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半朦朧的壁罩,我靜靜看著路德維希,目光在空氣與固體中交撞,閃出無聲的火花。
論情論勢我都處在極劣下風,非但身受重傷,連命都被他握在手上。
「要我說恭喜嗎?」我淡淡問了一句。
「恭喜什麼?」此時路德維希的眼光像一條蛇,陰冷而殘酷。
恭喜你又有一次機會殺我,消滅前進路上的障礙,大獲全勝。
卻沒有說出來。此際喉中乾澀如煙熏火擾,全身七七八八插滿管線,就算有一絲力氣,也不願用在聊天上。
片刻沉默。
「為什麼不求饒?你不信我會當真殺你?」路德維希緊盯著我的眼眸,「還是以為我不敢?」
我緩緩搖了搖頭:「不。不過,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我在賭。若路德維希性格衝動,稍缺兩分深思遠慮,再恨我恨到不共戴天,手腕只要輕輕一轉,關閉密封艙內的供氧,我立時便會窒息而亡。
可這男人如此高貴謹慎,愛惜身份,這種顯而易見的破綻、不用追查也能猜到的事,怎肯去做。微微一笑,路德維希收回搭在氧流表上的右手:「王浮生,我總算有些明白,司徒為什麼會迷上你。」
是恭維麼?我瞪著這笑吟吟的男人,心中莫名升起一絲不安。
「羅覺,細算起來,我們還算有點親戚關係。」路德維希悠然後退兩步,意態優雅迷人,「你應該叫我一聲遠房表哥,或是其他。」
「你——」我本就蒼白的面色在瞬間轉成慘淡,「你該不會是——」
路德維希含笑點了點頭:「沒錯,正如你想像。自從得知了你和格雷小表弟的關係,我自然有義務將你的行蹤通知他。」眼見他輕輕拍了拍掌,角門處的一盞綠燈迅速亮起,我幾乎可以聽到格雷呼嘯而來的風聲,「說真的,格雷為了你,竟肯將在德國的產業全都出讓,這份癡心,連我也佩服得很。」
我微微失神。格雷對我是仇恨抑或癡心,我自比旁人更清楚。有過上一次前車之鑒,我再要想從他手中逃脫,只怕比登天還難。
路德維希難得愉悅地露出一絲笑意,俯下身來,盯著我像盯著不能動彈的獵物:「不過,上帝讚美有情人,我記得你,親愛的浮生,你自已選中的可是江,江上天,對麼?」
我慌亂地啟唇,卻欲言又止。路德維希想要做什麼,我幾乎已可隱隱猜出。
見到我的窘迫艱難,牧師般的男子笑得更加愉悅:「所以,我也一併通知了他。按時間算,他應該比格雷晚一步到來才對……當然,只晚一步。」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這男人好毒,竟毒到要令他們相互殘殺,連同上毫無還手之力的我,三人一同喪命於此。就算我們還有一分理智,不肯相鬥,相信路德維希也必早在暗中伏下人手,以他之能耐,乘亂要造個聲勢,實是易如反掌。
江上天,你莫要來。我只有在心中,一遍遍地如此默默祈求。
角門呯地一聲被兇猛撞開。一道凌厲的、散發著地獄般熊熊氣焰的身影立在門口,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卻已猜出他是誰。
格雷,倒底,還是先至了。
路德維希輕笑轉頭:「格雷小表弟,這麼多年未見,你還好嗎?你要的人,在這裡……只不過,我倒有些擔心,你怎樣將他連這些儀器一起帶走呢?」
路德維希原不是這樣囉嗦的男人,他——在拖延時間。
我苦於無力多言,但即便能言,大抵也無人會聽,只得眼睜睜看著命運化作格雷的身影,一步步走來。
格雷冷冷瞥一眼路德維希,對於這位遠房表親的慇勤,只簡短答了兩個冰霜般的字:「出去。」
路德維希一愣,卻也不動怒,好脾氣地微微一笑:「好,那你請自便罷。」說完,竟當真乾脆利落地退了出去,臨走還不忘為我們將門關起。
我竭力鎮定心神,但直覺卻告訴我,這次的格雷,已不再是我所能控制。
格雷一步步向我走近,每一步,都予人更沉重的壓力。不多一時,我已能半清晰地看出他的俊美輪廓。或許是趕路匆忙,格雷的頭髮微有些凌亂,衣領一半豎立一半翻落,卻絲毫無損於他的瀟灑風度與狂霸氣勢。
只是那雙綠眸,也不知是否我身在罩內看不清,竟是深沉得看不見底,與他激狂的外表實是難與相稱。
「格雷——」我沙啞著嗓子,試圖喚他,與他講理。
回答我的是轟然一聲巨響。
特製半球罩的碎片紛亂地散了滿地,格雷握緊拳,冷笑與我對視,中間再無任何阻隔。
罷了,你念念不忘,不過是如何折磨我至死,這次,定讓你如願就是。我閉上眼,不再作任何掙扎。
「睜開你的眼睛!」
格雷的聲音已到了我的咫尺,再粗暴地一陣亂扯,我身上橫七豎八的導線輸液管全都變成了一堆雜物,癱在床下。
我偏不睜眼。要殺我,你殺好了,何必管我是否清醒。
格雷冷笑了一聲,更不多說,雙手兩下一分,我柔薄的病服已變成零落的兩片。我大駭睜眼,卻正對上格雷綠光流轉,平靜中似藏著千般驚濤駭浪的眸子。他——他還是那般瘋狂,不曾稍改啊。我悲哀地得出結論。
「你不需要這些。羅覺哥哥,你別裝,像你這麼聰明能幹的人,又怎麼會死。」
伴隨著這荒繆不合邏輯的論斷,格雷的軀體已毫不保留地壓了上來,一手壓住我頭,重重地吻上我的唇,另一手已如往常般肆無忌憚地撫摸過我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