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昇君王(喜劇版) 第九章
    離開楚思清的藏身之處,兩人沿密道回到了妓院中,軒轅擎這才說道:「二哥,小弟此次找你前來,就是想請你想個辦法,救救我那些被抓的師侄們。若是少了她們,我師姐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一人離京的。」  

    軒轅胤思索了片刻,說道:「她那些女徒們被關在了天牢中,一時難以營救,不過在抓到主謀之前,皇上暫時不會動她們的。比較危險的是身在皇宮的東方靜。以皇上的脾氣,從來都容不得的別人的背叛的。我看還是先想辦法救他出來吧。」  

    聽到這裡,軒轅擎邪邪一笑:「不過,二哥你今天也太衝動了,居然當著皇上的面想抱走他,嘿嘿,二哥那時的表情可是難得一見的心疼啊。你總不會是因為憐惜這個父皇的私生子,一個未曾謀面的弟弟吧?」  

    「你還沒見過他吧?」  

    軒轅擎老實的搖搖頭。  

    軒轅胤失神的喃喃自語道:「男的,兩百多年了,神之子好容易再次出現,為什麼偏偏是男的呢?皇上又為什麼留他直至現在呢?這,一點也不像他……」  

    「二哥,你說什麼?」  

    「沒什麼,想起了一些漢人的傳說而已。不知東方靜傷的如何?」  

    「應該沒什麼事吧,師姐說,當時她來不及撤劍,只得改變了劍勢,避開了要害之處。」  

    軒轅胤長長的歎了口氣,卻再也沒有開口。羽,六年了,本以為終於到了忘記你的時候,再次見到如此肖似你的容貌,我的心卻又被再次撕裂,鮮紅的一如當年。  

    麟趾宮內,相較起往日的熱鬧,今天的這裡格外的安靜。落日之後的餘輝靜靜的投射在窗內,撒下一片暗淡的金黃。  

    內室裡,閒雜人等都已經被遠遠支開了,受傷的東方靜仰臥在床上,旁邊,唯一知道他的男性身份的兩個僕從—太監小毛子和侍女小溪—一個手端著清水盆,一個手捧著布巾,肅立在床邊。軒轅儀就坐在不遠處的一張太師椅中,當他看著擦拭傷口的布巾染紅了一盆又一盆的清水時,鎮靜的神色中卻多了一點在人前所沒有過的茫然。  

    頭髮花白的老太醫小心翼翼的剪開東方靜的衣衫,視線接觸到屬於少年的平坦的胸部時,臉上立刻露出了驚疑而惶恐的神情,游移不定的眼神情不自禁的投向軒轅儀。接觸到後者凌厲的警告的目光後,這才強裝出一副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繼續療傷,雙手的顫抖卻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了。  

    軒轅儀不由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這就是漢人對男性的神之子所抱持的可笑的傳說的恐懼吧?  

    也正因為如此,當男子的東方靜出現時,他就打定了瞞天過海的念頭,一定要抓住這唯一的一次機會,拉攏民心。可是在東方靜對他已沒有了用處的現在為何他又要救他?只要狠下心,只要再狠下一點點的心,只要什麼也不作靜靜的看著,他就會這樣離去了。為何片刻自己又心如刀割亂如麻呢?為什麼他竟還曾經燃起過一生相守的念頭呢?為此,他甚至不惜為他過繼了一個兒子。真是可笑,他明明知道把東方靜扮作女子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而今世的神之子竟是個男子的事情本來就是不能外傳的秘密的。  

    看著老太醫包紮好東方靜的傷口,軒轅儀想要開口詢問,嘴唇蠕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來。太醫開好了藥方,走到軒轅儀面前,恭恭敬敬的遞了上來,說道:「榮娘娘的傷沒傷到內臟,傷口附近的穴道被封,也減緩了出血,應該沒什麼危險了。只是流血過多,臣開了些養血固本和補養身體的藥品,請皇上過過目。」  

    連軒轅儀自己也沒有察覺,此刻他竟不自覺的輕輕舒了口氣。沒有接過太醫的藥方,眼睛直直的盯著對方低垂的面孔,他嚴厲的說道:「今天這裡的事不准洩漏一個字,否則朕要你全家的性命。」  

    「是,是,臣明白,臣明白……」  

    看著老太醫慌張的拚命磕著頭,軒轅儀隨手擺擺手,道:「都出去吧,沒有朕的命令,誰都不准進來。」  

    屋內的三個人齊聲道聲「是」,倒退著向屋外走去。突然,軒轅儀問道:「等等,小靜……榮妃何時能醒過來?」  

    「這……」老太醫遲疑了片刻,躬身答道,「娘娘這會好像是……睡著了……要臣叫醒他嗎?」  

    軒轅儀再次揮揮手,示意幾人離去。屋內陷入了一片沉寂中,他的思緒卻在這寧靜的夕陽的照耀下格外的起伏不定。  

    沉默了一會,拖著緩慢的腳步,他走到床前,俯身看著床上的人兒的睡臉。曾經的某次雲雨之後,他捧起這個小小的臉龐,笑著說:「你真是漂亮,朕喜歡你的臉。」  

    這樣的床第之間的調笑,他已記不得曾對多少個床伴說過。能有幾人會當真?會高興的抬起清澈的雙眼,注視著自己的人,大概從來就只有這一個傻瓜吧。  

    緩緩的,他又回到了剛剛的座位上,遠遠的望了東方靜最後一眼,便疲倦的閉上了雙眼。  

    「為君之道,先皇遠不如皇上;愛人之真,待人以誠,皇上則不如先皇。」  

    「政事之上,皇上並無不當之處,只是處事之間心中少了一個『情』字,所謂愛民如子,何嘗不是一個愛字?」  

    不知為何,曾經被他嗤之以鼻的陳名夏的進言此刻卻在他腦海之中反覆迴響,似乎有某種力量在強迫他不斷的品味著其中的語重心長。  

    白天裡,當楚思清行刺,自己命在旦夕時,他幾乎想也沒想就採取了最有利於自己的行動。當東方靜躺在血泊中之時,他更殘忍的想置他於死地。原因只有一個,因為他竟動了不忍的念頭!  

    在風雨到來的前夜,他也曾放縱自己沉浸於東方靜單純的笑容中,那時,他以為這只是一時的衝動和新鮮,在面對皇權的理性面前,他一定可以輕易割捨掉這一時的脆弱,就像,那時對羽!可是,當他的掌印在東方靜背上的那一刻,竟清晰的傳來了心靈深處的悸動。不忍,就是動了不該動的情;不忍,就是在應該割捨時割捨不下這份情。姑且不論情深抑或情淺,有情就是帝王最大的弱點。所以他寧可東方靜就這樣死去,只要,成全了軒轅儀的完美。  

    但是,當軒轅胤不顧一切的想帶東方靜離去時,怒火出乎意料的燃燒了他的理智,就像是有人從一個孩子手中搶走了他最愛的玩具。本可以借此機會,索性拿下礙眼的軒轅胤,可是,當軒轅胤把東方靜放回到他的懷中,失而復得的欣喜竟讓他一時忘記了他在皇權前許下的決心。最終,他還是令太醫救治了東方靜。  

    天色漸漸低沉,昏暗的麟趾宮內瀰漫著空蕩蕩的寂靜。燭花爆開,不時發出呲呲的響聲,昏暗的燈影映照在雪白的牆壁上,搖曳著幽暗的光和影。  

    「在皇上心中,我大哥或許只是個以色媚君的奸佞,恕臣之言,先皇雖不是個好皇帝,卻是個好男兒,他與我大哥之間的感情之深厚,之沉重決非一言可以蔽之。」  

    父皇,你是否正在繁華喧鬧的俗世間的某個角落,擁抱著你追尋了整整十年的戀人,享受著你那沉重深厚,卻又單純得透明的愛情?是否有一天,你能告訴你身在深宮的兒子,愛情是什麼樣子?寂寞是什麼顏色?  

    陳名夏說的對,你不是個好皇帝,更不是個好父親,你不負責任的丟下的江山,我一肩擔起了重擔;你從未照顧過一天的私生子,如今,難道也要成為我的另一個負擔嗎?  

    我是天縱奇才,英明善算的軒轅儀,是處處運籌帷幄的真命天子,怎麼可能,又怎麼可以,被如此無聊的感傷羈絆住帝王前進的腳步?  

    不知坐了多久,當軒轅儀睜開雙眼時,室內的蠟燭已燃到了盡頭,紅淚似的一堆殘臘上還冒著緲渺的余煙。黑暗的室內,視野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黑紗。透過被秋夜的冷風吹的吱吱作響的窗戶,才發現今晚的夜空烏雲密佈,竟沒有了月亮的蹤影,只有天盡頭的一顆小星星還在濃濃的夜中,固執的閃爍著微弱的星光,像是期待著黎明的再現。  

    決然的站起身來,軒轅儀已走至了內室門前,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熟悉的聲音:「你要走了嗎?」  

    已經跨出大門的右腳不由自主的又收了回來,軒轅儀卻沒有回過頭來,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背對著東方靜沉默的肅立著。無聲的凝重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流轉在兩人之間。  

    「我夢見了爹爹,這是我第三次見到他了。」像是自言自語般的,東方靜說著,「第一次見到爹爹,是在他送我到師傅那裡的時候,路上,他不斷的對我說著,漢人葉赫人,耀皇朝慶皇朝,雖然我一句也聽不懂。送我到山腳下後,爹爹就走了,當師傅趕來時,只見到了抱著爹爹的書信的我。那時,當師傅看到我的長相時,她突然哭的好傷心,反覆說著,『我這麼美貌可愛的小師妹,有哪點比不上那個死了的女人?造反造反,一個破皇位有什麼可珍貴的?大傻瓜!』  

    第二次見到爹爹,是在大哥接我回幫裡後,他還是不斷的說著那些反什麼復什麼的志願,我拽著他的衣袖,想擠進他的懷中,爹爹抬起頭看到我的臉,突然臉色沉了下來,他推開我就走了,從此都沒來看過我。  

    第三次,是在剛剛的夢中,他渾身是血,反覆的急切的對我說著什麼。可是我卻一個字也聽不清。我著急的仔細去聽,結果卻醒了過來,爹爹的身影也在眼前消失了。」  

    軒轅儀冷笑了一聲,問道:「怎麼,你後悔了?是後悔那天沒有及時下毒毒死朕,還是後悔今天沒讓楚思清殺了朕?」  

    「我知道爹爹不是你殺的,雖然你對我隱瞞了他已經去世的事情。」東方靜的語氣很平靜,「我的臉,爹爹不喜歡它,師傅不喜歡它,連我自己也不喜歡它,只有你,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曾說過喜歡它的人。那時我真的很高興,雖然我知道,你那只是無心的調笑之語,不知道曾經對多少個女人說過,可是我還是很高興這世上終於有人曾對我這麼說過。  

    我知道自己沒讀過多少書,也沒有你那麼精明能幹,可我不是天生的傻瓜。你的後宮中有那麼多漂亮的妃子,我知道就算你喜歡戲弄我,也沒有理由會真心喜歡上我,何況我還是個男人。  

    不過那段時間你真的對我很好,從我出生以來從來沒有人這麼關心照顧過我。雖然我知道這些總有一天會結束的,就像一場夢總會醒來一樣。就算是最後的答謝吧,我也不會讓師傅殺你的。」  

    明明在說著這麼悲傷的事情,軒轅儀回過頭來,卻發現東方靜根本沒有哭。  

    「你不要以為我愛上了你,我才沒有喜歡上你,就像你不可能喜歡上我一樣。陰陽互補才是天理,男人本來就不可能相愛嘛,這種事情太變態了。何況,只有我單向的喜歡你,這麼吃虧的事情,我這麼聰明的人,才會不干呢。  

    我不是後悔救了你,可是我現在知道爹爹想在夢中對我說什麼了。他在責怪我,他一生都在為反慶復耀而奔走,可是他的兒子卻留在了軒轅皇帝的身邊,享受著他給的溫柔。他在責怪我的懦弱,我的貪心,責怪將滿十六歲的我還不能堂堂正正的作個男人。  

    從前你供我吃供我穿,還教我讀書,你對我的好,我拿命還過你了。現在你已經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再沒有人能威脅到你的皇權了,所以——  

    你放我走吧。我,不屬於這個地方。你的腳步,我跟不上。」  

    第一次聽到東方靜這麼認真的談著自己的心事,軒轅儀卻覺的自己離他越來越遠了。沉默了許久,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可是那聲音那麼陌生,那麼遙遠,就像是來自不知名的遠方。這是誰的聲音在講話?側耳傾聽,軒轅儀才發現竟是自己在講話。  

    「那麼你要到哪裡去?」  

    「以前你讓我讀書時我就想過了,爹爹說的話並不全對,漢人和葉赫人的皇帝並沒有什麼區別,關鍵是要作一個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的好皇帝。我不想完成他推翻軒轅皇朝的遺願,也沒有完成那種遺願的能力。我要去找我大哥,然後找出殺害父親的真兇,給父親報仇。」  

    「如果你找不到東方杉呢?就算你幸運的找到他,卻還是找不到殺父仇人呢?如果你找到仇人,卻仍是報不了仇呢?」  

    「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的事情誰能料的到呢?十年前,當我一身泥巴的和養父母在農田里拔草播種時,怎麼想得到十年後我能見到一國的皇帝呢?這些顧慮,等遇到時再說吧。」  

    「那楚思清那些被抓的女徒們呢?你不管她們了嗎?」  

    東方靜微微一笑,說道:「我想救她們啊,可是如果你不肯放過她們,就算我求你,也改變不了一個帝王的決定。我會和師傅說清楚爹爹的事情的,不過,如果你殺了她的人,就算你沒殺我爹,她也還是會陰魂不散的不斷回來找你的。」  

    「哼,你是想威脅朕嗎?」  

    「不是的。」東方靜搖搖頭,「不過你在明,她在暗,她的輕功又那麼好,你能防得了她一時,防不了她一世啊。我只是勸你,三思而後行,得饒人處且饒人罷了。」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軒轅儀仔細盯著東方靜的神情,卻沒有發現其中有一絲的不捨與難過。奇怪,難道會不捨的人竟是自己嗎?  

    「朕已經昭告天下,納了女的神之子為妃。朕可以放你走,但是不能放神之子走。你明白嗎?」  

    東方靜慢慢的坐起來,瞭然的點點頭:「那麼只要我不再是所謂的神之子就好了吧。」咬咬牙,他從床邊的小屜內取出一把閃亮的匕首,向自己的左腕猛然劃落。寧可捨去一隻左手,只要脫落這串琉璃珠,也就掙脫了上天的枷鎖……  

    「你……」軒轅儀想要阻止,伸出手臂卻不自覺的停在空中。他不想殺他,又不能留下他,或許這樣,是最好的解決吧……不再是西宮妃的東方靜,不再是神之子的東方靜,不再是皇宮中的東方靜,也不再是……屬於他的東方靜……  

    可是,阻止的手還是背叛了自己的意識,不由自主的伸了出去。隨著匕首噹啷一聲落地,軒轅儀怔怔的看著自己的右手,似乎不知道自己剛剛作了什麼。  

    東方靜的右手覆在左腕上,軒轅儀片刻的遲疑,已來不及阻止匕首在東方靜的左手腕上割下一條深深的傷口,血光濺落處,染紅了那串象徵他的身份的琉璃珠。  

    透明的琉璃珠,曾經折射著太陽的七彩光,連接了兩個無緣人的相識。  

    染血的的琉璃珠,標示著這短暫的相識的結束,從此天涯海角,各是陌路人。  

    看著臉色慘白一片的東方靜,軒轅儀面無表情機械的說道:「我叫人來給你包紮傷口。明天,不,就今晚,右後角宮門,我讓人打開,你就從那裡悄悄走吧。我,給你盤纏。」  

    看著東方靜帶這些茫然的點點頭,軒轅儀突然眼中精光一閃,右手緊緊抓住了東方靜的左腕。  

    「好痛……你放手……」  

    相反的,軒轅儀卻收緊了右掌,新添的傷口在這大力的折磨下加倍折磨著主人的神經。鮮血順著東方靜的衣袖淌下,也染紅了軒轅儀的手。鮮紅,滾燙,炙熱。  

    「朕留下你的左手,只要你一天帶著這串琉璃珠,你就還是朕的人,不管你走到哪裡都改變不了!」軒轅儀的語氣中沒有了剛剛的麻木,沒有了往日的戲謔。認真,霸道,激烈,狠絕。  

    忍著傷口傳來的疼痛,望著軒轅儀離去的背影,東方靜的心中此刻卻是一片清明。那個胸膛,將來還會擁抱無數個女人,可是,它的主人卻不屬於其中的任何一個。這個男人,屬於權利,屬於野心,屬於滿朝的朝臣,屬於天下的百姓。而自己,從此,忘了過往,作一個普通的男人,他要走自己的路了。  

    傷處,傳來錐心的疼痛。不可思議的是,竟然,那個自私的男人還是……伸出了……阻止的手……  

    茫然的走出麟趾宮,冷風吹來,軒轅儀才發現身上的龍袍竟然已經汗透。右手不知何時緊緊握起,指甲深深的陷入了肉掌中,疼痛,直到此時才格外的清晰。他居然再一次背叛了帝王的決心,居然放走了帶著琉璃珠的東方靜!這會是他一生中最愚蠢的錯誤,或是他一生中最幸運的錯誤呢?  

    此刻無法窺視未來的軒轅儀還無從知道。  

    遙望著夜色中若隱若現的金鑾殿,他昂起頭挺起胸,邁開帝王莊嚴穩健的步伐,鮮血,卻一路滴落在身後的路上……  

    **********  

    「小靜,小靜……」  

    這裡是哪裡?是誰在叫自己?自己又在作什麼?這麼想著,眼前就出現大哥的身影,只是卻沒有了往日借酒消愁的醉態。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  

    不對,好奇怪,大哥已經失蹤了,而自己明明還沒有開始去找他啊……不是他,不是他……  

    是父親?對,一定是他在呼喚自己!欣喜的向著那身影跑了過去,卻什麼都沒有觸摸到,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卻不知在何時染滿了鮮血……  

    不是,那不是父親,他已經永遠的離開了自己,離開了不願再看到也從未仔細看過的自己……  

    幻影在這時突然全部消失了,除了那不斷的重複著自己的名字的聲音,四周陷入了一片奇特的寂靜中。環視四周,卻只看到一片迷霧重重……  

    慌亂,孤獨,寂寞,不安……  

    誰都好,無論誰都好,只要這世界不要只留下我一人!為什麼我會存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世界?一無所有的我又為什麼仍是生存著?  

    張開口想要吶喊,聲音卻發不出來,無可奈何的壓抑在這時更加鮮明的在這世界中擴散開來。直到,一道亮光穿透迷霧,照進了這個密閉的空間……  

    東方靜睜開了眼睛,久違的陽光顯得有些刺眼,卻又帶來了直透心底的溫暖,瞬間驅散了那場噩夢遺留在心中的無助感。  

    身體懶洋洋的攤開在柔軟的大床上,閉上雙眼,適才噩夢的「餘韻」卻讓他不敢再次回到夢鄉。剛剛清醒的大腦轉了一圈,突然停住了,自己這是在哪裡啊???  

    昨晚,在小毛子和小溪的護送下,他來到了皇宮的後角門,正打算一個人趁著夜黑風高的時候悄然離宮,不想卻被隨後追來的軒轅飛謹攔了下來。  

    「我死都不讓你走!」  

    「你敢扔下我一個人走的話我就死給你看!」  

    「你要是敢不帶上我走我就要你死!」  

    不知從哪裡習得的潑婦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威脅,加上無敵的近身八腳章魚型纏功,鬧的東方靜一個頭三個大。開什麼玩笑,好容易今晚的軒轅儀不知哪根筋不對,居然放自己全身離開,他可不要明天一早就又因為「綁架皇子」成為現行重賞通緝犯!  

    我甩我甩!我踢我踢!  

    可是軒轅飛謹仍是紋絲不動的緊緊粘在他身上。這小鬼放著自己的三皇子不作,幹嘛非要跟自己走啊?天哪,為什麼每個姓軒轅的人都充分發揮了精神不失常前提下所允許的最大變態性啊!  

    無理取鬧的小鬼沒有甩開,傷口卻在一番不自量力的掙扎後開始隱隱作痛。耳邊不斷傳來的軒轅飛謹的怒吼,更像是一個個的響雷般蹂躪著他脆弱的神經。雖然自己是好不容易取得了軒轅儀的同意才得以離宮,可是畢竟連半紙聖旨都沒有,私下走了也就罷了,若是驚動了侍衛他可就……想到這裡,東方靜開始頭疼,頭暈,頭漲……  

    王母娘娘,玉皇大帝,觀音菩薩,哪路神仙都可以,只要讓這小鬼恢復片刻的正常就好了……  

    不過夜已經太深了,似乎所有的神仙都已經按照正常的作息時間進入了夢鄉。  

    為什麼沒有神仙響應可憐的倒霉的急需幫助的人的懇求啊?天宮裡連一個守夜的大神都沒有嗎?無可奈何的東方靜眼前一黑,就此暈了過去……  

    「你醒了。」一聲低沉的呼喚從耳邊傳來。東方靜睜開眼,在看清出現在枕邊的臉同時,一聲震耳欲聾的驚呼脫口而出:「軒轅瘋子!」  

    「你睡糊塗了,胡說什麼!」擔心軒轅胤發怒的軒轅飛謹輕輕在東方靜頭上敲了一下,說道,「你昨晚暈倒了,我又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帶你去療傷,只好帶你來了二皇叔的府上。」  

    「二皇叔?」保持著張大嘴巴的表情,一手顫抖的指著這張熟悉的臉,東方靜迅速吸收著軒轅飛謹的話中的含義。  

    軒轅胤卻像是完全沒聽到適才那聲有充分殺傷力的尖叫,仍是面無表情的伸出大手摸摸東方靜的額頭,這才放心的說道:「還好,退燒了。」  

    床邊同時傳來幾個人鬆了口氣的聲音,東方靜轉過頭去,只見小溪,楚思清還有一個華服的年輕男子都擔心的站在自己的床邊,正要開口,小毛子卻小心翼翼的端著一碗湯藥從外面走了進來。  

    「主子,吃藥了。」  

    幾隻手同時伸了過來扶他起身。這一瞬間,暖暖的熱流湧上心田。雖然失去了大哥,父親,離開了軒轅儀,可是,在這世上,他並不是孤單一人……  

    淺嘗了一口黑色的湯藥,一張小臉全部皺了起來,那味道,好苦,剎那間,只讓他想哭……  

    東方靜就這樣在軒轅胤的府上住了下來養傷,被強制送回了宮中的軒轅飛謹仍是時不時的偷溜出來看望他。楚思清為了陪伴他也在府上住了下來,引得軒轅擎也成了府上的常客,每天日出必然守在大門前報到,日落方才戀戀不捨的離開。軒轅胤也常來看望東方靜,只是每次來都很少說話,只是遠遠的坐在角落裡靜靜的看著軒轅擎在楚思清面前耍寶。偶爾,他的視線接觸到東方靜的面容,便就此落入了恍惚中,像在思考,又像是在回憶。東方杉仍是音訊全無,而大家也就很默契的對東方靜隱瞞了東方深維被殺的真正始末。  

    一年的宮廷生活讓東方靜發生了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變化,有人陪伴的時候,他還是像以往一樣執著於吃吃睡睡,說說笑笑的生活;可是獨自一人的時候,他卻常常陷入無聲的沉默中。但是他本人卻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沉默,直到有一天楚思清問道:「喂,你最近怎麼常發呆啊?原本就不聰明了,不要變得更笨啊。」  

    忽略掉對方的問題不計,東方靜帶著點狡詰的一笑,問道:「師傅,為什麼你這麼喜歡我爹爹啊?」  

    「這個啊——」楚思清愣了愣,說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已經喜歡了他這麼多年了,每天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上,漸漸的就理所應當的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了。而且啊,他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就像是小鳥出生時會把第一眼看到的動物當作母親一樣,從我入師門後第一次看到師兄時起,他就是我認定的戀人了。就算是發生了再多的事情,出現了更好的對象,一旦喜歡了就很難再改變。再說除了練武,我又沒有別的事情可作,『把不愛自己的師兄弄到手』自然就成了生活的目標了呀。」  

    「拜託,師傅,你這算什麼理由啊?」  

    「很充分的理由!」楚思清得意洋洋的說道,「小鬼,這叫戀愛!哪來的理由啊?就是因為找不到喜歡的原因,心中時刻充滿了激情甜蜜和苦悶,明明知道很不理智還是不能停止,這才是真正的至高無上的愛情!像本師傅這樣武功高強,聰明蓋世,美貌驚人的超級美女若是連這個都參悟不了的話,怎麼能算完美啊?」  

    有這種個性的人能算完美?按下心中念頭,東方靜繼續問道:「可是爹爹已經死了啊,以後師傅你有什麼打算呢?」  

    這次輪到楚思清開始發呆了。以後?打算?那個笨蛋徒弟什麼時候也能提出這麼成熟的問題了?真不好玩。不過,仔細想想也對,自己的生活已經沒有了目標了。猛然想到自己竟然在跟著徒弟的思維運轉,更為自己居然苦惱的陷入思考而氣憤,語氣自然惡劣起來:「東方靜,你別轉移話題,我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快說!這是掌門加師傅的命令。」  

    托起下巴,不著痕跡的將視線移向窗外,東方靜淡淡的說道:「沒什麼,只是覺得養傷很無聊罷了。」  

    楚思清奇怪的眨眨眼,吃喝睡不是那個笨蛋生活的全部嗎?而他現在居然會說這種有吃有喝有睡的生活「無聊」!況且還有自己這種美女師傅親屈大駕陪著他,到底他還有什麼不滿意?  

    沒有人開口的房間突然連空氣也凝滯了起來。  

    「我想出名。」沉默了一會,東方靜堅定的宣佈道。  

    「什麼?」  

    「出名!天下這麼大,要找到我大哥簡直是大海撈針,所以我要聞名天下,這樣他就可以來找我了。」東方靜頗自以為聰明的說道。  

    「開什麼玩笑?你有什麼可以聞名天下的本領嗎?」楚思清嗤之以鼻。  

    「嗯……醫術,師傅你覺得怎麼樣?」  

    「如果是從庸醫到名醫倒著數過來,你倒是比較可能出名。」  

    「武功呢?」  

    「有本師傅在,你沒出頭之日了。」  

    「依我看啊,」一直在一旁煮藥的小溪一臉認真的說道,「以你的臉,作名妓還比較現實。』  

    「什麼!」東方靜差點從床上掉了下來。楚思清卻在打量了他一番後,十分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兩個女人指著東方靜的臉笑作一團。  

    從這以後,東方靜改掉了發呆的習慣,取而代之的行動卻更讓周圍的人險些嚇掉下巴——他開始讀書!這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星星在白天出現還要離奇!  

    可是太陽依舊從東邊升起,星星依然在夜晚閃耀,而曾經那麼厭惡讀書的東方靜卻堂而皇之的成了軒轅胤的書房的主人,經史子集,兵書藥典,甚至棋譜琴譜,不分哪種書,只要他從書架上抽到,無論懂與不懂都似乎很認真的一頁頁翻閱。  

    經歷了這場行刺事件,宮中卻平靜的近乎詭異。既沒有貼出懸賞捉拿楚思清的榜文,也沒有任何旨意審問被抓的女子們。天牢看管甚嚴,楚思清一行人無從營救,好在看管的獄頭是軒轅胤從前的門下,有了他的打點,這些女徒們便被當作貴客供在了天牢裡。一場行刺風波似乎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過去了。整個京城卻並沒有因此而安靜下來,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一場猛烈的風暴正在這看似平靜的水面下靜靜孕育著。開始時,官員們像沒頭的蒼蠅般四處鑽營,不斷相互私下串聯著,希望多打聽一些關於風暴的來源。漸漸的,一無所獲的人們也安靜了下來,本分的埋首忙碌於自己的公務。  

    又過了幾日,宮中傳出了西宮榮妃因觸怒皇帝被軟禁的消息,因為牽扯到那場神秘的行刺,除了後宮的幾個女人私下為東方靜的失寵和消失高興了一下,沒有任何人對此發表意見。曾經轟動一時的西宮妃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而軒轅儀還是一如既往的處理著國家政務。  

    再過了數日,身為皇帝心腹的陳名夏卻在殿堂之上和軒轅儀因一些政見上的不合爆發了激烈的衝突,被皇帝當場逐出了金鑾殿。次日,聖旨下,陳名夏官降三級,留職待查。與此同時,在軒轅儀肅清太后一黨的勢力後,明顯受到冷落和排擠的老相國馮迎化卻開始屢受賞賜。受召回京參加祭點的軒轅胤幾次上書要求再回邊關,卻都被壓了下來,只得滯留京中。如此重要的人事陞遷起伏,漸漸連成了一條線,可是卻仍是像缺了某個重要的關節,讓疑慮重重的文武百官還是猜不透皇帝的真正意圖。可是每個人都知道,在平靜背後,暴風雨已經開始了它的肆虐,只是,除了操控它的舵手,還沒有知道它將向誰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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