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里(第三部) 21--25
    21

    天邊晚霞漸起,映在滿目狼藉的戰場上,深深淺淺一大片艷紅,竟已分不清是血還是日色。

    已有遼兵開始清理善後,零落的刀兵相擊馬嘶奔逃中,偶爾夾雜著幾聲慘呼,不一而絕。

    這一局已到了尾聲。

    殘照焦壁裡的兩軍首領,心中盡知。

    「知道麼?」葉長風略俯首,不動聲色看著馬前的蕭達凜,眸光深沉如水,「換作今日贏的是我,我早就將你陣前斬殺,再不猶豫的。」

    「我是遼國大將,又是太后親封的蘭陵郡王,一軍之事皆由我出,你自然要殺我。」知曉葉長風這是要激自已殺了他,蕭達凜也不惱怒,反而從容瞧著對手,微微一笑,「你一樣麼?你可能如我,調拔三軍,進退由心?你可能如我,君臣無間,用人不疑?長風,我不敢小看你,卻深為你不值。」

    「離間計?」葉長風微微一曬,「蕭達凜,你瞧我可是那種人?」

    「不是計。」蕭達凜搖頭笑道,「你玲瓏心竅,這些小伎倆,我尚不敢在你面前玩弄。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隨意喚住經過身邊的一個遼兵:「術赤,對這位葉大人,我怎麼吩咐你們來的?」

    叫術赤的遼兵被主帥相詢,大為緊張,定了定神,連忙道:「大人吩咐過,我們誰也不得對他動手。違令者斬。」

    「好了,去吧。」揮手令遼兵離開,蕭達凜轉看向葉長風,含笑道:「你明白了?」

    「不明白。」葉長風冷冷作答。

    「還要裝傻麼?」蕭達凜歎了一聲,「那枝毒箭並非出自我的帳下,分明是你宋營中來的,你又何必不肯承認?」頓了一頓,反手握住葉長風左手,沉聲道,「我已命人細細搜尋去了,定會讓你見到,心服口服。」

    「是麼?」蕭達凜力大,葉長風明知無法掙脫,輕輕一笑,目光閃動間,突然右手疾揮而下,寒芒淡淡,直向蕭達凜落去。

    換作旁的對手,這一擊突如其來,說不定便能成功,然而此時所襲者,卻是身經百戰,內力卓絕之蕭達凜。

    輕輕一拂,已制住葉長風右腕,再一轉,短劍已落入蕭達凜掌中。

    「好劍。這便是承影麼?」蕭達凜瞇起眼,對著斜陽審視手中這柄古樸之物,看得極是仔細,連最微末處都不肯放過,半晌才長呼一口氣,「真正絕世之品。能得見此劍,今生已是無憾。」抬起頭,又看向葉長風,微笑道,「聽說這是你的舊情人所贈,被你擲還了的,何時又續了前緣?」

    蕭達凜與葉長風對答,雖是為敵,卻素來坦蕩,便連陣前求婚,也是磊磊落落,只有這一句,語氣戲謔,大有輕佻之意。葉長風惱他出言無狀,又兼暗悔失手,索性轉過頭去,不欲相視。腦中卻不由自主想到唐悅初來宋營那晚,不管如何被拒,仍是溫柔執住自已的手,將承影重又相贈的情景。

    正在出神,背後馬上沉了一沉,葉長風身子隨即一麻,穴道被點,半分力氣也用不出來,只能軟軟地倒在身後那人的懷裡。耳畔傳來溫熱的呼吸,伴著輕笑:「長風,究竟是誰想殺你,你定然知道,是也不是?不管是誰,宋營既然容不下你,你跟我去罷。」

    馬蹄聲聲,在殘霞裡疾馳而去,只是那方向,卻不再是往南。

    見到煙花消息,端王反而冷靜了下來。喚住正欲行出的唐悅:「回來。從頭計議罷。」

    唐悅自不會應他命令,然而要從遼營軍中將一個人活生生地奪出,卻絕非單人之力所能完成,有心不理不睬,拂袖而去,卻想到葉長風身陷敵手安危難知,忍不住心中一痛:「這次他回來,我要帶走他。」

    端王哼了一聲,不予評說,也不等回營,當即在馬上展開地圖,不共戴天的兩大敵手聚在一處,全心推敲著進襲的路線方案。

    京師之中,皇上趙光義的病由風寒而起,卻是一日較一日更重了。

    22

    晨風微寒,太陽還未升起,白霜薄薄地覆著大地草木,空氣裡帶著一絲冷冽。

    「長風你醒了?」

    如過去幾天清晨所做的那樣,蕭達凜笑吟吟一掀帳門,走了進來。

    自書頁間淡淡抬起頭,葉長風神色平靜,也回以同樣的字詞。

    「是。」

    被蕭達凜帶回,淪為階下囚,這已是第三日。沒有預料中的酷刑逼供,蕭達凜對待戰俘甚至可算得上優厚,除了手腕和踝間繫著細細的烏鐵鏈之外,葉長風並未遭遇其它凌辱。

    蕭達凜每日會來瞧他數次,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言談並不及深,葉長風也不著急,心道你圖窮自然匕現,我既不吝性命,又何懼你之有。

    蕭達凜在葉長風對面坐了下來,微微一笑:「這兩天飲食還慣麼?」

    「主糧是自我宋軍處奪來的,有何不慣。」葉長風一曬。

    「那就好。」蕭達凜恍若未聽出話中的譏諷,笑道,「我們即將北行了。」

    「也該是時候了。」葉長風點了點頭,「宋營的糧草補給既到,撐不下去的自然是你們。能支持到今日,殊屬不易。」

    葉長風語聲淡淡,所述全是實情,只是那高傲清冷的模樣卻全然像在挑釁。蕭達凜目光閃了一閃,突然一笑:「長風,我可否把你的試圖激怒,看作挑逗?」

    「你……」縱沉靜如葉長風,才喝的一口水也差點嗆在喉嚨裡。蕭達凜看的沒錯,葉長風確是想激怒他,然而……卻只是想激他起殺心。

    「我愛重你,這兩日又忙於應戰宋軍,才一直壓著,沒有碰你,莫非……是我錯了?」蕭達凜笑容越深,驀然一伸手,也不見作勢,已將葉長風摟在了懷中,氣息曖昧,「你想我這樣?」

    「放開我。」蕭達凜的手直接探入衣襟深處,撫弄要害,葉長風腕間的鐵鏈被捉,無法推拒,臉上頓激起薄薄一層緋色,怒道,「你當人人像你一樣?」

    「不像我這樣,像誰?端王,還是唐悅?」蕭達凜親了親葉長風玉般的頸項,輕笑道,「趁我還自控得住,說正事罷,長風,為何想死?我可不記得我有逼迫過你。」

    還是沒逃過蕭達凜的銳眼啊,葉長風暗歎一聲。他並不願坦承原因,然而在身子被緊緊抱住,若有若無揉搓的這當兒,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死在你手裡,總好過死在宋營。」

    簡單的一句話,卻聽得蕭達凜一怔:「何意?宋營誰能殺你?」

    「宋營……人太多了,雖是端王的嫡系鷹軍,倒底財帛動人,只怕哪方勢力都有安插人手在。」葉長風唇邊浮出微微苦笑,蕭達凜雖是敵人,卻也是英雄一流人物,在他面前反倒能直言,「那枝箭先不去說,你也有不少耳目罷?否則我的事,你怎會知道如此清楚。」

    「知已知彼,百戰不殆。這句話傳到現在,想是人人都聽說過了。」蕭達凜也不否認,只是低笑,手略放鬆了些,卻還是不肯抽出,「繼續。」

    真要說麼?葉長風微一猶豫,暗在心中估量後果,冷不妨敏感處被襲擊了一下,啊地一聲脫口而出。

    「別說謊。我會知道的。」蕭達凜微笑。

    「好罷,我說。其實也沒什麼,」葉長風歎了口氣,力求簡潔,「我中了毒,解藥在京師,現在已是來不及趕回去,注定必死了。死於毒,還不如死於你手,至少可激起宋軍同仇敵愾,為我報仇。」

    「宋軍是否同仇敵愾未可知,你那兩個舊情人倒真是聯手了。」蕭達凜想起這幾日被那兩人合擊,深覺頭大,歎道,「你中的什麼毒?我帳下也有不少解毒好手的,怎地不早說。」

    「沒用。醉飛花。解藥只在京師。」

    「醉飛花?」蕭達凜的眉也皺了起來,這藥的大名他也略有耳聞,卻是今日才見到實例,一手搭按葉長風腕脈,沉吟道,「氣血倒尚屬平和啊。」

    「還沒到時候。現在只是有些冷。」既說開了,葉長風也不再遮掩。

    手下的肌膚果然微冰。蕭達凜沉思了片刻,緩緩道:「從沒見過這種毒,不知用內力能支持多久……」又想了想,「誰有解藥?」  

    「解藥……」葉長風苦笑,不願再議此題。他怎能告訴自已的對手,身上的毒是皇上親賜的……況且,自已知道得實在太多,這毒,只怕終究是解不了,不肯給解的。

    正相持間,帳外忽然起了一陣聲音,緊接著一道匆匆的腳步奔至,在帳門前停住:「將軍,宋營有人射了枝箭來,箭上有封信。」

    23

    半明半昧的晨光裡,蕭達凜展開信,一眼掃過,噫了一聲,抬頭看向葉長風:「他們要求換俘。」

    「嗯?」  

    「用耶律燕將軍和被俘的十數遼兵,來換你和藍珊。」蕭達凜目光炯炯,盯視葉長風。

    他們倒底還是想到了,奈何我卻不想領此好意。

    葉長風苦笑了一下:「你換?」

    蕭達凜微微一笑,轉而言他:「耶律落在你們手中這麼久,你們居然不將他押往京師,倒也奇怪。」

    「你是懷疑麼?這倒大可不必。耶律確實還鎖在宋縣大牢裡。」葉長風語聲悠悠如水,「現在也不用瞞你,原本對他,我是想來次蔣干盜書的,之後一直沒找到機會,他也就留下了。」

    「蔣干盜書?」蕭達凜不由失笑,又有些微驚,心忖幸好葉長風沒找對機會,否則以他的縝密,這個當自已十之八九是上定了的,「幸虧你先落在我手裡。」

    葉長風不置可否:「你決定換了?」

    「換是要換的,」蕭達凜笑吟吟地湊近,「送出你我卻捨不得……」抻手又去攬葉長風的腰身,氣息極是曖昧,「你教教我,可怎麼辦?」

    葉長風也不退避,任他摟定,一歎:「蕭達凜。」

    「在。」蕭達凜的唇已到了葉長風頸間。

    「我在想,你分明不是這種人,為何要做出這般模樣?」

    語聲平靜清冷,蕭達凜一怔,隨即明白所指,低笑:「我愛慕你,便親近你,有何不對?」

    葉長風淡淡瞥了他一眼:「扮登徒子很有趣麼?裝出這般輕浮,究竟是你想遮掩自已,還是想測試我?」

    「長風,你……」蕭達凜手中的動作再也進行不下去,僵在葉長風衣襟間,只是苦笑。

    「你想勸降我,又無成功把握,所以便用這種法子,看在我心中,他們的位置有多重,對麼?」葉長風推開蕭達凜雙掌,語聲冷淡,聽不出是惱是怒,「可惜你終究不是真正的色狼,裝也裝不像的。」

    蕭達凜聽得呆住,突然大笑:「長風,我服了你。」頓了一頓,緩緩道,「我說愛你,語出至誠。但若不能將你留在身邊,我又怎敢不殺你。」

    「我知道。」初升的陽光映得葉長風面色一派恬然,微笑道,「其實你不必如此費心。」

    蕭達凜濃眉一蹙,知他定是想起了醉飛花之毒,然而這毒性古怪,自已也無良法可解,心中不由隱隱地起了一層憂思:難不成他當真會死?

    換俘一事,蕭達凜自去與他的幕僚商議,葉長風倒底放心不下藍珊,便求蕭達凜使之一見。蕭達凜知他懷必死之心,絕不會逃,倒也並不在意,令人直接帶去了藍珊的居室。

    藍珊為救葉長風,原中劇毒,幸有丹藥護命,又得蕭達凜派人醫治,倒也逃過了一死。此刻正面色蒼白,裹在被裡,沉沉昏睡在榻上。葉長風不願擾醒他,輕輕在床邊坐了,日光透過營帳縫隙一道道射進來,葉長風凝視著光影裡那張俊俏憔悴的容顏,驀然間多少往事一一回過心頭。少年成名殿前榮召,開衙建府一方重臣,中間又夾雜了多少恩怨冷暖,愛恨反覆——偏偏不與女子,只管在幾個男人間糾纏,想自已從小沉穩恪立氣節,不料卻在此事上驚世駭俗,倒也有趣。

    葉長風唇邊泛起淡淡一抹笑意,他既自知必死,反而放下了平日心間的重負,悠悠地想著一些舊事,卻發現有很多細節,竟是當時所不能領略,而今才恍悟了的。可惜生無多日,即便有所憾,也只得由它去了。

    藍珊醒時,看到的便是面前一幕,床邊一素袍男子,正側身坐著,不知在想什麼心事,只管出神。明亮的陽光照到他的面上,都像是化成了柔和的清勁,眼眸黑亮如水,唇邊笑意微微,那份沉靜從容的氣度,可不正是葉家葉長風。

    壓住即將脫口的歡呼,藍珊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人,又想起了端王,心中微微地酸,卻不再痛。藍珊將一隻手悄悄地伸過去,抓住那人的衣袍,只覺這一刻安寧無比,如果這是夢,永遠不要醒來也好。

    然而藍珊卻不知,葉長風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從此不再要他跟隨。

    「為什麼?」藍珊沒有大叫,語聲沉沉,卻是久未有過的陰冷。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葉長風有備而來,自然平和,微笑道,「我是無可奈何,不知要被關多久,」動了動衣袖,要藍珊瞧見腕間的烏金鏈,復又放下,正色道,「你留在這裡做什麼?成日無所事事等死麼?我若有你那一身武藝,早上陣殺敵去了。」

    藍珊只是冷笑,全不與葉長風爭辯,任葉長風反覆辟喻開導,就是不予理會。葉長風大感頭疼,正忖思要不要用硬的時,藍珊突然道了一句:「告訴我真話,我就走。否則,休想。」

    葉長風略一沉吟:「真的?」

    「真的。」 

    24

    光影從營帳的入口處照進來,隱約可聽見守衛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無論如何,蕭達凜對待階下囚的態度還算不錯。」葉長風笑著回瞧了一眼,再轉過頭時,面上的神色已是異常溫柔,「珊兒,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怨憎會,愛別離,還有一個,就是死。」

    藍珊半垂下眼,面無表情:「我聽不懂。」

    「你懂的。」葉長風含笑立起了身,「你要我說真的,我告訴了你。現在,你不用再跟隨我了,想法子回去吧。」

    就這樣?

    就這樣簡單一句話,兩人從此後就再沒有名份,沒有關係?

    藍珊看著葉長風自若轉身,逆著光,以一種絕然之姿走向帳外,突然覺得心中有什麼要爆開來一般,冷冷道:「站住,你這樣就想打發走我?什麼都不提,只是一句話,說不要就不要?」

    修長的身影停了一停,只是沉默。

    「你有什麼事,永遠都藏在心裡,永遠都不會對別人說,無論是受了委屈,被人羞辱,還是想去找死!」藍珊驀然彈起身來,盯視住那道挺秀的背影,「那你要別人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明明知道你有險,還得因你一句離開,轉頭就走?你有沒有想過我?想過我會不會難受?我恨你、恨你!」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帶著隱隱的哽咽,用大呼著叫出來的。

    葉長風心裡一酸,極想就此回過頭去,將這倔強驕傲的少年擁在懷裡,安撫一番,然而葉長風也清楚,這一轉頭,自已命在旦夕,想要他走這苦心,可不都是白費了。

    「你跟了我這麼久,我從未以僕人視你,就讓我再做回主人罷。」葉長風挑起帳門,苦笑道,「不要說話,你只管遵令便是。」

    手一鬆,厚簾垂落下來,隔斷了門裡門外。

    風隨之止息,空剩滿廳寂寂,藍珊跪坐在床上,瞪視著帳門,不知過了多久,才發現臉頰濕熱,原來是早就抑制不住,滴下淚來。

    端王與唐悅卻是一夜未眠,對著地圖山川直計議到天明。換俘是他們提出,然而兩人並不以為遼軍便會輕易相允,即便相允,也必有伏兵暗算緊跟其後。他們倒不是怕交戰,此時局勢,遼軍新敗糧草難繼,急待回轉遼境,與初進犯時大不可同日而語,最可慮者,葉長風安全是也。

    「刀劍無眼,他又不會武藝,怎麼經得住這來回的折騰。」唐悅喃喃按住桌上紙頁,不知不覺分神,「也不知他在蕭達凜手中會怎樣。」

    「怎樣都沒關係。於公於私,蕭達凜都不會殺他,有此一條足矣。」端王眼中殺氣一閃,「其它的,我終究都能幫他要回來。」

    「是麼?」唐悅淡淡一笑:「他若真想要報仇,只怕也未必會願意借你的手……說起來,你對他的過節,可也不小啊。」

    端王哼了一聲,當日如何摧殘葉長風,這是他心頭久久壓著的一塊積年久病,正不知怎樣才能叫那人釋懷,然而在情敵面前,卻再不肯多談一字。

    正僵硬間,門外有軍士來報,道遼營有箭書射回。端王取過看了,展眉一笑,順手扔給唐悅:「他們答應了。明日上午,軍前交接。」

    一日裡兩方各自調動人馬忙忙碌碌不提。是夜,銀彎雲漢,清練如洗,蕭達凜備下酒水,獨請葉長風暢飲。二人同處一室,時人不知何事。

    後遼野史有言,蕭,明天文,識地理,胸懷家國,不近女色之磊落男子也。嘗鍾愛一人,密室對飲,蕭以魚水之歡求之,遭拒,遂罷,並不以力相強。天明時分二人醉意各呈,肌膚相接,然終暱而不狎,未及於亂。此蕭暗室不欺,豁達過人處也。

    此中因為尊者諱,出語模糊,並不道明蕭達凜鍾情之人乃是男子,以致後世之人讀至此小有非議,男女一夜同飲,難逃瓜田李下之葛,那女子清名付之流水,不可謂蕭達凜不欠慮。

    全然不知當日與蕭對飲者,同世一奇男子也。 

    第二日,金烏高昇,端王卻遲遲等不到遼軍出現。 

    25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見狂風沙裡,一騎快馬由遠及近絕塵而來,直到宋軍前數丈才驀地收韁,長嘶聲中人立而起。

    馬上騎士卻似全不在意,穩穩坐著,語聲清楚響亮:「我是遼國使者,奉我家蕭將軍之命前來傳話的,你家王爺何在?」

    看來者身手敏捷言辭便給,不像是尋常使節,端王微微皺眉,淡然道:「本王在此,你有何事?」

    使者上下打量了端王幾眼,確認無誤,才肅聲道:「我家將軍令我向王爺致歉,並道非他言而無信,而是事有突然,換俘一議只得改期了。」

    端王像是早有預料,面色不變,連眉毛也不曾稍挑,冷冷道:「他來與不來,都是一樣——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你退後罷,我大軍卻要進發了。」從容舉起右手,身後齊刷刷一片刀劍豎立,日光下點點炫亮,寒氣逼人。

    「慢著。」使者急道了一句,隨即笑了起來,「果然跟我家將軍所料一樣。王爺息怒,我家將軍還有一言。」略停了停,緩緩道,「他要我問,若葉長風性命危急,生死頃刻,你可願單騎赴營,見他最後一面?」

    如同陰雲密佈後雨點終於敲落下來,端王身子微微地搖了一搖,這消息放在平日或還要懷疑度量上幾分,然而此刻……他心中竟出奇地清晰,葉長風確是出事了。

    不知不覺間馬後已跪倒一大片人,端王回過神,才聽到此起彼伏諸將焦急的聲音。

    「……王爺,遼人多詐,此言未必是真,千萬不可輕信。」

    「王爺一軍之首,決不能輕蹈險地,屬下等願奮勇殺敵,將葉大人救回。」

    「……」

    唐悅在一旁冷眼相觀,見端王木然不動,知他定在心中激烈交戰。一邊是數萬大軍國之壁壘,是生命中重責,一邊是心上之人相思刻骨,是情義之深系,哪邊能輕棄?唐悅不由暗暗歎息,他也是此道中人,當日這種痛苦煎熬滋味,如何沒有嘗過? 

    淡淡道:「我去罷。我的身手,你見過。」

    此言一出,連端帳下原先極厭唐悅的人都不禁連連點頭。這確是此際的最好辦法,唐悅當代高手,思謀又深,愛葉長風人所眾知,他去可不正是合適。

    端王抬起眼來,望向唐悅,兩人目光交會,彼此都已知對方所思。端王眼神驀地清明,微微一笑,話卻是向別人說的。

    「折遇青將軍何在?」

    「末將在此。」一道恭謹的話語應聲響起。

    「很好。」端王衣袍一拂,跳下馬來,對著折遇青深深一揖,「三軍之事,此時起全交付老將軍了。本王若是身死,老將軍或戰或退,可自處宜。一切有托了!」

    折遇青吃了一驚,忙跪了下來,他也是知其中因由的,心中卻大不以為然,正要推辭勸說,一眼觸及端王的雙眸,素向的深沉中透出無限堅定決然,不覺呆住,已知無法勸回,喃喃道:「王爺,你是千金之子……」

    千金之子又如何。比不得他為了我,為了宋軍,為了天下,一次一次地以身履險,從不吐露。端王決定既下,心中一片豁然開朗,拼將一死酬知己,最多如此而已,何況未必。

    扶起折遇青,柔聲道:「我欠他太多。這件事,我一定要自己去做。宋營沒了我,有你在,也一樣可以掌控大局,這主帥,不必定是我的。」見折遇青惶然欲辭,又笑道,「何況勢還不至惡化如此。有你作我後盾,我們大軍壓進,蕭達凜除非想同歸於盡,否則定不會加害於我。你帶著他們,誰都不許跟著,等我回來吧。」

    返身躍上馬,風裡衣袂翻飛,端王揚眉開聲,說不出的英氣勃勃:「那使者,前面帶路,我同你去見蕭達凜!」

    遼軍使者眼中也不禁閃過一絲欽佩,再不多言,拔轉馬頭,便向來處馳去。端王自是緊隨了上去。唐悅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輕輕一撇唇:「他可管不著我。你們便在這裡守著吧,我也去瞧瞧。」唐悅手下諸騎一齊愕然,他們早料首領會去,卻料不到他也要獨自去,還沒來得及多說,唐悅一縱馬,已是去得遠了。

    此刻雖是白天,陽光正好,葉長風所住的帳裡卻點起了四個火盆,分放四角,火舌熊熊地捲著木炭,人走進不多時便要熱意蒸騰汗流浹背,葉長風裹在虎皮褥裡仍是面色蒼白,四肢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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