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凌。
這個名字代表美麗、財富、權勢及地位,與一段逐漸湮滅了的傳奇……
因為有了這位女主人,方宅的花園得以名揚香江。出身於本城望族的慕凌,是天驕女。她貌美絕倫,而且才情橫溢,更是龐大家族產業的惟一繼承人。擁有諸多與其同為上流社會名媛的仕女們也羨妒不已的優勢。有足夠條件自傲的慕凌,個性卻極謙和,品格端莊,全無半點豪門千金的驕奢習氣,純淨如一池碧水,幽雅又似雪地梅蕊,見之令人忘俗。這位美麗的女子喜愛大自然,通曉園藝,蒔花弄草甚有心得,素有「花神」盛譽。未出閣時,把家中幾處宅第的花園打理得繽紛多彩;及至嫁為人婦,丈夫方思遠正式替她接下打理娘家生意的重任後,慕凌更是一門心思全用在自己的興趣上,把方家的祖宅變成了花之海洋,更培育出數十種珍稀名卉。興致來時,便邀三五知己一同賞評,或與其中同好者互換心得,視此為人生一大樂事。
今日,方慕凌最知心的女友傅鄺佳儀攜子造訪。
正在花園松土的女主人驚喜不已:「佳儀!」
傅鄺佳儀快步上前扶住她,責備:「瞧你,都有七個多月的身孕了,還這麼不小心。」
方慕凌輕輕捶捶腰,笑道:「適量的運動對生產有益,你也生過兒子,難道會不知?」
「更重要是注意休息!我扶你到那邊亭子坐一會吧。」
方宅的後花園為古典式設計,有小橋流水,精雅亭閣。傅鄺佳儀扶方慕凌到兩人平日常坐的「清風明月」,方慕凌的近身女僕隨即把茶捧上,然後退到後面侍候著。
傅鄺佳儀回頭笑道:「亞三,我替你守著你們少奶,你可以去做別的事了。」
亞三看向主子,見方慕凌頷首,她才退下。
方慕凌笑向女友道:「思遠叫她看牢我,她就如奉了聖旨般,不敢有一絲差池。」
傅鄺佳儀微撇嘴,似有不滿。
她身材高挑,體態微豐,肌膚白得發亮。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兩片性感豐滿的彤唇,唇紅輪廓分明,唇色天然的鮮澤亮麗,這份嬌媚冷得她目光中的威儀不致太懾人。她的華貴端重乃是與生俱來,但此刻似孩童的表情及那撇嘴的小動作,令方慕凌失笑。
她憶起傅鄺佳儀的丈夫曾說過,他對妻子一見鍾情的原因是她有張適宜接吻的嘴。而她則深知傅鄺佳儀的嘴是最愛說教的,因此不等對方發話便問道:「小瀚呢?」
「與小傑在一起。他著魔了,一天到晚纏著我要妹妹,真把我煩透了。等會兒見了你,必定又要問起這事,你打發他吧。」
方慕凌由衷笑了,撫著隆起的腹部,一臉幸福。她已經廿五歲了,結婚八年,有個七歲的兒子,如今正懷著與丈夫同盼已久的第二個小生命。
較之少女時代,她的美貌增添了更為豐蘊的內涵,愈發動人:鳳眼含情,櫻唇嫣然含笑,光滑雪白的肌膚瑩潤如玉,真令人不禁伸手欲觸,出色至極的容貌,世所罕見。
傅鄺佳儀的獨生愛子傅東瀚,極其愛慕這位美麗非凡的嬸嬸。自從方慕凌懷孕後,他就一廂情願的認定自己將有一個「像嬸嬸一樣的妹妹」。小孩子最沒耐性,他幾乎每天都纏著母親問有關「妹妹」的諸般問題,最關心的,當然是究竟還要再等多久才能得到他的「新玩具」。
他的精靈趣致,常令兩位作母親的窮於應付,又忍俊不禁。
年方四歲的他長得異常俊秀,深褐色微曲的頭髮,琥珀色的眼眸明亮靈活,小小年紀就已極具帥哥風範。
相比之下,稍嫌沉默的方傑人就不如東瀚那般引人注目。他已經懂一些事了,因為感到即將出生的小妹妹已分薄了母親對他的鍾愛,故此他分外依戀母親,只和東瀚在鞦韆架下玩了一會,他就叫照看他們的管家帶他們去找母親。
一刻都不能安靜的東瀚一見到方慕凌就撲過去,「嬸嬸,我要妹妹!」
方慕凌小心翼翼的,把東瀚抱到膝上,笑問道:「媽咪沒有告訴小瀚嗎?還得再等兩個月,妹妹才會來。」
「媽咪說過了,可是小瀚等不及呀。嬸嬸,媽咪還說,只要我乖乖的,就把妹妹給我。」小男生滿臉驕傲的炫耀:「她是我的新玩具!」
方慕凌嗔怪的瞪住女友,「你教的好兒子,聽他說的什麼話!」
傅鄺佳儀含笑看著兒子,「說真的,小凌,你這個女兒,我極想要。就許了我們小瀚吧?」
東瀚也趁機哀求:「給我嘛,嬸嬸!」
天知道,他想要這個世上最美麗的「玩具」都快想瘋了!
方慕凌被這母子倆逗笑了。「豈有此理,佳儀,你簡直是在逼婚。」
「那又如何?」傅鄺佳儀強勢的命令:「人是要給我兒子的,就這樣決定了!」
方慕凌並無拒絕的意思,不過她仍說道:「未來會如何,誰也都無法預料,依著我,還是順其自然罷。」
傅鄺佳儀惡霸了:「小凌,不許你推托!」
方慕凌微笑著搖頭,對眨巴著眼睛等候佳儀回音的小男生說道:「媽咪是強盜呢。好罷,妹妹就給你,可是小瀚,你一定要好好愛她,知道麼?」
東瀚舉起手,極其認真的發誓:「小瀚定會好好的愛護妹妹!」
兩位母親相識一笑,心中均覺無限欣喜。
傑兒扯扯傅鄺佳儀的裙擺,仰頭問道:「伯母,妹妹給了小瀚,那我呢?」
人小鬼大的東瀚早就考慮過這個非常之棘手的問題,並已找到一個自認非常公平合理的解決方法。此刻他搶著獻計:「以後我媽咪生了BB女也給你。傑哥,你不能跟我爭這一個。」
傑人高高揚起臉,傲慢又不屑。
「哼,我才不稀罕她哪。」
其實他正竊喜不已呢,那表情實在令人發噱。傅鄺佳儀又是笑、又是感慨:「小傑的性情,跟方思遠可是一點都不像!提到他——不是我說,你都這麼大的肚子了,他居然還出遠門,真是不像話!」
方慕凌笑道:「你太誇張。台灣有多遠?事情一辦完他就會回來的。佳儀,你別總是對他有偏見。」她眼底儘是溫暖的情意,顯見得對丈夫十分愛戀。 傅鄺佳儀輕啐:「他本就不該去。」
「事發突然嘛。」
傅鄺佳儀不以為然,「小凌,你我是多年姐妹,有些話我一定要說的——你真的不覺得奇怪嗎?車禍前你從不知他和俞志浩是朋友,現在人沒了,他匆匆忙忙趕去,把你丟下不管,什麼意思?」
至於她,倒是對這位於數日前因車禍不幸身亡的俞志浩略知一二。身為台灣紡織業鉅子俞天的兒子,俞志浩算得是個公眾人物。而鄺氏企業與俞氏織造曾有過生意上的來往,出於瞭解對手的需要,傅鄺佳儀的幕僚團收集了許多有關俞氏家族企業的資料,她因此對該家族的一些內幕知之甚詳。惟獨對被俞天逐出家門的庶子俞志浩,她未投以太多注意,但知他被逐的原因是娶了一名不為家族接受的女子為妻而已。
台灣媒體競相報道這位落魄少爺因車禍喪生的事件,這件陳年舊事也被無孔不入的狗仔隊挖了出來。一時間,他的遺孀弱女成為廣受關注的人物。然而,關心、憐憫是一回事,看到方思遠拋下待產的妻子、十萬火急的趕去保護那對母女,傅鄺佳儀極為震怒。
她看過俞氏遺孀被登在報上的大幅照片,的確是位足以令男人為之拋棄一切的俏佳人。若是早知其夫與方思遠是朋友,那麼這對夫婦會是俞氏家族中,最被她「關注」的人物。
方慕凌天性諄善,除了家人,傅鄺佳儀最關心的便是這位自少相識的摯友,她認為自己有責任保護對方。
方慕凌因女友的忿然而微笑。「佳儀,我明白你的擔心,但我也相信思遠。」
「小凌,你這種個性,總有一天要吃虧。我問你,你叫方思遠帶那對母女回來又是什麼意思?」
「她們太可憐了。夫家不能進,娘家又沒人,若是任由她們被人欺負,流離無依,思遠怎麼對得起朋友?她們母女來了,不但我們,小傑小瀚也多個伴兒,不好麼?」
「別叫外人說閒話才好!小凌,有時候我真是不懂你。」
方慕凌含笑凝視女友:「佳儀,你在商場久了,變得有點兒冷酷。」
「怕了?」
方慕凌但笑不語。她哪裡會怕這個情同姐妹的知己?適才所言亦只是說笑罷了。傅鄺佳儀的好處,她再明白不過。
正如對方知她甚深。
兩個小男生聽不懂母親們的談話,安靜待了這麼久,再也忍不下去的東瀚,捉住機會又提問。
「嬸嬸!傑哥和小瀚都有名字,妹妹叫什麼?」
傅鄺佳儀聽了笑道:「正是,我們該為BB女取個名字了。」
方慕凌撫撫東瀚的頭髮,臉上漾起幸福的笑容。
「我已想好了。《詩繪·蒹葭篇》上有一句詩謂伊人,在水一方,我們姓方,叫伊人最好了,古雅又富詩意,且與她哥哥同一排行。」
傅鄺佳儀有點驚訝,「你想讓女兒也姓方?」
「是啊,若她以後真的與小瀚有緣,『傅方伊人』可比『傅慕伊人』好聽多了。」
傅鄺佳儀知她是說笑。「可是如此一來,你家的傳統……」
方慕凌笑得有些傷感:「還有誰來反對呢?佳儀,我已決定。」
傅鄺佳儀看向兒子,「小瀚,你記好了,你發誓要一生愛護的妹妹,是傅方伊人!」
? ? ?
台北。
一棟小小的日式公寓裡,因站立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而更顯狹窄。房間一角跪坐著一名年輕女子,正輕輕搖晃著身旁的嬰兒床,目光凝滯,動作持續、單調。
這男人正是方慕凌的丈夫方思遠。終於,他打破沉默,面對那女子,以不容反對的命令語氣道:「曉楠,不要再考慮了,跟我回去。」
俞陳曉楠抬起頭,哀傷而幽怨的看著站立在她左前方的方思遠,低聲道:「志浩屍骨未寒,我怎忍心離去?思遠,請你別再迫我。」
方思遠心疼的打量她,「你不適合在這裡生活。回去吧,我和你大嫂會好好照顧你母女們。」
俞陳曉楠側臉凝視自己的女兒,身軀微顫。
「我若跟你走,志浩在天都會不安。」
方思遠走到她身邊,蹲下,伸手碰觸孩子的嫩頰。這小女孩兒睡得正香,無憂無慮,全不知曉母親的愁苦。
「曉楠,我與志浩也是朋友,我們一直都有聯繫,他知道我關心你。」
俞陳曉楠大吃一驚,「你……你們?」
方思遠誠懇道:「是的。承他錯愛,尊我如兄。曉楠,你我自幼相識,如今你更是我的弟妹,我怎能辜負他的情誼,不管你們母女?跟我回去吧。」
「不!」
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俞陳曉楠復又低頭。「我不想依賴任何人。我會出去做事,把百合帶大。」
「別說傻話了。百合才這麼一點點大,你怎能放心出去做事?而如果我讓你這樣做的話,你大嫂會怪罪於我。」
他們見面已經好幾天了,方思遠還是初次提起他的妻子,俞陳曉楠驚疑的看著他,「大嫂?」
「是啊,我太太希望你能到舍下小住。她快生產了,或許你會樂意照顧她。」方思遠注視對方,目光清澈磊落,「她美麗仁慈,你一定會喜歡她,你們會成為好朋友,而我今生都只愛她一人,至死不會改變。」
方思遠流下熱淚,不知是傷心,自憐或是欣慰,但她知道,她可以信任眼前這男人。
「我跟你回去,思遠。」
方思遠的眼睛也濕潤了。「我們明天就回去。」
? ? ?
香港。
早上九點,方慕凌準時起床,管家伺侍她梳洗更衣完畢,扶她進了書房。
亞三捧上一盅雪耳燕窩後退出。
管家等女主人吃畢,才勸道:「小姐,今天就不要辦公了吧?姑爺不是說今天會回來?」
這客家珍嫂,是方慕凌從娘家帶來的忠僕。
方慕凌搖搖頭,伸手取了一份文件細閱。
珍嫂不死心的說道:「這些東西交給佳儀小姐處理就好,小姐你身子這麼重,千萬別累著。」
方慕凌笑笑,並不在意,「我希望多學點東西,以後可以幫幫思遠。如此沉重的擔子讓他扛了這許久,也甚難為他。」
珍嫂有感而發:「小姐這麼好,姑爺能娶到你真是天大的福氣。想當初他還不肯——」
方慕凌截斷話頭,溫和道:「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如今他是真心待我,我相信他。」
珍嫂訕訕的低頭,「對不起,小姐,我不該說姑爺。」
方慕凌親熱的擁她一下,「你是維護我嘛。好了,我自己會小心的,你不要再盯著我。」
「那我出去做事了,小姐。」
方慕凌頷首。「佳儀小姐若來,請她到這裡。」
「是。」珍嫂退出,轉身掩上房門。
方慕凌望著書檯上一楨丈夫與自己的合照,出了一會神,不期然憶起昨日與女友的一席談話。
她與思遠這對夫妻,性格、志趣全不相同,不似傅氏夫婦,同心協力征戰商場,馳聘自如,攜手闖出廣闊天地。
傅鄺佳儀的瑞士籍丈夫雷恩,因與之有過一次生意上的交手,慘遭失敗,但他卻從此深為對方美麗自信的風采所迷,傾心不已。經過一番苦苦追求,終於娶得美人歸。此後夫婦同心,共創未來。
方慕凌一直很歆羨女友的戀愛經歷,因她自己的婚姻系由長輩作主,沒有享受過被追求的滋味便成為方思遠的妻子。
雖然如此,她依然深愛丈夫。縱是婚後才正式認識思遠,她卻對他一見鍾情。而思遠,待她總是非常客氣,疏而有禮。她懷了傑人後,他更是再不親近她,理由是讓她好生保養。
以她的聰慧,焉能不知有問題?但是卻不去理會。
辨不清從何時開始,思遠開始改變了對她的態度,也不知道,是她的仁慈和質樸純真為她贏得了愛情。她只記得,他們美滿幸福的婚姻生活,至今已有六年了。腹中的骨肉,正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曾經有過惟一的一次,方慕凌問過丈夫,婚後為何待她冷淡。
那是在兒子滿兩歲後不久,兩人剛成為一對真正的恩愛夫妻。有一天,夫妻倆帶著兒子在海邊散步。小傑人在前方跑啊跳啊,恩遠緊摟妻子的纖腰,在後緩步而行,此情此景,溫馨醉人。
「思遠,」方慕凌突兀的問:「之前,為何那樣待我?」
腰上的手臂立僵,方慕凌偷眼望去,見丈夫嘴唇緊抿,她立時就後悔了。
又行了一段路,方思遠才出聲:「小凌,原諒我的懦弱。我心中確實有件往事,令我困擾,但是……」停下腳步,他深深凝視愛妻,「我愛你,相信我。」
以一個充滿激情的熱吻,他向妻子鄭重證明了他的感情。
方慕凌信任丈夫,此後果真未再問及。她愛他,亦尊重他的隱私。
她明白傅鄺佳儀的暗示,但那並未動搖她對丈夫的信任——從他們互表心跡的那一刻開始,她便要求自己全心全意的信賴丈夫。
此刻更是想念他,想念他扎人的短鬚,想念他身上淡淡的煙味……他就快回來了,小別勝似新婚……驀的,她俏臉生霞,情迷心悸。無心再看報告,她轉而觀賞丈夫書房的擺設,藉以衝散心中的思念。
這間書房是方思遠辦公專用,結婚數年,方慕凌只在這幾日才涉足此處。入眼第一印象,是莊重、整潔大方。她的目光,很快為東牆的一個大書櫥吸引,於是起身近前,隨手欲拿下一本看來頗為厚重的書冊,怎知整排書擺放太過緊密,一時難以抽取,她遂用力一拉,人便是退後好幾步,幾本書亦隨之掉落。她失笑,小心的護住腹部拾起書後,坐回椅子,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冊,拍拍塵,打開。
這是一本手工編訂的詩集。看得出精美的製作極費心思。其中所錄,全是熾熱的愛情宣言,每一頁的抬頭處都寫著「給曉楠」,那所有的字跡……依稀有思遠的影子!
方慕凌愈看愈慌,呼吸變得急促,再翻得幾頁,一張照片赫然出現在眼前,她不敢看,然而顫抖的手指卻彷彿自有意識般,將之拈起。
果然,是她所不願見的。
照片上,她的丈夫擁抱著一個笑容甜美的漂亮女孩,二人神情親密,一望即知是對情侶。這女孩好眼熟,方慕凌略略定神,便認出她是那「俞氏遺孀」!「啊!」
她腦中轟然一響,震得整顆心都碎了。
「原來如此……」
憶及思遠乍聞俞氏身亡的慌亂及焦迫,以及連夜飛往台灣的舉動,方慕凌心痛神傷,喃喃道:「原來是為了她。我……如此信任你,你卻……」她全身劇顫,使勁捏住那張照片,推開椅子霍然起身,急憤之下不曾留心,高隆的腹部被書檯角重重撞到,一陣巨痛襲來,令她抱住腹部不停發抖、冷汗直冒。不知過了多久,那疼痛依然不散,方知大事不妙,極力忍住了,慢慢挪步出去,剛至樓梯口,又一陣巨大強烈的痛楚閃電般擊中腹部。
是我的伊人,她驚惶的喘息,感覺到腿間溫熱的液體:老天,別奪走我的伊人!
然後一團黑暗包圍了她,軟弱的身子如玉山傾倒,直滾而下。
「少奶!」正要上去看看女主人的亞三發現昏倒在地的方慕凌,幾乎也被嚇昏。「快來人哪!」她尖叫,撲上去扶起主子。
「別動小姐!」聞聲而至的珍嫂一眼便見地毯染血,駭得面孔發青,「亞三快去搖電話,請傅太太和王醫生、叫救護車!」
一刻鐘後,傅鄺佳儀到,驚見慘狀,她腳軟得幾乎無法站立。「快送醫院!」
救護車呼嘯而至。
在車上,傅鄺佳儀從方慕凌手中摸到那張照片,它已被捏皺,她展平,看看。
「方思遠,你這混球!」
? ? ?
被傅鄺佳儀咬牙切齒地詛咒的男人,在方慕凌被送入急救室時,正帶同俞氏母女回至方宅。
氣氛有異!
他才入大門便覺不對勁:特別指派服侍妻子的女僕亞三,神色慌張的與守門大將軍古伯在交談,一見他的車,亞三激烈的揮動手臂,他降下車窗,「什麼——」
「少爺!少奶摔下樓梯,傅……傅太太送少奶去瑪麗醫院!」
方思遠一聽,心臟差點停止跳動!顧不得多問,他立即調轉車頭,飛快駛往醫院。
當他大汗沐漓,飛一般奔到急救室外時,傅鄺佳儀劈面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混球!是你害了她!」
「小凌呢?」憂心如熾的他只惦念妻子,根本不去想挨這一耳光的緣由。
傅鄺佳儀憤怒的把照片摔向他。
方思遠只掃了一眼那禍根,便雙手合十,祈道:「小凌,你千萬別有事!天上諸神,請保佑她!」
傅鄺佳儀只是冷笑。「別裝模作樣了!」
此時,俞陳曉楠抱著女兒也趕到了——方思遠心繫妻子,全然忘了她的存在,把車子連同她一塊扔在停車場,他的人便離弦箭似的不見了。
她急切的問:「思遠,大嫂怎樣了?」
方思遠恍若不聞,毫無反應。
傅鄺佳儀直視這一襲黑裙,鬢簪白花的年輕寡婦,目光不知不覺染上憎惡的色彩。她極度痛恨這個秀雅非常,有一雙溫柔含情的大大眼睛的女人,恨自己居然在女友生死未卜之際,竟仍覺得這女人楚楚可憐,我見猶惜!
她很清楚這女人的身份。「是你!」
俞陳曉楠打個寒顫,直覺的害怕這位極具威儀的美貌女子,她感覺得到對方的鄙視。
這麼說……思遠的太太情況不妙!
俞陳曉楠的心開始往下沉。
難熬的時間一分分過去,「度秒如年」猶不足以形容這三人的焦慮。手術室外的紅燈閃亮,照得人心愈亂。
忽然,燈滅了。
方思遠陡然一顫:他好怕!這輩子,他不曾有過這樣的恐懼!
「方先生……」
步出手術室的醫生顯然認識方思遠,想跟他說話,但傅鄺佳儀顧不上禮貌,急問道:「醫生,方太太好嗎?」
方思遠則粗魯的一把抓住醫生的手臂,命令道:「我要見她!」
醫生冷靜自持的面孔浮上一絲憐憫,令人心生涼意。方思遠的手抖得好厲害,不祥的預感愈見強烈。
「對不起……我們已盡了最大努力。」
惡兆當頭,方思遠終於失去最後一點自制,猛的推開醫生,箭步衝入急救室。
俞陳曉楠欲跟上,被傅鄺佳儀擋住。「你是什麼人,不許進去!」
俞陳曉楠囁囁不敢說話:「我、我……」
傅鄺佳儀哪裡還理她,早走入急救室了。
俞陳曉楠猶豫一下,終是未敢跟入。
方慕凌躺在床上,面色猶比床單更白。在看到思遠和傅鄺佳儀時,她無神的眼睛閃過一絲亮光,但很快又黯下去。
醫生及護士們相繼離開。與方思遠相熟的院長則留了下來——他是一位勳爵,萬一病人有甚遺言,他可作證。
他低聲交代:「方兄,嫂夫人的時間不多了,請盡量——」
方思遠視如不見的越過他,至妻子床前半跪,「小凌……」
方慕凌卻把臉別向另一邊——一名護士抱著新生的BB在那兒站著。BB哭聲細弱,護士正設法令她哭得更響亮。
方慕凌飄忽一笑,虛弱至極。「佳儀,你抱BB過來……我……我想看看她。」
傅鄺佳儀再堅強,此際亦不覺含淚。把BB抱到方慕凌眼前,彎下腰以便讓女友看得更清楚。
方慕凌充滿愛憐的目光在小女兒通紅的臉蛋上戀戀的流連,卻無力去摸一摸。
「我的女兒……佳儀,我要走了……你、你,我……」她吃力的撐著想把話說完:「我把女兒交給你!佳儀……你答應我……好好……待她,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給……我可憐的小女兒!」
傅鄺佳儀淚落不止,泣不成聲。
「小凌!別這樣!你……會好的!」
「佳儀……」方慕凌懇求的:「答應我……」
「我答應你!小凌,我答應你!」
方慕凌微微一笑,似乎安心了。
方思遠在旁,心魂俱散。他握住妻子的手,那手冰冰涼涼,直沁到他的心底。他能感覺到,生命正一點一滴的,從妻子體內離開。
「小凌,」他悲慟欲絕,「小凌!」
方慕凌只是定定看住小女兒,目光逐漸渙散。
「我的伊人……你好可憐……」
方思遠但覺千萬把利刃同時刺入身體,肝膽盡裂,苦痛難當。
「小凌,我愛你!你相信我,我愛的只有你!」
方慕凌的意識緩緩飄遠,她只看到一片寧靜的白色,「思遠我——」
沒有人知道,永遠都不知道,方慕凌究竟要說什麼。
她死了,永不再受生事紛擾。
「不!」方思遠無法接受這事實,如受傷的野獸般哀嚎,「不、不!」
他的小女兒受驚,哇哇大哭起來。她彷彿感知母親的離去,聲聲啼哭撕心裂肺,如針錐狠狠刺在她父親的心上。
這個一貫堅強的男人,終於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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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是早產,BB的身體極弱,不得不在保溫箱中住了兩個月。出院後,方思遠毫無異議,讓傅鄺佳儀把他的女兒帶離他的生命。
三年後,方宅有了新的女主人,方陳曉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