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的華服美飾中可以看出他是貴族或富商。他傲慢地站在那裡,好像在等房裡所有的人向他鞠躬行禮。他望向敏麗時的神情是洋洋得意的。
但埃勒大殺他的威風,以毫不掩飾的厭惡語氣說:「華特男爵,你為什麼總是找得到我們?」
「那句話暗示你們一直在躲我?」
「沒錯。」
華特氣紅了臉。敏麗聽見有人那樣對他說話時流露出的訝異之色使他的臉更紅了。「這樣東躲西藏的,你們期望如何拿到酬勞?」他咬牙切齒道。
埃勒哼地一聲說:「我們不會去找你要嗎?但你怎麼會在我們剛剛抓到她時就找到這裡來?」
「也許是因為你們一直等待她的出現,我一直在等待你們的成功──遲來的成功。」
敏麗聽不出華特的話有侮辱之意,但埃勒想必聽出來了,因為他的臉紅了起來。她突然想到……
「抓我是有期限的?」她問,但不真的指望得到回答。「你們至少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華特打算對她置之不理。她注定要死,不需要浪費口舌解釋給她聽。
但埃勒說:「對,應該讓她知道為什麼。我也想知道答案。回答她,華特男爵。」
她知道沒有一位勳爵會聽命於一個傭兵,這個男爵也不會。但他跟她一樣聽出埃勒言外之意的恐嚇。
華特仍然企圖置之不理。「她為什麼還活著?」他問。
埃勒拿出他的匕首。敏麗感到背脊發涼。但匕首不是用來殺她的,至少現在還不是。他從容不迫地用刀尖挑掉指甲縫裡的污垢,然後抬頭望向華特,目不轉睛地一直盯著他。
僵持了幾分鐘後,華特轉頭對她怒目而視說:「妳應該在婚禮舉行前死掉的。柯家和宋家的結合根本不該發生。」
「因為約翰國王反對?那麼這是他的主意?你只不過是他的走狗?」
她不該試圖侮辱他的。她的話使埃勒放聲大笑,華特因而更加憤怒地瞪埃勒一眼。他們顯然互相憎恨。但一個卻替另一個工作?
憤怒歸憤怒,華特還是回答她的問題。「不,這是我的主意,但我得到了約翰的默許。到時他會把我的女兒推薦給雪佛伯爵當兒媳婦。」
「但是婚禮已經完成,」她指出。「你來不及了。」
「不,仍有可為,只是不如原先理想。等妳死後,宋沃夫還是會需要另一個妻子。推薦我的女兒仍然能使約翰得到足夠的好處,因為妳的死會使聯盟不再穩固。」
「你在欺騙自己。你會發現約翰已經收回他的許可。他已經與伯爵和家父再次確認彼此的聯盟,所以他不再反對我的婚事。他已經派信使去找試圖傷害我的那些人叫他們停止。他的信使要找卻還沒有找到的人就是你嗎?」
「妳說謊。」華特厲聲道,但她在他眼中看到懷疑而乘勝追擊。
「是嗎?約翰得知你違抗他的命令時會有什麼反應?你以為你可以比我多活多久?還有為了什麼你非殺我不可?只是為了讓你的女兒能夠嫁給沃夫?替她找個丈夫有那麼困難嗎?困難到你非殺人不可?」
那個侮辱令他惱羞成怒。「事情沒有那麼單純,小潑婦。安妮原本應該屬於我。我
花了好幾個月追求她,她的財富原本應該屬於我。要不是宋蓋義半路殺出來,我也不會落選。」
「啊,原來如此。這只是另一次的企圖謀財,因為你沒能耐憑自己的本事發財。」
這個侮辱使他忍無可忍地上前摑她一耳光。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這是她故意激他的。沃夫已經死了,她還有什麼好在乎的?說來可悲又可笑。羅華特甚至不知道他雇來殺她的人也殺了他心目中的女婿。
她要告訴他,他費盡心機的一切都被一根粗樹枝給毀了。想到沃夫的死就使她哽咽,等她的情緒稍微平靜些,她就要告訴他。
但她沒有機會告訴他。不知何故,看到華特打她令埃勒怒不可遏。艾勒把華特轉過去面對他,反手打了他一巴掌,然後把匕首桶進他的肚子裡。她猜的果然沒錯。埃勒殺死一個貴族時英俊的臉上毫無表情。
他的兩個同夥可沒有那麼無動於衷,事實上正好相反。他們兩個都跳了起來,一個不敢置信,另一個驚駭欲絕。
「你瘋了嗎?」他們異口同聲地問。
「沒有。」埃勒滿不在乎地說,彎腰在死人的衣服上擦乾淨他的匕首,然後把它插回靴子裡。
「你剛剛殺了僱用我們的人,.」
「而且是一位男爵!」
「現在誰要付錢給我們?」
「對,你至少可以等到他付完錢再殺他。」
「一位男爵?」玲玲說。「埃勒,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他望向玲玲,然後輕聲低笑。「誰會知道這個傲慢的混蛋出了什麼事?妳認為這裡有誰會說出去?」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敏麗的手心開始冒冷汗。那意味著老夫婦必死無疑,那意味著她必死無疑。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的朋友一定會守口如瓶。他們八成跟敏麗一樣怕他。
「但我們的酬勞怎麼辦?」其中一人再度發牢騷。「我們做這工作一個多月了,結果是白忙一場嗎?」
埃勒厭惡地哼了一聲。「你嘀咕夠了沒有,克瑞?我會付錢給你們。事實上,這裡不再需要你們,你們給我回倫敦去。帶玲玲一起走,順便把屍體帶到路上丟棄。」
那番話好像使那兩人吃了定心丸。玲玲已經往門口走了。其中一人抓住華特的腳踝把他拖了出去。
另一人凝視敏麗片刻後問埃勒:「可不可以讓我咬她一口,報復她使我受傷?」
「不行,在我使她流血前我不要她身上有血。你走吧!我會把剩下的事做完,到倫敦跟你們會合。放心,她會付出代價的。」
他的話似乎頗令那人滿意,不久後茅屋的門再度關上,埃勒轉身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敏麗身上。老人蜷縮在他妻子身旁,把臉埋在她的身上,不停地顫抖著,認定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但埃勒顯然認為他無足輕重,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敏麗。
敏麗感到渾身冰涼,無法呼吸。如果她自認能夠對他說之以理就好了。但對一個喪盡天良、殺人不眨眼、冷酷無情的人,你要怎麼跟他講道理?
冗長的沉默令人緊張。埃勒繼續站在門邊凝視她。敏麗知道他一動,她就會尖叫。如果他再不趕快動,她也會尖叫。她緊張得要命,無論如何都會尖叫……
「我等這一刻等了好久。」
他終於準備動手幾乎令她感到如釋重負。幾乎。
「你就這麼以殺人為樂?」敏麗問。
「殺人?」他看來有點訝異。「不,我有許多機會可以殺妳,但我卻讓妳活著。」
「為什麼?」
「還會為什麼?因為我想要先嘗嘗妳的滋味,這是妳至今仍然活著的唯一原因。」
她快要吐了。那個「先」字表示他仍然要殺她,先姦後殺。但他殺她的理由剛剛被拖出茅屋,死了。他難道沒有想到嗎?
「我原本要親手殺了那個傲慢的混蛋,我很高興你殺了他,所以我不會把他的死告訴任何人。那麼我為什麼還是非死不可?」
「這我得好好想一想。我向來以有始有終自豪,而我是受雇來殺妳的。當然啦,羅華特現在沒辦法付錢給我……對,我得好好想一想。但等一下有得是時間可以想。我想要佔有妳想了太久。我有預感一次可能不夠。」
她寧願他直接殺了她。他長得或許很英俊,但她無法忍受讓沃夫以外的男人碰她,尤其是這個冷血殺手。
他朝她邁出一步。她沒有叫。她想要使他繼續講話,不是為了拖延不可避免的事,而是為了找出可能使他改變心意的關鍵。她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一個字,一句話,她不知道。但她必須試一試。
「你的手下說我使他受傷,怎麼會?」
他揉揉肩膀,露出微笑。面帶笑容的他令人難以把他和殺手聯想在一起。
「妳用箭射傷了我們所有的人。妳怎麼會不記得?」
「哦,那個。」
他輕聲低笑。「妳的箭法不是太好就是太爛。我傾向於相信是前者,所以妳為什麼只想傷人,而非殺人?妳那樣做很愚蠢。」
「我以為你們可能是雪佛堡的巡邏兵。」
「啊,那麼我必須感到慶幸,因為我們沒有料到妳會攻擊,所以毫無心理準備。受點傷也是應該。」
「你想要報復我射傷了你們嗎?」
「不,傷口會痊癒,屍體卻不會。我很感激妳的愚蠢。」
那會是她要找的關鍵嗎?「感激我就報答我。放我走。」
他的輕聲低笑扼殺了那一絲希望。「我已經報答過了。妳還活著,不是嗎?」
她滿懷怨恨地說:「我倒希望我死了。你殺了我的丈夫!我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你趕快動手吧!」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一隻手指輕撫過她冰冷的臉頰。他露出微笑,絲毫不受她激動言詞的影響。
「我想要感覺到的是溫暖的肌膚。為我脫掉妳的衣服。」
她拍掉他的手。「你休想得到我的合作。」
他聳聳肩,再度抽出匕首。「也罷。只要能佔有妳,什麼方式並不重要。」
她應該趁還有機會時退後。現在他靠得太近,動作太快。眨眼間匕首的尖端已經抵住她的喉嚨,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叫喊。她企圖靠向刀刃,但匕首不是要傷害她,而是要割開她的衣服。
利刃十分輕易地就劃開了布料。裂帛聲在她聽來有如喪鐘。她幾乎沒有聽到緊接而來的刮擦聲。
他聽到了。他放開她,凝視著門。接著她清楚地聽到刮擦木頭的聲音,像是動物在用爪子扒門……
門被猛力撞開,門板撞到牆上時震撼了整間茅屋。狼比站在門口的人先一步跳進來。牠聞到屋裡的恐懼,本能反應地直逼恐懼的來源。牠露出尖牙嚎叫著,擺好姿勢準備撲上去。
「叫牠退下,敏麗。」沃夫在門口喊道。「我要親手殺了他。」
「狺狺!」
狼走向她,但半是哀叫半是咆哮。他的殺戮本能已被激起,很難立刻放棄。沃夫的殺戮本能也被激起,而且不打算放棄。
他沒有穿盔甲。他只帶了劍和狺狺來追蹤她。他甚至沒有停下來包紮頭部的傷口。沿著脖子流到衣襟的鮮血有些凝固了,有些還沒有。但是天啊,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高興見到任何人。他沒有死!
埃勒可就不高興了,但太過自信的他似乎只把沃夫的出現視為小小的不便。他先射出手中的匕首,被沃夫閃躲開時並沒有流露出驚訝之色。他接著拔出他的劍。沃夫的劍已經握在手裡了。
「我們又見面了,爵爺。」埃勒的語氣像是在酒館與朋友聊天。
「對,不過是最後一次。」
埃勒輕聲低笑。「正有同感。但我習慣在密閉的房間裡搏鬥,你習慣在開闊的戰場上作戰,所以這次我比較佔便宜。」
「儘管占吧!」沃夫回答。「但我可以保證,你能佔到的便宜只有我到達你面前所需要的時間。」
話聲一落,沃夫就往前衝,埃勒根本沒有便宜可佔,因為他們的劍幾秒鐘後就碰撞在一起。鏗鏘聲令沃夫皺眉。敏麗由此看出他的頭可能痛得厲害,那是埃勒唯一能佔到
的便宜。
除此之外,他們的身材和力氣都差不多,所以敏麗認為這將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打鬥。但她忘了沃夫的劍法有多高超。他正在發揮它。她知道埃勒也明白了那一點。
他畢竟也會恐懼,像她感覺到的恐懼,像沃夫在樹林裡醒來發現她不見了時的恐懼。埃勒現在顯然感覺到了,當他的每一擊都落空時,當他身上有五、六個地方開始流血時,當他自己的血使他握不住劍時。最令他感到恐懼的是一個不留神時看到劍逼向他,知道它這次不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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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屋離村子並不是很遠,但周圍的灌木十分茂密,所以還算適合埃勒來去不被發現的目的。沃夫把老婦人抱到村子交給她的女兒照顧。但回城堡花了比較長的時間,因為沃夫的頭痛得沒辦法騎馬,所以他們用步行的,手牽著手,不時停下來擁抱──至少敏麗是如此。
對於他和她自己都活著,她仍然感到難以置信,所以非與他分享生命的喜悅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但他似乎不介意。
一回到城堡,她立刻派人叫喬安妮帶針線來,派人去拿水和繃帶,派一個魁梧的衛兵守在樓梯口不讓醫生和他的水蛭進入他們的臥室。她小心翼翼地脫掉他的上衣,使他坐
在壁爐附近的凳子上,灌他喝了幾口酒,在喬安妮抵達前洗掉他身上大部分的血污。
沃夫接受治療時,他們的臥室成了聚會所。他的父母來關懷他。他的哥哥和另外幾個人進進出出地來確定他沒事。怕看到血的安妮沒有逗留很久。蓋義一直守在附近聽沃夫敘述發生了什麼事。
敏麗不停地絞著雙手,因為喬安妮每次下針都使他痛得皺眉蹙額。她不停地告誡她更加小心,不停地要她保證他會好起來。
喬安妮終於被煩得暫停縫合傷口,伸出食指指向房門,對姊姊說:「出去!」
敏麗氣鼓鼓地離開,但不到一分鐘又回來了。他每次皺眉蹙額都逼得她快發瘋。最後她跪在他面前,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用雙臂環住他的腰。此時此刻她只能用這個方法給他安慰。
奈傑抵達時看到敏麗跪在地上抱著沃夫,沃夫把臉頰靠在敏麗的頭頂上。奈傑探詢地朝喬安妮聳起一道眉毛,喬安妮翻個白眼作為回答。敏麗沒有聽到他進來,沒有發現他走過去和蓋義竊竊私語,直到「早就知道了」、「固執」和「遲早的問題」這類字眼零零星星地傳進她的耳朵裡。
喬安妮終於把傷口縫合和包紮完畢。沃夫拒絕只因縫了幾針就在大白天睡覺,但答應坐在床上休息,只要敏麗願意在床上陪他。敏麗立刻把所有的人都請出去,拴上房門,爬上床倚偎在他身邊。
她不想再談今天發生的事,即使他並不知道羅華特在這整件事情裡扮演的角色。以後有得是時間可以告訴他。她相信他會同意她的看法,沒有必要告訴安妮她以前的追求者差點毀了他們所有人的人生。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愛你?」她在片刻後問。
「我想妳在回雪佛堡的路上已經跟我說了大約一百遍。」他調侃道。
「你得多包涵。」她微笑著說。「這種感覺對我來說是第一次。」
「我也是,但我想我們可以一起胡亂應付過去。」
她輕吻他的胸膛,緊挨在他身邊,然後突然說:「我想生個孩子。」
他放聲大笑,然後頭痛得呻吟。片刻後他說:「我相信妳可以等這種事自然發生所需要的時間吧?」
她歎口氣。「如果逼不得已。」
他低頭端詳她。「妳不是在開玩笑?妳真的想要生孩子?」
「真的。」
「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
「開始什麼?」
「努力做人。」
她坐直身子,微笑著搖頭。「哦,不行,你先把傷養好再說。在拆線之前,費力的事你一件也別想做。」
「我覺得做人一點也不費力。」
他憤慨的語氣逗得她差點格格傻笑。她靠回他身上。「那麼等你不再疼痛的時候吧。」她讓步道。
「什麼疼痛?」他一本正經地問。
這次她真的格格直笑了。她給他一個輕柔的親吻後迅速下床離開。她得照料他的健康。但也許到了晚上他會覺得好多了……