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三,是顏層雲的十九歲生日。
一大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成少凌就起來了。簡單的洗漱過後,他看看時辰,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內間,預備叫顏展雲起床。
內間暖香融融,雕花的檀木床上,絳紅色的緞幔嚴嚴實實地垂著。成少凌走到床前,撩開緞幔用床頭的金鉤挽住,露出裡面月白色細紗的帳子。透過半透明的紗帳,隱約可見帳內的人還猶自甜睡未醒。
微微掠開紗帳,成少凌半蹲在床前,忍不住癡癡地看著眼前甜睡的少年。
一幅杏子紅綾被中,顏展雲正安穩睡著。長長的黑發隨意的散落在枕畔之上。淡淡的晨光透過紗帳溫柔地籠住他的面頰,在那細膩瑩潤的肌膚上映出淺淺的光暈。幾縷細滑的發絲順服地貼在秀麗的額頭上,長而柔細的睫毛微微上翹,在眼瞼下溫柔地劃出一個朦朧的扇形。
成少凌無限眷戀地凝視著,顏展雲承襲了顏家子女特有的秀麗容貌,而線條深刻的輪廓讓他比之其他兄弟的秀麗陰柔多了一些屬於男性的俊美。此刻閉目沉睡著的他,沒有了那始終流動在明麗眼眸中的譎詐和冷漠,呈現而出的竟然是一抹極之純真無暇的氣息,而那微微勾起的唇瓣,柔和的弧度透出的是一種近乎溫柔的表情。
隨著輕淺的呼吸,顏展雲的睫毛間或會顫動一下,就像是蝴蝶振羽般輕微,卻每一下都重重地扣撥著成少凌的心弦。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愛撫一下這張早已經深刻心底的容顏,卻停住了——不想驚醒他,他渴望著能多看一眼這個溫柔純真的顏層雲,渴望著能多看一刻這份溫柔的表情。
伸手小心地挽起那散落在枕上的黑發,輕輕親吻起來,凝視著顏展雲的眸子裡是無限依依。柔滑的發絲有著淡淡的清幽氣息,把發絲咬進唇裡,用舌尖細細地愛撫著,只這麼親吻著,成少凌就覺得自己的身體火熱了起來。
——愛上他,也許是因為前世早已經注定的情緣,他欠了他的情,今生還他,所以,他才會那麼輕易那麼輕松那麼自然而然地把全部的感情奉上,猶如獻祭一般心甘情願。
他的生命,似乎就是為了愛他而來的。
良久之後,成少凌萬般不捨地放下手中的發絲。
時辰不早了,今天是顏展雲的生日,他有一堆事情要做,不能耽擱時間的——幾不可聞地歎息著,他伸手輕輕推了推顏展雲,低聲喚道:“三爺,三爺,時候不早了,該起來了。”
顏展雲懶洋洋地睜開眼睛,低低的咕噥了一聲,隨即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又深深吸了口氣。不經意的,熟悉而清爽的氣息撲入顏展雲的鼻端,漸漸蘇醒的身體瞬間把男性早晨正常的生理沖動傳達給了大腦。
不假思索的,顏展雲伸手一拉,把成少凌拉倒在自己身上。隨即,他露出一個略帶邪氣的笑容,手掌已經熟稔的探向了成少凌的下身。
一碰之下,顏展雲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有些驚訝於對方已經勃發的欲望。
“你今天怎麼這麼乖?”咬著那薄而柔韌的耳垂,用力地揉搓著手中的堅硬,顏展雲輕笑著低語。
成少凌呼吸頓時急促起來,他順從地任顏展雲揉搓著自己,口中卻低低的提醒道:
“三爺,時間差不多了,你該去起床去拜見老爺了。”
“什麼時候了?”顏展雲沒有停下手中對成少凌男性欲望的褻玩,不經意地問道。
“嗯……已經,已經卯時一刻了。”一貫沉穩的聲音明顯顫抖起來。
“怎麼不早點叫我?知道沒有時問還來挑逗我,找死啊。”顏展雲發洩似地重重捏了一把手中飽漲的男性欲望,聽到成少凌悶哼聲之後,才解氣似地推開他,起身下床。
成少凌趕緊翻身起來,服侍他更衣。
胯下的欲望還在隱隱作疼,他無力地苦笑。他深愛的這個人,個性是如此惡劣,不管什麼事情,都永遠不會認為自己有錯,喜歡遷怒於人。
可是,他沒有辦法。愛上他,是完全沒有選擇的事情。而且,即便有選擇,他知道,自己也會無法抗拒的選擇同一條路……顏展雲是他命中的魔障,一旦遇上,就是一生的沉淪。
服侍著顏展雲穿上大紅的錦衣,又替他把長發梳理好,成少凌又小心地取過一旁嵌著明珠寶玉的金冠替顏展雲戴上,這才退後幾步,垂手等候吩咐。
年輕、俊美、瀟灑而矜貴,顏展雲端詳著鏡中的自己,忍不住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忽然視線又轉到站在他背後的人身上。
剛毅粗獷的輪廓,高大沉穩的身形,純黑色的勁裝——成少凌站在錦衣華服、秀麗華貴的他身邊,非但不覺得黯然無光或者突兀刺眼,反倒顯得那麼自然及和諧。仿佛飛瀑之與高山一般的自然天成。
有些出神地看著鏡中的影像,不知道為什麼,顏展雲的心情忽然飛揚起來,他忍不住勾起唇瓣,露出一個極為愉悅的笑容。而成少凌沉穩凝定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專注落在顏展雲的身上,片刻不曾稍離。
到了正廳,顏展雲拜見了父親之後,顏儀對他笑道:“去年是你加冠的整生日,本當好生給你過過,可惜當時有事,就混過去了。可巧前幾日昌平郡王來京,送了我一樣好東西,我現在就送你當禮物,權當補償吧。”
顏儀一面說一面起身走到了院子當中,顏展雲等人紛紛跟了出去。
院子裡,早有家丁牽了一匹駿馬等在鄒裡。一見那匹馬,顏展雲忍不住低低驚歎起
那是一匹純黑的駿馬,從頭到尾並無一絲雜色,黑色的鬃毛長長的飄拂著,在早晨的陽光下閃耀出金棕色的光芒。那匹馬昂然站在那裡,顧盼間那種威武高貴的神氣,一看就知道出身非凡。
“這是大宛名馬,聽說乃是天馬的後代,一年裡也不過能得百余匹,極為名貴。展雲,這一匹馬就送給你當禮物好了。我還有事,一會早飯你們自己吃吧,不用等我。”
說完,顏儀威嚴的掃視了兒子們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見父親離開,顏語冰立刻跑到了馬跟前,他越看越是喜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馬鬃。那馬見人碰他,一甩頭,朝天打了個響鼻,把顏語冰嚇得倒退了幾步。
“你喜歡?”一直冷然旁觀的顏暮雪然問顏語冰道。
“是啊,它好漂亮。”顏語冰點頭,艷慕的目光還在馬身上逡巡。
“既然喜歡,那問三哥要來不就成了。”顏暮雪略一挑眉梢,淡然道。
顏語冰聞言一怔,有些疑惑的向顏暮雪望去,無法確定他是在說笑還是認真的。遲疑片刻,他吶吶道:“這是爹給三哥的生日禮物,我怎麼可以要呢?”
“你是他弟弟,怎麼也比一匹馬重要啊。你說是不是呢,三哥?”顏暮雪說著,一雙秋水般明浮清冷的眸子直直地望定了顏展雲,微笑著問他。
顏暮雪秀麗絕倫,平素裡冷冰冰的他如今一笑起來,當真是絕艷驚人。可是看在顏展雲的眼裡,只覺得那笑容充滿了諷刺和輕蔑。
顏暮雪話雖說得雲淡風輕,但是話裡話外的意思顏展雲怎麼會聽不出來,他分明是逼自己把馬送給顏語冰。顏展雲倒不是捨不得一匹馬,但是,若這麼輕易的屈服:心頭那股惡氣教他如何咽得下去。可是若不答應,以顏暮雪的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性子,只怕他在顏家今後的日子會難過之極。
顏展雲又是憤怒又是不甘,真想一口回絕了顏暮雪,心裡才痛快。可是,思前想後,他自知自己沒有能耐得罪顏暮雪,只得暗暗咬了咬牙,咬牙陪笑道:“那是自然,既然九弟喜歡,那就送給九弟好了。”
“不不不,三哥,我不要……”顏語冰慌忙拒絕,卻見顏暮雪神色驀然一冷,他頓時閉上了嘴,多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東西還沒碰一碰就被硬搶了去,顏展雲氣怒交加,雖然表面上半點也沒有形諸於色,還是掛著那一副溫和的笑容,但是心頭的那股邪火,已然熊熊燒了起來,再也按捺不下去。
好容易忍到吃完飯,顏展雲帶著成少凌走出正廳,才收起了那副笑容。
顏暮雪分明是故意和我過不去,他以為自己是誰?我好歹還是他哥哥呢,竟然這麼對我,太過分了,他就別落在我手裡,否則,哼,我絕對饒不了他。]鐵青著臉,顏展雲咬牙切齒的低吼道。
三爺,你別氣著自己,若喜歡那馬,改日裡教人專門去大宛再買一匹來就是了。
成少凌跟著顏展雲,又是擔憂又是心疼的勸著。
誰稀罕那嘛,我是氣不過顏暮雪。]顏展雲走的飛快,一面恨恨地說道。
成少凌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沉默地跟在顏展雲的身後。他自然知道顏展雲不是因為馬生氣,他氣的是自己不得不向顏暮雲低頭的事情。顏展雲一直想壓過顏暮雪去,卻偏偏怎麼都斗不過對方,這一次又當著那麼多兄弟的面丟了臉,這口氣教顏展雲怎麼吞的下去。
兩個人走出前院,剛下了回廊,就見顏語冰急急地自另一處趕了過來。一見顏展雲,他忙叫了一聲:[三哥。
顏展雲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跑到自己面前的顏語冰,一言不發。他一直討厭這個與他血緣最為親近的弟弟——討厭他的軟弱無能,更討厭他單純善良的個性。
顏展雲知道,顏家的其他兄弟,不管對顏語冰多麼冷淡,但是或多或少的卻還是對這個兄弟存有一絲情分,即便是那個對任何人都無情冷酷的顏暮雪,也惟獨對這個弟弟不同。
雖然顏暮雪表面對顏語冰好像很是冷淡苛刻,實際上他卻是處處糊著他。顏暮雪的憐惜和關切盡管藏的極深,卻逃不出顏展雲的眼睛。
為什麼人人都待顏語冰不同?是因為他那種認為所有人都是好人的想法,還是他對兄弟情分的堅信?他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白癡兄弟?潛意識裡,顏展雲隱約知道自己也許是有些嫉妒這個弟弟的,嫉妒他竟然能在顏家這個環境裡還保持那種單純良善。
此刻,正郁氣難解的顏展雲見到顏語冰,剛剛的怨尤憤怒頓時都盡數遷怒在他的頭上,盯著顏語冰的目光漸漸變得冰冷而怨毒。
顏語冰被顏展雲的陰郁的神色嚇住,半天,才囁嚅地說道:[三哥,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說喜歡那匹馬的。你別生氣,我把馬還給你好不好?]
顏語冰雖然不明白顏展雲和顏暮雪之間的明爭暗斗,但是至少朝展雲的氣惱他是明白的。他認定事情是因自己而起,心內極為歉疚,所以趕緊追著顏展雲出來道歉。
你給我滾。]顏展雲心裡的怒火突然爆發,惡狠狠地喝斥著。
“三哥……”顏語冰驚恐的後退了一步,顫抖著嘴唇叫了一聲。他不明白為什麼顏展雲對其他人都是和顏悅色,惟獨對他永遠冷冰冰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了這個哥哥,每次想要親近卻總是被喝斥責罵。
看著顏語冰無辜的神情,不知道怎地,顏展雲剛才一直隱忍的怨愆惱恨忽然全部爆發。想也不想的,他一掌就揮了過去。顏語冰沒想到顏展雲會突然動手,下意識地閃了一下,雖然避過了面頰,卻還是被一掌打在肩上。顏展雲下手極重,一掌之下,顏語冰被打得踉蹌幾步,隨之重重摔在地上。
成少凌不及攔阻,趕緊沖了過去,伸手去扶顏語冰。他剛剛扶著顏語冰坐起來,就聽見旁邊響起了一個冰冷而凌厲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
隨著話音,顏暮雪已經大步走了過來。看見顏語冰痛楚的神情和手上擦破的血痕,他冰冷秀麗的面容上驀然籠罩上了一層寒煞暴戾,令人忍不住心頭戰栗。
“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在顏暮雪陰冷暴戾的聲音裡,氣氛有瞬間的凝固。
見顏暮雪,顏展雲心頭頓時大悔。自己真不該一時失控,對顏語冰動手,更糟糕的是還讓顏暮雪當場撞見,這下可怎麼是好?
他正自思忖如何應對,成少凌卻已經轉身跪下,對顏暮雪沈聲道:“回五爺的話,是我不小心撞倒了九爺,讓九爺受傷了。”
顏暮雪冷冷地打量著神色各異的三個人,心頭雪亮:成少凌素性沈穩平和,萬不會出現這種過失。分明是顏展雲蓄意欺辱顏語冰,成少凌替他承擔罪名罷了。
顏暮雪冷冷一笑,秀麗的臉上掠過一抹冷酷和肅殺。
顏展雲真是不想活了,敢動他的人,他一定要他付出代價。
揮揮手,顏暮雪淡淡開口:“這種膽敢對主子不敬的奴才,還要來做什麼?顏家可不能開這種犯上的先例。來人,給我打他一百鞭以示效尤。”
顏暮雪的話一出口,顏語冰和顏展雲都是倒抽一口冷氣。
顏家用來懲罰的刑鞭本就是特制的,打到人身上鞭鞭傷筋動骨不說,行刑的人又個個都身負武功,都是一鞭子就可以打死人的腕力。只怕這一百鞭不等打完,成少凌的命就已經沒了。
而這邊顏暮雪的命令一下,已經上來四五個侍從,把成少凌綁在一旁的樹上,隨即有人取來長鞭,鞭笞起來。
長鞭刷刷的撕開空氣,隨即重重落在人的肉體上,發出讓人震顫的裂膚聲。轉眼間,成少凌的衣服已經被鞭子撕碎,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鞭痕和血痕。
顏展雲低頭不語,神情木然,但是握成拳頭的雙手已經微微顫抖起來,而手掌也因為太用力而變成煞白的顏色。
顏暮雪分明是打算要成少凌的命。顏家誰人不知成少凌不但是他最親近的手下,也已經是他的人了。顏家的人,占有欲都極強,自己的所有物自己怎麼欺負都行,可是卻是萬萬不許別人碰上一碰的。
顏暮雪根本是明知道是他傷了顏語冰,所以才蓄意想要殺了成少凌報復自己。
怎麼辦?自己要不要低頭向顏暮雪求情,求他放了成少凌?顏暮雪根本不介意要了成少凌的命。在顏暮雪心中,一條人命根本算不了什麼。但是,要向顏暮雪低頭,在顏展雲卻是一千一萬個不情願不甘心。
可是,難道就這麼看著成少凌被打死嗎?
顏展雲緊握著拳頭,胸口彷佛有一把火在燒灼著,腦子裡兩種念頭此起彼伏,相持不下,卻怎麼也無法下個決定。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去,正好和成少凌的視線碰了個正著。
疼痛火燒一樣的席卷著全身,鞭子彷佛撕裂了自己全身的肌膚,成少凌緊緊咬住牙齒,強自忍耐著劇烈的痛楚,自始至終一聲呻吟都沒有發出。
自己很快就會被打死吧。今後,今後他再也不能見到他的三爺了。
成少凌模糊的想著,他不曾想過顏展雲會替他求情。顏展雲溫和的外表下是絕對的冷酷和自私,他只愛自己,根本不會為了任何人讓自己有一點損傷。而從小就跟著顏展雲長大的他,更是太清楚顏展雲對顏暮雪的嫉妒和憎恨。這樣的顏展雲怎麼可能會為了他向顏暮低頭呢?
身體的疼痛仿佛麻木了,也許再挨上片刻自己就要死掉了。成少凌唇邊帶出一個無比苦澀痛楚的笑容,抬起眼睛望向顏展雲。就讓他最後再瞧顏展雲一眼吧,就當是今生愛他的結束。
愛上他,他不後悔,但是下一生,他真的不想再愛上這個人了。這份無望的愛情太過痛苦,今生他無法選擇逃離,來世他不願意再來一次。
和成少凌的目光對視在一起,顏展雲剎那間怔住了。
成少凌愛他,他知道。這本就是他想要的結果,也是他一手制造的。可是,他從不在意也從不在乎這份感情,那不過是一種手段罷了。
而成少凌,隱忍內斂的性格讓他根本不會把自己的感情表達出來,他唯一的表現,是沉默和無條件的順從。
這是第一次,顏展雲這麼清晰明確地看到成少凌的感情——那麼纏綿而深情的目光,那麼絕望而無悔的眼神。他愛他,甚至在他不肯為救他的命而開口說一句話的時候,依舊愛他,不曾怨他恨他……
心髒處彷佛被什麼重重地砸了一下,顏展雲竟然有種害怕的感覺。他下意識地慌亂閃避開成少凌的目光,一垂眸,卻看到那個曾經被自己無數次擁抱過的身體如今已經鮮血淋漓,傷痕累累。
一瞬間,顏展雲的心彷徘被繩索抽緊,驀然疼痛了起來。一咬牙,他轉頭望向顏暮雪,就要開口求情。可是未及說話,顏展雲就看到顏暮雪那冰冷而輕蔑的眼神。
心底壓抑許久的怨愆和妒恨突然爆發,顏展雲恨念如熾,頓時為自己想要低頭懇求顏暮雪手下留情的想法而憤怒起來。
他為什麼為什麼要為成少凌這麼為難自己?就算成少凌忠誠順從,左右不過是一個奴才罷了,死便死了,他顏展雲怎麼可能為了其他人委屈自己作踐自己?更不要說向這個自己一向痛恨嫉妒的顏暮雪低頭屈服了。
狠狠地抿著唇,顏展雲故意別過頭,不去瞧正在受刑的成少凌。可是,心頭的那股煩躁乃至焦灼的情緒卻不是他能夠控制的。郁悶的感覺越來越鮮明的糾結起來,郁積成一種說不出來的悶痛,彷佛一塊大石頭一樣,死死的堵在他的胸口,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五哥,是我自己沒留神,不關成少凌的事,五哥,你饒了他吧……”顏語冰此刻已經緩過神,哭泣著懇求顏暮雪。
這一會工夫,成少凌已經又挨了數鞭,鮮血隨著長鞭不住飛濺而出。成少凌牙關緊咬,始終不曾發出一聲呻吟。
這個成少凌的性子倒真是倔強,只可惜跟了顏展雲。
顏暮雪微微挑眉,又看了看顏語冰滿面淚痕的樣子,不知怎地,心下忽地一軟,一揮手,他淡淡道:“行了,這次就饒了他。”瞥了似乎松了口氣的顏展雲一眼,顏暮雪目光閃了閃,猶豫了一下,終於什麼也沒有說,拉著顏語冰轉身離開。
見顏暮雪帶人走遠,顏展雲急急沖到成少凌身邊查看起來。一看之下,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觸目所及,全是一道道的鞭傷,沒有一點完好的地方。
顏展雲的心緊縮著,忍不住咬著牙恨恨道:“該死的顏暮雪,真是夠狠的,竟然下這麼毒的手。”
說著話,顏展雲伸手去解繩子。他的手剛一碰到繩結,成少凌就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額頭上頓時見了冷汗。顏展雲不敢再動,想了一想,他伸手從懷中抽出匕首,小心地切斷繩素,動作極其輕柔,盡量不觸動成少凌。
繩索一斷開,成少凌立刻搖晃著就摔了下去。顏展雲急急伸手,把他抱住,隨即展開輕功向自己的寢院掠去。一進自己的房間,顏展雲立刻吩咐丫鬟送熱水和干淨的手巾,然後小心地把成少凌放在自己的床上。
“三爺,我會弄髒你的床……”
成少凌掙扎的想要阻止顏展雲。
“閉嘴。”顏展雲不耐煩地喝斥著,手上的動作卻是小心翼翼的。
替成少凌洗干淨傷口,又吩咐丫鬟換了干淨的床單被褥,顏展雲這才自床頭取出了一只精巧的綠玉盒。
“三爺,這個你還是留著自己使吧,別浪費了。”一見顏展雲拿出這個綠玉盒子,成少凌慌忙阻止著他。
這是三年前顏儀自苗疆購得的外傷藥,據說裡面有千年靈芝、人參、茯苓等珍貴罕兄的藥物,治外傷的效果奇佳不說,且傷口愈合後不留傷痕。顏儀重金求購,買到了十盒,顏展雲也只分得這一盒罷了。
“浪費什麼?”顏展雲皺皺眉頭,發覺自己很不喜歡聽到這句話。他瞪了成少凌一眼,伸手挖了藥膏,細心塗在成少凌全身。、
成少凌默默望著專心替他上藥的顏展雲,心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酸楚中帶著甜蜜,疼痛裡有著歡喜。
他從不奢望自己能得到顏展雲的愛情,顏展雲怎麼會愛別人呢?他了解這個少年,知道在那張看上去溫和的面具下的是一顆何等自私和冷酷的心。可是對他,顏展雲卻總是會在不經意中流露出些許的溫柔和關切。這一點點的關切雖然是那麼微薄,卻足以讓成少凌滿足。
給成少凌上完藥,顏展雲正在洗手,一個丫鬟走了進來,恭敬地說道:“三爺,九爺來了。”
皺皺眉,顏展雲擦干了手,轉身走了出去。
“我來看看成少凌,他怎麼樣了?”顏語冰見顏展雲出來,雖然有些害怕,卻還是鼓起勇氣問道。
“死不了,你少假惺惺,還不是你害的?掃帚星一個。”顏展雲冷冷道,嫌惡地看著他。
“對不起,三哥,我,我真不是故意的……這個是五哥送給我的外傷藥,我拿過來給他的,嗯,我走了。”說話間,顏語冰的聲音已經略帶了哽咽。
成少凌雖然躺在內間,但是外面的話卻是聽的清清楚楚。待顏展雲進來,他忍不住開口:“三爺,你別對九爺那麼凶,今天的事情不怪他。”
“你的意思是怪我?”顏展雲有些惱怒。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九爺他真的是好心……”成少凌嚇了一跳,趕緊急急地分辯起來。
“你怎麼這麼關心老九,是不是瞧上他了?”顏展雲冷冷說道,心裡頭竄出一股子邪火。他極不喜歡成少凌對顏語冰維護的態度。成少凌是他的人,為什麼老是替顏語冰說話?不是勸他不要對顏語冰太凶,就是替顏語冰辯解。
“三爺。”
成少凌忍不住怨恨地叫了一聲。顏展雲明明知道他的心裡只有他一個人,對顏語冰關切一些,一方面是因為對這個柔弱善良的少年的同情和憐惜,另一方面,他覺得顏語冰畢竟是顏展雲的親弟弟,愛屋及烏,他總是希望顏展雲能對這個弟弟好一些。
冷哼了一聲,顏展雲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自己有點蓄意找碴,可是他就是不許成少凌心裡頭為別人擔心。
走到了床邊,顏展雲順手脫去外衣,成少凌見此情景,掙扎著要坐起來。
“你做什麼?”顏展雲一把按住他,不悅地問道。
“爺不是要歇息了嗎?我到外面的床上去。”
“你就睡這裡吧,別移來動去的,好容易才給你包扎好,一動只怕又出血了。”顏展雲皺皺眉頭,說道。
“可是這是三爺的床……”成少凌有些遲疑。
“你又不是沒上過。”
冷冷地白了因為羞窘而滿臉通紅的男人一眼,顏展雲也不理睬他,叫了丫鬟服侍自已更衣之後,才小心躺在成少凌身邊。過不多時,他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顯然已經睡著了。
成少凌微微轉過頭,癡癡地凝視身邊的少年:心頭驀然升起的,是一種近乎疼痛的愛戀。這是他第一次和顏展雲同眠,雖然他們彼此之間已經有過無數次的歡愛,但是那只是滿足顏展雲的欲望,他並無資格和他共寢。
結發枕席,一生攜手。
成少凌沒有讀過太多的書,偶然聽過的這句話卻一直深印心底。
身邊這個人,是他生命的意義,更是最甜蜜的痛楚。從第一次被他占有,他的身體和心就一並沉浸陷落,永無可能從這份感情中自拔。不是沒有掙扎過,卻終於沉溺。
他迷戀這個人偶然的溫柔,貪戀他偶爾的垂顧,他的身體只為他一個人開放,心也是同樣。明明知道這個人擁抱自己的舉動並非源自於愛,可是心卻依然會無法克制地因為他不經意的溫柔而激蕩,洶湧——他是飛蛾執意撲向火焰,明知道最後必焚身成灰,卻不可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