗎?」嚴東義瞪大眼。「你問的是什麼問題?你以為那小子有多高尚?不過就是靠老爸給他一張俊臉而已,你何需因為自己不能控制的東西自覺配不上他?」
羅小雀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要瞧不起自己。」他放柔了聲音,乾枯的手握住她的。「彥卿從小就是一個缺乏別人注意的孩子。他是長得帥,但是他家的兄弟每個都長得帥,所以這沒什麼稀奇的。他的父母對他並不重視,所以他從小就拚命想引起父母的注意,甚至為了這樣,好端端的室內設計念到一半突然不念了,又跑去念商科,然後回來公司幫忙,他一直在找能讓他覺得被愛被需要的人,去填補他從小不被別人重視的缺憾……」
她打斷他的話,「您覺得我會是那個人?」
嚴東義笑著搖頭,「不是。那個人他永遠也找不到的,因為他要的東西是沒辦法從愛情裡得到的,況且他真正需要的,也不是一個凡事依靠他、柔弱得連自己出門都有問題的小女人,而是可以支持他、尊重他,和他平起平坐的女人,也惟有如此,他才能從兒時的渴望中清醒過來。別的女人對他太過迷戀又柔順,而你——我相信你不會,你會讓他明白這一點。」
喔,我會。她暗暗苦笑。只是我沒有這個機會而已。
「不管如何,這個結果讓我感到十分的遺憾。」嚴東義歎了一口氣,拍拍她的手。「我有空時可以過來看看你嗎?」
她微笑答應,「當然可以,我很高興。」
嚴東義走了以後,她回頭想走向嚴彥卿的車子,卻發現他早就已經走了。
「你在看什麼?」羅世美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黑壓壓的一片,啥也沒有。「有什麼好看的嗎?」
她搖頭,一語不發的往屋內走。
真傻,她居然還期待他會在那裡等著與她道別。既然已經卸下了重擔,他當然會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
羅世美一直跟在她的身旁,打量著她略顯蒼白的臉色。
「其實我說……」他小心翼翼的選擇用詞。「被拒婚也沒什麼好難過的,你只要下定決心減肥,一定也可以像弟弟我一樣創造奇跡的。說不定到那時,那個姓嚴的會回過頭來趴在你的腳邊,求你嫁給他呢!」
「是啊,除非明天的太陽打西邊出來!」她扯動嘴角,譏誚的說:「省省吧。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誰說的?」他挺了挺胸膛。「我們是同一個父母生的,不會差到哪裡去。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她搖了搖頭,沒再說話,直接走進房間。桌上,有各式各樣、各種口味的夾心餅乾。抽屜裡,有滿滿一大包的巧克力棒。櫃子裡,還有軟糖、巧克力糖……
她的房間就像一個零食王國,只要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這些零食就會陪她度過任何一個漫漫長夜。
此時。她把那些東西全拿出來,然後一包一包的打開。
她一定要吃個夠!
管他什麼熱量,管他什麼身材,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看,反正她只剩這些了。
漂亮話人人會說,真正心口如一的,又有幾個?她何必管別人,只要自己開心就好了,不是嗎?
她打開電視,將音量切到最大,然後撕開餅乾的封包,開始一片接一片,一片又一片的吃著。
她不在乎……她一邊瞪著電視上嘻笑怒罵,做著各種滑稽動作的藝人,一邊告訴自己:她一點也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身材,不在乎嚴彥卿對她無意,不在乎她可能會孤老終生……不,她真的不在乎。
然後愈是這麼想,她愈覺得難過。
如果她真的不在乎,又何必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猛吃東西?如果她真的不在乎,又何必像是催眠一樣,不停的說服自己?
她想跟著電視上的觀眾一起發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只想哭。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悲,很愚蠢,很幼稚。
她一直十分認命的接受自己易胖的體質,也一直認命的讓它自由發展,甚至到後來,發展出一套自己安慰自己的說法,若不是嚴彥卿,她會這樣一直快樂的過下去。
但現在不同了。
她開始有想要讓自己變廢的慾望。而這不過是因為她心裡有一個小小的期望:也許如此一來,他就會回心轉意。
這個念頭讓她非常難以忍受。
那你想怎麼樣?她心裡一個聲音說著:繼續大吃大喝,繼續糟蹋自己?然後再把錯推給別人?
她瞪著手中的餅乾,看著滿床的零食。再轉頭看向鏡中反射出的自己,一種強烈的厭惡感向她襲來。
她到底在做什麼?
瞧瞧她,一個人可憐兮兮的關在房裡,看著沒營養的電視節目,吃著高熱量的零食,一邊自憐自艾,一邊怨恨別人。
她何時變成了這種膽小鬼?
「姐!你沒事吧?」門外,羅世美的聲音響起,帶著濃濃的憂慮。
「我沒事。」她竭力忍住掉淚的衝動,把心一橫!掀被下床,隨手拿起一個垃圾袋,開門塞給她的小弟。「幫我把這些東西打包丟掉。」
羅世美張大了嘴,不敢置信的瞪著她。「你在開玩笑?」
「我說真的。」她開始毫不猶豫的將桌上的東西全掃進袋子裡。「一個都不留,我要減肥了。」
「你想開了?」
她聳聳肩,手中的動作未停。
「太好了!」她的小弟發出歡呼。「我敢保證你減肥之後,一定可以叫嚴大少刮目相看,到時你就可以出一口氣了。」他開始熱心的提供經驗分享,「我跟你說,我有很多方法可以給你做參考,首先就從這一項開始吧……」
刺骨的寒風由敞開的車窗灌人,嚴彥卿的臉和手都是冰冷的,但是他不以為意。因為不若羅小雀想的,其實他聽完了大部分她和嚴東義的對話。
當他聽見她問:「我配得上他嗎?」這句話時,心疼、內疚的情緒同時湧上他的心裡。
他知道自己傷了她的心,更不可原諒的是,他同時也等於踐踏了她的尊嚴。爺爺說得對,他空有一張好看的臉蛋,她竟然因此覺得自己無法與他匹配?
他瞪著眼前的路,在心裡問自己:他是不是也有著相同的念頭?他是不是也是因為她的外表而嫌棄她?
答案很肯定,不是,絕對不是。
但是她不會相信,因為她對自己身材的自卑已經根深柢固到了無法動搖的地步。她只會這麼認為,只會怨自己……
想到這裡,他幾乎想不顧一切的回頭,向她道歉,向她坦誠自己對她並非沒有感覺,而那些感覺絕對不是只有「朋友」的程度而已。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
即使在這個當下,他還是自私的害怕會因此而又重新喚起爺爺的希望,而自己則勢必踏上婚姻一途。
他恨自己的自私,但是對於向另外一個女子許下終生的承諾,他實在毫無心理準備。
而且,他對兩人的未來也充滿了不安全感。
畢竟她並非過去他所交往的那些女子,總是小鳥依人的依偎在他的懷裡,等著他決定一切,解決所有的難題。
如果他不能給她幸福呢?
她並不需要他的幫忙,而他只習慣被女人倚靠……追根究底,也許他只是害怕不知如何與她相處,不知該為她做些什麼。
「該死!」他咒罵一聲,突然猛踩油門,在車子疾速的奔馳時,一遍又一遍的罵自己。「你是一個懦夫,嚴彥卿,該死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